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夜。
城北二里外乱葬岗上的义庄。
愁云万里,无星无月。怪鸦夜啼,发出呜呜的声音。两旁的古树枝丫蓬乱,犹如鬼手。
在通往破旧义庄的野径上,隐隐约约闪着一盏孤灯。
白色的灯罩,昏黄的烛火。在寂寥空旷的四野上,显得极其的显眼。
犹如鬼火一般在旷野上飘荡。
灯笼就绑在棺材盖的前沿上,四个捕快打扮人正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材朝不远处那破旧的庄院里走去。
远处的庄院里的窗子上透出昏暗的灯光,庄院后边的山坡,便是乱葬岗。
刚刚下过雨,山风吹动这荒草夹杂着一股泥腥味从上岗上飘过来,发出呜咽的声音。
那四人几乎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四人走的不算快但也绝对不慢。他们四处张望,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他们的脚步变得更加快了。终于他们走到那破旧的庄院里。
刚刚把脚踏进门槛里,就看到了一个身材佝偻的怪老头。
那老者年过六旬,蓬头垢面,面如黄蜡,死灰色的眸子。提着一盏油灯站在门口,那张本就枯黄干瘪的脸在油灯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的阴森恐怖。
四人刚要迈步进入堂内,他猛地就出现了,四人吓的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忽然,远处又传来了乌鸦的夜啼,呜呜呜呜,摄人心魄。
四人手心已经沁出了汗珠。
进入屋内,便闻到一股尸体腐烂的味道,四人忍不住几乎要吐出来。他们虽然也在衙门当差多年,但是像义庄这种地方,他们来的还是比较少的。
四人把棺材抬到几具棺材的旁边,转身便要离开。
其中一人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叮嘱那李驼子道:“老李头,看好了,莫被人偷去了。”
他忽然又摇摇头,他觉得自己这句话是多余的,毕竟谁没事会去偷那些东西呢?
四人转身便消失在黑夜中。
李驼子手里提着灯笼,走到那刚才的那口棺材面前,他喃喃驼子手里提着灯笼,他喃喃道:“无论功名与富贵,死了还是一样要入土的。各位天已经不早了,都早点休息吧。”
说罢他转身离开。
他佝偻的身躯几乎像被重物给压的直不起来,他提着油灯缓缓的走上台阶。
这是一栋两层的建筑,但是有不太像两层建筑,一二层之间并没有夹层,站在一楼抬头便可看到楼顶。
在靠墙的地方有一个长约两丈宽九尺的夹层,刚好能够放下一张床。登上楼梯便可直达那张床。
躺在床上可以直接俯瞰到一层甚至是门口。
李驼子躺在床上,他吹灭了油灯才躺倒床上的。
一楼的大堂里依旧亮着灯火,墙壁的四周都挂着油灯,昏暗的灯光里,堆满棺材的义庄里显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屋子里已经传来了打呼噜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看来李驼子已经睡熟了。
连县太爷都说过,李驼子这样的守夜人用来守义庄最适合不过了,沾床就能睡着,这的确是一种本领。
夜深了。
已经将近三更天。
义庄的大门和堂门都开着,从外面悄悄的走来一个人。
那人四下观瞧之后,便进入大厅里。
这里横七竖八摆着十几口的棺材。棺材有新有旧,发出阵阵的尸体腐烂的味道。
那人缓缓的走到一口崭新的棺材面前,这口棺材正是今天刚刚抬过来。
桐油漆过的棺材盖,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色泽鲜亮。
他停在了这口棺材的旁边。
他用手轻轻的搬起棺材盖,却发现棺材盖已经被棺材钉死死的钉住。
他围着棺材转了一圈,发现棺材上一共钉了十六根棺材钉。
他一手托住棺材底部,另一只手掌弯曲,那如鹰一般的利爪紧紧地抓住一根已经几乎全没进木头中长钉,手腕一提,便把那根三寸长棺材钉拔了出来。
好强的指力,这断龙手的功夫几乎已经登峰造极。
三手断龙柳无眠的确是高手。
他用同样的方法抽出了其他十五颗钉子。
他内劲陡起,汇于单掌,朝那棺盖一拍。
吱扭一声,那棺材盖竟向一边缓缓的移开。
忽然一道剑光从棺材中射出来,直奔他的咽喉刺来,柳无眠不由得心头一惊。
那剑光如毒蛇一般迅猛凌厉,柳无眠身形陡转,探出左掌,捏住长剑,内力一催,竟将三尺长剑拧断。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棺材中的人身形陡起,直挺挺的站立起来。
竟是云归雁。
云归雁道:“柳无眠的断龙手果然非同小可。”
柳无眠撇开手中的断剑,冷冷道:“我的确是柳无眠。”
他把目光凝向云归雁道:“但你却不是云归雁。”
“哦?”
