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半晌的沉默。
沉默,只因葛尘不愿多说,只因彦长天说不出话来。
“你说你...”
彦长天倒吸一口冷气,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天级上品啊。”倒是葛尘对答如流,仿佛这根本不是件了不得的事情。
彦长天长长叹一口气,头也深深埋进了胸口。
哪里晓得葛尘还嫌事不够大,偏偏又开口道:“我爹也是。”
也是什么?当然也是天级上品的绝佳根骨!
彦长天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说话的底气也弱了几分,试探地问道:“师娘该不会...”
“我娘她稍差一些,只有地级。”
彦长天苦笑着摇头:合着自己这所谓的天纵之才,放在昨晚的一席饭局之上,也就是四人之中倒数第二的吊车尾。
“这天级法宝世间罕见,但这天级的根骨怎么就跟你说的街口白菜一样,一扒拉就是一大车?”
他哪里晓得,根骨之事多受父母影响。葛中棠天生的逆天之资,亲身骨肉又岂会差到哪儿去呢?
那么问题来了,那些根骨奇佳之辈,何不广生子嗣?直生他个浩浩汤汤几百口人,各个都是天级、地级的修炼奇才。这样一来,不早就一统修真界,成为功盖千秋的仙门霸主了吗?
只可惜想法虽好,但修真之人,其生儿育女与普通百姓有着本质差别。每每诞下子嗣,必要伴随着父母双方的修为大跌,是以整个玄清殿里,也没几个有孩子的修士,放诸于整个修真界亦是如此。
似是不满彦长天轻薄自身根骨,葛尘难得地没好气道:“咱们玄清殿三千弟子,天级根骨的也就不足三十之数,你自己去算,我们三人是不是白菜?”
彦长天自然不需细算,这无疑是百里挑一的机缘。何况他也清楚玄天门登仙会时从百姓之中选取门人的比例,同样的百里无一。两者累积,有着天级根骨,岂不是芸芸众生里头万中无一的绝佳福缘?
但彦长天的根骨与葛中棠父子还是有本质区别。他彦长天打从娘胎里出生之时,也就是个玄级上品的修炼资质,直到服下玄风老道的一粒造化洗髓丹,这才硬生生将他的体质拉高了数个等级,也才有了大殿之上六位长老争抢徒弟这样的闹剧发生。
彦长天还想再问,雪豹阿瓜已经纵身跃回。照惯例地,紫色舌头袭上葛尘的小脸蛋,痒得他咯咯直笑。
“咱们走吧,再晚了怕是要受我老爹责罚。”
说到这里,葛尘不禁自己打了个寒颤。彦长天倒是很好奇,葛中棠用了什么手段,能给自己儿子造成这么大的心理阴影。
......
二人一路徐行,抵达百草仙圃之时,已是晌午时分。
新人入得山门,进入仙圃当值三周,再开始正式修行,是醉池峰一直以来的规矩,彦长天也不能免去。
还没踏进仙圃,阵阵仙草灵果的奇特香气已然循着围墙飘出。彦长天嗅了嗅,只觉一阵暖阳阳的灵气钻进口鼻,连带着体内真元也加速几分运转。
“这也夸张了些吧!吸入一口竟抵得上我半日苦修?”
彦长天平日里话少冷峻,但遇上这种奇况,也忍不住叫出声来。
“那是长天哥哥你修为还欠缺了几分,等到了我这样的道行,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葛尘说着,也是特意皱了皱小鼻子,吸入一大口灵气,“这都是些初级的灵材,真正的尖儿货还藏在掌教真人的云隐峰和丹堂里头。不过就是这些灵草用来给咱们筑基、金丹期的修士入药,也是绰绰有余了。”
彦长天点头。修仙一途,本就进展缓慢。大型门派与零星散修最明显的差距,便在于灵材仙草的获得。长期服用丹药之人,自然比那些只能够通过打坐来収摄灵气的修士要进展迅速得多。
只见葛尘小手一挥,竟是示意彦长天向后退去。随着他手中二十八道法印一一掐出,仙圃的大门也慢慢发生着变化,门扉之上荡漾起阵阵蓝色涟漪。
法诀掐完,只听“啵”的一声,两扇不起眼的木质柴扉居然自己向后倒去,大门也已然洞开。
玄清山内,倒是用不着防范宵小之辈觊觎仙材而行盗窃之事,但漫山遍野的灵兽却不得不稍有防备,免得让这些珍贵植物被野兽白白糟蹋。
“看清楚了吗?”
