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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我接手了一桩调查案

穿越时空隧洞,多少成王败寇。苍莽沃野染碧血,逐狼与驱虎,浩叹水东流。总揽山川和江湖,平乱世,砥定九州,疾风板荡何时休。饮马跨荆原,风雨解雕鞍。看文武俊逸,硝烟浮图,更三万男儿筑江洲。英雄霹雳扬尘飞,散落翻作花雨露。踏破残梦路,迤逦太平路,故土殇之苍黄路。莫如酹酒祭长天,重返旧地觅芳踪。

——索澜堡题记

一九五六年秋熟的时候,我在金华驻军基地采访。

那天上午,我刚走进警卫连营房,突然,一道来自军区的长途电话打进了值班室:“阎勃同志,速回南京军事学院,新任军区政治部主任等候召见你!”搁下话筒,我泛起了纳闷:军区机关坐落在中山北路三十二号老“外交部”大楼,首长为何在军事学院召见我呢?然而,此刻已不容我多想,出了值班室,我便急速跑到后勤部,从管理处借出一辆七年前在战场缴获的美式“威利斯”军用吉普车。接着,我驾驶这车,一路扬尘,由南向北驱驰六百多公里,赶在夕阳斜下的黄昏时分,驶入南京市黄埔路段的那片绿树成荫、楼房耸立的高墙深院内。嘎吱一声,吉普车停在那幢气势恢宏的老大楼——军事学院大礼堂的门廊前。

始建于一九二八年底的这座中西合璧式建筑,整幢为斜坡屋顶,采用灰色波纹金属瓦。楼顶中央伫立着四层哥特式钟塔。大楼外立面正中是高耸的门廊,镶嵌八根爱奥尼亚石柱,入口处是三个圆弧拱门。由于它最初的定位是军事机关,所以整体的设计和建造特别考究,既庄重气派,又颇具神秘感。

我记得,工程竣工后,黄埔军校由武汉迁徙到此,正式称作中央军校。一九四五年九月九日上午九时,中国战区受降仪式在此举行,中央大礼堂内斑驳的砖墙、穹窿,见证了冈村宁次投降的全过程。七年前,解放大军剑锋所指、欲克南京时,解放军前线指挥部曾将这处“国防部”机关列为重点接管单位。当时,正是由我引领三野八兵团第三十五军渡江突击营,对这座建筑目标进行接管的。

门口值班军官向我敬个礼道:“阎记者吗?”我答:“是!”“首长正在等您,请跟我来。”我扶正大檐帽,又捋了一下那身簇新的五五式陆军校官常服的褶皱,跟随值班军官,穿过北面讲台,来到后面休息室的门口。“报告!”“进来!”门轻轻推开了,一个清瘦、和蔼又熟悉面孔,一下跃入我的眼帘。啊!他正是我以前在战斗部队的老首长——原中野六纵副政委庄贤志。我欣喜地喊道:“庄副政委,是您……”双肩佩戴中将肩章的首长绕过办公桌,微笑着迎上前:“哈哈,小阎!”我行了个军礼,紧握他的手说:“老首长,自从您调到鄂豫军区后,一别八年多啦!首长,您……您就是新来的政治部主任?”庄主任把我拉到一张藤椅上,说:“刚任职,来,快坐!”

笃、笃,传来两下敲门声。值班军官拉开门,走进一位年轻的女民警。姑娘很漂亮,面庞清秀端庄,而似乎又没脱去大学生的清纯稚气。她戴着一顶藏青色无檐软帽,穿一件斜纹布草绿色警服、一条藏青色警裤,脚蹬黑色半高跟皮鞋。这身五五式新款民警制服,穿在她婀娜的身上,不但透着飒爽的气质,还凸显了女性军人的曲线之美。她向首长敬过军礼,又主动向我伸出手,一口绵甜、柔和的南京嗓音随即飘入我的耳畔:“同志,您好!我叫林榕,是南京市公安局的侦察员。”

侦察员?我十分讶异。我公开的职务是军报记者,军报记者在业务上归驻地大军区政治部管理。可在政治部机关,我与侦察工作有什么联系吗?尽管我还有另一重身份,但政治部主任并不负责侦察业务呀!但林榕的身份不啻蕴含着另一层意义,今天的谈话将离不开侦察工作这个话题。因此,瞬间我判断:可能有重要的案件等待我采访,不,应该说是等待我调查。

庄主任微笑着说:“我来学院检查工作,因事涉紧急,就把你们请到这儿谈话了。”随后他向林榕介绍起我,“阎勃同志是《解放军报》特派军事记者,此外,他还是军区参谋部情报处二科中校科长!怎么,小林,是不是觉得阎勃同志太年轻了?呵,年轻的老兵哦,他可是一位标准的‘三八式’干部哟!”

