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古道上,一队走马帮,七八个脚夫,十来匹马,托着沉重的货物在赶路。
马车上有一个十之二三岁的小丫鬟,身穿红衣,脸蛋圆圆的,如熟透了的苹果,此时正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坐在她身边的女子。
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紫色罗衣,十分合体。她的脸色有些绯红,双眼紧闭,脸颊十分的精致,是标准的美人瓜子脸。
“过了这个凤凰山,就要到淮阳了!出了这趟货,以后咱们家就能在再次武林江湖中立足,并且彻底站稳脚跟了!”小丫鬟脸上洋溢着不可描说的兴奋与激动。
女子听闻睁开眼,朝她淡然一笑,如沐春风:“这一趟,你跟着我受太多苦了!”
小丫鬟连连摇头否认:“只要能跟着小姐,奴婢吃再多的苦都愿意!而且小姐也不用嫁给林家那个**上脑的……!”
“红鸾……”宁湘湘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疲惫,叹了口气轻声打断了小丫鬟的话语。
如今是大庆朝三百二十一年,是大庆朝一统四方后的第三年,各种家族势力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天子脚下盛世太平,安宁祥和。可在那些朝堂管不到的地方,武林纷争依旧不断。
宁家在武林中是百年士族,可惜经过战火纷争,元气大伤,已经比不上如今新立起来的家族了。
以前的时候,淮阳宁家,说出去谁不礼让三分?如今却是不行了。
淮阳新出了林家与肖家,以林家势头最强劲,一山不容二虎,新出现的家族,总会先把以前旧族处理掉。
林家三个月前上门说是要迎娶宁家长女,若是不答应,只怕本就岌岌可危的宁家彻底就要倒了。
宁家没办法,只能让她先出去跟车队,以她如今不在为借口,尽量拖延时间。
而她出来这一趟,也并不是只为拖延时间而已。
车上的货物,是用来与慕容家攀亲带故的。
慕容家与林家皆是淮阳的百年氏族,不过慕容家向来与世无争,也不知这一趟下来是否如她们所想般顺利。
黄昏时候,车队转过一处山头,前面忽然变的狭窄起来,两旁是陡峭的悬崖,山体挡住了夕阳,四周都显得有点昏暗。
风,从山口吹来,为首的一位脚夫鼻子如狗一般嗅了嗅,眉头一皱,自语道:“好重的血腥气息!”
示意车队先停下,走至中间那辆比较华丽的马车旁边恭敬道:“前面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事!”
宁湘湘掀开马车窗帘,风伴着血腥味钻入她的鼻孔,很浓!
这一路行来,危险几乎伴着每个人。
宁湘湘抿了下嘴角,郑重的发令道:“先去前面看看!”
脚夫得令,转身带队继续向前。
片刻之后他看到了一个白衣女子站在山路的中间,背对着他来的方向,手中握着一柄三尺三长的银剑。
看着背影,尤其是女子黑色的发丝在风中舞动,是个快意恩仇的女子!
他们尚且离女子百米远,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听见女子出言问道:“这位公子,上天有好生之德,出手何必如此狠辣。”
车队众人皆疑惑不解。
待得车队再次走进了一点,众人的疑惑之色渐渐转为愕然、凝重。因为在那白衣女子的面前十丈范围,横七竖八的躺着二十具尸体。每具尸体都被一剑割掉脑袋,方圆十几丈已经被鲜血所覆盖,浓重的血腥气在山口都能嗅的到。
而在那中心,一个黑衣男子背对着他们所有人,覆手站立在那。
脚夫们都自然的握上悬在腰间上的长剑,警惕着往向周围。
男子并未转头,依旧看着满地的尸体,缓缓的道:“这些人不是我杀的。”
这条路荒僻得很,几乎隔半个月才出现个商队路过,现在这里鲜血还没有凝固,这些人被杀绝不超过半个时辰。如果不是这个男子所为,那还会是谁?
女子望着男子的背影,道:“你转过头来,我要看看的你剑。”
男子转过头,二十四五左右,黑曜石般耀眼的黑瞳,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在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锐利如膺般的眼神,更显寒气逼人,令人联想起饿极捕食的野狼,充满危险性。西斜的阳光照射在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那浓密的剑眉,高挺的鼻,无一不在散发着寒气。
“没有!”
“好一个俊俏男子!比那传说中谪仙一样的九王爷更甚!”女子心头一突。
“你不相信我刚才的话?”男子冷眼睨了过去,又道。
少女嘴角一动,道:“我只相信我眼前看到的事情。”
“若是我杀的又如何?”
少女耸了耸肩:“杀了你。”
“杀了我?为什么?”
“替天行道,匡扶正义。”
“呵”男子嘴角动了动,冷笑道:“如今江湖上的都是这般不知死活?”
话音未落,女子便察觉到一股劲风向她袭来,还未曾拔剑迎敌,便被甩了出去,倒在脚夫身旁。
男子此时云淡风轻的收回手掌,站在刚刚女子站立之处,冷眼扫过所有人。
眼神如刀锋,刀刀往众人身上刺,如被刀刮一般。
女子单手撑地,一只手捂着胸口“咳咳”的不断咳血,无言,警惕的看着他。
另一边的脚夫们此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开玩笑,人怎么出手的都没看清!眼前之人完全不是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些小喽啰,人是一只手就能把他们直接摁死的……
现在他们退出去还来得及吗?
