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学立即拿起他妈当挡箭牌,推辞道:“可是我妈……”
沈老师一边向吴明学走来,一边说:“中午的时候跟她说好了,你放心就是。”
“啊!”吴明学吃惊了一声。
沈老师轻拍他的肩膀说:“怎么?还不乐意?”
吴明学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沈老师被逗得哈哈笑道:“哦,我知道了,你要回去收破烂,对吧?”
吴明学沉默了一会儿,望着熊小宝渐行渐远的背影,还是鼓起勇气请求道:“沈老师,给我五分钟时间,我有事向熊小宝交代一下,可以吗?”
沈老师通情达理地说:“去吧,我到宿舍楼等你。”
吴明学鞠了一躬,飞快地向熊小宝跑去,一边喊住了他。
熊小宝停在乒乓球桌旁,兴奋地回头道:“元元,你可以回家了?”
吴明学道:“还不行,不过收破烂的事,我得跟你说说。”
熊小宝皱眉道:“可是我得去放牛啊。”
吴明学提议道:“你晚半个小时再去放牛,赶紧回我家里去,写上一张‘暂停营业’的纸条,贴在大门口,这样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了。”
熊小宝“哦”地答应一声,同时提了一个意见:“不可以让小美丽在家里守着吗?”
“小美丽对付小孩子还行,”吴明学道,“不过我们中午那样大张旗鼓的,如果很多大人过来卖破烂,我怕她应付不来。”
熊小宝点头道:“那好吧,交给我吧!”
熊小宝与吴明学作别之后,奔跑着回到吴明学家,见着破烂安然无恙,便转身去了趟自己家,找了张方形大红纸,挥毫写下横排的“暂停营业”四个大字,来不及等墨水风干,就拖着走回吴家。
他并没有找到胶水,便从厨房臊桶里寻得一团剩饭,胡乱地涂在红纸背面,把红纸下面插进门槛旁的石槽缝里,再用手掌尽量抚平。
与中午贴招牌时引起的轰动相比,这会儿只像一阵轻风吹过,泛不起半点涟漪。
而他坐在屋内天井池旁,一边写作业一边守株待兔,作业都做完了,却没见得一个来卖破烂的人,真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他思考着其中的原因,不免拍大腿叹息道:“嗨,我应该临走的时候再贴那张纸的,贴早了,贴早了!”
他后悔不迭的想法搞得他情绪大糟,收拾起作业准备放牛去,俯首之间,突然看见吴明学落在硬纸壳上的那本无字旧书,他捡了起来,嘟囔道:“哦,这就是那本《小无量经》。”
他没有立即翻阅,而是塞进外套里袋,走回家把书包往房里床上一抛,就哼着刘德华的《一起走过的日子》向牛圈走去。
熊小宝的粤语很不标准,但是唱得很有情感,一边唱一边回忆着童年的点滴往事,那些和吴明学一起走过的日子,都像放电影般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他高兴地想:“没有什么能超过我们的友情,但愿我们以后越来越好。”
牛圈位于南街往东不远处的一个小岗上,熊小宝赶到时,小黑已经饿得哞哞叫了,他赶紧叩开门栓,一根根地拉开横栏,又不慌不忙地解开缠绕在牛角上的牛绳。
熊小宝一手牵着牛绳,一边念念有词地对小黑说了好些解释的话,就好像小黑能够听懂,只是他觉得如果不这样做,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熊小宝牵着牛一路沿着横河旁刚刚能过板车的小路往东走,来到一处春草茂盛的河床上,才把牛绳在牛角上绕了几圈,放养了小黑。
无牛牵绊一身轻,熊小宝悠闲地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任落日余晖像条金色毛毯一样覆盖在自己身上。
他一会儿望了望天空,一会儿望了望河对岸横河镇初级中学修建在山坡上而显得格外高耸的教学楼,一会儿又坐起身来,观望河里跳跃的小鱼儿。
百无聊赖之际,他最后抽出那本无字旧书,一页页迅速翻阅了一遍,没见着一个文字,又单独一页页地对着太阳照,希望能有所发现,同样空空如也。
他忍不住吐槽道:“哪门子《小无量经》?无字天书吧!”