首长的简短介绍,霎时唤起了我对自己身世的久违记忆。

我是江北古镇人,祖父是光绪十二年江南贡院乡试时中榜的举人,到了我出生时,家道已衰落,因此我算是降生在一个落魄的书香世家。记得我十三岁那年冬天,南京失陷后,日军又继续挥兵北上、西进,企图与华北方面军打通一片。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沉睡的古镇突遭战火吞噬,我的父母双双罹难于残垣断壁底下,我也劫后余生沦落为孤儿。不久,一支新四军的东进先遣队开进了我的家乡,于是我便少年从军,参加了游击队。后来,首长见我的国文功底不错,就让我到支队特务团当文书。皖南事变后,新四军重新调整了建制和人员,我被分配到皖东第二师四旅任侦察连长。一九四八年初春,在一次化装侦察中,我负了伤,幸好遇到兄弟部队救起,伤愈后,我便从华野转到中野第六纵队,任特功团副营长。淮海战役第二阶段时,我和所在部队正参加双堆集前线围困黄维兵团的激战,上级又急调我到纵队司令部任参谋处联络参谋。不久,为提早因应渡江战役,我又受华东局首长的派遣,秘密潜进了南京,担任总前委与地下党之间高级别的情报联络……

庄主任看了下手表说:“小林,你先介绍一下案情!”

“是!”林榕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卷宗,掏出几张照片,摊在茶几上说,“最近,市文物局、宗教局的同志在清理伏莽山原江北太极会旧址——索澜堡的时候,发现了五具人体的遗骸。三具在伏莽厅内,其中一具锁骨处还穿凿一根锈蚀的铁链,其他两具的身旁各散落一支M1式卡宾枪。另外的两具是在乾坤洞内,从尸骸的体状来看,显然死前曾发生过打斗。一具呈蜷缩状,脚下遗落了一支勃朗宁M1906式手枪;另一具尸骸是靠在墙壁上,手里紧握一把柯尔特M1917式左轮手枪,这支枪有雕刻精美的图案和饰条,全身用24K镀金打制,枪柄为胡桃木,擦拭后色泽如鲜,还能使用。谁能拥有黄金手枪呢?这说明此人生前的身份非同一般。在现场勘查中,我们还发现,虽然这两具遗骸的尸肉和军服都已风化,但在他们脖颈的两侧下,都各遗落一粒铜质梅花瓣领花,那具蜷缩的尸骸的肩头两侧,分别遗落一颗镏金的五角星肩花;而靠墙的那具则是两颗肩花。由此我们认定:这两人生前都是将官,一个是少将,一个是中将。现在,法医已做出鉴定,五具尸骸死亡的时间应在七年以上,均系枪弹致死。不过,对这些人的身份,目前还无法确定。”

庄主任说:“索澜堡、遗骸、将官?嗯,看来这个案件正和目前我们要调查的事件有关。小阎,在淮海战役激战之际,你离开部队到南京做联络工作,是受华东局国军工作部舒部长的派遣?”我答:“是。我是解放军前线一号联络员!”庄主任又问:“你的联系人是谁?”我答:“中共南京特委书记苏丽文!”庄主任说:“好,看来我们遴选的人没错,你是南京解放的重要知情者、参与者。阎勃同志,今天召你来,除了要发挥你记者的特长外,还要启用你的第二重身份——情报科长的身份,调查罗世英其人。林榕同志配合你工作。”

听到要调查罗世英,我感到周身的血管都膨胀了起来。

庄主任字斟句酌,缓慢说道:“我们已经涤荡了战争的污泥浊水,现在,国家正进入大规模建设时期。目前,由我们政治部负责审理的对前华东地区国民党军警宪特人员的审查、鉴别工作也基本结束,除少数战犯和罪大恶极者继续拘押外,大批留用和释放人员的工作都得到了安置。然而,有一批在押的罗世英的旧部却不断地写材料,申诉他们如何有功于抗战,甚至还要求当作起义人员对待。”

庄主任话锋一转,突然问我:“你知道‘金陵之春’这件事吗?”

