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刚刚入夏,柳府内浓荫蔽日,蝉鸣聒噪。
书房外的绿芭蕉在酷热当中垂下叶片,将雕花木窗遮得严严实实。书房内得了外头高大的绿芭蕉树庇护,一片清凉。
柳澄就躺在竹椅上看书,喝茶,身旁有婢女在轻轻摇扇。
一名穿着官服的年轻男子从书房外走来,他身戴佩剑,抬起衣袖擦了擦满脸的汗。在柳澄面前抱拳道:“大人,那几个人招了。”
柳澄放下书,看了他被晒得通红的脸一眼,道:“供出谁了?”
“兵部尚书连江杰身边的心腹,赵瑜。”
柳澄从竹椅上起身,将桌上的官帽戴好,摸了摸下巴,昂起头道:“还等什么?把人给我带到刑部来,本官亲自审问。”
他就不信还拿连江杰没法子了。
刑部大牢。
赵瑜被绑在木桩上,抬着头,嘴边带着一丝微笑看着柳澄。他的嘴很紧,审了一个下午也没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东西。
这个人十分冷静沉稳,面对他们的审问回答得滴水不漏,显得从容不迫。
柳澄揉了揉眉心。这样的人最难搞,什么都和你说,可是又什么信息都不透露给你,说话的方式相当高明,你找不出一点儿错处来。
“柳大人不会想严刑逼供吧?”赵瑜高声问道,“刑部办事不按流程,还想严刑逼供,这要是让御史台大夫知道了,少不了要参您一本。”
他看出了柳澄的心思。柳澄拧起眉毛瞪他一眼:“闭嘴。你见着这里有刑具了?”
赵瑜笑了笑,不再说话。只要他不承认,他们除了那几个人证也没什么实质性证据,最后还是只能将他放了。他只要沉住气等就好了。
一名狱卒走到柳澄身边附耳道:“大人,陵王殿下来了。”
柳澄点点头:“请进来。”
今早柳疏烟写了封信给他,说让陵王过来帮帮他,还说他们有自己的法子。
他最近夹在中间都心力交瘁了,只盼望此事早些解决,有人帮忙自然是好事。
阮郎带着山海走进来,摇着折扇,带着一份不羁的笑。
“岳父。”
两人互相行了礼后,阮郎递给柳澄一个眼神,柳澄立即会意,在一旁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阮郎走到赵瑜身前,拿着折扇给他扇着凉风:“这天儿也太热了。”
赵瑜点点头:“外头是烈日当空,这牢房里倒是阴凉。”
“你是抵死不认了?”阮郎突然变了话题,摇着折扇的手却没有停下来。
“怎么能凭那几个街头混混的一面之词就认定是我指使的呢?办案要讲究证据。”赵瑜的语气十分温和,简直像在和他聊家常。
阮郎点头,收回折扇在自己脸颊边扇了扇,抬头看向牢房内那扇小小的铁窗。
他咂咂嘴道:“那我们来说另一件事。走私兵器这事儿也是由你经手操办的吧?”
看着赵瑜微微一变的脸色阮郎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说说,你们藏匿兵器和交易地点在何处?”
赵瑜很快便恢复了镇静,依旧表现出一副没有证据能奈我何的样子道:“陵王殿下,走私兵器可是死罪,这无凭无据的事情你可不能强加到小人身上。您这可是诬蔑良民。”
阮郎收起折扇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敲,道:“你真以为我查不到?”他浅浅淡笑,脸颊边隐隐露出两个梨涡,“山海。”
山海立刻应道:“是。”
他走上前来在赵瑜面前站定,手掌一翻,掌心朝上,指尖对准赵瑜。
他口中念了几句术语,便有几只淡褐色书虫张开薄如蝉翼的小小翅膀飞向赵瑜。
赵瑜脸色一僵,拼命摇着头想驱赶这些虫子。但书虫十分灵活,绕着他的脑袋飞了一圈后落在他的发丝中,另几只则顺着他的脖子往下一路钻进身体里去了。
他竟然毫无感觉,而且只一会儿功夫那些虫子便难寻踪迹了,只怕人的肉眼都难以看见。
他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一会儿书虫便纷纷飞回了山海手掌中,山海转了转眼珠,俊美的脸上出现一丝几不可察的笑,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要找的地方。
他转过身对阮郎点点头,阮郎对他挥了挥扇子,他便大步流星地走出牢房去了。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赵瑜此刻难以维持刚刚的镇静,眼神有些慌乱。
阮郎看着他嘲讽一笑,就是不告诉他。
他走到柳澄面前,说:“岳父,我们现在只等山海的消息了。”
柳澄拱手笑:“真是有劳陵王殿下了。”他看着阮郎的眼神多了几分以前未有的深沉和猜疑。
山海去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回来了。
赵瑜看见他时脸色很难看,阮郎问他:“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他摇头。要是他们是套他的话才弄这么一出他这么快就招了岂不是很亏。于是,他越发坚定地决定死扛到底。
“好。”阮郎问山海,“在什么地方?”
