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徐丽雯的猜测不无道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她三年前就学会了的道理。只可惜不谙世事的方又琳尚无法理解她的担忧和顾虑，对于她的做法，虽然不反对，但也并不多么的赞成。在方又琳的眼中，霍滢无非就是个天真烂漫、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平日里一定胆怯到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又怎么敢害人。
可比起霍滢来，方又琳更愿意相信徐丽雯。故而她宁肯是徐丽雯欺负了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孩，也绝不想在这个时候同前者有分歧，甚至是起了争执。
当听完徐丽雯的一番分析，她只有乖顺地点点头，低声道：
“是，我记下了。”
她的听话让徐丽雯感到欣慰，同时，也察觉出一丝无奈来。因为从前徐立霄同她说“记下了”，通常都是记不下的事，要扭转这位方二小姐的想法和待人接物的态度，还真需要点儿时间。
“琳琳……”
方一林不知何时已悠悠转醒，他好似默不作声地看完了一场好戏，这才肯张口唤了方又琳。徐丽雯识趣地兀自出去，阖上了门，不打搅他们兄妹叙话。方又琳忙上前握了兄长的手，温声道：
“哥哥，我在呢。”
方一林伤势不重，加之送来得及时，一觉醒来已缓过了些精神，脸色也好了许多。只约莫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指尖仍然冰凉。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满面关切蹙眉道：
“他们可有伤到你？”
“没有。”方又琳摇摇头，“是李医生和小疯子救了我。”
方一林仰头长舒了一口气，又追问道：
“那姓梁的怎么会平白无故掳了你去？你们之前似乎并不相熟。”
“是。”方又琳目光闪躲，支支吾吾搪塞道：
“先前在陆家码头上见过一面，他当是见色起意，趁着爸爸妈妈不在，就起了歹意罢。”
“可他梁喻楠毕竟不是个疯子。他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难道他指望着欺负了你之后，我们方家会选择息事宁人吗！”
方又琳无言以对。
她还没忘了梁喻楠同她说过的话。
当初孟璐是如何为了方珏的事业委身于这个禽兽不如的魔鬼，而方珏今时今日之财力地位，得来又是何等的荒谬可笑！面对这一切，似乎方家除了息事宁人，也别无选择。
“琳琳，你从梁喻楠那里知道了什么？”
方一林看得出她的迟疑和隐瞒，关于孟璐和方珏的秘密他已然好奇多时了，光辉也好，不堪也罢，他们迟早都要去面对。方又琳向来藏不住心事，正如眼下，她的痛苦与纠结，全部都写在了脸上。
“没什么。”方又琳仓皇将头埋了下去，她生怕眸中不经意的一弯倒影都会透露出蛛丝马迹来。
“你最不会撒谎！告诉我，梁喻楠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方一林反手扣住她手腕，用一种近乎逼问的语气说道。方又琳显然被他的愤怒吓了一跳，猛地抽出手来站起身退了几步，身体都在微微地发抖。她该怎么开口，又要从何说起，总不能和盘托出，让对方再承受一次自己所经历的悲痛欲绝。
“哥……”
她绝望地抬起头，无助地望向方一林。从小到大，那是她最亲近的人，连方珏和孟璐都远远比不上。从前父母总是忙于工作和应酬，方一林每天除了温习功课，学习那些古怪难懂的生意经之外，还要事无巨细地照顾她。陪伴她最久，贴她最近的人，是兄长。
然而现下就是这个人，要逼得她走投无路了。
“哥哥，放过我……”
徐丽雯的确称不上是正人君子。她明明站在门外，却忍不住把耳朵贴在了门缝，想要听清楚里面的对话。只是她听着听着，竟一点儿兴致也没有了，取而代之，是满心的凄寒、十足的酸楚。她知道，这是方家兄妹必须要撑过去的一道劫难，一如当初她知晓徐茂行的陈年旧事之时，也必须要接受父亲为虎作伥的事实。可是从她的心里，就认为方又琳是不同的，是纯洁无瑕的；是这乌烟瘴气的上海，唯一能够带给她希望的人。她多希望，今天的徐丽雯也是那般无知模样，以为世界非黑即白，做事不计后果，对感情爱憎分明；不懂得人心叵测，不了解世事艰险。
这最后一片净土，终于还是沦陷了。
她垂着头叹息，耳朵依然灵敏。脚步声，一个男人的脚步声，她很熟悉。
“你来了。”
她沉声道。
来人将手中提着的一件外衣披在她肩上，自顾落了座。
“方一林的情况怎么样。”
“你来不先问我如何，反倒问起一个大男人来了。”
对方闻言一笑，道：
“这世上能动你徐大小姐的人怕是还没出生。”
“此言差矣。”徐丽雯歪着头望向他，“你不是几年前就动过了吗。”
李长缨哑然失笑。比嘴上功夫，他一向是要输的。徐丽雯见他不答话，亦觉出几分得意来，大度地“不计前嫌”，道：
“如你所料，方一林伤势不重，怕是再过三天就要被轰出医院了。倒是方又琳，梁喻楠好像把当年的事都告诉她了。”
李长缨道：
“迟早的事。纸里包不住火，梁喻楠说出来，总比孟璐亲口承认好多了。”
徐丽雯默了片刻，若有所思道：
“你一点儿都不觉得难过吗？他们本可以过安稳的生活，却因为这件事，再也不得安宁了。”
“我是权衡过了利弊才会这样说。”李长缨面不改色，“早一点把这笔账算明白，对谁都好。”
“你真以为算得明白？”徐丽雯不由问道，“当初孟璐的事，陆襄亭和我父亲都有参与；如今陆云旗为了方又琳命都不要，若换作是你，这账如何算？”
李长缨转过头看了她半晌，终究叹道：
“方陆徐三家的怨止于上一辈，而方又琳和陆云旗的情谊，与往事无关。”
“他二人的情？”徐丽雯这才展眉一笑，“故而你同方又琳之间的，不是情，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