“知道!”我说,“那是为配合大军渡江,苏丽文同志领导的地下党,策划在南京举行一场总起义的代号。当时,地下党的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如火如荼,而罗世英指挥的国民党御林军——南京警备司令部及其第九十七军——首都警卫军,曾有意响应特委制订的总起义计划。后来,也确有一个团悄悄投奔了江北解放区,此举曾引发蒋介石和敌营的高度恐慌。但不知什么原因,关键之时,罗世英突然失踪了。由于九十七军大部分没能起事,所以,总起义最终未能顺利举行。不过,大军过江时,面对汹涌澎湃的革命洪流,慑于我军的强大声威,加之地下党同志的特殊作用,南京等于被整个掏空了,敌军的防御体系完全陷入了瘫痪状态,根本丧失了抵抗的意志和能力——瓦解了。从实际效果看,我们实现了没有总起义的总起义,南京算是被和平占领。这是里应外合的胜利,我们创造了除北平、天津、绥远之外的另一种战争解决方式。不过,总起义毕竟是胎死腹中,没有完满落幕,真是太遗憾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始终是个谜团呢!”

庄主任面色凝重地说:“是的。所以我们必须查明真相,给‘金陵之春’事件和那些仍然羁押在解训团的‘俘虏’,或者称之为‘起义者’,一个客观、公正的结论。现在的问题是:由于罗世英身份复杂、面目不清,作为首领,他有无准备起义的思想和行动,就成了整个事件定性的关键。”

我点点头说:“罗世英?以前常听说这个名字。不过只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因为那时我只负责我军与地下党之间的两线联系。”

庄主任说:“嗯,这个名字在当时可谓家喻户晓、如雷贯耳!罗世英,字文虎,国民党元老罗少臻的独生子,大土匪、大汉奸、‘御林军’首领……他,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金陵王’、封建会道门头子——江北太极会总会长。按说,从俞济时、萧山令到张纵麟,蒋介石把拱卫京畿的重责大任,都是托付给黄埔出身的嫡系军官,而不是信任土匪、汉奸出身的草莽之流。但老蒋最终还是接受了蒋经国的建议,把兵权交到一个常年混迹在金陵这座大码头的人手上。这说明什么?说明此人的身世和面目十分复杂,而且能量颇大,八面玲珑、红黑通吃。试想,处在风雨飘摇中的蒋家王朝,还能做何选择?至于我们,我们可凭罗世英这些乱七八糟的各种反动头衔,对其一锤定音。不过,据苏丽文同志反映,罗世英不是外界想象的那样,他一直暗中同情和帮助我们,而且,解训团的那批人也都众口一词,说他们确曾密谋过起义。”

这个说法,让我为之一振。

林榕问:“首长,组织上有罗世英的材料吗?”

庄主任摇摇头说:“迄今为止,我们保存的所有档案,都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就我们掌握的情况,只有两个人知道他的底牌,一个是华中局苏皖特派员魏纯同志,另一个就是南京特委书记苏丽文。魏纯是土地革命和抗战时期党在宁沪地区的秘密特使,组织上曾授予过他‘相机行事,全权决断’的特别权力,指令由他一人来做罗世英的秘密工作。由于环境险恶,这个工作做到了何处,组织上不太清楚,只是希望在关键的时候,罗世英能发挥作用。遗憾的是,魏纯在抗战胜利前夕,突然牺牲了,多年的线索就断了,这不光给继任者苏丽文同志造成了被动,也给组织带来了很大困惑。”

我说:“苏书记的证言呢,她是当年地下党的最高负责人啊!”

