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上花间,月下坐着一位女子,束着温婉的髻,今日正值元日,永安城飘起了盏盏孔明灯,鹅黄色的光,簇簇点点,犹如繁星。
远处更鼓传来:“子时一刻,家宅安康……”寂静地巷道中声音更显得悠扬,拖着长长的尾音,落入女子的落寞地眸中,她低头,手中的灯还未点起,面上是一幅永安长灯图,婉约的笔触,想必出自女子之手,细腻的画工,在永安找不出第二人来,画上只题了一句“江月沉沉西壁却,越海朝朝花次第。”
那人想是不会再来了,一声叹息,女子点起了灯,双手合十,许了元日里的第一个愿。
永安的元日是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那日按惯例免了宵禁,闺阁中的少女也可下得楼台来,到熙攘的街市中挑上几件称心的小物件,邻国的人请了入关的令牌,也挤入了热闹的人群中,今年大易伍王驾崩,连年的战事终于休了,是个平安的光景。
元日尚在隆冬,暖阁里侍女点起了炭盆,雕花的楠木桌上是小太监刚送来祭祀大典上穿戴的礼服,怒放的红,盛开的白芍花,金线掐的边角,
“这为何每年送来的东西,阿姐的和我的都是一模一样呢?”桌边的少女努了努唇,郁闷的看向妆镜前发呆的女子,见女子不回话,小跑着过去,随手拿起一支步摇,
“阿姐莫要再走神了,今夜据说六国的王都要来呢。”她在女子眼前晃了晃手中的步摇,坠上的珍珠发出“簌簌”的声音,女子回过神来,接过步摇,仔细地插在了发间。
望着镜中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庞,心中生出了一阵凉意,抚着步摇上的坠,女子轻声道,
“这不,就不一样了吗?”
“阿姐怎的从昨夜到现在,一直不开心呢?”
“知易,母后说何时装扮?”
“午时就该准备了,说是今夜南甸王也要来,你也知父王素来和南甸王交好,这次特意把祭祀大典提前,要设个私宴呢。”
“南甸……”他会来吗?
见阿姐又陷入了沉思,女子自识无趣,收起桌上的其中一件舞衣,兴冲冲跑去御衣坊改衣服了。
邢国女子擅舞,尤是王家更是严苛,公主三岁起便跟着教习嬷嬷识音律,成年后为祭司,祈愿风调雨顺。
当今的邢国株王一生只娶了一位王后,诞下一位王子,两位公主,公主乃是双生,出生时邢国三月飞雪,城中白芍花一夜盛放,唤作识月,知易,今岁将将年满十六。
邢国的大殿少有灯火通明夜,株王不擅酒令,接待外史素日都交由宰辅及大臣,今日株王与王后亲自作陪,布上了邢国最难得的珍馐与美酒,想来这南甸王莫不是了不得的人物便就是与株王颇有交情。
“多年未见,株王兄与阿嫂容颜未改,身子可还安好?”大殿下南甸王拘着礼,身着南甸特有的宽松衣衫,看起来慈眉善目,怡然悠闲,身旁是他最小的王子,还有一位官仕打扮的男子,许是随行的言官,伫立在一旁。
“多亏你年年记挂着,还特意送来掸医为我调理,这些年旧疾倒是安生。”
“若非当年株王兄为我挡下伍王那一箭,小弟我早就命丧黄泉了,能为兄长做的也只有这区区小事了。”南甸王叹息道,提起往事便总是令人不快,当日那一箭何其凶险,贯心而过,九死一生。
“莫要再提,你我交情过命,何必总是记挂着这件事呢。”株王倒是释怀,宽慰道,举起酒杯示意,两人一同饮下,如今伍王已死,算是对往事的缅怀。
“芫弟远道而来,又正值佳节,该是开心地时候,”王后开口,
“尝尝桌上的膳食罢。”
南甸王姓刀,名芫,年纪上小株王与王后三岁,当年株王与南甸王尚是王子时曾同窗,一同遇到如今的株王后,所以三人算是幼年便相识。
刀芫听罢,对着株王后笑道,
