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外,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的最深处,烟雾中隐藏着一片若隐若现的山庄屋舍,名曰“竹林深处”。
在这片宅邸的西南角,与主宅相隔甚远的地方有个不算小的独立院落,略显老旧的门牌上书着两个晶亮的字,一看便是近日新添的。
璟苑。
进门就是一棵大垂柳。
“三公子,茶凉了。”一旁的灰衣小厮垂首道。
斜靠在垂柳上的男子半眯着眼,轻不可闻的“嗯”了声,问道:“勒清呢?”
“公子!公子!公……啊!!!”大喊着冲进门来的青年转瞬间一个狗刨扑向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男子缓缓直起身,一脸戏谑的望着趴在地上的勒清,“说了多少次了!遇事不要慌张……”
躺着的勒清敢怒不敢言,这还不是你最爱的小把戏,我怎么能夺了你的乐趣呢?实在是疼得厉害,勒清只得半躺在地上呲牙咧嘴:“池家小姐到了,刚还在前厅跟夫人叙旧呢!这会儿应该……哎!公子,你去哪?你把我扶起来啊!”
一只脚已经踏进房门的男子头也不回“你先在那等着!”
勒清撇撇嘴,算了吧!你要真把我扶起来了,我还怕夭寿呢!他挣扎着坐起来,灰衣小厮帮扶着起到一半,也不知哪儿刮来一阵邪风,两个人又是重重一摔。
“阿勒,你看我这身怎么样?”刚还一身青衣布衫的男子转眼成了一个华服锦纱的翩翩玉公子。
勒清就坐在地上,看着他家公子左一件右一件的换过来,换过去,他真是头发昏,眼发涩,后背还火辣辣的疼,在这春日阳光下昏昏欲睡:“公子,刚才那件好看的……”
………………
“公子,这件藏蓝色的最称你了”
………………
“公子,这件暗青色好有气…质啊”
………………
“公子,六小姐喜欢紫色的!”闭眼前,勒清迷迷糊糊留下了一句。
那紫衣青年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嘴角舒展开来,慢条斯理的捋正发簪,而后轻飘飘落在藤椅上,一脸自在地晃悠着:“去把勒清晃起来,扶着去屋里睡!”
午时刚过,勒清抻着懒腰从偏房出来,想来他家公子对他还是不错的,这个院子虽然大,能住人的总共也就三间,除去主屋和书房,剩下那间公子就单给他一个人住了。
午饭后公子一般爱在书房小憩,今日却不见踪影,勒清转了一大圈才在后花园池子边望见他家亲爱的少爷。
冲过去就是一个熊抱,险些就和他家少爷共赴黄……呸!共浴鸳鸯池了。
“公子!你不要想不开啊!”
顾渊滑下第一条黑线。
对面的人接不接茬这一点,勒清压根儿不在意,自顾自道:“就算被拒绝了,也不要放弃嘛!你不是常教我,有志者事竟成!”
顾渊滑下第二条黑线,依旧沉默。
勒清觉得他家公子一定是太难过了,他得调节一下这僵硬的气氛,踮着脚拍了拍顾渊的肩膀,脚下一个回旋,把脸放大在顾渊眼前,奸诈一笑:“再说,六小姐也不是第一次拒绝你啦!你要学着习惯……”
顾渊翘起眉梢,阻止了第三条黑线的滑落,微笑着,状似无意实则故意的狠狠的把面前的碎嘴八哥推进了池子,进了池子,了池子。
飘飘然,公子哥渐渐远去;徒留身后,一串救命声。
片刻后,终究是不忍心,顾渊折返回来,想看看这“八哥儿”有没有被呛死。离池边还有几步,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心道,不错,还能自己爬上来。
落汤八哥儿现在的样子颇为滑稽,几缕发丝黏在额前,湿湿嗒嗒向下滴着水儿,身上早已湿透,后背直到腰间不知被什么划破了口,裸露出的皮肤隐隐泛着红痕,环抱双臂瑟瑟发抖,左脚上的鞋也不知被哪条调皮的小鱼叼了去。
旁边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奋力的试图用一整张波斯软毯层层环绕住他。
原本还在一旁看热闹的顾渊一个箭步上前,夺下毯子,看也不看就精准的蒙住了勒清的头以及整个身子,语气不善:“管他作甚。”
小姑娘嘴角一撇,不置可否。
黑暗中的勒清嘴角一撇,腹诽:你直说你吃醋了呗!
望着天空中突然飞过的几只黑鸟,顾渊清清嗓,再度开口:“见过你师父了?”
池祤随口应着:“就从那儿来的呀!”
“那为何不去璟苑找我?”顾渊眼神飘忽,语气也有些生硬。
池祤眉头皱了皱,好一会儿才问道:“璟苑是哪?”
本来见她皱眉,顾渊还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太差让她不舒服了,刚准备再开口缓和一下,谁知道她根本不在意,一时间顾渊的脸色青青白白,百转千回。
知子莫若父,知顾渊莫若勒清。
这几十秒顾渊心里的九曲回肠,勒清揣摩的不差分毫,又不敢明说,只能蜷在毯子里抖个不停。
顾渊吃气,对着正诡异地抖动个不停的薄毯就是一脚,恢复了平常的淡漠:“就是我住的院子。”
池祤恍然大悟:“哦~~就是你那无名小院?”见顾渊点头,才接着说,“我这不正要往那去嘛,突然看见池子里有一团怪怪的东西,还以为从天而降的大石头呢!拐过来看看。”
一团?怪怪的东西?大石头?
原本还抖着的毯子突然就飞上了天,勒清暴起:“六小姐,你连阿勒都不记得了吗?”
池祤被扬出的水花喷了一脸,正欲发作,又看到那飞落在水面上的价值不菲的波斯花毯,眼里小飞刀“嗖嗖嗖”直往勒清身上戳。
勒清打了个冷颤,躲到顾渊身后不敢多言。
顾渊懒得理他,牵起池祤往院子那边去,一边走一边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吃过了吗?我吩咐小厨房给你做了汤。”
“是那个江北的厨子做的吗?我想喝豚骨汤了。”
池祤的手不像她的脸肉肉的,软软的,反而有些细长,骨节分明,顾渊的手更是瘦削,可握在一起却不觉得硌手,只有满手的温暖和满怀的欣喜。
“前些日子被母亲要去了,今天这个,是我做的。”言下之意就是,我做的你敢不喝?
池祤眼珠子转了转,故意道:“那我不喝了,喝了还要自配解毒散。”她转过头,两个小酒窝蓄满了金灿灿的阳光,黝黑的眼珠闪着,灵动又可爱。
顾渊也不生气,只拖着她大步向前,“不喝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