庄主任说:“苏大姐是地下党的卓越领导人,我们全军敬重的女英雄。一九四九年南京的解放,她是立了大功的。知道吗?大姐不仅是当时的领导人,还是罗世英的同学呢。据说,罗世英曾经暗恋苏丽文多年。所以,除了大姐外,没有人更了解罗世英了。最近,我们派出两批同志向她了解当时的情况。大姐总的意见是:罗世英有同情革命的一面,但他始终态度暧昧,行事谨慎,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关于‘金陵之春’这件事,苏大姐说,罗世英确曾有意按照特委的计划举行起义,可是最后又流产了,这究竟是何原因,苏大姐也甚感蹊跷。我们认为,起义未能顺利实现,可能另有隐情。而这个隐情,或许连苏丽文同志都未能洞悉。现在,组织上决定派你俩重查此案,就是由于这是一个牵涉广、影响大的政治和历史案件,我们更需要慎重处理。”

林榕自言自语道:“如果能找到罗世英就好了。”

庄主任轻轻摇头道:“原定计划是渡江战役发起之际,总起义同时响应,但罗世英却在节骨眼时下落不明。有迹象显示,他既没流落到民间,也没逃匿去台湾。七年了,没人知道他的下落。因此我们怀疑他极有可能已不在人世。而索澜堡的遗骸和罗世英有什么联系,现在还没有答案。同志们,你们必须让往生者说话,让真相还原,这牵涉到很多活着的人,更牵涉到峥嵘岁月的一段历史。”

“首长,我们该从哪入手呢?”我急不可待地问。

庄主任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只雕工精美的小叶紫檀木匣。我识得老木器,认出这是明中期苏州御匠的绝活手艺。庄主任说:“前几天,江苏省政协委员潘公伯老先生送来一件东西,对你们很有用。”林榕道:“潘公伯?我知道这位老先生,他属北方全真教王重阳门派弟子,曾入道泰山碧霞元君祠,绰号‘隐居士’,曾是伏莽山太极会的总师爷,还当过南京特别市政府顾问,现在是南京市道教协会的理事长。”

说话间,庄主任已将木匣轻轻打开。这是一个用黄色丝绸包裹的物件,揭开一看,是一本书籍大小、几块紫铜薄板钻孔穿线装订成的金属文册。文册封面雕刻了一幅太极乾坤图案,三个红色繁体楷书——“金兰谱”,字迹雄浑,笔锋遒劲,一看便是柳派书法家潘公伯的真迹墨宝。

翻过封面,扉页上呈现了一帧镌刻精美的文字:

盖闻房溢琴书,乐知心之交集;席联风雨,常酹酒以言欢。是以卧地班荆,衷肠吐哺,他山攻玉,声气相通,每观有序之雁行,时切附光于骥尾。某某等偏开砚北,浊剪窗西,或笔下纵横,或理窥堂奥。青年握手,雷陈之高谊共饮;白水之芳尘宜步。停云落月,隔河山而不爽斯盟,旧雨春风,历岁月而各坚其志。毋以名利相倾轧,毋以才德而骄矜。义结金兰,在今日既神明对誓,辉生竹林,愿他年当休戚相关。谨序民国廿六年十月二日。

我按金兰谱序文的落款年份推算,民国廿六年是公元一九三七年,农历丁丑年。十月二日,农历是八月廿八日,这天是第二次淞沪战争爆发后的第四十九天,距南京保卫战还有两个月的备战期。这伙人选在此时结义,有何背景、机缘和考究呢?我不得而知。翻过扉页,正页上镌刻不少绰号、姓名,附注生辰和籍贯。我数了数,一共是三十六人:

伏莽公蒋煦璋,光绪十二年,安徽桐城;金陵商绅张仲甫,光绪十三年,江苏如皋;武威将军刘梓,光绪十四年,安徽蚌埠;隐居士潘公伯,光绪十九年,江苏徐州;上海闻人曾仕成,光绪廿年,黑龙江哈尔滨;文长官汤岳,光绪廿二年,安徽宿县;总参议司马烈,光绪廿五年,福建莆田;金陵王罗世英,光绪廿六年,广东番禺;混世魔王哈福奎,光绪廿六年,安徽定远;小伯温尉迟懋,光绪廿七年,江苏江都;少东家唐牧之,光绪廿七年,江苏镇江;上校杜兰度,西元一九零一年,美国马萨诸塞;公署专员余鸿坤,光绪廿七年,安徽宿县;三小姐梅妮,光绪廿七年,广东梅县;总教官魏纯,光绪廿八年,江苏吴县;少将军黄剑波,光绪廿八年,湖南长沙;侍从官秦北风,光绪廿九年,山东济南;书记长李叔韬,光绪卅年,安徽合肥;教授许崇新,光绪卅年,江苏无锡;虎头雕韩彪,光绪卅一年,安徽阜阳;皮货商常昆,光绪卅二年,奉天辽阳;神枪手王槐,光绪卅三年,安徽凤阳;县长康克令,宣统元年,浙江吴兴;草上飞黎霆,宣统二年,南京玄武;大侦探狄镇,宣统二年,上海沪南;黑蝉头朱得玉,宣统二年,安徽寿县;九师姐白凤仙,宣统二年,天津静海;八太保冯镛,宣统三年,安徽巢县;小蓝玉马腾,宣统三年,上海法界;船长洪潜,民国元年,江苏南通;野狼崔平,民国元年,安徽滁县;远东之花惠梦珠,民国元年,安徽芜湖;军医胡燕秋,民国二年,南京栖霞;红狐狸邱梨蔓,民国二年,浙江杭州;风流先生施贵宝,民国二年,西康雅安;小和尚谷子满,民国五年,河南商丘。

