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8391300000004

第4章 落凤坡的黑手

天津老龙头火车站的月台上,穿梭着南来北往的旅客。

一个头戴礼帽、身穿褐色麻呢大褂、身材魁梧的男人,拎着一只大牛皮箱,步履匆匆地登上中间那节车厢。车厢里很挤,他在靠走道的空座位上坐下。四边的人都恐惧地瞅他一眼,这倒不是他的穿戴有何特别,而是其貌相太凶煞了:阔脑门、凸珠眼、翻孔鼻、厚嘴唇、大龇牙、招风耳,肤色黝黑透红,活似一个恶神。他叫韩彪,二十岁出头,在军中有个绰号叫“虎头雕”,是原安徽督军倪嗣冲的贴身警卫副官。

倪嗣冲是何人?此人祖籍安徽阜阳,乃皖系十大军阀之一。其父享有晚清光禄大夫的爵位,其母享有一品诰命夫人的尊荣。十六岁那年,他投军天津小站,因父亲曾做过袁家的私塾先生,所以颇受袁世凯的眷顾与提携,一路发迹,擢升至河南军务帮办。袁世凯被摄政王褫夺军权后,段祺瑞和倪嗣冲便到安徽招兵买马,替袁世凯聚集了东山再起的实力。袁世凯当上大总统后,对“深器伟才,谓堪大用”的倪家二公子大行犒赏,先后委他以安徽清乡督办、皖北镇守使、省长、督军等要职。后来,倪嗣冲领衔联名十五省的督军,上书劝进袁世凯称帝,又被“洪宪皇帝”晋升为安武上将军、长江巡阅使和皖鲁豫三省联军总司令。

倪大帅在安徽做了八年的总督,积攒了大笔的金条、银圆。后来开始转投实业,陆续开发了安徽繁昌铁矿、宿县煤矿,参股山东中兴煤矿,还贩运芦盐,包销江南大米,又以两千八百万的巨资在津、皖两地投资寿丰面粉公司、利中酸厂、丹华火柴公司、裕元纱厂等共计二十五家工矿企业。他还伙同北洋政府财政总长王郅隆一道,在天津法租界大法国路四十三号创办了著名的金城银行。当时,坊间就有流传:“亦军亦官亦商,民国首富谁当?怎堪比,安武上将军,倪氏大富豪。”

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民国九年,直奉战争失利后,倪嗣冲被剪除了本兼各职,举家迁徙北上,来到发迹地天津做了寓公。他先后买下了两幢洋楼,修建了倪家花园,并让长子倪道杰打理财团商事。岂料这个新掌门人太不争气,生活糜烂、放荡不羁,还长期包养一个红颜名伶,仅一年的开销就达三十万块大洋。此外,由于用人失察、管理不善,加之盲目分散投资,整个家族财团迅速衰落。失势加上败落一连串打击,倪嗣冲心生瘀结,身体骤衰。那年的九月一日,日本发生关东大地震,正在横滨出访的王郅隆不幸罹难。噩耗传来,倪嗣冲悲嗟不已,从此便一病不起。半年后的一天,倪寓公自知来日无多,便唤来了次子倪小丹、副官韩彪,交代后事。

病榻上的这个老人与当年叱咤风云的上将军风采简直判若两人:精神浑噩,神情迷惘,发髻纷乱,口鼻歪斜。气虚而心结瘀阻,惆怅而形容憔悴。凄凄惨阎君在召唤,一代大将军竟然病入膏肓。

