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夏国雄这般疑问,吴明学心里顿时有了数,看来夏国雄也认同被余武坑了的说法,既然如此,自然而然地,吴明学生起了把他拉到同一条战线上的动机。
对于夏国雄的茫然无知,吴明学正好可以利用信息不对称,把余武要求他们俩下午放学后再战的消息,略加修饰地告诉了他,这种修饰更多是丑化了余武,而夸大了他们俩受迫害的程度。
果然一番话说后,就把夏国雄给吓了一跳,他紧张地追问道:“那他有说赌注是什么吗?”
“当然说了。”吴明学唉声叹道,“哎……你猜怎么着?我们不管谁赢,都是输家。”
夏国雄正想追问详细,上课铃声“叮铃铃”响起,声声都像针尖般戳向他的心。
他连忙把吴明学拉住,在命令同桌坐到吴明学的座位上去的同时,请吴明学坐下,准备上课时候,好好跟吴明学商量商量,拿出一个具体的应对方案来。
下午第一节是美术课,对于还没有素质教育提法的90年代,对于物质生活仍然十分贫乏的社会现实,对于学生水平、老师的专业性都非常受限的横河完小,这种副课向来是不怎么受重视的。
老师往往一进教室,给学生们照本宣科地讲解一点美术的基础知识,就让他们自主照课本画画,如果有人提问,老师就多补充几句。
然而一般情况下,都是老师讲完之后,就任由学生们自由发挥了,只要大家遵守课堂纪律便可。
吴明学安然坐下之后,夏国雄就开始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但是所写所画并非美术作品,而是写上一行字移交给吴明学,等待他的回复。
他们用这种特有的方式,你来我往地商讨着比赛游戏的事情,不知不觉地混过了整堂课,当下课铃声响起,夏国雄再也按捺不住,骂骂咧咧地说:“小武哥还真是够狠!”
“亏你还叫他小武哥!”吴明学轻笑道。
“对,屁的小武哥哦,哪有这么坑自己小弟的?”夏国雄埋怨道。
“可能人家压根就没把你当小弟看。”吴明学一针见血地说。
夏国雄听到这话,似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又把许伟给叫了来,把事情原委告诉了他,许伟连连摆手道:“这事跟我没半点关系,可别又把我拉下水。”
夏国雄气愤道:“怎么跟你没关系?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哪有后面这么多破事?”
许伟立即撇清道:“快别这么说,要不是你想教训……”
夏国雄可不想许伟把自己的底都给露了,连忙打断道:“够了,够了,别说了,我都快烦死了!”
许伟嘟囔道:“谁会料到余武这么搞?”
“哎……”夏国雄感叹一声道,“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了呢?”
聪明如吴明学,自然已经听明白了许伟那没说完的半句话,他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经过:
吴明学前去买辣条,夏国雄想趁他一个人的时候,狠狠教训他一顿,然而又摄于余武的淫威,不敢造次,才想到个比赛游戏的文斗方式,可是夏国雄哪会料到自己会输,而且连输两把,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搞得自己脸面尽失。
吴明学因为赢了夏国雄,在鲁哥那群小年轻心中,形象地位都陡然提升了不少,这是夏国雄跟着他们离开时,就已经感受到的。
夏国雄感到非常憋屈,对鲁哥那群小年轻,夏国雄算是很大方了,他们没钱买烟的时候,自己还支助过几包,可是两场比赛下来,就全变了脸,对他冷嘲热讽了一番,让夏国雄心里浑不是滋味。
可是这怨得了谁呢?要怪只怪鲁哥那群人好像脑子都不会转弯的,说的话直来直去,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正当夏国雄惆怅的时候,许伟突然拍了拍吴明学的手臂,发问道:“吴明学,这事其实都得赖你,谁让你编出个洋妞出来?你不知道余武最好色吗?”
吴明学白了许伟一眼,很不爽地反驳道:“嗨,你还真是胡搅蛮缠,不是你先乱传绯闻,我会想到这招吗?”
许伟直指夏国雄,嘟囔道:“这都是他……”
他再度欲言又止,是因为夏国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这三个小家伙,还没等到比赛那一刻,就已经自乱阵脚,让竖耳偷听良久的熊小宝实在看不下去,他挤过来说:“你们这样互相指责有意思吗?不明白现在你们面对同一个敌人吗?”
这不正是吴明学想达到的目的吗?熊小宝竟然帮他把话说了,吴明学心里一阵窃喜。
如果夏国雄和许伟那两个傻小子有点觉悟的话,应该会明白,此时此刻,他们应该拧成一股绳。
话说这话还真管用,夏许两人如醍醐灌顶,好不害臊地愣了愣,都向熊小宝抛去刮目相看的目光。
又听熊小宝义愤填膺地说:“他余武的话是圣旨啊?你们就不能不去吗?真是的,有功夫在这里窝里斗,不如好好蹲马步。”
这话明显是说给吴明学听的,他刚刚窃喜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惭愧地对熊小宝说:“小宝,我这不是为了咱们的生意吗?”