我浏览金兰谱名册上这群人,感觉就像是三教九流的大杂烩。军官通政客,官场连商界,文人结武将,这些并不足为奇,但那些所谓的上层名流和社会底层的骚客莽群称兄道弟、八拜为交,就颇为蹊跷、说不通了。隐约之中,我预感其中包藏着一出大故事,或许是太极会讲究“四海之内皆兄弟”?或许是群雄啸聚的乱世年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而使然?其实有些人的名字,我这个当年曾战斗在南京的地下工作者并不陌生,譬如,汤岳后来与伏莽山分道扬镳,曾仕成则和金陵王反目成仇,司马烈最终去了台湾,唐牧之是一个五毒俱全的恶魔;黎霆如今在解放军里当师长……让我困顿的是,怎么魏纯也是他们的金兰兄弟呀?而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名册上竟然还出现了四个女人的名字。

庄主任好像看出了我的心迹,指着兰谱说:“这些人就是伏莽山的开山元老派、江北太极总会的核心集团,其中大多是九十七军的主要军官。自北伐军攻克金陵,到日军占领南京的十年间,是这群戎马倥偬、形色迥异的江湖之人声乐祷绕、金兰结义的过程,之后十二年,风风雨雨,这些人混迹、弄潮、挣扎于江湖,他们曾是兄弟,抗战肇始因观念冲突、派系利益纷争,汤岳和曾仕成两股人马先后出走,各立山头,拥兵自重,搞三分天下、集团对决,互又成了对手。总而言之,这些人有武装,有钱财,训练有素,看起来像是职业雇佣军,有奶便是娘,实则是一股政治土匪,他们既杀人越货、占山为王,又劫富济贫、乐善好施;既打日本人,又充当汉奸;既和官军作对,又先后接受汪伪政权和国民政府的两次收编;既与我军为敌,似又决心最后起义,真算得上是天马行空,我行我素了。”

林榕瞅着密密麻麻的名册问:“罗世英作为教主、总会长,但他的名字排序怎么靠得这么后呢?”庄主任说:“潘老先生也曾解释过这个问题。这份名册,名字不是以资历、地位,而是按年龄顺序排列的。譬如罗世英,虽然他在金兰谱里位列第八位,但实际上他是他们的总头领,是伏莽山、太极会的灵魂和主心骨。”

林榕道:“一般的金兰谱册札都是用红纸制作,他们采用昂贵的铜板制册,看来非常讲究。另外,金兰谱一般都是单数,结拜还要换帖,人手一册。既然是三十六个人,就应该有三十六册。”庄主任摇头说:“他们没刻意求单双数,潘老先生还特别申明,只此一册,由他一人掌管。他说,这是为了保密,因为其中不少人是军政界要员,如果和会道门有染,官场上便犯了大忌,就会有碍视听,名不正言不顺。再者,你们看,这名字上打过红钩的,表示已被剔除出去了;画黄线的,属于反目绝交;而圈了黑框呢,则代表病逝或已阵亡。”

我感慨道:“看来,这册金兰谱,承载了不少风云故事!”