韩彪见着这副病容,不觉眼泛泪花,唏嘘连连。倪小丹托着父亲的脊背,韩彪轻揉老长官的胸脯,二人屏住呼吸,听着那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独白:“余自觉天命难违,大限将至。你二人一是余子,一是余心腹,故特召汝二人听嘱矣。余之一生,功过自有定论,余不以萦怀。所思所虑者,无非是财团的未来。目下,财团已形渐式微,料其颓势已不可扭转。余以为,北伐军兵锋正健,终将砥定中州。斯时,诸多厂矿商社,亦会落个籍没充公的厄运,此乃想都不用想的结果。尔等何以自处?呜呼哀哉!”倪小丹泪眼婆娑,哭泣道:“父帅不必过虑,孩儿一定不辱门庭。”韩彪信誓旦旦道:“请大帅放心,彪子俺一定舍力追随二公子,将大人的德泽遗爱发扬光大。”

一阵剧烈咳嗽后,倪嗣冲喘着气说:“尚存的八千万资产,须臾妥善处置,余之子孙、妻妾、侄甥、亲属、旧部,皆可分得一份。唯汝兄道杰、堂兄道良,品行不端,须加防范。小丹吾儿当忍辱负重,自强不息,余九泉之下甚为慰矣。唉,想吾衔命效力国家数十年,读圣贤书,尊孔孟道,今将西归,岂敢愧对国人、蒙羞黄老?吾决计将大部财产,捐作津、皖两地的慈善公益事业,尔等无须吝惜。这枕下有明细单子,就由虎头雕跑络妥办为荷。”几日后,倪嗣冲病逝,卒年五十七岁。

再说倪小丹和虎头雕韩彪遵照倪故将军的遗命,检点完财团的所有股权票证、资金账目、金银珠宝以及重要的文档卷宗,一并存进了英租界的渣打银行。韩彪又按捐款的清单,将大笔的钱财捐给了天津的几家社会慈善机构。接着,就收拾行装,匆匆赶往安徽凤阳县蚌埠镇。

这时,列车已驶离站台,向南疾驰,穿行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刚过沧州,韩彪就机警地感觉到,对面隔两排座椅,有两双异样的眼神不时地偷眼瞟他。韩彪断定:自己被盯上了,便攥紧身旁的牛皮箱把手,另一只手摸着怀里的手枪。火车在不断地晃动着,他压低帽檐,佯装入睡,内心却默默关注着情势的变化。

列车过了德州,又运行个把钟头,驶进济南府火车站。车厢走道上来了许多旅客,一个头顶蓝花方巾、身穿红花夹袄、怀里抱着一个幼儿、胳膊弯挎着一个破包袱的村妇往这边挤来,她见韩彪脚边有个空地,就索性站在了这儿。可能是疲于赶车的缘故吧,虽是寒冬腊月的季节,那妇人的额头、脸颊却冒着冷汗,眉毛、发梢上的霜雾已开始化成水珠往下滴淌。

“大嫂,你坐,抱孩子受累。”韩彪欲起身让座。妇人瞅着韩彪的模样,吓得不敢正眼望他,低着头说:“大兄弟,谢了,您坐,俺不累。”韩彪是个性情耿直、心地善良的爷们。妇人越这样说,他越执拗谦让。于是,他不由分说地伸出布满青筋的鹰爪大手,将那妇人拽过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两人身形交错时,韩彪“哎哟”一声,疼得龇着牙道:“啥东西?戳了俺的手!”妇人一瞅包袱,连忙道歉:“呀,恐怕是俺包袱里纳鞋底的木锥子尖戳着您啦!对不起哦,大兄弟。”韩彪摆手说:“不碍事,你坐吧,俺到车厢接口蹲一会。”

韩彪蹲在那里不久,便感到手臂越发疼痛了,抬手一看,上面的针眼四周已泛紫。韩彪突然悟到,那妇人有歹意:木锥尖有毒!他飞眼望去,只见她正远远地瞅着自己,分明是想等他倒下去。再看一眼那两个男子,正眉目传情。韩彪立即明白了,怪不得在天津捐款时,总觉得有人跟踪自己。是什么人?他不得其解。若是在平常,这时他一定会冲上去痛击这几个歹人,可眼下自己身负使命,又是在人堆里,公开行凶恐有不妥,便按下了性子。毒液正通过血液向周身蔓延,他感到身上有些发冷,知道死神正向自己逼近。跟随倪大帅历练三年的韩彪,并非匹夫之辈、逞强之人,他迅速地闪进了厕所,伸出那钢钳般的大手,三下五除二拧断了窗户的铁栅栏,拎起牛皮箱,纵身跳到路基崖下。

