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长天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御风而行,遁土而入,看遍漫山黄花,行遍万里河山,迎着猎猎东风,闯过天南地北。
然而再好的梦,终有尽时。当梦醒来,彦长天惊了。
因为他睁开惺忪睡眼,入眼而来的不是茅屋那千疮百孔的古旧房梁,却是几柱悬在空中,随时都可能掉落下来的尖锐钟乳岩。
彦长天腾地直起身子,下意识地一个翻滚,闪躲到钟乳岩无论如何也砸不到的地方。他向来是这么谨慎。
一番东张西望,彦长天脸上的疑惑之色不降反升。百草仙圃里的烂墙破瓦不见了踪影,鼻腔传来的也再非奇草幽香,就连阵阵虫鸣都从耳畔悉数消失。
环顾四周,幽深晦暗、暗无天际,若说这里是九幽之下的阎王地府,彦长天也不得不相信。
事实上,身侧涌动的暗河,周遭斑斓的矿石,分明说明此地正是百尺地下。
“难道...都不是梦?”
彦长天逐渐明白过来,他梦中的移形换影,梦中的瞬息万里,居然都是真真切切的经历!
“一定有人趁我熟睡之时,将我带离了茅屋。”
彦长天眉头大皱:难道是葛尘所为?不应该呀...
心中一动,他大声疾呼起葛尘的名字,但回应他的唯有层叠扩散的道道回音,身旁根本杳无人迹。
几乎是在瞬间,他又推翻了先前那个古怪的想法:葛尘虽然时有狡黠顽皮之举,但绝不会开这么诡异的玩笑。更何况若是把自己擅自带离百草仙圃,他也万难与师傅交待。
想通其中关节所在,彦长天的冷汗不禁漱漱而下。他仿佛能感觉自己后颈的汗毛根根直立,热血一股脑冲涌进入颅内,又瞬间凉了下来。
“没道理啊,我初来醉池峰,见过的就那么些人,应当没几个想拿我如此开涮,难不成...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彦长天行走江湖多年,自然也听过不少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传闻。如今他都已经踏上修仙一途,真要遇上个女鬼蛇妖之流,也绝不是接受不了的事。
但略一思索,彦长天再度苦笑摇头:玄清山何等的仙家福地,若是有妖精鬼魅,不早就被那些神通广大的师门仙长给收拾干净了吗?
苦思冥想半晌,彦长天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正踌躇着,远方传来的怪声打断了他毫无头绪的思路。
“窸窸窣窣——”
一声凄厉的虫鸣响起,接着就是马蹄踏在泥土上传出的闷响。只是这马蹄之声颇为密集,听起来仿若十多匹骏马齐步而行。
“这暗无天日的破地方还有人驾马骑行?”
彦长天心头顿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十年的杀手生涯,锻炼出他异于常人的警觉:若是这群人便是把我抓来此地之人,那可怎么得了?
心念一动,彦长天已经双手撑地,使出轻功鹞子翻身,踏出大步流星,躲到毗邻他的一处岩石后头。他将整个身子蜷缩于巨石之下,藏身在阴影之中。
这声音,淅淅沥沥、叮叮当当,时快时慢,时顿时响。在死寂的洞穴里回荡。仿佛战鼓擂打、暴雨落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
听着马蹄声不断邻近,彦长天突然心中一动:自己不敢看,何不让我的耳目帮我看上几眼?
此时的彦长天,堪堪想起一直在他怀中休眠的五只铁头黑蚁。自从进入玄清山后,兴许是吃多了云纹白玺石的缘故,铁头黑蚁一直昏沉而睡。
这几日里,彦长天也没什么事需要它们去做,便由得它们径自休眠。但眼下正是生死存亡之际,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他当即心念一动,就要驱使黑蚁。
“什么?!”
