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了许久的除夕已盼至今日,宫里热闹,宫外亦然。
丹若做了家乡的糕点,让南鸢尝尝她的手艺,“娘娘尝尝奴婢家乡的糕点,是奴婢亲手做的。”每逢除夕,她的家中都会做这个。
南鸢拿起一块,道:“呀,好精致的糕点啊,叫什么名字呢?”
丹若笑道:“因是过年吃的,所以名字就喜气些,叫做如意糕。”
南鸢尝后忍不住夸赞:“真不错,这如意糕好吃的很呢,原我吃了这糕也能如意。”
她忽然想起来,师父他老人家往年除夕时,他都会在山下带栗子糕给她。观里不比别处,总是不如山下喜庆热闹,她与师父用过斋饭会陪着师父打坐,静看月亮西沉。
“师父今年不晓得会不会买栗子糕呢...”南鸢吃着糕,喃喃道。
“栗子糕?娘娘想吃栗子糕吗,奴婢这就去准备。”丹若说罢却被南鸢拦住,“不用了丹若,我只是...有些想家了。”
丹若见她有些伤感,忙道:“哦,娘娘可知今晚的合宫家宴会有什么人来吗?”
礼册上明白写着呢,南鸢疑惑:“不是已经写好了吗?是漏了谁吗?”
丹若道:“听说礼册上的人数与家宴上的席位有些出入。”
南鸢道:“什么?怎么才说!”她想着莫不是哪位宗亲不曾接到帖子,到如今才说可是误了大事,“不得了,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开始了,竟还算错了人数,岂非惹人笑话。”
丹若安抚道:“娘娘莫急,那席位是陛下吩咐下来加的。听说是有位要紧的人来。”
“哦...原是这样,我道是自己的疏漏,心里方才真是急了。”南鸢松口气,“这宫里人虽不多,可办起家宴来也有十余位宫嫔,再加上各位宗亲统共也有几十呢。万不可有错漏,没的又是一场风波。”
丹若甚为认同,“正是呢,娘娘要知道这宫里面的事情千丝万缕,不知碰到哪根弦就深陷其中了。”
南鸢苦笑,深觉皇帝这个皇宫真真不让人省心。
家宴将开,南鸢乘了轿辇去,路上静的很,除了宫人踩到扫到一旁的积雪发出的咯咯声,再没别的。
其实她宫里有一步撵比这个轿子要精致漂亮许多,是当初接她入宫的喜轿,虽后来撤了红绸,换了纱幔,却仍旧好看的很。那华盖边缘缀着铜铃香球,声音好听还特别香,据说那铜铃里的香丸怎么晃都不会掉出来,也是费尽心思了。
只是一到冬天和雨天那步撵就没这轿子便宜了。故,辰苏听她这样说便送了她一顶这样小巧又好看的轿子。
南鸢发呆良久,这便已经到了太液池,席位上仍有空缺,她便让人安排一场歌舞助兴。
入席的大都是王妃,或是郡主。瑾娘在她来之前,梳洗妆扮时同她讲了一些事,原来这先帝弟兄甚多,可有异心的也不少,当年争夺储君之位何等惨烈,成明帝不顾世人的舆论,将这些弟兄流放的流放,圈禁的圈禁,或是杀之以儆效尤。
可其家眷并未薄待,仍旧居在府中住着,念及老弱少妇并不能养家,朝廷每年都会发俸禄,也算是厚待至极了,百姓更是无话可说。
瑾娘说到这儿,很是拜服当今皇上,说先帝之所以如此宽容,是因为皇上的原因,他孩时央求先帝放过他们一马。先帝思量一番,当为子孙后代积福,便下旨如有愿意归顺的可免饶一死,必不为难。
多数都愿意归顺,只有个别反抗到底,以致灭门。
南鸢叹息,若是为了一己之私连累全家,当真值得吗?
神游之时,座下的静王妃问道:“不知娘娘今儿是否还有贵客来啊?”
除了正中座上的皇帝没来,还有一空席位,不由得惹人注目。
南鸢道:“陛下的安排,王妃静候就是。”
众人一听是皇帝的安排,都缄口不言。
不一会,车肃文一行人便先开了道儿,南鸢便知是辰苏的仪仗。
辰苏身着赤色暗纹龙袍款款走过来,众人行礼参拜,“吾皇万岁金安!”
