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学先是一愣,诧异地问:“什么事?”
张辉有些腼腆地说:“我们出去说。”
吴明学稍作回想,想起早上张鲲找自己卖“半两”铜钱的事,想当然地以为,同住岭下屋场的张辉肯定是为了这事来的,于是很爽快地跟他走出了教室。
可是等张辉开口,吴明学才弄明白,原来岭下屋场像张鲲那样想私卖铜钱的不止他一个,除了张辉,还有龅牙,只不过他们与张鲲不同的是,压根没提到铜钱的只言片语。
吴明学这时才知道龅牙的学名叫“张杨”,与吴明学同年级,不过是隔壁四(1)班的学生。
几人见面既然是为了谈买卖,都默契地对昨晚发生的事只字不提,正应了西方的那句谚语:Business is business。
吴明学心道,“张杨”这个名字取得好,只可惜偏旁似乎用错了,如果用提手旁多好——“张扬”,一看这名字就知道他的性格霸气侧漏,却无奈用的是木字旁,估计是算了生辰八字,五行缺木。
吴明学跟张鲲马不停蹄地赶到四(1)班教室,找到张杨,张杨率先开口问:“铜多少钱一斤?”
吴明学一听这问题心里就有数了,这两个家伙应该比张鲲那小子好对付,起码他们没往古董那方面扯。
于是吴明学很大方地说:“这个得看铜的质地了,我现在分三个等级,最次是四毛一斤,中等的是六毛一斤,最好的可以按八块一斤算。”
张杨听后喜形于色,忙问:“怎么个判定法?”
吴明学耐心地解释了一遍,按照他的标准,八毛钱一斤的铜的质地几乎跟新的没什么区别。
张杨和张辉听后,都双双点头,显然能接受这个价位,没等吴明学问他们有多少铜卖,张辉迫不及待地又问起铁的价格。
吴明学顿时大喜,但是表面看上去,没有一点点沾沾喜色,城府之深跟张辉张杨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正准备回答,广播体操的音乐声不合时宜地轰然响起,吴明学只好说:“先做课间操,破烂的事不急,只要你们有货,我照单全收。”
张杨和张辉喜不自胜,双双飞奔向操场,那兴奋之情,就好像即将一夜暴富的穷光蛋。
吴明学慢悠悠地走进本班队列中去,他一如既往地站在第一排,但是总觉得后面有人整蛊,但是每当他回头,都只看见沈红霞苦大仇深地瞪着自己。
他忍不住暗想:“这下麻烦了,把小公主得罪了,估计昨天说好的晚饭泡汤了,不过这样正好,省得又要去跟我妈解释。”
上午接下来的两节课都很简单,当然是对吴明学而言,熊小宝却被一道语文题给难住了,他放完学后,拉着吴明学咨询。
吴明学瞟了一眼,见是一道选词填空,要求把八个成语正确地填在四句话中,他讥笑道:“你平时不是很喜欢看武侠小说的吗?怎么连成语填空都不会?”
熊小宝白眼道:“武侠小说里哪有这些成语?更何况我都看得很快的,说一目十行可是一点都不夸张。”
吴明学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哎……一目十行还看个球?”
不过他还是应熊小宝之求,耐心地讲解了一番,只是开场白又让熊小宝感觉很不爽,只听吴明学轻视地说:“这还不简单,你先把会的先填好,别傻傻愣着什么也不干。”
熊小宝有些生气地说:“我知道,其中四个我有把握,但是剩下四个我就得靠猜了。”
“那你先填给我看看。”吴明学不假思索地说。
果然熊小宝飞快地把那四个会的正确地填好了,吴明学于是指点道:“你看这句话——‘读书就是这样,因为我懂得什么,所以才什么’,再看看剩下的四个成语,你应该很容易猜到吧!”
熊小宝一头雾水地说:“这怎么猜?我要是猜得到,就不用问你了。”
吴明学只好说:“那我提醒一个,剩下一个你自己想想。”
熊小宝偷懒道:“你干脆全告诉我得了,省得我思考。”
吴明学摇头道:“那可不行,这样你不会进步。”
熊小宝直接跳过这道题,指着下一道题说:“你干脆先说这个——有了刘备的什么,才有诸葛亮的什么。”
吴明学摇头道:“哎,这个题更容易了,我哪怕不知道这个历史故事,依靠逻辑推理一下,也能猜出答案。”
熊小宝催促道:“你说说,怎么个逻辑推理法?”
吴明学耐心地引导道:“你是先‘顾’,才能‘出’吧。”
“我先‘顾’后‘出’?”熊小宝疑问道,“这个‘顾’字什么意思?”