“你刚才那一剑出卖了你。”
云归雁脸上疑惑的表情,盯着柳无眠。
柳无眠冷笑道:“高手之间过招,差不得一分一毫。如果刚才真的是云归雁刺出的一剑,恐怕我已经躺在地上了。”
他喃喃道:“云归雁终究是云归雁,天下间能够接住他致命一剑的人几乎没有。
邱断水和独孤雁虽然也是用剑的高手,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但是跟云归雁一比还逊色太多。
他十八岁出道,就已经接下黑道第一剑,黄泉山庄柳如是的黄泉三十六剑。接着击败孟百川,月无痕,银翼飞鹏,沈秋燕,断剑先生等江南五大高手,从此名震江湖。
一个人剑法高低,一部分在于勤奋练习,而最大原因则在于天赋。
你的那一剑连独孤雁、邱断水的水平都达不到,更何况是云归雁。”
云归雁仰天长笑,他忽撕开了人皮面具,果然不是云归雁,而是雷震!
雷震道:“别来无恙,我是应该叫你柳掌柜还是叫你柳无眠呢?”
柳无眠冷冷道:“随你的便,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雷捕头想叫什么都可以。”
他正色道:“我想请问雷捕头躺在棺材里干什么?”
雷震道:“我在等你。”柳无眠笑道:“雷捕头真的很会挑地方,躺在棺材里还钉上棺材钉。您就不怕真的被埋进土里,长睡不醒吗?”
雷震道:“我已是将近半百的人了,躺进棺材那是早晚的事。我且问你,十方客栈的老板娘是不是你杀的?”
柳无眠道:“你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再问呢?”
雷震道:“很好,既然这样休怪雷某不念旧情。吃我一刀!”
雷震抽出腰刀,手腕一翻,朝着柳无眠面门猛的就是两刀。
柳无眠身形一闪,闪过两刀。雷震紧追不舍,又劈三刀,柳无眠身形一变,又闪过三刀。
柳无眠一边躲闪,一边冷笑道:“雷捕头,你还是省省吧。就算你从现在开始苦练,再练二十年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雷震恼羞成怒,爆呵道:“放屁,你这杀人凶手,雷某饶你不得。”
说着又已经劈出十六刀,十六刀依旧劈空。
柳无眠面色一沉,冷冷道:“你要是想死,休怪柳某无情!”
柳无眠忽然身形陡转,手腕一提,那如龙爪般的左手死死的扣住雷震的刀柄,雷震这第十七刀竟被断龙手抓住。
柳无眠内力一抖,那柄鬼头刀的刀刃被抓出一个大口子,雷震只觉得虎口一震,手臂发麻。不觉的刀已脱手,射入旁边的横梁上,余力未消,仍然发出嗡嗡的声音。
柳无眠左手抓住雷震的刀,右手直抓雷震的右腿。雷震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身形向后倒射。
他只觉的衣衫上有东西扫过,虽然这一抓并未抓住皮肉,但是也觉得右腿钻心一般的疼痛。雷震身形倒射,躲过这一爪,忽然双手齐射,十二枚透骨的铜箭爆射而来。
迅猛急劲,破空之声刺耳以及。
柳无眠见一抓抓空,便身形欺入雷震的中门,谁知迎面射来十二枚铜箭。
他只得去抓那暗器,断龙手的功夫已经登峰造极,十二枚的铜箭俱被柳无眠抓在左手中。
忽然柳无眠觉得后颈恶风不善,他急忙身形一沉。
他的身形已经很快,但是背后那人出手更快。
冷不盯的一掌便拍在了柳无眠的左肩上,柳无眠只觉得左臂发麻,那手中的十二枚铜箭尽数脱落。
空气中瞬间弥漫一股血腥气,竟是从柳无眠的嘴角流出的。
那一掌着实厉害。
柳无眠半坐在地上,他这才看的清楚。
打他的那个人竟然是一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头。
竟是李驼子!