为了推翻熊小宝的建议,吴明学做出无比紧张的样子说:“你不知道,那余武说,如果不去,他就派人烧了我们的破烂。”
“他真有这么狠?”熊小宝向夏、许两人掷去询问的目光问。
两人一齐点头,都有点暗骂熊小宝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随即说起一件让熊小宝和吴明学听后都感到毛骨悚然的事——他们曾亲眼看见余武把一个小弟打得头破血流,然后逼他跪在地上吃狗屎。
熊小宝惊得目瞪口呆,刚才那威风凛凛的话都像化作了狗屎,他脑海中仿佛浮现出被逼吃掉这坨狗屎的凄惨样儿,害得他恶心了好一阵子。
吴明学神色凝重,不停地轻轻敲打着桌面说:“看来躲是躲不掉了。”
夏国雄发愁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如果我输了,要出十张大团结!我现在到哪儿拿这么多钱啊?”
他冲许伟投去一个殷切的眼神问:“小伟,你有什么好主意?”
“能有什么好主意?”许伟心虚地低头道,“有些人还真是惹不起啊!”
上课铃声再次响起,因为知道最后一节课是班会课,吴明学乖乖地重回自己的座位,但是两眼无神,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沈老师刚到教室门口,教室里霎时变得鸦雀无声,他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上了讲台。
见这阵势,沈老师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同学们的心弦都紧绷起来。
但听沈老师抛砖引玉地说:“最近班上的风气不行啊!”
听到这话,许伟心里直打鼓,夏国雄连忙避开沈老师的视线,杜莹莹则羞涩地低下了头,沈红霞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吴明学仍然深陷自己的沉思之中,熊小宝倒是堂堂正正地坐得笔直……
沈老师扫视了一圈教室,看清了几个重要关注对象的不同表现,有条不紊地接着说:“有些人自以为很聪明,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还以为学校不知道,以为老师都是瞎子。”
沈老师说着伸缩了一下脖子,双手搭在后背,昂首挺胸地走下讲台,继续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千万别聪明过了头,害了自己,还连累其他同学。”
随着沈老师的身影从自己座位旁经过,那明暗交替的一晃,把吴明学从自己的遐思中挣脱,他听得沈老师在后面间断地敲了几张桌面,随即便是几声凳子移动的脆响,吴明学悄悄转头向后看去。
见得夏国雄、许伟等五六同学站起来的同时,也恰好跟沈老师的目光来了个直接相撞,吴明学连忙回转头,老老实实地把双手交叠在桌上。
沈老师却没放过他,直接点名道:“吴明学,你也站起来。”
吴明学神经一紧,缓缓站起身来,深埋着头,猜不到自己是为什么被点名的,难道是因为绯闻的事?小小年纪就惹上桃色绯闻,虽然听上去非常可笑,但是毕竟与自己有关,沈老师这回是来算总账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只听沈老师问了他一个简单的问题:“吴明学,你学习好,那我问问你,瓜田李下是什么意思?”
“瓜田李下?”吴明学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心说,就这?
其实貌似还真就这,又听沈老师指示道:“对,你给大家解释一下。”
吴明学紧绷的心弦舒缓了许多,只是没到达恢复如常的水平,他支支吾吾地说:“好像是容易引起怀疑的意思吧!”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沈老师虽然大抵认同了吴明学的回答,但是浑然没有让他落座的意思,接着耐心解释道:
“这个成语出自于古乐府《君子行》,其中前四句诗是这样的,我给大家背背: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什么意思呢?翻译成白话文的意思就是,君子也要防范于未然,不要处在容易惹起怀疑的地方。随后诗里举了两个例子,一是不要在结满瓜的田里穿鞋,二是不要在李树下整理帽子,否则很容易让人怀疑你是来偷瓜摘李子的。”
“…………”吴明学额头冒了数滴冷汗,琢磨着沈老师说这番话的用意何在?
正在这时,沈老师走到他身旁,又问:“那我再问你,一次可以说是人家误会了,那如果多次发生,还能说是人家怀疑错了吗?”
“…………”吴明学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老师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犹豫了一会儿,正准备斗胆说出自己的见解,却听得沈老师随即命令他落座。
简直是虚惊一场啊!吴明学悄然抬手擦冷汗,静听着沈老师接下来的训导。
只听沈老师严肃批评了夏国雄和许伟带人前往老芋头家玩游戏的事,这次批评持续时间很长,不仅仅把大道理说了一大通,而且把一些具体细节也毫不留情地披露出来,最后又威慑他们俩,如果再不立即改正,可得叫家长来了。
吴明学听到夏、许两人连大气都没敢吭一声,显然是默认了这个罪名。
联系起刚才许伟那半吐半露的话,他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夏、许两人天天混在余武那儿,怕是早就预谋,而目的十有八九是为了对付自己。
这样才能解释得清,自己一去那儿买辣条,夏国雄就主动来找自己的茬。
他难免感叹:“大家同学一场,什么仇什么怨,非得要拉社会人教训我啊?”