吴明学明白过来,解释道:“原来你是不知道‘三顾茅庐’这个成语的意思。”
“没错,特别是这个‘顾’字。”熊小宝继而猜测道,“照顾?光顾?回顾?”
“都不是,”吴明学纠正道,“是拜访的意思。”
熊小宝豁然开朗,惊喜道:“哦,我知道了,是先‘三顾茅庐’,才能‘初出茅庐’。”
吴明学也感到欣慰地说:“这样就对了。”
他正准备解释下一道题,张辉和张杨又来到教室找他。
吴明学诧异道:“张辉,你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张辉道:“没有,刚才找张杨去了。”
吴明学看他们一头大汗,奇怪地问:“哎……有这么热吗?出这么多汗。”
张辉凑近吴明学的耳畔悄悄说了几句话,吴明学频频点头,立即让熊小宝收拾书包,赶紧往家里赶。
四人几乎是狂奔着到达南街吴明学家的,吴明学一进家门,就看见了放在堂前的几块石头般的大铜块,看上去就像是冶炼什么东西剩下的废料,不过成色还算不错。
吴明学问张辉:“这些就是你们搬来的?”
“嗯,你们这老街的房子都差不多一样的,我问了好几次才找到你家。”张辉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一堆废话。
熊小宝反唇相讥道:“你们岭下屋场不一样么?害得我绕来绕去,竟然绕回原地了。”
吴明学劝抚道:“过去的事就算了,赶紧拿秤来。”
熊小宝倒也没较真,先搬起一块铜试了试重量,只见他满脸涨红、青筋爆出,显得很吃力的样子,一句脏话脱口而出:“他妈的,这么重的吗?”
他转向吴明学说:“元元,怕是那杆秤不够用啊!”
吴明学伸手掁了掁熊小宝的大腿说:“先拿来试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熊小宝动身拿来杆秤,果然发现秤砣不够用,吴明学寻思道:“不行,得换个法子称。”
张杨这时多留了一个心眼,率先问清楚价格,当得到六毛一斤的报价后,和张辉对了对眼色,当场答应可以卖。
正当吴明学和熊小宝商量着该用什么方法称重时,熊美丽拿着记账本和圆珠笔兴奋地跑了进来,一脸得意地说:“哈哈,有生意了,我来记账。”
熊小宝嫌弃地瞪了她一眼道:“别添乱,这里已经够乱了。”
熊美丽尖声争辩道:“不许耍赖,说好的让我记账的。”
这话音之尖利惹得张辉和张杨两人赶紧捂住耳朵,吴明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她就这暴脾气。”
张辉和张杨声明没有别的意思,只说得赶回家吃午饭了,赶紧想个称重的方法。
吴明学看了眼靠在墙上的板车,又联想起自己曾经常去“偷”破烂的供销社,那里经常要称化肥等重物,有一台杠杆式机械秤,肯定足够称量这几块铜。
于是他告知张辉和张杨道:“这样吧!我们搬到供销社去称,那里的秤肯定够用。”
他们俩却犯了难色,说什么生怕被熟人看见了。
吴明学于是想了另一个法子说:“这样吧,我去找下红兵公,问下他能不能借给我用一下。”
虽然张杨不知道红兵公到底是谁,在供销社担任什么职务,但是一个很明显的问题便是如果借不到,该怎么办?有没有备选方案?
当张辉把这个疑问抛出时,吴明学想了想说:“不答应就下午吧!等他们下班了,我再去求求他。”
“下午?”张辉直摇头道,“下午不行,我们岭下屋场的孩子下午放学都是结伴回家的,抽不出身。”
这可真把吴明学难住了,他抓着头发,使劲想却没想出个好方案来。
熊小宝也注意到那辆板车,那是昨天他们向吴明学大伯父吴文中借的,晚上因为要赶着去岭下屋场,忘了还回去。
他灵机一动,提议道:“元元,要不要去问问你大伯父?兴许他家里有。”
吴明学淡淡地说:“这个我想到了,可是我怕我大伯父不肯。”
张辉诧异道:“自己大伯父哪有不肯的道理?你没开玩笑吧!”
吴明学苦着脸说:“我们这儿跟你们岭下屋场不一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边还没商量出个最终答案,熊老拐拄着拐杖蹒跚走来,冲着熊小宝吼道:“小宝,还不赶紧来吃饭,吃完饭就去剃头,你要是再这么不听话,我真给你剃光头了。”
熊小宝撒娇道:“爷爷,你没见我正在忙吗?怎么当着同学的面拆我的台?”
