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白不理会他一个劲扑来晃去地大笑,问道:“先生口口声声说有鬼,那鬼在何方呢?”
钟珂也笑了,戏弄道:“我生来还没见过鬼咧,也不知长得什么样?有毛没毛?有眼无眼?有鼻无鼻?先生不妨去捉一只,与我开开眼界。”
酒疯子挺身道:“我去捉来,你给我钱?”
钟珂讥笑道:“捉来便是,几贯酒钱,给得,给得。”
酒疯子坐在地上,突地阴恻恻朝众人道:“那鬼便在此地。我只怕告诉你们,把你们吓哭。”
众人都哄笑起来,有人道:“那疯老头,想捉鬼便去捉鬼罢,别挡着我们进城。”
酒疯子嚷道:“那怎么行,我走了,鬼就进城了。”
鲍叔牙越看酒疯子越觉心惊肉跳,知此人道行精深,是一个劲敌,当下只装模作样道:“从来只有鬼怕人,何来今日人怕鬼。老汉你莫挡路了,就算有鬼我们也不怕。况且光天化日之下,怎消会有鬼?”
酒疯子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人分三六九等,鬼也分好几种呐。”
鲍叔牙道:“哦,是哪几种?”
酒疯子指天指地,笑道:“第一种,是天地不收的孤魂野鬼,这种鬼怕烈日,一晒便化,怕狂风,一吹就散,怕烈火,一点就着。不敢白日行走,只敢夜中出没。第二种,是修炼成精的阴魂厉鬼,这种鬼能穿门过户,附魔驱物,常子夜横行,吸人元阳。但这鬼怕光怕火,人也不须怕他。第三种,就厉害了,连火都不怕了,不光能白日行走,还可以驱使五行,腾云驾雾。”
钟珂道:“那不就是鬼仙了么?”
“呸,仙个屁,”酒疯子说道,“这鬼既非阴魂所化,又非天地化生,无名无籍,乃是由五行孕育,六气温养,一旦夺了形体,世间之物,无一不食,唤作’尸鬼’,又作僵尸。”
众人见这疯子说得头头是道,听得津津有味,也乐得听他一口胡吹。里长眼皮一翻,道:“就这三种?也不甚么利害,我也不怕。”
酒疯子笑道:“哪止这三种咧。”
里长坐下来,喝了口酒,道:“还有哪几种,你且细细说来,饶得我生了兴致,听你这疯子胡说八道。”
酒疯子大笑道:“还有黑心鬼,贪财鬼,赌鬼,酒鬼,色鬼,害人鬼……晤,还有你这只贪财的大肚鬼。”说完指着里长哈哈笑道。
“老汉胆敢戏我!”里长猛地站起来,勃然大怒,一鞭子就要打下来。旁边一卫兵拦住他道:“大人,这疯子打不得啊!”
里长瞪眼道:“此贼妨碍公务,我也打不得?”
那卫兵答道:“打不得,打不得。还记得前年林家公子患了大病,久治不愈么?林家公悬赏两粒明珠,称只要有人可救便赏。这疯子揭了榜,提刀去了。林家公降阶相迎,谁知这疯子一入房,往那林公子胸口便是一刀。杀人偿命,我推他到午门问斩,还在半途,那林家有人便来说,林公子醒了。那刀我也见了,无半点血,刀上结霜,三日不化。总兵见了,才下令教我们不多与他为难。”
里长道:“你说的我也听说过,但是这厮我定要打他几鞭,不然这马陵城门,我便坐不痛快。”
话音一落,扬鞭便打。
那疯子突地一下窜入马车中,上半身在车里,下半身在车外,挺直屁股,放了一个臭响屁,在里面道:“打我,你还差得远呢。”
里长双目怒睁,走将上来,姜小白先他一步一溜烟窜上马车,钟珂扬鞭击马,马车便飞驰入门。那里长还欲来追赶,身边侍卫拉住他道:“大人,算了,吃酒吃酒,与一疯子较什么天南地北……”
马车入了城门,一路穿过外城,直入市井。姜小白撩起车帘探看,好热闹——
行人如织,车马如流。酒肆漫入胡同里,来往都在买卖中。一行汗下成河,两袖挥落遮天。这边街,摩肩接踵;那边巷,酒旗招风。诚为天地聚宝盆,齐国最富第一关。
姜小白也出过宫,玩过市井。但是以临淄之富,也比不得马陵关繁华,当下叹道:“此地真乃人间富贵所在。”
鲍叔牙在帘外道:“此地居于腹地,扼齐地南北,为交通咽喉,来往客商多在此地相接,故此十分繁华。”
酒疯子规规矩矩地坐在他的旁边,全无半点疯样,道:“你们只看到马陵关繁华,不见晚间街头巷弄无家可归者几何。”
姜小白黯然道:“老先生所道是也。”
酒疯子望着他笑道:“你乃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在我面前就不用惺惺作态了。我虽不知你用什么易容之术,但我察觉到你神魂还在生长。你们背着一具僵尸,到底有何目的?若不如实全说,马陵城进得来,怕你们出不去。”
姜小白虽然有些惊慌,但料定酒疯子不是什么歹人,不再装老人嘶哑的声音,道:“老先生慧眼如炬,不敢相瞒。我的确是个孩童,眼前的这具尸体是亡母。”
姜小白不敢全盘托出。鲍叔牙和钟珂在慢慢驾车,同时警惕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酒疯子肃然道:“你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从何而来,欲往何去?还有这具僵尸的来历,休要支支吾吾,从速道来。”
姜小白缄口不语。
鲍叔牙开口道:“老先生,我们乃借道之客,不会在城中久留。纵然这具尸体会化作僵尸,也不会在今时,更不会在此地。”
“愚夫啊,”酒疯子指着焱妃的尸体道,“这具尸体已被白姑所控制,九虫深入百脉,断已尸变无疑。不信你们看看她的皮肤,刀剑难伤,水火不惧。”
姜小白闻说,心内肝胆欲裂,连忙碰了碰焱妃的手臂,发现焱妃的皮肤弹性全无,珞珞如石,眼眶一下子便红了,握着酒疯子的手道:“先生,母在世时我不能为孝,死后不忍将其付之一炬,使尸骨无存,故有今日之祸。愿先生开怀大德,灭其尸煞,保全亡母之躯!”
酒疯子摇头道:“你这是既要虎心,又不使虎死,诚然难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