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悄悄在东面爬了上来，天空一半幽蓝，一半赤红。
下山路上，牧小筱有意无意地和韦衣保持着距离，两人间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沉默。
韦衣也试着找过些话茬，比如“咱俩谁大”“你老家是哪儿”“在素仙谷呆了多久”“素仙谷怎么样”“你的武功”……不过面对众多问题，牧小筱也就只拣了三两个回答，就连韦衣好心帮她背包袱，也被她给拒绝了。
韦衣碰了一鼻子灰，只得适应起这种尴尬来。
……
天色完全黯淡下来之前，两人来到了李家村的村口。
疯老太居然还坐在那石板上，微垂着眼皮，脑袋一点一点地，正打着瞌睡。
“婆婆，婆婆。”牧小筱轻声唤道。
“嗯？”疯老太睁开眼睛，抬头看向牧小筱。
“入夜了，回去休息吧，不然会着凉的。”牧小筱注意到她手里不见了湖心丹，想来应该是已经服下了。
“你？你长得好像‘仙女’啊！”疯老太忽然激动地说道。
韦衣在一旁心笑道：“这老婆婆的眼光倒是不错，和我一样的感觉。”
“我可不是什么仙女，婆婆。”牧小筱说道。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疯老太却摇摇头。“我是说你跟我的救命恩人长得像，连装扮也差不多。”
“救命恩人么……”牧小筱怅然道。
“那可不，她真是一位仙女，又善良又温柔，临走时送给了我一颗丹药，治好了我的病，虽然我不记得自己患的是什么病了。”疯老太很认真地说道。
牧小筱没有说话，看来这疯老太只记得她师父送她丹药，其余的包括她在内全都忘记了，不过索性她的失心疯应该是痊愈了，这就够了，起码那颗湖心丹没有浪费掉。
“婆婆，其实我俩来是想找你们的村长，您方不方便给指个路。”韦衣这时说道。
“这有啥不方便的，你们随我来就是，我两家离得不远。”疯老太说完就站了起来，弓着背领二人往村里去了。
……
从李家村到香禾县的夜路绵延细长，幸好月色清亮，将韦衣和牧小筱的影子拉得好长。
一个时辰前，两人将山上发生的事告知了村长后，便离开了村子，连夜朝香禾县进发，这是两人共同的主意，因为不想再承受那么悲痛的氛围。
“我说……等到了香禾县以后，咱们还是分开各走各的吧。”韦衣长出口气后，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为什么？”牧小筱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间来了这么一句，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总是不说话啊，我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开口。”韦衣情绪消沉地说道。
“我只是心情不太好而已。”牧小筱道。
“所以这才是问题所在嘛。”韦衣立刻说道。“明知道你心里难过，身为同伴的我就该想想办法来缓解你的心情，让你尽快调整过来，可我偏偏不是会逗别人开心的那种人，唉，可憋屈死我了。”
听完他的话后，牧小筱不禁侧过脸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然后“扑哧”一下竟然笑了出来。
这笑声简直是韦衣这几天，不，这几年来听到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了，他欣喜地看向牧小筱，忍不住问道：“突然间怎么笑了？”
牧小筱嘴角残留着笑意说道：“谁说你不会逗别人了，你这种叫做老实的好笑，更天然懂不懂。”
“更天然？什么意思？”韦衣有点不明所以。
“嗯……”牧小筱想了想后，解释道：“就是你有些呆，先天的那种。”
“呆？你干嘛骂我？”韦衣更奇怪了。
“我哪有骂你？‘呆’在你们这儿是骂人的话么？”牧小筱道。
“当然了，呆就是傻么，三岁小孩都知道。”韦衣耿直地道。