吴明学帮腔道:“老拐爷,您多担待担待,待会儿我跟熊小宝一起去理发。”
这话却恰好被在厨房忙活的陈兰香听到,她刚把一盘菜端到桌上,便走到厨房门口处,大声道:“元元,你也确实该理发了,再长长都能扎辫子了,哪有男孩子留这么长头发的?这样去见你爸,他不得以为我给他养了个女儿。”
吴明学用讨厌的口气说:“妈,你就好好忙你的吧!怎么也来添乱?”
陈兰香板着脸说:“还说我添乱?你添的乱还不够多吗?”
张辉和张杨见着这阵势,有点想打退堂鼓的意思,吴明学见状赶紧安抚住他们,又转而跑向陈兰香,轻声对她说:“阿妈,你就不能支持下儿子的事业吗?他们俩是来卖铜的,我不能又把这单生意给丢了。”
陈兰香刀子口豆腐心,强硬的态度顿时软了下来,交待道:“你自己折腾就好了,别把熊小宝搞得不好做,明白吗?”
吴明学点头道:“嗯,我这就去跟老拐爷说。”
他又马不停蹄地跑向熊老拐,说了类似的话,熊老拐听后,频频点头,自责道:“怪我不识大体,倒把这事给忘了。”
他随即又苦着脸说:“还不是因为小宝这孩子,昨晚上回来之后,就一直做噩梦,我陪在他身边,看着他抽搐着身子,就好像鬼压身一样,真有点担心啊!”
他继而询问:“你们俩昨晚上到底去哪儿了?”
当吴明学如实告知是去了岭下屋场时,熊老拐大惊失色,叮嘱道:“那个地方去不得,去不得,去了会闯祸的。”
吴明学不解地问:“为什么去不得?闯什么祸?”
熊老拐叹道:“这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总之你记得老拐爷的话就没错。”
吴明学点头答应道:“哎,听老拐爷的,但是你让我们先忙完行不?”
熊老拐勉强答应下来,临走时又叮嘱了一句:“以后千万别去了。”
吴明学微笑着答应,等熊老拐转过身去,他的脸色顿时化欢笑为沉重,脑海中瞬间闪现出许多凶神恶煞的影像来。
他踌躇着转身,目光刚装上张辉和张杨那期盼的眼神时,立即又强装着挤出灿烂的笑容。
熊美丽举着纸笔半天,手臂似乎有些酸了,面带愁容,不耐烦起来,催促道:“元元哥,你到底想好怎么称没?”
吴明学看了熊小宝一眼,熊小宝向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感谢他劝走了熊老拐,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
吴明学思考再三,相比之下,还真是去向自己的大伯父借称比较稳妥。
他单刀赴会,却很快无功折返回来,告知道:“去称是可以,但是借来却不行,我大伯父做粮油生意的,缺不得秤。”
他随即对熊小宝说:“对了,小宝,下午我们得把板车还回去。”
熊小宝“哦”地答应了一声,又问:“你就没说只借用一下吗?”
吴明学说:“说了,没用,我去的时候,正好小李哥在给单位买几袋米,用的正是机械秤。”
张杨思忖道:“说来说去都是不能借来了,这可怎么办?”
吴明学主动提出再去供销社跑一趟,张辉和张杨细声商量了几句,决定让张辉与他同去,并再次强调快去快回。
熊小宝赶紧提醒道:“元元,你不怕碰见夏国雄?万一他欺负你怎么办?你可打不过他。”
听到夏国雄的名字,张辉一脸不屑道:“夏国雄那只小王八?还是算了吧!不想跟他那种人打交道,太不尊重人了。”
吴明学也有所犹豫,转头问张杨:“龅牙,你说怎么办?”
张杨摊手道:“这我哪知道?我是卖破烂的,你是收破烂的,你不知道怎么办?我哪知道?”
这话明显是把责任推给吴明学,吴明学和熊小宝短暂交流了一下,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他们俩推着板车一起去。
但是在走之前,他让熊美丽给张辉和张杨分别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菊花茶,并劝他们俩耐心等等。
张辉和张杨勉为其难地答应,要求的无非还是让他们快点。
吴明学和熊小宝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推车,赶到供销社营业厅,把车放在门口旁,跳也似的蹦进了大门。
正值午饭时间,柜台后仅有的三个女职工都围坐在火盆旁,一边织毛衣一边聊着闲天,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俩的到来。
他们俩一转头就看到在营业厅右侧的水泥柜台钱,那台机械秤静静地矗立,旁边正有一个青年的男职工坐在椅子上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