韩彪跌跌撞撞地钻进了树丛,张嘴深吸了几口污血,掏出手帕捆扎好伤口。一抬头,车上那两男一女也尾随跳下车,挡在他面前。韩彪冷笑一声:“妈的,催命鬼!”抬手一枪,击毙了一个。剩下的那两个男女边闪躲边向他射击,他机警地避过。一番枪战后,那个男子眼见敌不过,只得落荒而逃。此时,那妇人的枪弹已经打光,脚上的布鞋也脱落掉。正欲挣脱逃离,韩彪奋力扑去,将她踢翻在地,张开右手的虎口,卡住她的脖颈道:“贱人,说,谁派你们来的?”那妇人紧闭双眼,只求一死。韩彪道:“想死,便宜你了,爷要凌迟你个臭婊子。”说着掏出腰间的小匕首,向她腿上狠戳一刀,妇人大叫一声疼晕过去。韩彪朝她脸上淬口唾沫:“癞皮狗,说!”一番刀划肉剥,那妇人仍坚贞不屈。韩彪急了,又用匕首的刀尖一刀刀刺她的脚底心。妇人熬不住这番折磨和凌辱,禁不住哭泣道:“是……是倪大人指……指使的。”韩彪一听这个名字,顿时全明白了:原来是倪道良想侵吞他二叔倪嗣冲的财产。韩彪咬着牙根,将全部怒火集中到这妇人身上说:“臭娘们,留你就是个害人精。”言罢,一掌劈碎了她的天灵盖。接着,弯腰拎起了大皮箱,摇摇晃晃地向半山腰一处小木屋走去。

此时,天色将晚。落日的黄昏,景色美不胜收,有诗为证:崇山巍峨,树摇风旋,横卧欲东。看飞瀑泻下,水珠四溅;小桥如虹,宛月初弓。路人拾闲,天造地设,遍山长满十万松。木屋小,在画卷之外,风雨声中。望烟雾迷蒙,似骆驼脊背三道峰。似农家小子,肌肉腱达;我观此景,天下独偶。叠嶂峻逸,连天撼地,妙对诗人太白公。览泰山,疑流光迸射,炫耀山东。

韩彪踉踉跄跄走过一座小拱桥,来到山谷中的一座木屋门前。木屋是两间连体的,外面那间已亮起松明子油灯。嘴唇苍白、冷汗淋淋的韩彪攒着力叩打几下木门。一个六旬模样的老翁拉开门闩,老翁猛见韩彪那副瘆人的长相,惊吓得后退半步。韩彪忙说:“大爷,您莫怕,俺是过路客,只讨碗水喝就走。”老翁把他扶进屋来。韩彪问:“大爷,这是啥地方?”老翁说:“此处方圆百十里,都是泰山的地界,俺这地儿叫落凤坡。”韩彪不无担心地问:“您老怎么一个人住这半山腰里,野兽出没咋办?”老翁说:“儿子打猎去了,媳妇砍柴还没到家。山里人有对付野兽的法子。”韩彪环顾四周说:“这地方真清静,住在山上倒也自在。”老翁说:“老朽看你面渗虚汗,嘴唇暗紫,恐怕是中了毒,如不救治,一步也难走得。”老翁一边说一边查验了韩彪的患处,说,“嗯,这毒性忒凶猛,是蝎子、蜈蚣、毒蛇的毒液合成配制的,幸亏伤口不深,不然毒液攻心,你早就气血封喉、一命呜呼了。”老翁说着,从悬挂在墙上的皮囊中拿出一个鼻烟壶大小的瓷瓶,拧开封塞,往伤口处倒了些粉末,包扎好后说:“山里人家中都备有解毒药,妥了,你先歇一会,俺给你捎几个玉黍面烙饼,你带着路上吃。”

