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华,刚才有点话赶话了。我是听你说以后不让她上门,才说了不让她来的话。今天大家都在气头上,才说了两家要断的话。你就这一个哥哥,怎么可能真断了呢?”裴正强担心王丽华被伤得狠了,亲兄妹,哪有说断就能断了的。
“我没后悔,我后悔什么呀我?小的时候,父母净顾着他,什么好的都给他,连衣服都是穿他穿破的,他吃肉我吃菜,他一个人睡床我只能跟奶奶睡一屋,就因为他是儿子。我本来读书挺好的,他们硬不让我读,好早点挣钱给他取老婆。当初,我们谈上了,他们一力反对,就是嫌你家太穷,拿不出像样的聘礼来,这么多年来,你看我们回去什么时候给过好脸色。”王丽华是怨恨的,她怨恨了很多年,所以父母先后去世,她也没多伤心。
“新华他还好。”裴正强不想说岳父母的不是,虽然王新华是被宠着长大的,自私又贪婪,还有点小聪明,但大面上过得去,只要不牵涉到利益,对他们一家倒也是客客气气的。
“好什么好,陈建芬骗小允的事,他会不知道?说不定就是他躲在后面出的主意。”王丽华对这个兄长是了解的,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你能指望他肚子里没坏水?
“也幸亏他带着小允去救人了,要不然这事不可能善了。”裴正强不想把他想得太坏。
“哼——说不定看人家车不错,想救一救捞点感谢费也说不定。”王丽华是钻进牛角尖里去了。
“舅舅怎么想的我们不知道,但他救人是真的。”裴允客观地说,“还有,白马考上实验班了,不知道表姨会不会摆酒,要是摆的话,我们总要给红包的。”裴允担心的还是钱的问题。
“高高年后要入伍,说不定也要摆酒,丽华,你看我们要不要意思意思?”
“白马考进吴中,哪怕马明不摆酒,我们也要给他红包,他从小就在我家呆着,跟小允一块儿长大的。王高去当兵么,又不是什么大喜事,他还是踩着我家小允才能去的,请我们也不去。”王丽华果断地作出了决策。
“正好遇上过年,给白马的红包不能少了,这钱怎么办?”裴正强知道,家里的钱都帮他还了债,是真没了,春卷生意刚做起来,本金还是跟老婆小姐妹借的。
“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都没事了,这个年总要过好,春卷生意挣的钱也有好几百了,用来过个年,红包的钱,我跟云娣借吧,年后做半个月的春卷生意,差不多能还上。”王丽华觉得,大事情都过去了,这些钱还是能想办法解决的。
“我们做生意挤在她的摊位上,她不收我们摊位费,还要再跟她借钱,哪里好意思?”裴正强怕老婆抹不开脸。
“没事,她不会看不起我们的。”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妹,感情深。
“爸,妈,我这有点钱,你们先用上吧。”裴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把夫妻俩吓了一跳。
“你有多少钱?从哪儿来的?”王丽华就怕儿子因为家里穷走了歪路。
“您别急,钱有来路的。学军哥在教空手道,他让我跟着学,没收我钱,就是让我介绍同学什么的也去学,我介绍了四个,他给了我一千块。我本来是想留着下学期交学费的。”路学军是朱云娣的儿子,两家住得近,路学军高中读完后就出去打工了,后来才知道学了空手道,他刚回吴州没多久,这事王丽华知道。
“他能当教练?你不会蒙自己同学吧?”王丽华有些不相信。
“是真的,学军哥到上海学了好几年,教我们这些学生没问题的。”
“都忽悠谁去学了?你不好好读书,想什么呢?挣钱的事,用得着你操心吗?那是我和你妈的事,你给我发好读书。”裴正强有点火了,怕儿子考不上好大学。
“我没专门去找人,就是跟同学聊天的时候提了几句,有两个还是白马的同学,想学的,报我的名字,报名费减一百。这两天,学军哥刚把钱给我。”裴允理直气壮地说。
