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街上行人依旧络绎不绝,京华街上的叫卖声一声高过一声,灯笼渐明,夜市开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正是此时了,整个陵城笼在了一片明黄中。
国公府里灯火通明,一脸疲倦的池国公风尘仆仆下了官轿,他刚从宫里回来,脸色阴郁。
下人们早已被遣退,池夫人端着茶水,缓步走进前厅:“老爷自回来就接连叹气,可是朝堂有何忧心之事?”
国公爷看了夫人一眼,低头又是一声叹气:“唉,皇太子被软禁了,擅自出宫。”
池夫人奉上茶,挨着国公爷坐下,给国公爷捶着腿。
“他去了祁城,还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怎么?”
池国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半天才开口:“祁城爆发瘟疫了。”
池夫人手上顿了顿,声音里满是担忧“唉,天灾难避啊。宫里该派人了吧?”
“太医院已经在选人了。”池国公几次抬头,看到池夫人贤淑安静的样子又欲言又止,罢了,还是暂不告诉她祤儿的事情了,找个机会派人过去直接把祤儿送到沧州去吧。
长夜过半,池祤在床上翻来覆去,好饿啊!
池祤紧紧闭上眼睛。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没一秒又重新睁开,唉,饿得睡不着啊!
她索性坐起来,穿好鞋,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
可这城主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走着走着,池祤就转晕了,不知道打哪来的,也不知道该往哪去。
忽然间,一棵垂柳吸引了她。
和顾渊院子里那棵真像。
当周围十分安静的时候,人就总是会不由自主的陷入回忆,望着这棵垂柳,池祤想到了小时候和顾渊一起荡秋千,一起滚泥巴,一起拣药材、熬药汤……从六岁到十六岁,池祤粘了顾渊十年,顾渊陪了池祤十年。
他淡漠喜静,却总能容忍她把院子搅得天翻地覆。
她胆小怕死,却总爱陪着他去后山峭壁寻药。
他做的秋千,她第一个坐;
她配的新药,他第一个喝。
她从来没想过顾渊是她的什么人,会陪她多久,她只知道,无论她在哪,顾渊就在旁边。
“想什么呢?”身后忽然响起顾渊的声音。
池祤猛然回过神来,一下子抱住了他。
闷闷的奶音从怀里钻出来:“三哥哥,你会一直陪着小六吗?”
本来她突然扑上来顾渊胸口有些吃痛,听她这一说,心下一动。
“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吹凉风吹傻了吧?”
果然,跟他毫无抒情可言,就是一颗大木头。
池祤瘪瘪嘴,直起身子的时候恰有一阵风吹过,这春末的晚风还是有些凉意的,顾渊脱下外袍盖住池祤,片刻间收住嘴边的笑意,淡淡道:“走吧,我房里还有些剩的枣泥糕。”
一口气解决了两块枣泥糕,池祤满意的吮了吮手指头,喝了口茶清了清嗓:“三哥,你可有法子治这瘟疫吗?”
顾渊没说话。
忽然,池祤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顾渊的衣袖,“你不是给北区的人配过艾叶汁吗?”
顾渊摇头:“我从未。”
池祤见他不像是开玩笑,仔细一回想,才记起那日去施药的是明淂。
“奇怪,明淂怎么会有艾叶汁的配方?”
顾渊打断她,“艾叶汁也只能暂时止住咳嗽,并不是长久之计。”
池祤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愁容满面:“唉,牛黄草也没了。”
夜愈深,池祤终于是抵不住困意,倒在了顾渊的床上。
勒清望着顾渊动作轻柔的给池祤掖好被角,鼓起勇气刚要开口,就听顾渊轻声道:“明日走吧。”
顾渊望着池祤的睡熟的样子,小心的用手指刮了刮她的睫毛,算是告别了。
时间一晃,不觉又过了半月,祁城的瘟疫依旧未见好转,江书城已经将所有发病的百姓隔离在了北区,池祤这些日子也一直留在北区配药、熬药,偶尔给一些病重的百姓扎扎针,忙的也算是不可开交。
这日她忽然想起,自己离家也已经一月有余了,还未给家里去过书信。
午饭后,她去找江书城,问他近日可有人回陵城,帮她带封信给家里。
江书城正忙着整理上午收治的情况,忙的焦头烂额,好容易有个小空,给池祤倒了杯茶:“六小姐,现下这祁城已封,进不来也出不去,连我写的折子,都是转三转才能转到宫墙外,由内侍官拆了,口述给张公公,再传给皇上听。没人回去,也没人回得去。”
池祤听了有些难过,她颇有些失落地走出了城主府,但她知道这也不能怪江书城。前些日子,爹爹曾派人来要把她送到沧州去,让她严词拒了,如今爹爹的人也过不来了,自己也出不去,她倒是不担心别的,就是怕娘亲过于惦记她。
突然小厮来报:“医官大人,有您一封信。”
池祤接过便感觉信封表面十分光滑,上手一摸便知是上等纸浆,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子芍药清香。
拆开一看,只有寥寥“出城”二字。
是顾渊的字迹。
可是这信封,应该只有皇室才有啊。
池祤心下一动,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声叫住那小厮,“江大人呢?”
小厮躬身回道:“江大人此时该在城外递折子。”
“行了,你下去吧。”池祤踱着步,开始回想所有的不对劲。
艾叶汁,虽是她的方子,但并不是什么对症之药,只能管管平时偶尔的咳嗽罢了,加了太阳花粉的艾叶汁,在后来的病人身上来看,全无作用,甚至连咳嗽都无法缓解了,就是一碗带点甜味的糖水。
明淂拿着艾叶汁,冒充爹爹的人分发给病人,当初以为是他有碍于皇太子这个身份不便施药,现在想想好像没有那么简单。若是日后追查出艾叶汁非但无益于染病之人,反而与其有害,追究到池国公身上,定会追查出药方是出自她,这更是坐实了池国公迫害百姓之实。
可明淂,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还有这封信,就算写信之人模仿了顾渊的笔迹,可他不知道的是,顾渊,不,竹林深处若是传信,一定会用庄内饲养的信鸽,他们从来不会用这种会被人抓住把柄的信件。
她午饭后去找过江书城,那时他才刚刚递了折子不久,刚才那小厮却说他这时在城外递折子,一来二去,双重准备,就是想把她引到城外去,到底是谁?又到底,想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