门外,一个声音粗犷、略带沙哑的女人的声音飘过来:“爹,开开门,俺回来啦。”老翁拉开门闩。韩彪见是个黑瘦的小女人,趋前打声招呼:“大嫂,您好!”女人斜睨一眼,问:“爹,他是谁,咋长得像个凶神恶煞?”老翁忙赔礼说:“先生莫怪,山里女人说话不中听,她是俺家孩的媳妇。”

女人抱起那捆柴草,走到里间锅灶前。隔着小木窗,一眼瞅见那只牛皮箱,顿时起了歹意。这时,一个瘸腿汉子哼着山村野调,肩头扛的猎枪上还挂着一只大雁、两只山兔,一步一颠走进来。女人悄声埋怨道:“瘸子,咋才回来?嘻嘻,快来看,今儿财神爷显灵了,你看那口皮箱,名贵货,里头肯定装了不少金银财宝。”瘸子偷偷瞅一眼韩彪,轻声说:“小娘们,心又痒痒啦?不过,俺看这家伙的凶相,怕不是一般的贩夫走卒,只怕咱斗不过他,反挨了枣胡子(子弹)。”女人眉头一皱:“你个窝囊废,包,大山里的豺狼虎豹都不怕,还怕他?”瘸子说:“瞅他那样,可能是个把手(土匪),或是搬黑老(鸦片)的。俺看,还是别招惹他了。”女人说:“呸,到嘴的东西,不吃白不吃。老法子,等俺炖好大雁,用烧酒掺些曼陀罗花药,醚昏后扔到山崖里,皮箱就归咱啦。”瘸子一看韩彪的那副长相,心里直发怵。有道是:“青竹蛇张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如是,最毒妇人心。”女人见瘸子那个样,狠瞪他一眼:“快去,把大雁洗净剁好,俺先烧锅做饭。”

一个时辰的工夫,两盘烙馍、一坛烧酒、一盆雁肉,热腾腾端上了小木桌。四人便吃喝开来。酒过三巡,桌上的酒肉被拾掇得精光。老翁进里屋的板床上歇息,韩彪趴在桌上,已鼾声大作。女人试推了他两下,见他已不省人事,便掏出麻绳,和瘸子一道将他绳捆索绑,扎了个结实。女人甩着酸麻的手腕说:“妥帖,就是醒了,也是俺砧板上的肉。死鬼,快把箱子打开,看看里面装着啥好东西。”瘸子拎起皮箱说:“箱子忒沉,里面肯定装了不少珠宝和大洋。”瘸子刚要拧开箱锁,女人又拦住道:“别忙,俺们先把他扔到山崖下去,等回来烧炷高香,敬过了财神爷,再开箱也不晚。”

两人一个抬肩,一个抱脚,就往山崖上走。行至半道,女人累得气喘吁吁,厉声骂道:“他娘的,这么重,差点闪了姑奶奶的腰。死鬼,吝费劲,不如就把他扔在这下面算了。”瘸子说:“太近喽!若被人发觉,必受怀疑,还是扔下山崖为净。”两人又费一番力气,终于将韩彪连拖带拽弄到山崖旁。那女人一屁股瘫在地上,抬腿踢了韩彪一脚:“冤家,累死老娘啦。”瘸子双手合十道:“大兄弟,你别怨俺们。以后每逢忌日,俺都给你烧两张纸钱。”

两人抬起韩彪,准备将那具沉重的躯体抛下去。“住手!”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断喝。月光下,一个穿皮衣、戴皮帽的人影正站在那女人的后面。女人惊悸万分,吓得心怦怦跳:“哎哟,俺的娘哪,吓死了!你……你是人是鬼?”那人操着一口东北腔道:“我和这爷们一样,都是过路人。狗娘养的,一对畜生,傍晚我就盯上你们了。竟敢在这荒郊野岭,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今晚若不宰了你们,还会祸害人!”两夫妻磕头如捣蒜,作揖求饶。那人说:“爬起来。我现在先不杀你们,把他抬回去,等醒了酒再听处置。”