“都平身吧。”辰苏道。
“谢陛下!”
众人起身后,方才看到皇帝侧旁的空席位上立着一人,那人已是不惑之年,身着道服,手持拂尘。本是道家人虽有道家的风骨却又带着清贵之气。
正疑惑着,辰苏开口道:“此乃朕的皇叔,不过是避世而居,尔等或许不大认得。”
南鸢早已看到她心心念念的师父,快要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身边瑾娘似是看出端倪,拉着她这才没有失态。
“今日都是爱妃一手布置,听闻方才已经有一场歌舞,那接下来可有什么惊喜吗?”辰苏说罢看向南鸢,瑾娘提醒才使得她反应过来:“哦,回陛下,接下来是则是魏更衣献舞一支,还望陛下与各位一观。”
南鸢见魏更衣这舞一开始,便已然坐不住。想着能靠近与师父他老人家说说话。
辰苏身边的车肃文突然过来,走至南鸢身边附耳轻言:“娘娘,陛下说请您至明日无极殿偏殿用膳。”遂补了句,“说是您定会心愿达成。”
南鸢看向辰苏,心想:怎么什么事他都知道的如此清楚呢。
今夜除夕,雪花簌簌,众人都要去观景台观赏烟花。每年的烟花都会不同,听闻先帝在时就有人因烟花制的好而升官发财的。
今年的烟花之主唤作“龙凤呈祥”,听说是费了数月的心思才构好图,又试了无数次才敢出现这表演册上的。
南鸢最爱不是它,而是最开头的金银挂,好看极了。燃了引子一道光亮划过夜空发出极尖锐的声音,逐渐显现的是一株金色树干轮廓,周围绽放无数小银花边缘带着红色火星,一瞬齐开惊艳众人,随即消失。
她看见时高兴的很,惊叹烟花怎可以这样美,众人却被起初窜上九天的那道光亮吓得不轻,一个趔趄险些将她撞倒。只是那时都顾着看烟花了,就连身边服侍的婢女也痴痴看着,她还以为要摔个跟头,却不想身后确实一个温暖的怀抱,身前横着一只手臂挡着。
“当心些。”
辰苏用极温柔的语气说。
南鸢看着他被烟花照的忽明忽暗的脸庞有些出神,只顾点点头。
辰苏握着她的手道:“跟我来。”
他俩就这样一人披着件斗篷从廊下走过。她却还呆愣的出神,一味跟着他走,待到了地方还未察觉。“就是这里了,若想看最美的烟花观景台可并非最好的位置。”
南鸢看了看这个她并不熟悉的亭台,道:“这是哪?”
辰苏轻声道:“秘密。”又道,“那你可喜欢这里?”
她道:“喜欢。”
“就是看着有些冷清。”
辰苏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那是从前。”
南鸢想说她有些困,但是刚和他到了这,不好说立刻就走。
辰苏又拉着她的手去了另一个地方,是这亭台的顶楼。高楼耸立藏匿在一废弃的宫殿之后,少有人往来。
南鸢攀上最后一阶梯时看到门半掩着,顶楼虽未点灯却早有一个炭盆在那燃着,看来是早就准备了的。
南鸢越来越不明白了,道:“陛下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辰苏神情上是看不出什么来,道:“你来这宫里已经近一年了。”
南鸢道:“陛下记错了,我是八月入的宫,还不足半年。”
辰苏笑着摇摇头。道:“你是一月初时入的宫。”
南鸢记得,那是她受伤辰苏班师回朝带她回宫养伤。
“我虽住了有些日子,可随后便离开了。”南鸢辩驳道。
“然后住在距宫里不足十里的将军府中。”辰苏又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掸掉她斗篷上的雪。
早前她跌倒在他身上闻得酒气,当时都是人又刚撤了宴席,自然是吃了不少酒。现如今倒觉得他醉酒了。
“陛下,你醉了吗?”南鸢疑惑的看着他。
辰苏嘴角一勾,道:“过来。”
南鸢凑近些,却被他轻轻揽入怀中,他在耳边低声道:“我想...我是有些醉,你陪陪我,好不好。”
南鸢轻轻点头:“好。”
顶楼果然是个好位置,升腾在空中的烟花这样看着也没有方才看的似能覆盖住头上那片天,也没有那么声音大,仿佛听完就要聋了。
今年的御酒真是烈,就连上过战场的皇上都醉倒了。
这顶楼上余她和皇帝二人,她就那么被他抱着,良久,他才松开她。
二人忽的没了话,就那么静静站着,辰苏却先开了口,“那里面有些菜摆着,你可要吃?”