就在气氛渐渐凝固下来时,马车内的人下来了,径直走向女子,扶起女子,又给她服下丹药。
一连贯动作一气呵成,脚夫们目瞪口呆。
这位大小姐……心善,太心善了……
没看见刚刚那两人的剑弩拔张吗?
现如今只能祈求对面那男子也心善,放他们一马!
他们闯进来实属意外,意外!就当他们没来过,没来过,什么也没看过。
“纵然人是我杀的又如何?上天有好生之德那是上天的事,与我何干?”男子扯了扯嘴角,微微上扬,有种嗜血的味道。
他的眼神,太冷了,没有丝毫情绪。看着他们,如看待将死之人般!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师承何派?我乃淮阳宁氏,宁湘湘!”宁湘湘扶起白衣女子,直视他的眼睛半点不露怯,白皙的脸颊微微一笑,眼睛笑眯成月牙状,眼中涟漪波动。
不可否认,她是个美人,笑起来如沐春风,令人心情愉悦。
“公子眼中有山河,何不多笑笑呢?且如今乱世刚刚平定,我们也只是无意撞见了,并无其他意思……”宁湘湘偏头浅笑,天真且烂漫。
熟悉宁湘湘的人心都抖了抖,若是以前,他们绝对相信这是她能说出来的话,但是经过了那么多事,她早已变得聪慧懂事,识大局。
难道真被眼前男子迷惑上了?红鸾偏头看了眼那男子,又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宁湘湘在赌,她只能以天下初初太平为基,朝中也并不希望武林闹出其他大事,用此打消他的戒心与杀意,进一步与他交谈,争取到最大的活命机会。
毕竟,那男子眼中的杀意,是半点不加以掩饰……
男子听闻愣了一下,目光深深的盯着她良久,眼神像一片遥远的黑海,黑雾缠绕,仿佛在迷雾中,隐隐约约透着高深莫测的海潮,旁人看了总觉得这个人充满了颤栗的恐怖。
宁湘湘面上保持着笑容,心底却在颤抖,后脊的冷汗恐怕已经透湿了衣衫。
就在她僵硬着快要坚持不下去时,男子微微垂眸,脚尖一点,人便跃上树尖,转眼不见人影。
众人只来得及见到那只拇指大小的枝丫还在颤动。
众人:“???”
这就走了?果然,不管什么时候美人计最管用!
宁湘湘深呼一口气,才转头问道身边女子:“姑娘是何人士?”
女子微微咳嗽了下,缓缓开口道:“青峰山下罗阳门!叶子楣”
罗阳门也算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了,挂在嘴边的都是些什么行大道,匡扶天下之类的。
也难怪……
“江湖险恶,姑娘是第一次出门吗?”
叶子楣耳尖微微一红:“是……”
剑未配好,出门已是江湖!年轻的姑娘哟,太单纯。
宁湘湘眨了眨眼眸道:“若我没记错,前面十里开外才有一个小镇,如今姑娘重伤在身,不如与我们一同前行,也好有个照应?”
叶子楣愣愣的看着她,头却点得极快。
是夜。
少女坐在案桌前,一黑衣劲装男子跪地于她跟前垂首,身形消瘦却坚韧如松。
“有人夸你长得好看吗?”
男子疑惑的抬起头,看着她。
女子俯首一点一点向他靠近,几乎半个身子都贴在案桌上,脸贴近脸,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呼吸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脸颊上,温温热热,有些痒。
烛火摇曳,倒映出两个人的影子,气氛亲密而暧昧,难以言喻,有点……甜甜的。
他甚至动了妄念,若是一直这样下去……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连呼吸都停滞了。
“你眼睛里有山川晴空,你应该多笑笑,那样更好看!”
女子说完便慢慢的退回了原位。
他知道他又做梦了,这个梦他做了很多次,每次到这里都会戛然而止,他该醒了。
“连带着我那一份……”
轻声呢喃,带着无尽悲伤,却眷恋且温柔。
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响起了那么一句话。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终于知道她最后说的是什么了……
彼时女子退回原位后,他便转身告退了,在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女子说了句话,似自言自语,他没听清。
若是知道,那是见她最后一面,纵然身死,他也不会离开她身边半步……
夜色弥漫,寥寥星光,却再也没了睡意。
他走出房门,楼下传来声响,原是有人住店。
眨眼间,便立于屋顶之上,衣怏飘飘,世间寂静安宁,他像是被世界遗忘的人……
他伸手摸向胸前口袋,却没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索性伸出手,张开。
透过指缝,看向那皎洁的月光,轻声言语:“属下愿以血肉之躯捍卫殿下一生!”
“属下愿以血肉之躯捍卫殿下一生!”
“属下愿以血肉之躯捍卫殿下一生!”
他不知道独自言语了多少遍,只觉得眼角发酸,甚是无趣,冷冷的嗤笑一声。
他寻遍了青山,遇见了白雾,独自偿这世间的孤独,却再也不能亲吻她指上金色徽章对她说一句“属下愿以血肉之躯捍卫殿下一生”了。
人间烟火,山河远阔,无一是她……
看着月光,心头却一阵阵揪着疼。
她说要他多笑笑,连带着她那份,可她却早已音讯全无,他便也爱不了这世间万物。
所以……
“你一句话我就可以征战四方不死不休,可独独这件事,抱歉,我做不到……”
“若是你能活过来……”
可是,早已死去的人怎么能活过来呢?
男子敛眸,藏住了无尽忧伤落寞,再抬眼时,眼底依旧冷寂得毫无人气,周身气势瞬间变得冷冽起来。
想到她总会想到另一个人,一个与他不死不休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