几个人原路返回到木屋。此时,老翁已经醒来,他一见这个情形,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劈头盖脸朝儿子的头顶和肩膀擂了几拳。又慌忙拿出一只小葫芦,拧开盖子,吸了一口浓液,噗地喷在韩彪的脸上。原来,这是醒酒的药剂。少顷,韩彪醒了过来。老翁率子媳连忙作揖赔礼,韩彪也就不作纠缠,转过身向恩人致谢。两人互作一番介绍,韩彪才知道这人叫常昆,是从奉天来的皮货商,在此地经销皮货,夜晚迷了路,不知不觉来到落凤坡,才发现了这座木屋。他赶巧在木窗口看到那个女人正往酒坛里掺倒粉末异物的一幕,情知不妙,便静心等待时机,终将那对男女一起拿获。

夜深沉,老翁说:“三更天了,你俩将就睡吧,俺困劲过了,到山冈下练禅功去。”于是,韩彪和常昆就在里间的木板床上,头脚相对,和衣而卧。那对夫妻也在外间歇息下来。两个时辰后,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老翁火急火燎地推门进来:“不好啦,有十几匹快马正往落凤坡这边来。”韩彪一骨碌坐起来:“妈的,是冲俺来的。你们莫怕,俺去对付。”说完掏出了驳壳枪。老翁说:“不行,饿虎难敌群狼,他们人多,都带着刀枪斧棍,打起来保不准会吃亏。”常昆说道:“那就从后面下山。”老翁摇摇头道:“落凤坡自古只有一条道,后山是万丈悬崖,无路可走。”瘸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说:“爹,您忘了,左坡能通到山下。”老翁说:“左坡下面都是野藤林,藤缠枝绕、荆棘丛生,哪来的路眼?”韩彪道:“没关系,有两把砍柴刀就妥。再说,马队追来,那些野藤就是天罗地网,正好是道屏障。”

事不宜迟,韩彪和常昆辞别老翁和女人,随瘸子来到了野藤林。一番劈砍,两个人攀藤附壁,终于逃出落凤坡。接着,一路往南,于次日天黑时,来到微山湖东的枣庄车站,再搭车到蚌埠时,已是翌日清晨。

此刻,车站小广场,寒风刺骨,正飘洒桃花般的柳絮莹雪。

这次重回故地,韩彪不禁感慨万千。几年前,他在督军府学认字时,曾习诵过《珠城志》,那书卷中开篇明义的一段文字,浮入了脑海:“泗滨浮罄,淮夷嫔珠,南北通衢,水陆枢纽。凭栏黄淮以锁钥北国,镇畿江淮以威慑南土,拱徐宁而控郑汉,牵宿滁而扼长江。堪称南北通脉、东西汇集的枢机之城。”

韩彪伸手搭着常昆的肩头问:“昆弟,以前可来过这?”常昆搓着掌心答:“小弟是奉天人,以前没向南走这么远。”韩彪又问:“安徽这地名,可听说过?”常昆搜索记忆说:“小时候,读过一些国史课本,知道安徽地处华东,明朝时是南直隶省属地,顺治时安徽、江苏、上海统称江南省,康熙六年单列建省,乾隆时设省府衙门于安庆,后来归两江总督署辖治。”韩彪笑着问:“哦,你知道安庆?”常昆道:“略知一二。安庆又称宜城,是与上海、南京、武汉、重庆齐名的长江五虎城市。”韩彪点点头:“嗯,安徽就是安庆、徽州的合称。从乾隆朝到今天,安庆一直都是安徽的省城。不过,辛亥年后,蚌埠这个原来归凤阳道管辖的小渔村,因津浦铁路贯通古淮河道,已成了水陆枢纽和商业云集的军事重镇,名副其实的珠城。这就是安庆虽为一省枢机,然实际省府功能却在蚌埠的原因。民国二年,袁大总统委任倪嗣冲取代了柏文蔚,又设安徽省督军公署在此。呶,你看,那幢火车站广场西边的洋楼,便是将军府,韩某当年就是在那吃粮当兵,追随倪督军的。”

