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浩瀚的星海,流星划破夜空,在短暂的璀璨后消逝了,无声而来,无声而去,如同昙花一现,仿佛这个世界它未曾来过。
济南的冬夜总是静悄悄的,万籁俱寂,虫声不再,鸟鸣不再,若非城中的万家灯火,若非更夫的打更之声,怕是与死城无异了。
慈济堂,济南里的一个比较有名气的药铺,铺内有一个郎中,两个药童,两个下人,乃是当今济南有名的商贾世家林家的产业。
堂里,药童已经睡下,两个下人也在伺候完掌柜后便退下歇息了,偌大房间里,只剩下掌柜一人坐在古朴的长桌前,点着明亮之极的大蜡烛和一只油灯,静静地看着一本药典。
掌柜看起来怕是尚未成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似个白面书生,长相极为俊逸,哪怕是城中的大家闺秀们看见了怕是也得暗叹一声,好一个潇洒的公子哥啊。
掌柜姓云,单名一个杨字,字长思,此时只见他缓缓放下药典,扭了扭脖子,然后站了起来,吹熄灯火回到了床边坐下了。
“真好,老天挺上道的,省了不少业务呢”云杨这般想着。
省了下地狱,省了见孟婆,最棒的还是省了十几年的成长,直接来到了这个陌生世界的少年体内,这样想起来,自己还真是不算亏。
魂穿至此已经悠悠半载了,在穿越前,古宏志乃是现代中国中医药协会成名已久的老中医,一生钻研医术,也曾拿过诺贝尔的奖项,可谓是名满天下,四海皆知。
一生养生有方,保养有道,活了一百一十岁才与世长辞,中华五千年,他如同时间长河里的一滴水,汇入其中,流向未知,如昙花,如流星,又好似他根本就不曾来过。
是啊,现代信息大爆炸,又有多少人能记得他古宏志呢。
云杨想着,躺在了被窝中,缓缓睡去了。
云杨,祖籍济南,目前三代为医,爷爷开了个慈济堂,传到他这第三代了,父亲年轻时也是郎中,母亲则是济南刘家的一嫡女,后来老蚌生珠才有了他。
后来强人下山劫掠,家里积蓄被抢光,姐姐也被掳上山,怕是早已饮恨而终了。
父亲便大病不起,三年前死去了。
而云杨自幼品行端正,精通医术,父亲临死前怕云杨没自己照顾,家中又没积蓄,所以便将云杨托付给了林家。
事实上,云老爷子和林家老爷子年轻时候乃是有过命交情的八拜之交,本是想订个娃娃亲什么的,结果林老爷子他娘子真的争气啊,生了四个都是儿子,云老爷子就云海一个儿子,总不能男♂男吧,所以这个所谓娃娃亲恐怕得留到云杨这一代了。
因此,云杨也便顺理成章被订了婚了,半年前顺利娶了林家四房的大女儿林凯茵。
娘子娶的倒是顺利,洞房花烛可一点都不顺利。
成婚之日,云杨不慎被飞来之石伤及头部,谁丢的不知道,不过石头力道奇大,打穿了马车拍在他脑袋上,若非云杨反应迅速,躲开了要害,怕是得当场开瓢了。
不过他还是昏迷了两天半,然后……然后古宏志便穿越到了他的身上,怕是真正的云杨,在脑袋挨了那一击后已经彻底死去,这才给了古宏志魂穿的机会。
而事到如今,云杨孤家寡人,没亲人没朋友,父亲把他托付给了林家,成婚的名义更是云杨入赘林家,如今的云杨,在这个年代,身份着实是比较尴尬的。
“但着已经很好很好了”云杨随意地翻了个身,这般想着。
“我这个云杨要爹妈没爹妈,要钱财没钱财,可谓是两袖清风屁都崩不出几个,林家老头商人心性怕失约没完成这所谓的娃娃亲毁了他们商人的名声,让我入赘去他们家,其实也挺不错的。”
如此,云杨这般想着,缓缓睡着了。
确实不错,开局送老婆,这可是别人要都没机会有的福利呢。
东方缓缓浮现出鱼肚白,逐渐地朝霞如同悬于天际的画卷,被旭日点燃,在东方的地平线上映红了小半边天。
晨曦中,济南,这座巨大城市,历史悠久的古都又如同机械一般,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天怕是又要下雨了。
慈济堂,云杨打开了铺门,深深吸了口清晨的空气,美滋滋,紧了紧身上的裘衣,不由地感慨了一阵,还是古代的空气好啊,城市乡村一个样。
空气很清新,有泥土的芳香,附近小河河水的腥香气,还有一股淡淡的包子的香气。
嗯!包子的香气诶,想到这,云杨熟练地走回屋里拿了几个铜钱,悠闲地走到对面街道的小贩摊前,开始排起队来。
排了好一会才轮到他,云杨递去几个铜钱,与小贩寒暄几句便拿着包子走了。
小贩是个中年单身汉,云杨叫他马大叔,天天早上来云杨门口对面卖包子,他家的包子,皮薄馅大好吃极了,云杨最爱吃。
云杨把一袋包子带回药铺,两个下人已经从侧院出来干活了,两个小药童是年纪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兄弟,此时迷糊着走到餐桌前坐好吃着云杨买给他们的包子。
至于云杨,嘱咐了他们几句让他们好生注意店铺,看好铺子之类的琐事后也便穿好叫织娘做好的跑步靴子出去晨练了。
云杨早上一般只吃了一个包子垫下肚子,然后就出去散步,顺着大街一路向西走上个一里路就是平坦的官道了,早上官道没人,云杨喜欢跑步从官道向泺水河边跑,绕上个一圈经过西街的煎饼摊,买上个大饼裹上大蒜一路走回慈济堂。
慈济堂,云杨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一本小说看了起来。
古代娱乐措施实在不健全,要手机没手机,要电脑没电脑,或许是这一魂穿让自己灵魂也变年轻了,自己不再像以前一般将行旧木,懒洋洋地整天晒太阳,反而喜欢折腾了起来。