“连府后院枯井,那下面有个地下暗室。”
山海话还未说完赵瑜就已经脸色白了大半,垂着头,再无半点刚刚进来时从容淡定的气势。
“交易地点在哪?”柳澄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来问道。要是能找到确切的证据这次连江杰是必死无疑了。
赵瑜咬着嘴唇不语。
“都这时候了还要保你家主子?真是忠心可鉴。”阮郎轻讽道,“刑部大牢你是出不去了,我们只要去连江杰府中搜查一下就有了足够的证据。到时候连江杰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还会放过你?”
赵瑜抬起头,透过铁窗的夕阳余晖落在他身上,有几分凄凉。
他苦笑道:“难不成我说了你们会放我一马?”
阮郎想了想:“那倒不会。但是你要说了还可免去酷刑。”
柳澄在一边附和:“现在可以用刑我的手下可不会心慈手软了。”他见赵瑜神情有些动摇,继续道,“你得为你家人考虑。走私兵器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你虽然不是主谋,但凡涉案严重的也会牵连家人。”
赵瑜的瞳孔猛地一缩,抬头看了那铁窗外的夕阳半响才轻声道:“临江仙酒楼。”
柳澄和阮郎相视一笑。
审问完赵瑜的当天晚上刑部便联合京兆府衙的人搜查了连府,翻了个底儿朝天。
后院的枯井里查出数以万计的兵器,都是些战场上的常用兵器,最多的是铁盾。
晏朝的冶铁技术发达,造出的刀剑削铁如泥,其他小国只能望尘莫及。
铁盾是晏朝有名的防御武器,这些兵器即便出售给周围小国也是严格控制数量,就怕他们学了技术起兵造反。
可连江杰就是把这些兵器通过走私的形式卖给周围小国以赚取巨额利润,还从他书房的机关室内搜出好几箱黄金珠宝。
交易地点是在临江仙酒楼,半年一次,又十分严密所以棋奕的眼线一直没发现他们这条暗线。
这件事一传出整个朝野都十分震惊,尤其是御史台那帮负责监察百官的人,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们天天都参这个一本那个一本,参的却都是些鸡毛蒜皮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可这回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可是把他们的老脸都丢尽了。
走私兵器给周边小国就等于是给了他们壮大发展军事的机会,长此以往将会成为晏朝的一大隐患,这就不仅仅是简单的走私兵器而是通敌叛国了。
朝会上的大臣们都一致觉得把他五马分尸都不为过。柳澄更是巴不得尽快除掉这个死对头,结束这件案子好还他一个清静。
柳澄好几日彻夜未眠将连江杰的案子审理清楚交由大理寺审核后结了案,于三日后处以分尸之刑,满门抄斩,孩童皆流放塞外或是罚入军营做苦役。
除去了连江杰连枝韵的案子就更好办了,只要连江杰承认那几个人是他雇来陷害晋王的晏云晋就可以从大牢里出去了。
至于连江杰肯不肯承认都不重要了,反正他也是死罪一条,只要签字画押就好办了。
柳澄伸了个懒腰,揉着酸痛的眼睛走出连江杰的牢房。
他把签字画押的纸丢给身边的狱卒:“通知吴侍郎,让他赶紧把连枝韵的案子结了把晋王放出去。”
这尊大佛要是再多待几日他就别想安生过日子了。
“大人,陵王殿下和王妃要进来。您看?”掌管牢房的总狱官进来禀报。
柳澄皱起眉:“他们来凑什么热闹?这刑部大牢倒成了香饽饽了,谁都想进来。”他略一沉思,还是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阮郎和柳疏烟进来时柳澄嘱咐了几句倒也没问他们进来做什么,他现在要忙着去将晋王这尊大佛请出去。
“进去吧。”阮郎拍了拍柳疏烟的肩。
阴媚推着柳疏烟进到连江杰的牢房内,山海在外面守卫,阮郎和诡画紧随其后。
连江杰颓废的靠在墙壁上,一夜白头,抬起头时一张脸沧桑凄然,像是饱经风霜。
他眯起眼睛看了看柳疏烟,又盯着阮郎看了一会儿:“陵王殿下真是厉害。韬光养晦。娶了柳澄的女儿便多了一份支持,外人却以为你与柳家小姐是两情相悦。”
阮郎将衣摆一撩,在长凳上坐下,道:“我与我家王妃本就是两情相悦。”
连江杰只以为他不愿承认自己的野心也不愿多说,只是看着柳疏烟笑了笑,满是皱纹的脸带着一种古怪的表情:“柳小姐也是个厉害角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