常昆惊慕道:“啊,韩兄原来是大帅身边的红人呀。您在督军府高就,风光喔!”韩彪得意地说:“那是!督军府乃一省之戎机,拥有五个混成旅,两个常备旅、掌控了全国三成的新式陆军,连北洋政府都得仰俺们的鼻息,看俺们的脸色。说句拽牌子话,那时候,韩某出将营、入官府,脚下都有风呢。”常昆问:“现在咋走下坡路了?”韩彪叹气道:“时势易转,唉!民国九年,虎头雕随大帅离开军政界,寓居天津,那张文生、马联甲、王揖唐、吴炳湘先后做了省长、督军,四年多哪,俺再没回过蚌埠。”常昆感慨道:“现任督军是谁?这次,你可要见他?”韩彪摇摇头:“郝鹏,他是张宗昌的心腹。大帅活着时,就与张宗昌尿不到一个壶里。这次,俺没打算去觐见他。”常昆疑惑道:“你来这儿是……”韩彪诡谲地一笑:“大帅有遗命,俺是执行人。”常昆挠挠后脑勺问:“彪哥,这会儿我们该去哪?嗨,这蚌埠呵,兄弟算是误打误撞陪您来了。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正好瞅瞅南边的皮货行情。”韩彪说:“妥,这样吧,哥哥先去陆军医院,重新包一下伤口,你先自个儿到‘第一泉澡堂’泡个热水澡,回头咱俩再去南营房、柳树营和美孚洋行遛一圈,会几个故友,喝几盅烧酒,咱再来办下头的事。”常昆俏皮道:“嗯,这是您的老地盘呵,往后,常昆就跟在彪哥的后头混了。”

两人搭肩搂背,准备离去。

一辆乳白色老爷车,在他俩身边戛然停下,从车里走出一个穿着时髦、容颜靓丽的女子,乍一看,宛如一道风景线,惹得两个男人的眼球都发直了,正是:蛾儿冬袄,雪柳发髻,婀娜腰肢随风摇,盈盈笑语耳畔飘。看美人头上,袅袅红幡,早化了霜藻。宝座雕车,溢香弥路;呢喃声动,雪色流转。更笑街景此刻,留住了瞬间。

那女子眼尖,一眼认出了韩彪:“哎呀,韩副官,怎么是你?”韩彪惊异道:“喔,这不是三小姐吗?你咋也来蚌埠了?”随即又对常昆介绍道,“这是常备二旅旅长、武威将军刘梓的三表妹——梅妮,梅三小姐。”这姑娘果然是梅妮。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十二年弹指一挥间,如今的梅妮已出落得花容月貌、洋味十足。自从民国元年临时政府解体后,梅家三姐妹便随父亲远涉重洋旅居欧美,几年后,全家才回到金陵定居。后来,梅妮曾来过蚌埠两次,跟表哥到督军府玩耍时认识了韩彪。三年前,梅家又迁居广州,梅妮就一直住在南方。然而,生性好动、喜好挑战和刺激性生活的她,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就觉得乏味了,所以,这次她又孤身一人来到表哥家玩。