“那先拿出来吧,你的学费,等年后卖了春卷,应该差不多了。”王丽华不客气地把儿子的钱拿去用了。
年前,天气愈发阴冷,平家更像冰封一样。
唯一的好消息是平和考上了吴中,但这个消息,却让平和的情绪更低落,父母就是因为接送她考试才出的事,她觉得要是自己没去参加考试,说不定父母就不会出事。
腊月二十四,是吴州人“掸尘”的日子,就是年终大扫除,用长柄掸帚,将全家房屋凡有悬尘、蛛网、积灰的所有角角落落掸得干干净净,意在“过个清爽年”。因“尘”与“陈”谐音,新春扫尘有“除陈布新”的涵义,其用意是把一切“穷运”、“晦气”统统扫出门,所以崔奶奶特别重视。
“和和,来,我们把你父母的东西收拾收拾。”四个人忙了一天,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崔奶奶拉着平和,走进了儿子儿媳曾经的房间。
平和看着熟悉的房间,父母合用的书桌,朱安安常看的几本妇科杂志还放在案头,平康的笔记本电脑已积了一层薄灰,果盘里的桔子还新鲜着;夫妻俩生前极少看电视,电视机上的防尘布还遮着;床头的电子钟规律地跳动着,旁边堆着朱安安的化妆品……
“和和,过去哪怕再好,我们回不去,现在再难,我们也要往前走。”崔奶奶拉着孙女坐在床沿。“收拾收拾,并不是不要它们了,而是把最重要的放在心里,把想要的放在眼里,把不需要的放下。”
平和点点头,回味着奶奶的话,理解她的深意,但理解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尘土的‘尘’和陈旧的‘陈’是同音,扫尘就是“除陈布新”的意思。我们家需要扫尘,我们的心也一样,扫了尘,父母在你心里住着,你才能看得更清楚。”
崔奶奶又拉着平和走到书桌前,对着一件件物品,自顾自说了起来:“你看,这张照片是你小学四年级拍的,你跟爸爸妈妈去东北旅游,这件衣服是你妈妈的,你把衣服忘在了车上,山上冷,你妈妈把外套给你,你嫌不好看,不想拍照,看看你的表情,不情不愿的。我没去,你还给我买了个大花的棉手筒,这两天冷,我正好拿出来用。”
“这个笔记本电脑是你妈妈前年买给你爸爸的,我记得是你妈妈拿了一个奖,对吗?”
“是她的论文获了奖,有五千块奖金。”
“对啊,你妈妈给爸爸买了电脑,你又生气了,因为你也想要,晚上还偷偷哭了。”
“妈妈偏心。”平和想起妈妈其实给她和奶奶也买了礼物,只是快递到货慢了,妈妈说给她买了,她一定不相信,两天没理妈妈。
“你妈妈奖金才五千,光给我们三个人买礼物就花了六千多,还请科室同事吃饭,亏了好多。”
“礼物我会一直留着的。”平和说。
“这电脑也留着,你能用,但不能玩游戏,只能用于学习,好不好?”
“好。”
“我们慢慢收拾,把你爸爸妈妈的东西都放好了。”
崔奶奶带着平和一边回忆一边整理,日子似乎过得快一些了。
忙碌能更快愈合人的伤痛。
“奶奶要去买东西,和和你来帮我提东西。”崔奶奶拉着她上街。
平和从来不知道过年还有这么多讲究,奶奶一边挑一边讲给她听。
“腊月廿六到廿九,旧时各家要选日子用猪头三牲‘拜利市’,祈求来年发财。拜过利市后,你爷爷会做猪头糕,趁天冷,连肉带汤一起冻上,想吃的时候切上一大块,味道浓郁醇香。”崔奶奶指着肉摊上一排整齐的猪头说。
故人离去,习俗也日渐苍白,只剩下老人们慢慢褪色的记忆。
“想不想接神、祭祖后,跟奶奶到寺庙去住一段时间?”
“我陪着您去。”
“主要是想给你爸爸妈妈超度一下。”崔奶奶的另一个想法没说出来,她就是希望孙女换个环境,点一根香、听一句禅、观一次心,真正放下过去,走向前方。
过年的热闹气氛没有一丝一毫感染到她们。外公外婆知道了她们的行程,也相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