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前厅。
顾渊例行晨请的时候林晚霜刚开始一朵早荷,说到底才刚学没几天,手法还略显生疏。
行了礼在母亲身边坐下,顾渊不慌不忙地先抿了一口茶,这才道:“小六走了?”
林晚霜朝着绣面歪歪插了一针,抬头瞅了他一眼:“怎么,没同你道别吗?你没见着她?”
顾渊避开母亲的眼神,神色淡淡,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林晚霜笑笑,刚要开口,却忽然变了脸,冷声道:“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顾渊随即起身,佯掸一下浮尘,弯腰作揖:“那孩儿便不叨扰母亲了。”
话音未落,屋内瞬间涌入一群人,是这几日在山庄小住的林家二夫人与宗亲表夫人来请晨礼了。
为首的林家二夫人巧笑倩兮,一双桃花眼婉转琉璃,滴溜溜在顾渊身上打着转,话却是对着林晚霜:“这三公子真是孝顺,每日三次请安,风雨无阻。小姑纵是铁石心肠也该软上几分了,何必这么横眉冷对,淡漠无情呢!”
顾渊面露难色,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躲过二夫人挥过来的手绢,转身离开了。
挥空的二夫人丝毫未见尴尬,自顾自坐下,捂嘴笑道:“说起来,三公子也到年纪了,虽排行第三,可这大公子远在边疆,二公子又出了家,这传宗接代的重担可不就得三公子来担嘛!”
林晚霜也不应声,只静静地绣着她的鸳鸯落荷,过了好久,才淡淡道:“他没这个资格。”
二夫人同其余一众人等对视了一眼,而后冲着同行的宗亲家表夫人抬抬下巴,示意她往前靠。
表夫人收到讯号,上前为林晚霜斟茶,茶水倾倒间,道出了今天此行的目的:“夫人,听说池家小姐来了?”
话音落,茶即满。
林晚霜把绣了一半的绣面拢起来递给绣娘,抚着额闭目养神。
见她没说话,表夫人也不好再开口,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最后还是二夫人放下茶杯,干笑两声,打破了屋里的静谧,“呵呵,小姑,我们姐妹两个私下揣度着,莫不是因着皇太子选伴读,来这躲清静来了?”
林晚霜这才动了动,睁开眼睛,揉着太阳穴倦声道:“与你何干呢?”
二夫人笑笑,“嗨,这不是表妹妹家的秀尔小姐,年纪与皇太子相仿,素日里也好读读诗书诵诵经的,奈何家世单薄,若是与池家小姐搭上线,进宫做个伴读,念念宫里的正史典文,此生也算圆满了。”
前脚这二夫人刚说完,后脚表夫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不料刚要开口,就听林晚霜懒懒道:“甭想了,皇帝已下旨严禁朝臣与江湖势力私通勾结。依你家秀尔的身份,绝无可能进宫了。”说完就示意众人都散了吧。
一众人浩浩荡荡退出前厅,林二夫人和表夫人在会客堂面面相觑。
没想到皇帝对江湖流派的忌讳愈发强烈,自继位以来,便不断压缩其活动区域,简直视与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如今竟已不准在天子脚下出现了。
林二夫人始终是那副巧笑嫣然的样子,半分安慰半分随意地说了句“要是那六小姐愿意带个丫鬟就好了”便离开了。
说者有意,听者亦有心。
二夫人虽是直接回了自己的淑清园,却吩咐了手下人去找找池六小姐的踪迹。
要见六小姐的人,可不止一个。
底下人回禀林二夫人:“六小姐进了青花鸢。”
表夫人的人回来说的是:“池家小姐去了博弈场。”
无论青花鸢,还是博弈场,一个青楼,一个赌场,都不是什么好地方,说起来都是闺房小姐万万不能去的,更何况声名显赫的镇国公池家。
得了消息的两位夫人,不约而同的计上心来。
傍晚勒清回来的时候,池祤已经坐在柳树下喝着汤了。他未露面,只在黑暗中朝着自家公子点点头便消失了。
顾渊一心二用地给池祤的碗添满了汤,又夹了块去了刺的鱼肉给她,“下午去哪玩了?”
池祤吞着汤水,嚼着鱼肉嘟囔了一句“能去哪呀”再也没有下文。
半晌,勒清又端出几个小菜,池祤突然停下筷子,冲着他坏笑道:“六十两翻盘了吗?”
勒清面上一阵抽搐,手上动作却也没停,“被六小姐发现了,您可要帮勒清保密啊!”
池祤不语,转头笑眯眯的望着顾渊,“三哥哥,你手下的人好生阔绰啊,随便一出手就是六十两雪花银,能买六只芦花烧鸡呢!”
顾渊仰靠在红木椅上,手臂搭在大腿上,手指顺次弹着膝盖,勾着嘴角,笑而不语。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池祤知道,顾渊笑着弹膝盖的时候,就是最好说话的时候。
“三哥哥,和勒清比起来,你一定更喜欢小六儿的对吧?!”池祤干脆不吃了,正正地朝着顾渊坐好,一双好看的半月眼忽闪忽闪,明亮动人,“素日里那甜糯米、芦花鸡,冰糖葫芦冰糖梨,哪回不是小六儿掏的钱,再说那冰糖梨,每回都要排好久才能买到呢!不管怎的,你对小六儿也大方一次吧!”
“你很缺钱?”
“零花倒是够!可问题是我要跑……”池祤突然降低音量,凑到顾渊身旁,半遮着嘴巴悄声道:“我要跑路啊,盘缠要多备些才是。”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伴着呼吸隐约还飘散着鱼汤的鲜美,萦绕在顾渊的鼻尖,他屏着气,手指敲得飞快,却故作淡定:“你跑什么?”
池祤一个白眼翻到一半,想想还有求于他,立刻就垂下眼,嘴角一撇,马上就要落泪了:“我爹要我去皇室当什么伴读,就明淂那个笨脑筋,找多少个伴读都救不了他,我虽然想去皇室陪陪姐姐,可也不想进去了出不来了呀!”池祤撇撇嘴,一脸不情愿。
顾渊停下手,盛了一碗汤,喝了一口之后递给池祤,“伴读而已,又不是书童,卯时走,申时归,怎么会进去出不来了呢?”
池祤接过来就一口闷了,好容易咽下去,急道:“哎呀,我就是不想去嘛!飞鸟哪有盘旋在一颗树上的道理呀!将来我可是要像顾伯伯那样独闯江湖,浪迹天涯的!“
“你说我爹?”顾渊不解,她这是把顾长亭当榜样了?就那个没正形的?
“对呀!顾伯伯只身一人,徒步江湖,行侠仗义,做的尽是英雄事,我可佩服他了!“
池祤豪气冲天,学着江湖侠客潇洒地拿手背把嘴角一擦,“你就说你给多少吧!”
那天池祤一厘钱也没拿到,因为顾渊进屋拿银子的时候,突然来了几个婆婆,自称是夫人那边的,说夫人要见她,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把她架走了。
一直到池祤出了院门,顾渊那银子也没找出来。她恨恨地诅咒顾渊吃不到明天的冰糖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