梅妮兴冲冲地问:“韩副官,你是随大帅来的吗?”韩彪低声道:“大帅已殡天,俺来是办别的事。”三人正聊着,常昆忽然发觉,附件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晃动,便向韩彪递了个眼色。韩彪也察觉到这个异情,小声道:“他娘的,老子又被盯上了。”梅妮看到那些鬼头鬼脑的人,火辣的脾气油然而生,就想过去训斥这些人。韩彪一把拽住她的衣袖,示意不要招惹麻烦。梅妮伸手拉开车门,说:“上车,我送你们走。”韩彪忙说:“唉,咋能连累梅小姐呢?您先走,俺们会摆脱这几个贼探子。”梅妮迟疑一下,刚要上车,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你们住在哪儿?”韩彪思索一下说:“孝义街,操兵巷,谢家客栈。”说完,拽了一下常昆的胳膊肘,两人迎着朔风,向西边匆匆离去。

同类推荐
  • 百兵

    百兵

    海来市,一个动乱而繁华,有着数不清血泪事迹的城市。四十年前,一批英雄将它从土匪手中解放,四十年后,英雄的后继者却宛如当初的土匪。一个来自乡下的年轻铸剑师,带着父亲打造的名剑来到海来,谁知买主已被灭门,男孩也卷入斗争之中,他的宝剑被抢,却也在争夺的过程中结识了各路的英雄好汉,一连串在日后闪亮若星的名字——贫民区擂台王、面王牛家三兄弟、肉贩张大妈、过气剑客水半天、信县公孙遥、女飞贼贝小路……来自底层百姓的愤怒与情绪,最质朴的正义感,新的英雄传奇,即将诞生。
  • 死亡天使

    死亡天使

    大雨滂沱,山间的梅镇漆黑一片,夜如同一块海绵,将梅镇的光亮和生气全都吸收殆尽。偶有闪电,雨幕中的梅镇便被映照得如同一座虚幻的模型。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一条飞奔的黑影暴露在闪亮的雨中,他跌跌撞撞地一头栽进电话亭。摘下电话听筒,金属的电话机按键亮起幽幽的绿光,照亮了黑影惊恐的脸。他慌乱地从上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颤抖着塞进了电话机投币孔,喘息着按下一串电话号码,还不时地回头向身后紧张地张望。电话的等待铃只响了两下,电话那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 梁羽生武侠作品全集(共34本)

    梁羽生武侠作品全集(共34本)

    新派武侠小说的开山祖师梁羽生三十四部经典作品。对照香港报纸连载等多个版本查漏补缺。包括:《女帝奇英传》、《大唐游侠传》、《龙凤宝钗缘》、《慧剑心魔》、《武林天骄》、《飞凤潜龙》、《狂侠天骄魔女》、《瀚海雄风》……
  • 迟暮

    迟暮

    老人的女儿考上大学,到城市里工作,儿子和媳妇也想到城市去打工,被年轻人抛在脑后的家里弥漫着老人迟暮的悲哀。
  • 小丑之花

    小丑之花

    太宰治以其自杀经历,向读者剖析真正的自我。太宰治二十一岁时,在银座咖啡馆认识一有夫之妇,同居三天后,他俩吞下安眠药,在鎌仓投水自杀。结果太宰治获救,年仅十八岁的女方死亡。太宰治因而被控“帮助自杀罪”,后虽被判不予起诉,但他基于相约殉情却让女人独自死亡的罪恶意识,创作了《小丑之花》。《小丑之花》主角大庭叶藏与《人间失格》主角同名,描写的是叶藏殉情失败后进疗养院的事,但不同于《人间失格》中叶藏的自卑、怯懦、颓废,《小丑之花》里的的叶藏,年轻、冲动又骄傲。在这篇作品里,作者剖析了他日后的巅峰之作《人间失格》里看似消极颓废,实际上却在绝境中求活的主角大庭叶藏的心路历程,还透露了许多关于写作的秘密。
热门推荐
  • 吹牛大王历险记

    吹牛大王历险记

    国家教育部颁布了最新《语文课程标准》,统称新课标,对中、小学语文教学指定了阅读书目,对阅读的数量、内容、质量以及速度都提出了明确的要求,这对于提高学生的阅读能力,培养语文素养,陶冶情操,促进学生终身学习和终身可持续发展,对于提高广大人民的文学素养具有极大的意义。
  • 残暴霸王柔情爱