“是的。”庄主任说,“据解训团里那些在押人员说,伏莽山有三件宝:紫铜册《金兰谱》、黄金‘江宁虎符’,还有潘公伯耗费十年之功,经心撰写的孤本兵书秘籍《棠棣兵鉴》。”

林榕道:“虎符?我听说过,罗世英手里就有一枚完整的‘虎符’。伏莽山的人都把这件东西当作神器和镇山之宝,顶礼膜拜、令行禁止。不知道这是街头传言,还是确有此事。”庄主任说:“一九三九年版《民国通史》和一九四八年版《金陵志》都有关于罗少臻和虎符的记载。这些史料上说,辛亥革命那一年,罗少臻是镇守江宁(南京)的新军第九镇(师)统制,据说他有半块清廷御赐的黄金虎符,后来,他和柏文蔚瞒天过海,‘符’联璧合,调动兵马,成功地发起了江宁起义,为民国建都南京立下了殊勋。至于后来这枚虎符怎么传到罗世英手里,就不得而知了。如果看守所的人所言属实,那就可以说,多少年来,伏莽山和太极会都是凭借藉这件器物发号施令,调遣各路兵将,游刃于江湖和日伪军、国民党军之间。”

我知道,虎符并非一般的令牌,而是代表皇帝行使军权的最高兵符。虎符分作铜器和黄金两种,呈伏虎状,铸成两半,平常由深居九重的皇帝和镇守要津的将帅各持半块,当合二而一符合时,才能统御兵马,号令三军。我以为,罗少臻有半块虎符的说法,应是所言非虚,确凿无疑。清朝同治年间,八旗军已是昔日黄花,清廷便组建了绿旗营(汉兵),驻扎在枢机、关隘处,以拱卫没落之帝国。甲午战争后,又在北洋军、湘军、淮军的基础上,编练了新建陆军。当时,在武昌、颍川、淮阳、沛郡、江宁等各个要津,共设有十六镇和十六个混成协,编练了六十万人马。而京城到边塞,远隔千山万水,神龙见首不见尾,虎符,就成了具有绝对权威的令牌。

关于罗少臻和江宁虎符的故事,我们后经考证,得到了证实。

江宁府,古称金陵,六朝古都,曾以明应天府,清两江总督府、江南织造署,太平天国天京城所在地而著称。素为长江屏障,南中国的军政中心,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清德宗光绪年间,张勋出任江宁提督(司令),而军务实权却操在新军第九镇统制罗少臻的手里,罗统制随身佩藏钦赐的半块“江宁虎符”,这合乎逻辑。

那个故事,要从一声枪响说起……

农历辛亥年深秋,淫雨霏霏、雾霾锁罩。黎明的夜空,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静谧的金陵古城。这枪声是从罗少臻的那支德制毛瑟匣枪里子发出的。当然,没人知道这一声枪响,会成为五十天后临时政府奠基的一声礼炮。

史料记载:当时罗少臻虽同情革命党,但真的要反叛朝廷,他仍处于观望和犹豫中。按照计划,黄兴在武昌起义后,江宁府必须随后响应,但这边哑火,将陷武昌于孤掌难鸣的境地。危急关头,曾在罗少臻手下当过管带(营长)的同盟会特派员柏文蔚截获了一个情报:摄政王和隆裕太后派来的御使,不日将抵达江宁传达皇命。于是,柏文蔚设计劫持了御使,并巧扮钦差,连夜直奔罗少臻大营假传圣谕。当两块黄金虎符卯榫合缝后,虎背上便呈现出完整的镌刻铭文:“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江宁。”众将校勘验完毕后,遵从罗统制的矫旨号令,反戈一击,于黎明时分,由秣陵关起兵向雨花台进发。一番激战,攻克了提督府,吓得张勋化装连夜逃往济南。

虎符的奇妙和它给民国带来的好运让我感佩。它让我联想到三十八年后,罗氏父子一脉相承,再次在南京发动总起义的事,似乎冥冥之中蕴藏了什么机缘巧合。当然,尽管这次起义最终未能瓜熟蒂落,但我还是被那个传奇般的故事深深吸引了。

林榕又问道:“首长,《棠棣兵鉴》是本什么书?”