“阿嫂安好,劳阿嫂费心为我们布置了。”幼时三人便如此称呼,如今听到更加亲切。
“不过今日怎么未见暄儿呢,他已经好久没有陪我这叔叔喝酒了。”
见刀芫提及,株王后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暄儿去年端午时便去驻守关外了,他在宫里待不住,总念叨着要去南甸找你呢。”
“暄儿性子随株王兄,志向远,我喜欢得紧,今年特意带了小儿来,就是想让他给暄儿拜个师,开个蒙,要他今后也像暄儿一样有建树,真是不凑巧了。”
“暄儿好动,小时候给我惹了不少祸事,莫要教坏了小侄儿。”提起儿子,株王眼里就藏不住的笑意,这孩子从小便聪颖过人,文武双全,这次去关外也是他自己请缨,想着去让他历练一番,便放出去了,如今也是想得紧。
“倒是他的两个妹妹如今年满十六,素日里没有机会,今日倒是该来拜见你这位叔叔了。”
“好呀,两位公主尚在襁褓时我便抱过,平日株王兄宝贝得紧,今日倒是该见见了。”
王后示意,身旁的宫女悄悄退出去。
外界传言公主是花神托世,出阁那日貌惊天下人,被好事者评做邢国第一美人,因着是公主,只在祭典上现身,所以让关于公主美貌的各色流言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两位公主相貌无二,唯一不同是今日发间插着步摇的,是识月公主,身着祭祀时的礼服,红白相衬,烈火的红更显得肤得凝脂,举着宽大的广袖掩着脸进入大殿,想是双生,动作也出奇的一致。
进殿时,两旁伺候的人不由得都屏住了呼吸,虽在皇宫中,要见到公主也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拜过株王与株王后,就是南甸王,两位公主行了南甸的屈膝礼,为着这个礼,她们苦练了一月有余。
落下袖时,两张如玉的面庞上,一双翦水秋瞳,盈盈如玉,像是一汪泉的源头,鲜活清澈,笑靥如花,果然是花神降世,世上如何有这厮美人,
“见过王叔。”脆生生的声音,如叮当的溪水一样悦耳。
“洛神。”南甸王身后的小王子惊呼道,
“是画上的洛神,是……”他的声音唤起了呆住的众人的心智,最先缓过神来的是南甸王带来的年轻言官,他一示意,小王子吞下了将要说出口的话,
识月听闻,愕然,抬头,是日思夜想的那张面庞……
南甸王没有查觉异样,怕王子失礼,接过话来,
“外间传言株王兄的女儿是花神,果然美貌非凡,比起当年的阿嫂,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株王兄真是生了一对璧人呐。”
对于这一对女儿,株王也是十分欢喜,捧在手心,宠爱非常。
“若非我的王儿们与两位公主年龄不相当,我必是要替他们与株王兄求亲呢。”
“我这两个女儿从小便骄纵,我该还要放在身边在管教多年呢。”
自两个女儿十二岁那年出阁日起,求亲的人便络绎不绝,又何止刀芫有这样的想法呢,可他就是不舍,迟迟不愿为她们定亲,若是年满十八,还迟疑不决,便是耽误了孩子了,所以他今年开始已拿定主意开始改变这心性了,事到临口,又后悔了,他的女儿,便是要嫁天下最英勇的男子。
要是天下第一的人选。
所以即便是生死兄弟,他也还在细细考量。
举起一樽酒,将话头拉到连年的战事中,暂不想这事了。
“阿姐,走了。”
知易小声提醒,
识月回过神来,随着引路的宫女,默默退出了大殿,远处是一双将将抬起的眼眸,心与神牵挂在远去的身影上。
邢国三十年元日次日,少女许的第一个愿,随着焰火,悄然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