内科病房
（十七）该出院不出院的意外
周笑主管的住院患者里有一个很让她省心的人。
这个患者是一个三十出头已婚未育的年轻女性，体型很瘦，性情随和。
住院的原因主要是2型糖尿病伴血糖控制欠佳，来调调血糖。每天只需要口服降糖药加注射胰岛素，然后定时监测空腹血糖，也就是餐前血糖以及一日三次的餐后两小时血糖。
调血糖的主要原因是想要一个孩子。
她的先生对她也很好，每天下了班都会来看她，两口子显得很是恩爱。
患者虽然很瘦，但是身体状况挺好，每天坚持晨练跑步。虽然患者办理住院手续时，都会签一个住院须知，明确未经医院允许，患者不得自行离开医院外出。但是这个患者每天都是安安静静地在病房待着，听从大夫的治疗，配合大夫的工作，所以周笑对她的外出晨练跑步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由她去了。
患者跑步的路线很简单，就是在医院外面马路边上的人行道。说是人行道，其实是停满了车的停车场，行人都被赶到了自行车便道上。每天早上又是上班的早高峰，人车混行，尤其是电动车悄无声息地窜来窜来，在这种路上跑步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但是这个医院又地处人口密集的城区，附近也没有公园之类的活动地盘，只能是在路边跑步了。
患者已经住院将近两个礼拜了，血糖调节地大体趋于正常，周笑和患者沟通，准备这个星期五就给她办理出院手续了。
但是患者的先生不想这么早就让她出院，还想让她再住几天院继续调理一下，让血糖再稳定稳定。患者就和周笑商量，想下周一办理出院手续，在医院过了周末再走。周笑想想早一天晚一天都无所谓，就同意了。
意外就发生在这个本该正常出院的星期五。
星期五一早，患者照例是早起晨练，刚跑出医院大门没有多远，就在一个车来车往、人流密集的路口被撞了。用患者事后的话说，是被撞的飞了出去。以患者干瘦的身材，倒也是很有可能。
撞她的是一个骑着电动车送外卖的小哥，发现自己撞了人之后，外卖小哥本来跑的热火朝天的红润脸庞唰地一下就白了，外卖也送不成了，赶忙扔下车去看人被撞成什么样子了。
北京繁忙的城区路口在上班早高峰的时候，一向是有交警值勤。值守交警看到出了交通事故，也立马快步跑了过来。
患者被撞得懵了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但是没有昏迷，无助的眼珠子在眼睛里转来转去，茫然地看着围在四周人群各式各样的模糊脸庞。
交警还是有经验，先控制住外卖小哥，一脸严肃地对外卖小哥说，“车别动，你别走，在旁边先守着。”
然后又蹲下来跟患者说，“你也先别动，能说话吗？”
患者想点点头，但是发现大脑已经指挥不动脑袋移动了，就虚弱地说，“可以。”
交警问清了患者的名字又说，“现在需要叫救护车，你有可以联系的家人朋友吗？”
患者说，“不用叫救护车，我就是附近这个医院的住院患者，还回这个医院就行了。很近。”
交警说，“很近也得叫救护车啊。现在不知道你受伤情况，谁也不敢动你啊。”
交警就让肇事的外卖小哥先跑去医院叫救护车来接人。
外卖小哥惊慌失措已经晕了菜，“我这车怎么办？外卖还没送呢，晚了就扣我钱了。”
交警又好气又好笑，“人家姑娘都被你撞飞了，现在生死未卜！你还担心你的车和外卖！哪个事儿大？哪个事儿小？你搞不清楚是吧？”
外卖小哥让交警一顿斥说，发昏的脑子多少清醒了一点。不再想电动车和外卖的事儿了，看着躺在地上的患者一动不动，又开始又后怕起来，豆大的汗珠从头盔和额头的缝隙之间滴答滴答挤了出来，像蚯蚓一样在黑红的脸庞上蔓延开来。
“大哥！她会不会死啊？”外卖小哥浑身哆嗦起来，有点神经质地问交警。
交警本来是蹲在患者身前观察患者的情况，听到外卖小哥哆哆嗦嗦的说话声调都变了形，就站起来，看着恐慌紧张的外卖小哥叹了口气儿，伸出手“啪”的一声按开了外卖小哥头盔蹦在下巴上的皮带，轻轻摘下来被汗水浸湿的头盔，用力递到外卖小哥的手里，说道，“别担心！你车速不快，这姑娘又年轻，也就是皮肉伤，你赶紧去叫救护车吧。”然后把患者的名字告诉了他。
外卖小哥抹了一把满头的大汗，抱着头盔转身向医院跑出，心里还惦记着外卖送不了的事儿，边跑边拿出手机给外卖平台打电话，让他们再联系店铺另做一份送过去。
当患者发生交通事故的消息层层传导到周笑的时候，患者已经躺在急诊室进行救治了。
周笑赶忙跑去急诊室看望患者。患者脑袋上鼓了一个大包，拍了头部CT，正在等结果出来。
守在一边的外卖小哥忧急交加，嘴里面喃喃自语说自己没有多少钱，刚干上外卖才一个礼拜就出了这事儿。
拍的片子出来了，头皮血肿，可疑有脑出血，可能会造成脑损伤。但这个没有脑外科，无法进行进一步治疗，只好又是联系急救车转院。
周笑一直守在急诊室，直到患者被抬上救护车，才怏怏地回到了病房，心里面一万个懊悔不该让病人早上外出医院跑步，更是一百万个懊悔，没有坚持让她星期五出院的意见。
事已至此，周笑也只能跟主任汇报了患者外出发生交通事故的情况。主任也是无奈，患者住院期间发生交通事故，似乎是无关医院责任，又似乎是医院也有责任，虽然都签了住院须知，但是医院疏于管理的责任也是很难说干净的。
但是主任知道周笑的焦虑情绪，不想再让她增加心理负担，也不好说她什么，只好安慰周笑别有压力，跟患者保持联系，掌握患者具体受伤和治疗情况，看看往下发展的情形再说。
患者转去了宣武医院附近的某某门医院。宣武医院诊疗量太大，床位太紧张，住不进去，急救车就给拉去了某某门医院。住院观察了两天，血肿消失了，患者运气比较好，没有颅脑方面的损伤和别的伤情，很快就出院了。
患者的先生也过来医院办理了出院手续，没有跟周笑提起医院的任何责任，很顺利地办完了出院手续就走了。
周笑绷着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了下来，但是焦虑的情绪还是没有缓解，因为她不知道这个患者会不会也像上一个意外去世老爷子的儿子那样，在以后的某一天突然又来病房找她秋后算账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