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逆伐罪的收尾与柳公子和临江仙无关,那牵扯到了京里矛盾激烈的雍王李顶与仙真公主,柳公子没有闲心掺和。
自从芙蓉园里那件事后,仙真公主只跟雍王敌对,只要雍王不舒服,她就舒服了。
临江仙还不知道事情因何而起,当笑话说给飘叶听,飘叶只是淡淡一笑,未做回答。
马车又到了翻酒驿,已经是五月中旬了。这期间没有大新闻发生,琐事趣闻却很多。
比如京兆附近出现一个不知名的教派,在京兆附近传教;比如李沁无暇召开洛阳青梅会,只能延期;还有夜帝一指毙敌的画影畅销十万册,万人空巷只为求一册,一时“长安布贵”,物价上涨……
……
……
翻酒驿的名字源于五陵年少的荒唐行为:将金樽美酒浇在怜人裙摆,以怜人羞恼取乐。
在满身“文艺细菌”的明皇帝带领下,大瑜曲乐传至民间,翻酒驿的乐怜在京兆远郊称为一绝。近些年驿丞私下里接待江湖来客,不问来路,生意做得可谓是客源如潮,财源滚滚。
驿站外雨脚如麻,从日出到黄昏未断绝,风吹梧桐摇,折断数株新枝,满地青青落叶,满眼风雨摧残的惨然。
临江仙换了开领白底蓝凤绣的男装便服,梳了个垂云髻,刀藏在刀匣里,敛去一身侠气,她像极了才出闺阁的新妇,跟在飘叶身边也有几分娴雅温婉。
二人坐在竹帘后的雅座,吃着时令的桃花羹,不知为何,这一碗桃花羹吃在临江仙嘴里,甜的腌心。
临江仙颇为不满的念叨着:“贩糖的,还放这么多。”
“这味道正适合,不甜啊?我记得你挺能吃甜食的,岭南送进宫的荔枝,那次不被你偷拿些。”柳飘叶吃着桃花羹,看着此时的临江仙忽然想到她是个姑娘,原名李霖零,旋即温柔一笑。
恰好路过的厨娘说:“姑娘,这桃花羹只有糯米、鲜桃花,一粒糖没加。依我看,是您的心太甜了。”
厨娘笑着走开,临江仙脸颊浮现红晕,美如桃花,柔中带媚,媚而不妖。她气鼓鼓骂了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拿着调羹波弄桃花羹,不知为何频频发笑。
柳飘叶连日心情压抑,今日见了临江仙的笑容,心里也轻松了许多,于是问道:“十二娘,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什么以后?”
“大瑜会变,江湖会变。”柳飘叶原本想说临江仙的余生何往,想起二人间的事,知道自己说出来会尴尬,就改口说天下大势。
临江仙咬着调羹不说话,她是大瑜庶出、不在宗正寺皇家玉册公主,有些事她做不了主。在明皇帝眼里,她是统率乐府的得力助手,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扔给北边蛮族的谁都一样。
对了,临江仙脑海里灵光一现,西边青唐是彼岸天与青唐宫共治,青唐宫是佛门宝刹,彼岸天是信奉佛门俗世人,和亲西边不错!
他也凑合!
……
……
傍晚时分,宿雨初歇。
驿站里演出《桃花扇》曲子,用的是缠绵婉转、柔曼悠远的昆曲唱法,唱曲的是江左李龟年的弟子黄衣女,她凄婉的声音将一幅“末世百象图”呈现在眼前。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
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
在座皆是盛世之民,对于离乱之世只从话本小说,历史书籍里看到些描述。或是假大空,或是史笔一带而过,哪里知晓乱世的悲哀。
听得凄美的故事,道一声好,都是局外人罢了。
座中一黑衣老者,面容清癯,方额高颧骨,他听到桃花扇故事,不禁潸然泪下。座中悲怆的哭声引得众人注目,就连台上的黄衣女见人流泪,也生出几分悲意。
临江仙没有耐心听戏,在她耳边再美的剧目都是“咿咿呀呀”。她不喜欢听戏,却是个爱看热闹的人,她看到正在哭泣的老者,眼底出现一丝狐疑。
她抱起刀匣掀开竹帘,走到老者身后,“李相爷,您这喜好风月的毛病,一点没变。哪怕是逃亡的路上,都不忘来听曲。”
泪眼汪汪的老者正是李果脯,他听到临江仙的声音,抹抹泪说:“金谷园纵然好,石崇已殁,乌衣巷里富贵,他不姓王。老夫半生聚财,作了嫁衣。这人生事,都是戏台老套的剧情,演了一遍又一遍,几人能看得懂?”
临江仙对于李果脯濒死的彻悟无感,刀以出鞘按在李果脯脖子上,“根据《大瑜律》第一章第一条:叛国谋反罪,不问可斩。乐府临江仙,代天执法。逆臣李果脯,枭首弃市。”
柳飘叶轻摇折扇,从竹帘后走出,“慢着,他身上的事,还得交给御史台审一审。”
驿站里的江湖人大多认得这把扇子,天下盟盟主的信物,他们见柳飘叶走出来,纷纷起身行礼。柳飘叶淡然一笑,愈发显得冷傲孤高。
黄衣女见势头不对,正要下场,柳飘叶挥手拦住她,“唱完吧,这位最后一次听戏了,算是本座提前的临终关怀。”
黄衣女不敢反驳,只得继续唱:“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
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她的声音发颤,曲调不准,失了先前的味道。
李果脯索然寡味,默默等待拘捕的差役到来。
临江仙按刀回鞘,叫来驿丞吩咐几句,驿丞连忙派人去通知县衙与京兆府。
一日后,京里来人,因谋反罪重,用重枷锁链近五十斤,纵然有差役帮助,已经六旬的李果脯仍是锒铛难行。
临江仙站在飘叶身侧,目送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李果脯送上囚车,不由想起几年前清水寺的囚禁,幽怨道:“那年囚禁清水寺,如果那个人是我,多好。”
“过去是谁都不重要。”柳飘叶拉着临江仙上了马车,扬鞭催马道,“未来是谁才重要。”
……
……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