他把工作时间调为早上的辰时到下午未时,也就是早上9点到下午3点,比其他药店早开了一个小时。
不过一般早上来的人确实是不多,枯坐在听诊位上也是无聊,所以他也就干脆回自己房间看书去了,等有人来看病了,药童会来请他出去的。
卧室中,云杨正光着膀子抓着个二十来斤的石锁卖力地上下推举着,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先生,有病人来了。”门外药童小高如此说道。
还有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药童,叫小王,则是负责帮忙抓药的。
“哦,知道了,很快就来。”云杨拿过旁边的湿毛巾擦了擦身子,套上宽大的衣袍走到了正厅坐下。
病人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家,气色看起来不错。
“大夫,我这里疼,吃完饭经常痛,你看看怎么办才好。”这老人家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问道。
“老先生,门外的可是您的家人”云杨笑着问道。
原来,那老人家不是自己来的,门外还有两个小伙子跟着一起来,两个小伙子年纪也就三十出头,五大三粗壮的像头牛,此时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云杨这个年纪轻轻毛都没长齐的小郎中。
“既然如此,两位进来吧”云杨冲门外两人挥了挥手,两个小伙子便不慌不忙跟了进来坐到旁边的板凳上。
“小大夫,我父亲的病情如何,可是很严重?”看起来稍大的汉子开口问道。
“不严重,老人家是胃痛,不过方才与老人家交谈,听说这情况年轻时候便已经有了,这是慢性的胃病,要靠长期治疗,两位怎么看。”云杨转着毛笔看着两人。
“可能根治?”老人家沉默半晌问道。
“爹,孩儿肯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的。”年纪稍小的小伙认真地说到。
“诶,不急,这个是能医断根的,只是治疗周期要许久,老人家虽精神矍铄,然年事已高,总不好一个人走这么长的路来此拿药吧。”
把完脉,云杨不慌不忙地把手缩回,和善地笑道。
“小郎中放心,这个我们会商谈好的”两个小伙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说道。
“如此甚好,小王,过来拿方子。”云杨写完药方,招呼药童小王过去抓药,这边便继续与老人家洽谈。
老人家姓马,家住城西西平街附近,是城西学堂的一个教书先生,膝下有两子,皆是军中好手,如今南方匪患已经解决,白林军便许了将士们回家,这两人便回家照看老父亲。
老人家应该年轻时候也是武人一个,年纪虽大却精神极好,气血充足,头发也乌黑,如今却口才了得,嗯,算得上是个文武双全的老家伙了,不似腐儒,不过谈吐间多有一种平辈间交谈的感觉,怕是个待人处事极为老练的人精。
老人家虽不怎么开口闭口就是孔子有云,不过话里话外也离不开孔孟之道,两人洽谈一番,聊的倒是开心。
“啊,马老先生,这是六份汤药,分三日服用,早晚一次,三日一周期,一般五个周期便可调好肠胃,十个周期以内彻底医断根”云杨递上药包轻声说道。
云杨也没打算细水长流,直接写了处方给他,这样这个老人家要是能不出其他毛病,应该是可以一直来自己这拿药的,若是哪天自己关门了,这老人家也可以去找城东老赵头那个老中医拿药。
送几人出门,又在门口谈上几句,嘱咐三餐不可食辛辣腥气的食物之类的话后,便目送几人离开了。
早上又来了几人,大抵是些小病,不用多么麻烦便解决了。
轰隆隆。。。天阴欲雨,冬雷阵阵,云杨点起几只大灯,慈济堂依旧灯火通明,屋内,云杨躺在二楼的躺椅上,静静地看着楼下的街道。
街上行人匆匆,有挑担的担夫小跑着远去,跑的匆忙不小心把竹盖子晃丢,也来不及去捡;对面街头,马大叔拉着包子摊,撑开硕大的遮阳伞不慌不忙地远去,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嗒嗒,雨点敲击在屋檐上,热闹的济南城又停下了短暂的喧嚣,斑驳的街道,古朴的楼阁,茂盛的古树,湿润的凉风拂过,树梢便在雨中哗哗地响着,静下心来倾听,能听见济南城里隐隐的犬吠,能听见泺水流过城前,听见偶尔一两声大人急促的声音“下雨了,快收衣服。”听见车马行过官道奔腾远去的马蹄声。
这便是古老的济南,一个与现代繁华的,节奏快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城市截然不同的古城。
这可真是个让人心静的好地方啊。
二楼,云杨紧了紧衣服,躺在躺椅上,看了一眼屋檐下的燕子窝,小燕子嗷嗷待哺,母燕已不知所踪,也许已经迷失在了风雨之中,也许逗留在某棵树下等雨停下。
“一个养老的好地方”云杨这般说道:“很适合我”。
又看着窗外的老树,吸了吸鼻子“也适合你,不是吗,老朋友。”
老树在风中摇曳,似是在回应着他。
灵朝康德九年,这一人一树,似乎穿越了物种,透过了肉体,离开了楼阁,两个年老的灵魂短暂的共鸣,他们,都是这个世界最孤独,最老的存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