牧小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可在我们食夜国，‘呆’是用来夸人的啊，就是说你可爱的意思。”
“可爱？”韦衣又愣住了。“这不还是在骂我嘛？”
“喂，你别太过分啊，可爱怎么也成骂人的了？”牧小筱以为他在抬杠。
韦衣却一本正经地说道：“在千水国，只有夸小孩子时才说他可爱，我都十六岁了，哪还能用可爱来形容？”
“原来你是说这个啊。”牧小筱恍然大悟。“不只是你们千水国，所有地方都不会这么形容，可你难道不知道这句话若是从女孩子嘴里说出来便是不一样的么？”
“哪里不一样？”韦衣果断摇头。
“不知道就算了。”牧小筱可没准备继续解释，打趣道：“怎么你生活在市井，且比我还年长一岁，却貌似还没有从小在谷里长大的我懂得多？”
“你指什么？”韦衣问道。
“没什么，你自己慢慢领悟吧。”牧小筱说道。
“想当初酒馆的陈掌柜就总是嫌弃我不会揣摩别人的心思。”韦衣摇头道。
“你这掌柜看人倒是挺准。”牧小筱浅笑道，说来也怪，不知不觉间她便跟着韦衣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唉，如果我以前能聪明一些厉害一些，小花也许就不用嫁给别人了……”韦衣叹口气，喃声道。
“小花？”牧小筱敏锐的耳朵瞬间抓住了关键。
“啊？没什么，小花就是我很好的朋友，前两天刚出嫁，哈哈，也算嫁了个挺好的人家。”韦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此地无银三百两起来。
牧小筱看着他言不由衷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你不是有好多问题想要问我嘛，那我们做交换好了，你先讲你的故事，我再回答关于我的，反正到香禾县不是还要走一个多时辰呢嘛。”
韦衣闻言看了看她，犹豫了好一阵儿后，才张口说道：“其实……我被怪物抓走的时候，正在跳河自尽。”
“自尽？！”牧小筱可没想到韦衣一开始就吐出了这么惊人的东西。
“那天是小花出嫁之日，我在县衙大门前……”
韦衣从轻生之日说起，然后慢慢往前回溯，就这样将自己过去所有的遭遇全都说给了牧小筱听。
他绝非是想要得到牧小筱的可怜或同情，他只是在这个瞬间，突然很想让牧小筱了解到最真实的自己罢了。
“……所以在最后一刻我才醒悟过来，可惜已经太晚了。”
当韦衣说完最后一个字，四下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许久后，牧小筱有些尴尬地开口道：“额，你不会是等着我安慰你吧，其实我也不怎么会这种事。”
听到她的话，韦衣才从情绪中抽离出来，连忙道：“当然不是，你可别安慰我，千万别。”
牧小筱浅笑道：“其实这么看来，那一天也算是你命运的转折点了。”
韦衣点头道：“也许吧，希望我真的可以完全蜕变……”
“今天在山洞里，你可是气势凛然地跟我说了什么‘我是获得重生的韦衣！’，怎么这会儿听起来就没什么信心了？”牧小筱打趣他道。
“额。”韦衣有些尴尬。“好了我讲完了，轮到你了。”
“我？”牧小筱眼球转了转。“包括我之前回答你的，牧小筱，今年十五岁，刚出生就被遗弃，被当时云游的师父收养，五岁跟随师父入谷，师父说我的家乡是在食夜国的最北边，具体是那个村子她也不清楚，因为是从河里把我抱起来的。”
“就没了？”韦衣惊异道。
“没了啊，说完了。”牧小筱道。
“那关于素仙谷和武功的事呢？”韦衣道。
“此乃门派机密，无可奉告啊，何况我刚才本来说的就是‘等你讲完你的，我再说关于我的’，关于我的就是指我自己的事，自然不包括门派什么的，难道不是么？”牧小筱一脸无辜地问道。
“你难道……在耍赖？”韦衣感觉自己被骗个通透。
“先不说这个，好像就快到你的香禾县了。”牧小筱不答他的话，而是伸出手臂指向前方。
“……”
韦衣顺着她的手指遥遥望去，果然有一片星星点点的光亮，在远处的夜幕下顽强地挣扎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