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就列,不能者止。”
这是风媒市对姚扉的评价,只有简简单单八个字,其中透露出的意思却很多。
姚峥嵘读过《论语》,孔夫子曾引用这句名言论证,此时她好像听到风媒市的刻薄尖酸的人说:没有能力做官的人就退出来吧。
她知道的父亲:家暴、赌博、五石散。
她就是不肯忍受那种环境才跑出来的,此时风媒市要求姚扉退下盟主位,她的心里泛着酸楚,茫然,心里想着父亲退下盟主位,我该怎么办?
……
……
数日里,院中又添锦色。
不知不觉间,柳飘叶种的桃花开了。
近些时日小镇大侠都在忙着筹划打击风媒市的计划甲乙丙丁……没有闲心在客栈喝酒谈天,用大侠们的话就是要做大事了。
客栈门外冷落,檐下几只新雁衔泥,午后暖阳照在店里,春风醺得春困人懒。
柳飘叶难得安静,嘴里咬着毛笔,研究如何将“曲风”、“音剑”、“乐阵”揉入《梅花引》当中。
李肖遥又替柳飘叶跑腿回来,拿来两封信交给了柳飘叶,“打铁老头以前还说在镇上养老,怎么一眨眼把店卖了。”
风七雪推开算盘,叹道:“兴许他有了更安然的去处,捧着珍藏的春宫图正乐呵呢。”
姚峥嵘有些反感,“那老头这么猥琐。”
风七雪道:“我是职业习惯的判断,他躲起来偷看谁又知道。”
李肖遥呵呵道:“你们懂什么,那是艺术,不是春宫图,是出自大画家唐孟虎的真迹。唐孟虎你们知道吗?江南四大才子,他的画在京城拍出一万金饼高价。”
风七雪突然想起来,剑气近送给柳飘叶一幅画,她嫌不正经就给收起来了。她又想到剑气近一生都在收罗春宫画,不至于整一堆假的吧?
管他呢,晚上和飘叶研究一下就知道了。
姚峥嵘道:“为什么唐孟虎那叫艺术?咱们掌柜的画就得抓起来。”
李肖遥道:“唐孟虎是大家,咱们掌柜……你这人好好说话不行吗?非得给我挖坑跳?再说掌柜的是那种人吗?”
柳飘叶尴尬一笑,风七雪道:“我来证明他画过,长安入梦别花魁羊微鱼那就有一幅。”
柳飘叶道:“我就知道你会揭我老底,我那也是生活所迫,大冬天又讥又冷,无家可归。羊微鱼给我一口吃的,我当然画了。”
风七雪幽幽道:“还递枕头呢!”
姚峥嵘拍着李肖遥肩膀,“尴尬了吧?”
李肖遥被拍的呲牙咧嘴,肩膀酸痛,“不尴尬,掌柜英明神武,我柳吹我骄傲。”
姚峥嵘见难得有机会胖柳飘叶不快,问道:“掌柜的,羊行首给了多少润笔费。”
柳飘叶道:“百金,可惜还不上了。”
姚峥嵘道:“百金?他为什么不赎身?”
李肖遥揉着刺痛肩膀,“没文化真可怕。”
姚峥嵘指间发出阵阵响声,“你说谁没文化?”
李肖遥道:“羊微鱼是犯官之后,怎么自赎?再说了,她是薛王殿下的座上嘉宾,赎身和不赎身不都一样。”
“薛王?”柳飘叶托着腮,“雪姐姐怎么知道羊微鱼哪里有我的画?”
风七雪道:“一时风雅趣闻,羊微鱼用这件事回绝了薛王。”
柳飘叶脑补一下剧情,“然后薛王就盯上了她,候着我出现。然后在大明宫设围,三百里穷追不舍到了这。这个水龙吟,真是欠揍,我真想跟他打一架。”
萧思叶跳到柳飘叶怀里撒娇,“哥哥你别打他好不好,薛王人可好了,经常给我买糖福禄。”
柳飘叶道:“是糖葫芦。”
萧思叶道:“知道是糖福禄。”
风七雪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怪不得,薛王那么傲气的人,会派管家到伯母灵前路祭,收买小思叶。原来都是他策划的。”
柳飘叶恨恨道:“哪天见了他,跟他交流下武学。哥哥教他吃糖福禄好不好?”