“没有。”
彦长天自然知道葛尘说的是手中法印,想来这法诀就是控制仙圃大门的开关之术。
葛尘摇起了小脑袋,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倒是把彦长天看得脸皮微红。这也不怪葛尘,他方才特意放慢了手中动作,岂料彦长天还是没有记住。
“这也无妨,我先带你熟悉诸种草药的照料之法,晚些再学法印也不迟。”葛尘毕竟孩童心性,拉起彦长天就往院子里跑。
刚进入园子,迎面而来就是数百株低矮树木。树木的茎干长得坑坑洼洼,如朽木一般,但树梢上头沉甸甸、红艳艳的饱满果实,倒是勾住了彦长天的目光。
“这赤琼果乃是极阳之物,最是能够凝聚灵气。取三两新鲜的赤琼果,配上五钱上好的首山白参,就能炼制出修仙之人最常服用的回元丹。”
一边说,葛尘一边指着树下的一道篝火:“只是这赤琼果天性好热,待到晚上残照消逝,天地之间孤阳难生,若不加以照拂,这果子的灵气必定大打折扣。所以要在每日酉时之前,于树下点上一簇篝火。”
彦长天挠挠脸颊,泛起难色。极目远眺之下,成片的赤琼果树,好歹也有三五百株:“只是几百道篝火一一点起,怕是要花不少时间。”
“笨啊师弟!”葛尘说着,脸上已扬起止不住的得意之色。他蓦地蹲下,小手一招,却是在示意彦长天近身。
彦长天弯腰一探,果然看出了几分端倪。原来每盆篝火边的土地上,都刻着一道暗槽。暗槽如游丝一般粗细,寻常人若不是仔细查探,也万难发现。只见这细不可见的数百道暗槽居然蜿蜒曲折,互相联结,如百川到海一般,最终汇集在庭院前头的一方油台之下。
“懂了么?”
“懂了。”
彦长天不是个笨人,他自然知道,必是将火势从油台燃起,然后让它自行扩散至整片赤琼果园。
“用得是上等的黑涎火油。”葛尘顺势指指倚着茅庐墙角的一座黑色瓦坛,“只需灌满油台,就能安安稳稳烧上整晚。”
“这倒是个偷懒的好法子,可惜取巧了些,怕是也不能磨炼心性吧?”
葛中棠昨晚席间再三关照,让彦长天去仙圃里好生磨炼心性,现在居然看到如此投机取巧的办法,倒是让彦长天有些不明白了。
没想到话音未落,葛尘小脸一黑,幽幽道:“这是我想出来的主意,如果师弟觉得不妥,自己一座座篝火点上就是了。”
原来醉池峰早已十数年没有招收过弟子,近几年照看百草仙圃的,都是葛尘。本来他给彦长天指出一条省时省力的明路,还准备得到他的一番夸奖,哪知彦长天如此不识趣,当即就有几分沮丧。
彦长天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随意一句就捅在了马蜂窝上。原本就话不太多的彦长天更是深刻明白了祸从口出的道理,当即就下定决心,日后话要再少些。
不过葛尘到底小孩脾气,彦长天稍稍一哄,他就展颜而笑,将刚才心头的一丝不快都抛诸脑后。
“这是金边玉芝,活血行气的灵药,只是不能沾上午夜的露水,所以要略有遮挡...”
“这叫五体向天草,别看它长得古怪...”
“这是九极灵木。”
“这是仓山白芷。”
......
一个个稀奇古怪的名字记得彦长天脑袋发蒙。二人一步一步将仙圃逛了个遍,暮色渐渐浓了起来。
送走葛尘之后,已是皓月当空。
彦长天躺在茅庐里的床铺,嗅着满园的奇花药香,没过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但他心头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忘了就忘了吧,这是玄清仙山,又非险恶江湖,就算有什么没想周全的地方,也万万要不得性命。
在彦长天的鼾声中,秋虫纷鸣,月移花影。
茅庐敞开的大门上头,却有一个人形的植物,慢慢跨过门槛,朝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