    残暴霸王柔情爱

    笑到你岔气的搞笑文http://m.pgsk.com/info/m.pgsk.com两年父皇说只要两年!漫漫的两年,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半年,她用泪眼承受他的残忍嗜血,恨不得手起刀落将他弑之!半年,她无故迎来他的缠绵对待,日日与他缱绻同床而眠!花开花落的一年,多么快,又是那么的慢。直到他温柔的进驻到她体内,她才知道,爱也依依,恨也依依。属于他的那天,竟是离开他的那天,但离了他,自己还是那个自己吗?伸出手,一寸一寸,穿越国恨如山,穿越两军对垒的烽火。穿越不知是谁辜负谁的思念之情。她只道自己真越过了那烽火,真越过了那不能越过的国恨如山痴情若遇家国事。竟真无一寸缠身之处举首,凝望天边她轻声呢喃真在喝孟婆汤后,全遗忘了前世的深情,所以才会有今生的冷酷无情或是前世奈何桥边天涯的等待不够长久还是我今生走的太匆忙忘了聚拢飘散在风中的誓言才会有我们之间这样无情的互相伤害他是草原上的雄鹰,旷世枭雄,天降之神,立于天地之间她是天地间最柔情的儿女,纤纤素手会抚琴,会抚去他的暴虐从伤害到相爱,从分离到厮守,不变的是他们那份永恒的爱
  • 欲驾云鹤游星辰

    欲驾云鹤游星辰

    荷家有小女,名为禾禾,待字闺中。夜起步虚,遇一金光仙人。忆起旧时曾找算命先生,先生有言:“姑娘,你这八字,嫁不了人了!”“也罢,”禾禾看着面前面泛着金光的仙人,抿嘴一笑:“看来只能嫁个仙人了。”
  • 中职生的学霸先生

    中职生的学霸先生

    废文一个。随意。自我感觉不好。有意见可提[甜宠,追妻]"学霸先生,你离我远点可好″苏城轻声问道。"不好,我想在靠近你一点″某宋祁世不明意义的靠近。某苏沉默不理躲他,某宋见怪不怪的也不去找她。后来"我学历低,配不上你″苏城"你配″强行带走。被定了名分后"男神先生。你的声音好好听!″苏城声控一权"好听?那我以后每天都说给你,好吗,我的中职生丫头″在某人耳边低声说道。中职生X学霸。动漫ⅹ声优。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世子请留步

    世子请留步

    江山已无恙,马革裹尸还,洛影愿为江山百姓效命。
  • 玄界使

    玄界使

    修仙有四境,炼气需铸形。悟玄通万法,天衍觅长生。无极登天路,从此定乾坤。血浸妖魔鬼,敢尔万世尊。在玄界,主要铸形的方向分为两种,一为兵器,二为器物。兵器如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器物如鼎、钟、镜、瓶、笔、印、令、碑等。其中刀、枪、剑和鼎、钟、印六形最广,前者容易修炼,而后者威力巨大。有又人云,“六中取一,乾坤可定!”李道潜推荐钟和鼎。他说,大器晚成必惊天下,可镇诸天万世。顾然却选择了铸剑。他说,剑有两刃,毕露锋芒,一剑斩不平,一剑诛妖佞,世间若有正气,一世尚且足矣。……
  • 扑倒蜜桃甜心:总统的宠儿

    扑倒蜜桃甜心:总统的宠儿

    大梦初醒,纯真少女早已背负三条人命,却强硬的被恶魔扛上肩头,关回‘囚笼’……扣子一颗颗崩落,衣服碎裂的那刹,他扑了过来……为爱沦陷,当她看清他罪恶嘴脸,她却已被迫成为嗜血黑帝的甜心爱人!
  • 释门正统

    释门正统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