单纯的萧思叶拍手叫好,慢三拍的姚峥嵘才反应过来,“薛王是水龙吟?整个乐府有几个非李姓?”
柳飘叶摇摇头,开始拆信,第一封是仙真公主写给他的,信里说:二月时节,吾家梅花凋落。杨花污言梅花染尘泥,使吾领宫娥查验,白玉无瑕。吾兄召汝华清池,请以此作答。
“这位娘娘,还真是多是的主。”柳飘叶搓碎纸屑,萧思叶一吹,好似杨花飞絮。
姚峥嵘道:“大瑜律,破坏纸张,要杖责。”
正看着纸屑飞扬,咯咯笑的萧思叶听到姚峥嵘的话,急忙把头埋在柳飘叶衣襟里,小声念叨:“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柳飘叶道:“店规加一条,恐吓小掌柜罚银二两。雪姐姐记着,四两了。”
姚峥嵘气得跺脚离开了。
柳飘叶又拆开第二封,是李沁写的,也是大白话:为兄主笔的江湖评如何?他能想象到李沁说这句话时候的神采飞扬,何等意气?
李沁主笔的江湖评是近二十年最公正客观的点评,会有人嗅到其中的味道。李沁要改变江湖,首先要逼退窃居高位的姚扉,他来坐上这个位置。
说起来江湖从未出现过不会武功的盟主,如果翻翻功劳簿,李沁的功劳座上这个位置,可以说是名副其实。
这时,客栈外来了几个宫人,他们牵着马停在客栈门外。李肖遥看见他们三山冠太监服,吓得魂飞魄散,提起瓜子疯了似的跑进店。
几个宫人看着李肖遥的样子,捧腹大笑。
姚峥嵘听见声,急急忙忙跑出来,“出什么事了?”
柳飘叶道:“没事。”又对几个宫人道:“你们打尖还是住店?”
几个宫人在店外拱手,“敢问是萧听叶公子吗?”
柳飘叶道:“我曾经姓萧,现在不姓。”
宫人道:“那便是公子了,陛下相召,公子好日子来了。”几人迈进店,捧出两个木匣。一个先放在柳飘叶面前打开,是一束梅花缠着丝绢,丝绢上面还有字:
如梦令·江采萍绝笔
一壶花醉旧墙,惊鸿冷夜银床。逢月最悲怆,与君恰似参商。凭窗,凭窗。只恨晚遇萧郎。
他看着丝绢上熟悉的小字,不禁悲从中来,有时多情伤人,心贴的近,人伤的深。那年月下的痴缠,情有多浓,心就有多痛。
“凭窗,凭窗。”她的无奈与哀愁,谁又能体会呢?柳飘叶扪心自问,不能。
想到仙真公主信中说辞,那必然是当年是败露了,她才选择这种结局。
错的不是一片月,也不是这江湖。
柳飘叶的出现,梅花开在了错误的时节,美丽绽放给了宫墙外不属于她的人。
他合上木匣,淡定道:“还有什么事?”
宫人道:“陛下谕旨,华清池召见公子,请公子随小人启程吧?”
柳飘叶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在宫中学过礼仪,不会有差失,也不用去礼部在学习了。我随后就去华清池候旨。”
宫人面露难色,“公子有事情安排,小人可以去驿舍等候。宫里礼仪繁杂,公子还是去礼部温习一下吧。”
柳飘叶挥挥手,“那你们去驿馆等着吧。”
宫人抹着汗退出客栈,几人窃窃私语。
“吓死我了,这气场不愧是夜帝。”
“是啊,我腿都抖了。”
“快走吧,我得回去换衣服。”
……
柳飘叶笑道:“临大事不尿,可以为大貂寺。看来他们当不了大貂寺。”
风七雪收了账簿,坐到柳飘叶身边,“你准备怎么去?”
柳飘叶拉着她的手,道:“这你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或许是皇帝想起我了,或许是贵妃听说我了,都是小事。”
风七雪揉揉眼睛,道:“我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咱们成亲吧?”
“好,我答应你。”
萧思叶从哥哥怀里蹦了起来,在店中乱跳,“我哥哥要成亲了,我要喝喜酒了,哦!……”
……
……
(第一卷——江湖老,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