南鸢讶然,“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放了几道菜?”
看那殿内的小桌上放着一壶佳酿和几道好菜,南鸢又上前几步,发现都是自己爱吃的,道:“陛下,您吃吗?
辰苏坐下,道:“方才确实没吃几道菜,现在再吃一点正好。”
南鸢吃的一脸满足,道:“这才是真正的美味!”
方才席上一会这个昭仪敬酒,一会那个王妃敬酒,她的肚子里被灌了好几杯酒不说,菜也没吃上几口,这个时候有这么一道夜宵实在不错。
辰苏笑了笑,道:“确实不错。”
他俩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二刻了,车肃文就在这楼下等着,见他二人下来,欢喜的不行,“哎呦,皇上啊,您可算是下来了,再不下来奴才我可就要上去寻了!”
辰苏神色淡然,问道:“吩咐她宫里的人备下醒酒汤了吗?”
车肃文道:“那是自然,陛下交代的话,奴才一早就同娘娘宫里的瑾娘说过了。”
那夜,他抱着她回了华清宫。
据后来的宫人们说陛下抱着娘娘回来时,娘娘已经被斗篷遮的严严实实,随后将她放下喂了醒酒汤才让丹若她们伺候她睡下的。当时陛下并不打算走,娘娘虽醉着,但是陛下也在寝殿睡下了。
南鸢醒时发现已日上三竿,丹若道是陛下叮嘱不要将她喊醒。南鸢慌忙梳洗后,十分着急师父还在不在宫中,遣人去问了几次。
回来人禀报,陛下设宴说是正午才开,只邀了她一人。
丹若笑道:“娘娘这下可不要着急了吧。”又道,“应是陛下体恤娘娘昨夜醉酒回来,让娘娘多睡会儿。”
瑾娘附和道:“是呢,是呢。”
南鸢佯嗔道:“丹若越发贫嘴了,瑾娘你怎的还纵她胡说。”
瑾娘道:“以奴婢看,丹若的话也无不妥。”
丹若很是得意,道:“娘娘你看,连瑾娘这次也赞同我说的了。”
午时丹若陪着南鸢去了无极殿的偏殿,南鸢进殿后看着空无一人想来是师父还未到,就站在那等。不想身后有人轻轻唤道:“阿鸢。”
她闻言回头望去,正是师父!
“师...父?”南鸢有些迟钝,呆滞在原地,“是师父吗?”
离垢一身道袍,笑容如山涧的一缕清泉,眼中尽是慈爱:“阿鸢还认了别的师父吗?”
南鸢欣喜至极,走近恭恭敬敬行弟子礼,“徒儿不孝,早该在昨夜就在私下拜见师父的,阿鸢知道那么久也没给师父联络,师父也定是十分牵挂,都是徒儿的不是。”
离垢笑容浅浅,道:“阿鸢许久不见,长高了不少。”
“师父也是气色甚佳,看着便知身体康健,也不枉徒儿日夜牵挂。”南鸢笑着拭去眼角的泪。
辰苏刚踏进殿内便瞧见这么一副感人场景,道:“皇叔安好,侄儿方得脱开身来,还请皇叔莫要怪罪才是。”
离垢道:“陛下政事繁忙为的是黎明百姓,何来怪罪一说呢。”
辰苏道:“皇叔还未同阿鸢好好说上几句话吧,侄儿安排了几桌宴席,不过是家宴,咱们好说说话。”
南鸢欠身谢恩:“多谢陛下。”
辰苏遂扶起她,道:“阿鸢谢什么,皇叔是你的师父,也是朕的皇叔啊。咱们都是一家人。”
南鸢心里欣喜至极,欣喜的是师父的到来,以及...
席上,辰苏同离垢聊了许多话,例如离垢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云云,南鸢虽未说什么话却也开心的很。
“听闻皇叔去了燕庄,在那里祈雨,造福一方。”辰苏道。
离垢道:“不错,燕庄少雨,又逢干旱。也是尽微薄之力。”
离垢虽是皇室子弟,可自离宫在山上清修后,已然不染俗世。此次下山,必定有了不得的要是,南鸢心里暗暗想着却又一时找不出什么理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