在暖阳微风的烘托下,熊小宝把书盖在脸上,不知不觉地,竟然酣睡起来。
然而吴明学就没这么好命了,他先是战战兢兢地来到教师宿舍楼,踏进沈老师家的那一刻,就非常局促不安,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起不必要的麻烦,沈老师连劝几次,才稍稍放松紧张的心情,渐渐适应了客人的身份。
沈老师道明了这次邀请吴明学来的缘由,本来沈红霞已经明确表态反对这件事了,但是师母一定要好好认识一下他,说是中午借秤的时候,吴明学给师母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吴明学腼腆地笑道:“没有了,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才去供销社借秤的。”
沈老师笑道:“你看看你,小脸通红,好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实际上,有胆量去供销社借秤,足够证明你的聪明才智。”
吴明学谦虚地说:“这可万万不敢当,真的是被逼无奈。”
沈老师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建议吴明学去跟沈红霞一起去房间做作业,吴明学脸色羞得更加涨红,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哪怕是小时候也显得很尴尬。
但是在沈老师的一再要求下,他终于勇敢走进了沈红霞正在做作业的房间,这勇敢之中又包含了多少无奈呢。
沈红霞似乎还在生他的气,一进门就不给他好脸色看,还碎碎叨叨地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吴明学识趣地坐在墙边的一条小板凳上,手足无措,便干脆静坐不动,想着这样总不会打吵到沈红霞了。
然而沈红霞刀子口豆腐心,偷偷看了吴明学几回,见他很不自在地呆呆坐着,不禁又觉得好笑,主动走向前去,拉吴明学去教她一道数学题。
吴明学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但是一看到那道数学题如此简单,他已经猜到,沈红霞是故意给自己台阶下,让自己放轻松些。
两个半大的孩子不一会儿就放下芥蒂,说起了学校里的日常趋势,说着说着又不免点评起班里的同学来。
沈红霞数落道:“夏国雄最坏了,经常欺负女孩子,很多人都向我告状,可是我每次跟我爸爸说,他总劝我别多管闲事。”
吴明学想了想说:“那你就听你爸爸的话吧,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沈红霞嘟囔着嘴说:“可是我总觉得过意不去,你能不能找个机会教训教训那个夏国雄?我不是说非得要打架,就是给他提个醒。”
这话很出乎吴明学的意料,他一个小个子能打得过夏国雄那个大胖子吗?但是如果不打架,光靠嘴巴说去提醒管个屁用啊。
于是他干瞪着眼没有回答,这立即引起了沈红霞的不满,她埋怨道:“你是不是不敢?怕打不过他,还是怕他家有权有势?”
吴明学暗自唏嘘:“什么情况?小公主竟然真的怂恿我去打架?先不论打架到底有没有触犯校规,要是真打起来,可不光是拳脚的问题,小孩子打架也涉及不到权势的地步。”
“不过沈红霞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听到了什么,或者见到了什么,看来沈老师和师母在聊某些重要话题的时候,是不注意回避沈红霞的。”
吴明学的猜测无法证实,暂时也没法证伪,碍于情面,以及传统价值观中,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应该表现出来的男子汉的英雄气概,吴明学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而打心底,他也估计到,自己如果不去找夏国雄的麻烦,他说不定也会来找自己的麻烦,既然总归避不开这一战,索性勇于直面。
沈红霞不忘补充说:“最好把夏国雄和许伟一起揍,他们俩是一伙儿的。”
吴明学挤出一丝笑容道:“嗯,知道。”
沈红霞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又说起另一个人来,她以一种非常嫌弃的口气说:“你平时有没有注意到张辉,就是那个头很大、总是穿得破破烂烂、身上散发出臭味、好像一个月不洗一次澡的男生。”
“沈红霞这张嘴真够刻薄的,张辉有那么不堪吗?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是那样,不仅他一身馊味,那个张鲲、张杨貌似也是这样。”吴明学心道,不自觉地簌鼻子闻了闻自己。
但是他只装作是清嗓子,漫不经心地问:“知道啊,他又怎么了?”
沈红霞直觉地说:“就是感觉他有点怪怪的,去年还是前年,有几次午睡的时候,我发现他盘腿坐在凳子上,还念着一些听不懂的咒语,吓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吴明学诧异道:“是吗?他都念了什么?”
“不知道,听不懂。”沈红霞摇头道。
吴明学心中猜道:“不会是跟《小无量经》有关吧!”
幸亏张辉只是一笔带过,沈红霞又说起一个女生来,正是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被公认为全班第一美女的杜莹莹。
这时候沈红霞脱口而出尽是妒忌之语,个子高挑被她说成像竹竿,皮肤白皙被她说成缺营养,唯独读书成绩差算是被她实事求是地陈述。
吴明学听着听着,觉察出奇怪的味道来,他无意中洞悉了沈红霞复杂而单纯的内心世界,带着傲娇,也夹带着爱憎分明,总归是一个小女生的倾吐心事,吴明学应付得十分自如。
总之把握一点,顺着沈红霞的心思接话,她的如花笑靥盛开得更加灿烂。
絮絮叨叨的心事,直待沈老师喊吃饭了才算告一段落,坐在饭桌上时,沈红霞突然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她不仅热情地给吴明学夹菜,还频频给她的父母夹菜,搞得师母受宠若惊地笑道:“今天咱们的小公主怎么这么懂事的呢?”
沈老师打趣儿说:“我们这是托了某人的福啊!”
吴明学当然听出是在说自己,脸色刷得一红,低头猛扒了几口饭。
师母劝道:“吴明学,吃慢点,你这饭还没嚼烂就吞进去了,这种吃法对肠胃不好。”
吴明学“哦”了一声,赶紧放慢速度,恢复了正常的吃饭速度,不过比在家里吃饭时又快了一点,毕竟有鱼有肉的菜太好下饭了。
师母客套地问:“师母做的菜还合你口味吗?”
“合,特别是红烧肉炒得很好吃。”吴明学单挑红烧肉来说,实则是因为平时吃得少的缘故。
“好吃那就多吃点。”师母说着就帮吴明学夹了一块大的,又不放心地提前问:“不怕肥了吧!”