然而,令他心头狂震的是,一直藏身于他怀中的黑蚁,如今居然踪迹全无,像是凭空蒸发于苍茫人世。
他伸手轻点眉间印堂,重重敲了两记,默运神念,这才依稀感受到黑蚁的存在。
但黑蚁不在怀中,却在远方。
彦长天闹不明白黑蚁为何会不听他号令,妄自行动。但现下实在不是思索这个问题最好的时机,眼前当务之急,便是如何应付这一队来势汹汹的人马。
马蹄声更近几分,彦长天的脊梁骨上也传来丝丝凉意,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在一只大手之中,迟迟不见松开。双耳微动,几缕疑色却是攀上了他的眉梢。
“这路人马大有问题!这马蹄落地的声音委实轻了一些,难不成马都是南明特产的矮脚小马,骑马的人都是些半大不大的孩子?”
但是没过多久,随着他看向暗处的瞳孔一阵剧烈收缩,彦长天心中的疑惑也就解开了。
这根本不是一群骑马之人!脱离黑暗之处,一条百节长虫正下身匍匐在地,上肢昂首挺立,亦步亦趋,缓缓蠕行。长虫的身子足足有五丈之巨,面目狰狞,体态丑恶,周身俱覆坚盔利甲。
最可怖的,在于它身下那数十上百条爬虫腹足。条条腹足黝黑发亮,宛如一把把三尺钢刀,落地之时,马蹄大小的爪子敲打在坚实的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异响,似阎王呼命,又像无常勾魂。
这哪里会是一般的毒虫?这分明是一条放大了千倍万倍的巨型蜈蚣!
这下,彦长天就是拿脚后跟想,也知道了刚才自己听到的马蹄声究竟从何而来。
他下意识地抓紧腰际短刀,这是他的一个习惯,行走江湖时养成的习惯。哪怕夜里休息,哪怕沐浴更衣,一把短刀匕首也是从不离身的。
他没能想到,在尘世江湖从未派上用场的这把短匕,今天却给了它一分搏命的可能性!
“且看看这蜈蚣有什么计较,可别冒失行事,凭空断送自己的小命。”
初时的困惑与惧怕之后,彦长天又复归冷静。他明白,越是在死亡边缘徘徊之时,越只有冷静能够帮助自己力挽狂澜,保住性命。
二十步,十步,五步...
巨型蜈蚣越凑越近,彦长天的心也越悬越高,握着短匕的手几乎不能更紧,只要蜈蚣稍有异动,他也只好抵死相拼。
好在彦长天按兵不动的的判断是正确的,这蜈蚣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也绝非冲他而来,路过他藏身的巨石之时,竟没有丝毫的停顿和阻滞,想必仅是单纯地过境而已。
待蜈蚣渐行渐远,马蹄声的喧嚣也复归平静,彦长天这才轻轻擦拭掉额间的一层冷汗,也方能感受到跳在喉咙口的心脏有稍稍放缓的势头。
“呼——”
又深吸几口气,此地潮湿闷热的空气却几乎将他胸口堵住。心里头暗暗诽腹几句地下洞穴这污浊不堪的空气,动作却不敢有分毫的大意,他依旧压着脚步,缓缓起身。
“也不知这里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连蜈蚣都那么大的个头?”
来不及多想,彦长天念及还有五只铁头黑蚁等着自己去寻找,顿时沉下心神,感应起黑蚁的方位。
数息的功夫,彦长天也将呼吸调和均匀,灵台进入了空明状态。
黑暗,无尽的黑暗。
尽管入眼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但彦长天内心深处却能隐隐感受到与黑蚁之间若有若无,藕断丝连的联系。
他没有放弃,就算冷汗还没干透,又被闷热的空气捂出了一身的燥汗,他仍在坚守这灵台的空明,默默感应。
这几分执着,他彦长天还是有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半盏茶的时间,他漆黑一片的灵台里终究出现了几丝光亮。那光亮甚是迷人,就仿佛破晓到来时撕裂黑暗的几缕曙光。
一、二、三...
细细数来,不多不少,正是五道!
当彦长天双眼睁开,他眼中的坚定已是不可阻挡。
迎着丝丝气流吹来的方向,逆着汹涌翻腾的地下河流,彦长天脚下轻点,运足真元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