庄主任说:“兵书!一部关于战争理论、经典战例、批注释解的百科全书,潘公伯所著。”林榕咬着下唇,不解地问:“棠棣是蔷薇科落叶灌木花卉,怎么用它来做兵书的书名呢?”庄主任道:“这个问题我也请教过潘先生。他说,棠棣花是兄弟花,《诗经》有云‘棠棣之花,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这体现了金兰兄弟结拜的初衷。潘公伯说,这部书写了许久,但书名都迟迟未能定下来,后来,罗世英看到伏莽山太极总会的会务厅——索澜堡的洞前盛开着许多的棠棣花,联想之前曾看过郭沫若先生的剧本《棠棣之花》,里面有句台词,‘我望你鲜红的血液,迸发成自由之花,开遍中华。’他顿受启发,灵机一动,当即建议潘公伯将‘棠棣’二字作为书名。潘公伯是位隐居士,行事不善张扬,本来也不想用直白的字眼做兵书的书名,最终,他就采纳了罗世英的建议。”

“哦!”我问,“既然称作‘兵鉴’,必是兵法集萃吧?”庄主任道:“这本书,汇集了中国古代一百六十多册兵书的精华,老先生以深厚的底蕴和独特的视野编纂而成,是一部推陈出新、自创体系的军事学的鸿篇巨制。”我问:“首长,您看过原稿吗?”庄主任摇了摇头:“没有,此书从未向外示人。不过,据说这部耗时十年的经典之作是一九四三年著述完毕的。”林榕兴奋道:“古时候,兵书和无字天书都神奇着呢,我们应该劝说潘先生公开出版呀!”

庄主任轻声说:“这部线装书分上下两大卷,洋洋洒洒四十余万字。听说只有罗世英和尉迟懋阅过部分的章节。而在此书的撰写过程中,还遭到了不少人的觊觎,衍生出许多血腥予夺的事件。由于伏莽山屡战屡胜,而且都是凭借所谓的旁门左道,高智商、大智慧,不战而屈人之兵,所以引起了外界的高度关注。自从外界得悉伏莽山有一部兵书后,国民党军委会参议院、日本派遣军总司令部,还有各方势力,都使出了解数密谋窃取,或出以重金购买版权。他们都认为,此书堪称军事学的一部扛鼎之作,但是最终谁都没能够遂愿。最近呵,南京军事学院战略系的同志曾到潘家亲访,但仍被潘公伯以道家玄学的禅机不可泄露,仍无打算公开出版实体书为由,予以婉拒。”

听完了这段介绍,我暗暗发誓,就是囿于该书涉及伏莽山的历次战事的原因,为了洞悉它的风雨轨迹,我也一定要拜读到它。

回到招待所,我倚窗远眺,心绪起伏难平。

“金——陵——王——”

我反复念叨这三个谜团一般的字眼,不停地设问又反问自己:罗世英胆敢在戒备森严的“京城”重地称王,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奇人?或许,他是“力拔山兮”楚霸王式的骄狂之徒;或许,那不是他僭越妄称,而是一些造王者和江湖人送的绰号、尊号。不过,既然他有显赫的名声,必不是泛泛之辈。不是吗?坊间就流传着很多关于他的故事版本——江洋大盗、军政高官、大商人、汉奸、叛徒……

说实话,自从我和林榕接受了这个任务后,我的内心就被这个扑朔迷离的人物纠结不休。“金陵王”和他三十五个兄弟的肖像,随着我的梳理、推论,渐渐由朦胧而清晰。我相信:苏大姐和解训团里的人说的话,绝非无的放矢和空穴来风。然而,组织上赋予我调查的重要使命,具有法律和政治意义,它讲求的是逻辑和事实,不能掺杂任何主观判断和情感因素。该从哪着手呢?我和林榕讨论后,很快确定了调查的基本方向:既然事情因罗世英而起,那就应该从他身上开始。简而言之,罗世英就是破解那段尘封秘案的开启之钥。

这天,我和林榕揣着政治部开具的介绍信来到北京,走进了军委办公厅档案处(解放军档案馆前身)大门。那里有从当年南京军警机关截获和收缴的大批文档。我们在卷帙浩繁的卷宗和档案里抽丝剥茧、条分缕析,如愿查到一批有价值的文字材料。

阅完这些材料,我掩卷长思。

“金陵之春”“金陵王”“索澜堡”“虎符”,还有《金兰谱》和《棠棣兵鉴》……这一个个涉及此案的重要元素,让我浮想联翩、荡气回肠。于是,我和林榕拟了一份调查表,多次拜访苏丽文、潘公伯、黎霆等人,又数次提审了解训团里的那些在押人员,还对许多遗址和旧地进行了实地寻访。最重要的是,我们在索澜堡罗世英遇难的乾坤洞里,找到了那枚虎符,终于揭开了他的身份真相,掌握到所有的秘密。

三个月后,我们完成了这份翔实可靠、经得起历史检验的调查报告,由此也探明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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