沈老师在痛快地批评完夏、许两人之后,深知夏许等人可能口服心不服,便顺势质问道:“你们天天往游戏厅跑,不就是瓜田李下吗?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夏许等人沉默不语,把头埋得更低,像是已经做好了迎接惩罚的心理打算,只盼着不再是罚扫厕所就行。
沈老师像是懂得他们的心声,给了个让他们罚抄练习册的惩罚,不过这惩罚也不轻,因为是要求他们把整本练习册抄完才能回家。
处理完夏许等人,沈老师换了个话题,说起大家年纪还小,不要受港台剧的影响太深,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的用词非常谨慎而隐晦,虽然没有明说“乱搞男女关系”、“谈情说爱”之类的赤果果的污秽词语,但是说话之间,沈老师眼神总在吴明学和杜莹莹两人之间交替停留。
吴明学偶然一抬头,就发现了这一点,他很为自己捏一把汗,也为杜莹莹报以深深的同情。
本以为班会课结束之后,吴明学就能脱离“炼狱”,但是下课之后,他就被沈老师叫到了办公室,这一回,可不是有获赠废纸旧书的好事,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让吴明学好生诚惶诚恐。
“沈老师,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因为那个叫史密斯的老外曾经找过我。”
“他也找过你?”
“没错,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十年前!那他找你什么事?”
“问你。”
“问我?”
“是的,问你出生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天象异常的现象?”
“不会吧!还天象异常?”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是啊,难道我的出生会引起什么灾难?”
“不仅不会引起灾难,反而是带来福音。”
吴明学陷入沉默了,他明白,沈老师所谓的福音就是元气复苏,而很显然,沈老师也是知道修真的,只是不敢确定沈老师知道多少,又在多大程度上相信修真?
然而沈老师接下来的话给了他答案,只听沈老师说:“相信你也已经见过泉爷了,他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吧?”
“嗯,差不多都说了。”听到这话,吴明学只好坦白,但是并没有一股脑地把岭下屋场的事情都告诉沈老师,毕竟需要“君子防未然”啊!
而他的防范可能有些多余了,因为沈老师并没有追问什么,而是敦敦告诫道:“这件事不要让沈红霞知道,明白吗?”
“嗯,知道的。”吴明学答道,隐隐感到其中牵扯到什么大秘密。
沈老师长舒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就好好蹲马步吧,为将来打好基础。”
“…………”吴明学心下大惊,如此说来,沈老师至少也接受过泉爷的指导了!?
震惊之余,更多的是疑惑,小小的横河镇竟然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吴明学获准离开办公室之后,刚走到门口时,又被沈老师叫住了。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沈老师沧桑地说,“如今的修真界鱼龙混杂,你要多长点心,有机会多到外面看看,不要被一叶障目,而错失了整个森林。”
“哦。”吴明学呢喃道,声音轻得怕是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别到处惹是生非,注意保护自己。”沈老师又嘱告了一句,才扬手道,“去吧!”
吴明学一边蹒跚走着,一边细细思索着沈老师话里的意思,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
这次,熊小宝特意留下没走,他见吴明学耷拉着脑袋,以为他受批评了,忙迎上前问:“元元,沈老师说你了?”
“不是,你还没走?”吴明学惊讶地问。
“这不是怕你出事吗?”熊小宝关切地问。
“没事,放心吧!”吴明学含情脉脉地看着熊小宝,心中悄然道:“这么好的兄弟,我怎么忍心提拆伙的事呢?”
夏国雄当然也看到了吴明学,他立即放下圆珠笔,走向前来询问道:“吴明学,我这还要抄一阵子呢,你等等我,到时候一起去游戏厅?”
游戏厅这个词原本还不存在,但是沈老师的班会课讲出来之后,夏国雄就现学现卖地用上了,一说出口,就仿佛真的比“老芋头的店铺”更形象生动,也更名副其实。
却见吴明学神色黯然地说:“不去了,不然我们会越陷越深的。”
“那余武那边怎么交代?”夏国雄紧张地问。
“你就说你不知道,”吴明学勇敢地说,“如果他真要找茬,就让他来找我吧!”
“这……”夏国雄迟疑道,“这样能行吗?”
“你忘了,你要是再去游戏厅,沈老师要叫家长来了。”吴明学吓唬道。
“说的是啊!”夏国雄拍了拍吴明学的肩膀说,“那你得扛住啊!”
“嗯。”吴明学轻轻答应了一声,就拎起书包,同熊小宝一起回家了。
刚到横河书院门口,吴明学就远远望见张辉等人蹲在他家门口等着,熊小宝连忙解释道:“是我让他们在这儿等的,不是要给他们辣条吗?”
吴明学陡然加快了脚步,招呼张辉等人进屋里来,他从房间里拿出辣条来,正给他们分发辣条的时候,有个不算熟悉的熟人突然闯了进来,而他身后,还有几个小年轻。
张鲲善意地提醒道:“吴明学,有人来卖破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