吴明学忙说:“不怕。”
师母看着吴明学大口朵颐,欣慰地笑了一回,转头问沈老师:“我说天麟,你就没有研究过,为什么人家吴明学次次考第一呢?”
沈天麟笑道:“这有什么好研究的?人家就是厉害。”
师母不乐意地反驳道:“嗨,你研究明白之后,不就可以把方法教给咱家小公主了吗?怎么说没什么好研究的?真是的。”
沈天麟顾不上吞下口里的饭,解释道:“你也别要求太高了,咱们家小公主也不错,次次都能考第二,不给你丢脸。”
师母气得打了沈天麟手臂一下,皱着眉头说:“你这张嘴,真是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不给我丢脸?”
沈天麟狡猾地冲吴明学挑了挑眼,便认真投入到吃饭大业中去了。
师母转而问沈红霞:“小公主,你难道不想考第一吗?”
“想!”沈红霞第一反应说,不过她思考了一会儿,改口道:“不过现在不怎么想了,反正考第二也挺好的,应该也能考进县城的少年班。”
沈天麟连忙帮腔道:“听见了没,还是女儿觉悟高。”
师母质问道:“沈红霞,你就这么确定,第二名也能考上少年班?”
沈红霞淡定地说:“能啊,不是每一年都在我们学校招至少三个人的吗?我虽然是全班第二,其实也是全年级第二啦,那说明我肯定能考上。”
沈天麟给师母夹了一块鱼,似有所指地说:“鲫鱼刺多,你多注意点。”
师母一脸不悦地问:“哎……你什么意思?”
“吃饭,吃饭……”沈天麟把吃完的碗筷放在桌子上,郑重地说。
他习惯性地掏出一根香烟来,准备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
不料他把烟刚叼在嘴上,就被师母抢了去,不过她也没舍得丢掉,而是把烟夹在沈天麟的耳朵上,扬手示意道:“要抽到外面去,我们这儿还要吃饭呢,可受不了你那二手烟的熏陶。”
“行,”沈天麟憨厚地笑道,“那你们继续吃饭,别罗里吧嗦说其它闲话了。”
“知道了,快点出去。”师母不耐烦地说。
这看似拌嘴,实则温馨的一幕,让吴明学久久难以释怀,原来一家人一起吃饭可以这样和谐,仿佛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温暖的气息,他不禁然想起身陷囹吾的父亲来,巴望着周日快点到来,又暗暗想了一些看到父亲时该说的话。
丰盛的晚餐吃完,吴明学又坐在沈老师家看了一会儿电视,一边喝了一小杯开水,把口腔的油水冲进肠胃。
这种吃法大概是横河镇独有的吧,因为横河人爱吃猪油,没有开水冲一冲,猪油黏在喉道上,寒风一吹,很容易滋生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吴明学又和沈红霞讨论了一下电视里播放的动画片《宇宙骑士》,两人尽管幼稚却自由活跃的思维,一下子拉到浩瀚的宇宙空间,讨论起宇宙中,会不会有另一个地球?那里是不是也生活着一样的人类?又或者他们有比地球更加先进的科技文化?
直到夜幕降临,吴明学才获许离开,探着黄昏的微光,吴明学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回味着方才美好的晚餐场面。
他带着愉悦的心情回到家里时,熊小宝仍然端着那本无字旧书看,灯光微明,吴明学提醒道:“小宝,当心把眼睛看近视了。”
熊小宝浑不在意地说:“怎么可能?这本书压根就没字。”
吴明学鄙夷地说:“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本没有字的旧书吗?”
熊小宝故意讥笑道:“好看,我想看里面有没有十块钱?”
吴明学脸色一拉,嫌弃地说:“又笑我,再笑你还给我得了。”
熊小宝紧紧抱住旧书,转而问:“怎么吃了这么久?是不是沈老师准备收你做上门女婿了?”
这玩笑话可是开得有点大了,吴明学一脸嫌弃地说:“滚犊子,满脑子就知道想这些龌龊事。”
“嘿……”熊小宝不爽地反驳道,“这哪叫龌龊事?能做沈老师的上门女婿,将来脱离锄头柄,吃穿不愁,你还不乐意了?”
吴明学凶狠地瞪了熊小宝一眼,把话题拉到收破烂的事上来,他郑重其事地问:“下午有人来卖破烂吗?”
熊小宝指着一地的破烂道:“喏,还是中午那么多。”
“一个都没有?”吴明学表示很震惊。
“没有,”熊小宝理性地认为道,“估计还是不相信我们两个小屁孩吧!”
吴明学不无遗憾地说:“大概是吧,话说得再漂亮,如果不拿出真金白银来,都是废话。”
“晓得就好,”熊小宝疑问道,“元元,你有没有想过别的收破烂的方法?”
“嗯?”吴明学惊喜地问,“你就开始想这事了?”
熊小宝笑道:“不是我想,是我们的CFO小美丽已经开始行动了。”
“是吗?”吴明学激动地问,“她怎么行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