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青光,满堂妖雾。秋风吹进堂内,青雾反而流出堂外。厚重的黑暗,满堂的荒凉,此时都在一阵呼呜的鬼叫中隐没了,青雾中惟有一道曼妙的倩影伫立。
姜小白的眼眶又湿润了,可是仰望漆黑的天空,除了让焱妃尸身得以入土为安,他又能为慈母做些什么呢?
酒疯子拎着烂木板,突然窜进堂中,与焱妃揪斗起来。也不见得他使出什么神通,只身形一飘,突地扣住焱妃双手,掀倒焱妃,便把焱妃制服了。
满堂青雾刹那间退去,恢复了一派昏天黑地的模样。
姜小白和鲍叔牙连忙借着火光小跑入堂中。
酒疯子披头散发,一脚踏在焱妃背上,正用烂木板打焱妃的屁股,边打口中还一边大喊。
“一打小鬼叫。”
“二打小鬼嚷。”
“三打小鬼哭啼啼。”
“四打小鬼惨兮兮。”
“五打小鬼叫天叫地。”
“六打小鬼骂爹骂娘。”
……
焱妃身上被一条黑绳缚住,虽是挣扎不休,却委实动弹不得,只一个劲嘶吼,双目鼓足,似要掉下眼珠。
姜小白虽知是尸鬼,但见亡母之躯受打,心里难受,嫣能罢休!他出口道:“住手!”
酒疯子却不听他,道:“这僵尸敢冒犯我,我决计不能饶她!十打小鬼阎王不能救!”
说完又是一板。
姜小白道:“你要打便打我罢,我来替她挨打。”
说完姜小白趴在地上,与焱妃并列。焱妃见有人在旁,张开嘴巴,直欲来咬姜小白一口。但是她被制住,无法咬到。
酒疯子笑道:“倒是有几分孝心,但是人家可不领你的情。”他话虽是这般说,手上却也不打了。
鲍叔牙赶紧把姜小白扶起来,对酒疯子道:“您虽已制服僵尸,但是我们没有您通天彻地的手段,要载她到琅琊郡,却是极难。她会吼,出关时只怕难以通过检查。”
酒疯子道:“你也有些道行,应当知道僵尸须用铜角金棺装着,棺材外再缠上鸡血银丝,才能让它安定。”
“鸡血银丝易得,但是铜角金棺却难寻,就算现在订造,也要好几个月的功夫。”
酒疯子沉思一会儿,便道:“没有铜角金棺,可以用一桃木棺,四角各嵌一枚铜钱,棺内放五片金叶来代替。”
姜小白道:“但若是守城卫兵开馆查尸,我们却是瞒不住。”
酒疯子道:“你们休忧,我自有办法。今晚权且将僵尸留在庙中,明天早上你们把桃木棺买来,便出城罢。”
酒疯子说完便招呼姜小白和鲍叔牙出去。姜小白看了被制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焱妃,追出中堂,问道:“这般便走吗?她这么凶悍,怕会逃走。”
酒疯子道:“她本事还不大,凭什么逃走?”
或是为了证明酒疯子的话,焱妃虽是被缚住,却腾空而起,想要撞碎墙体而逃走。然而她的躯体一碰到中堂的墙,墙上便出现一道洵烂的红光,将她远远弹开。
酒疯子脸上也没有什么得意之色,淡淡对姜小白道:“比她再厉害的妖怪都跑不掉。你看庙外写着什么?庙小神通大。哈哈,老汉不打诳语:这个庙破落好久,正是因为我到此,这些小鬼才把门前匾额擦得如此干净。”
走着走着,便出了土地庙。
钟珂买了六坛十里香,已在草庐门前等了良久。
酒疯子闻着酒香,急步走过去,也不说什么,直接拔开塞子,仰头长灌好几口,畅快道:“好香,好香!”随即捧坛向三人道:“这酒不错,你们也来几口?”
三人婉拒,就此告辞了。酒疯子也不留客,把酒搬进草庐内,便喝去了。
钟珂提了一盏灯笼,在前面领路,问道:“师傅,这厢去哪儿?”
鲍叔牙叹道:“回客栈睡去。”
“啊,不找娘娘了吗?”
“娘娘已找到,便在土地庙中。”
“那疯子不肯还吗?”
“他已还了。”
钟珂见姜小白和鲍叔牙满脸沉思之色,不敢再问。
三人行至繁华处。明月横空,皎洁的月光倾泻在马陵城中;华灯初上,老幼携行于夜市中,才子佳人流连在光华下。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姜小白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热闹的夜市,顽童之兴骤起,虽老迈如龟,却也展露笑颜。鲍叔牙有意让两人徜徉其中,抚慰他们家破人亡的悲痛,便往繁华之处行走。
北怒江自北而下,交南锦河于马陵城中。但见交汇处一派陡浪奔袭,黑暗中如银龙驰骋,拍在岸边卷起二丈有余的波浪,引得人群阵阵惊呼;又看两河四岸,重楼叠阁,彩灯流转,珠帘翠幕,琵琶声越,玉笛中浑,奢奢靡靡之音,飘荡在清流激浪中。
姜小白登临江岸,眼见于此,心中感慨万千,情不自禁唱道:“齐国富地,南北中枢,马陵自古繁华。北怒江急,驶入画船千帆;珠阁玉栋,散出清音婉转。纵是天仙临此地,难免坠入红尘中。置酒饮逍遥,宴客乐无极。
夜市千灯漫星海,高楼红袖客纷纷。秋船载绮罗,卷来万行商。月在风幕里,醉卧水波中。金波飘不定,渺然不可寻。江岸绿柳折枝处,最伤漂泊行客心。”
鲍叔牙听出曲中之悲,另开话题道:“公子才思敏捷,老臣钦佩。长宁君不愧是饱学名士,没有辜负僖公相邀盛情。”
姜小白想起长宁君,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遂道:“斯人已远,不知此生还能否得见。长宁君博学多才,不能在我左右,常常令我觉得遗憾。”
鲍叔牙道:“既是有缘,何必永远。”
钟珂知道他在打机锋,也学他的口气说道:“既是无缘,何必怀念?”
虽是有理,但是钟珂的样子未免有些滑稽,逗得姜小白一笑。鲍叔牙摇头道:“牵强附会。”
便在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青布小厮,跑到三人面前,恭恭敬敬对鲍叔牙地说道:“这位贵人有礼,小人是川汇阁下人。有位老爷说他是您的朋友,请到川汇阁雅间一聚。请。”
鲍叔牙心道:我在马陵城并无好友。他说道:“小哥,你是不是认错了,我初来此城,并无好友。”
小厮道:“小人不会认错的。那位老爷如今就在阁栏外,不信您看。”
鲍叔牙顺着小厮指向的方向看去,见到岸边一处繁花处,立着三层阁楼,在楼顶之上,正有一个青衣男子抚须微笑,朝他点头。
“竟是他……”
鲍叔牙呢喃,转而对小厮道:“你去告诉那位老爷,我稍后便过去。”
小厮道:“好,小人待会儿在楼前恭请大驾。”说完便回去复命了。
姜小白见那人虽是寻常百姓打扮,却自有一股威严,问道:“鲍大夫,他是何人?”
鲍叔牙道:“此人姓仲,名卫周。僖公还未仙逝之时,曾是殿前大将,军中左路先锋。往日我与他有几番交情。我离朝多年,不想竟在此地遇见他。”
姜小白奇怪道:“他既是将军,为何我从未见过?”
鲍叔牙道:“他乃龙谷门下,自从僖公屠龙之后,便不再重用他。故而公子未曾见过。”
姜小白心想:除了焱妃和李擒苍,我未曾见过龙谷中人,正好借他探探龙谷内情。
“既是龙谷门下,我与你去见见他。”
鲍叔牙迟疑片刻,说道:“好,不过公子不要随意出言,此人疑心颇重。今虽公子老迈如此,他难以认出来,但是也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