李驼子提着油灯缓缓的走到二人面前。
他笑道:“三手断龙柳无眠,久仰大名。”
柳无眠冷笑道:“不敢当,是我眼拙看走了眼,没想到这义庄之中竟然还有高人?”
李驼子笑道:“我并不是什么高人。”
他顺手撕下了人皮面具,竟然是云归雁!
云归雁道:“我就是那个李驼子。”
柳无眠叹道:“我应该想到是你,天下间谁还有这么快的身法?你不但剑法了得,连掌法也同样厉害。”
云归雁笑道:“我只是偷袭得手,因为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留得住您。”
柳无眠道:“输了就是输了,我的确已经老了。江湖上还是得有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去闯。”
云归雁忽然问道:“要不要来点酒?”
柳无眠本已暗淡的眸子忽然变得明亮起来。
他淡淡道:“随便吧。”
云归雁把酒囊递给他,他醍醐灌顶,然后递还给了云归雁。
云归雁二人也盘膝坐到他的旁边。
柳无眠叹道:“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不会再躲起来的,我决定跟你们走。”
云归雁忽然道:“我可以断定,沈中原、秦烟横、邱断水并不是你杀的,你不是假扮上官无我的鬼魂的人。”
柳无眠冷冷道:“我会假扮他?笑话。他横刀夺爱,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柳无眠的眼中几乎流出了泪水。
他忽然道:“你是如何查出我们四人身份的?”
云归雁笑道:“一首诗。”柳无眠诧异道:“一首诗?”
云归雁道:“对,邱断水给我的一首诗。”
他解释道:“这四首诗是我弄清楚了四位隐居在比阳县的武林人士。
八臂罗汉秦烟横,三手断龙柳无眠,一剑惊虹邱断水,追风剑独孤雁。
你们四个究竟是什么关系。”
柳无眠道:“我们四个在二十年前曾是结拜兄弟,都是二十年前来到并隐居到这里的。”
云归雁道:“那中原山庄的庄主沈中原呢?他和你们认识吗?”
柳无眠道:“我与沈中原并无半点交集。”
云归雁道:“那他是不是也因为知道这件事,才被灭口的?”
柳无眠听到‘这件事’三个字,不由得心头一震道:“你已经猜到了?”
云归雁颔首道:“我已经猜到了,只是现在还不能说,因为还有几个问题我没有弄清楚。”
柳无眠道:“哪几个问题?”
云归雁道:“沈中原既然跟那件事没有关系,那他为甚么会死在碧波掌之下?”
柳无眠摇头。
云归雁道:“凶手的碧波掌到底是在哪里学的?”
柳无眠摇头。
云归雁道:“凶手杀死沈中原的动机是什么?杀你们几个的动机又是什么?”
柳无眠依旧是摇头。
云归雁道:“如果独孤雁真的是凶手,为什么隐忍二十年才动手杀你们?为什么等到我来才发生这些命案,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给我看的?”
柳无眠依旧摇头。
云归雁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总有拨开乌云见日出的时候。
柳无眠,你走吧!我并不想为难你。”
雷震急忙道:“为什么要放他走?”
云归雁道:“我找的并不是他,真正的连环杀手是独孤雁。”
他看着雷震道:“你知道我是如何猜到柳无眠一定会来义庄的吗?”
雷震道:“不知。”
云归雁道:“抛开独孤雁暂且不提,秦烟横和邱断水是为他而死,他一定要知道死因,虽然他也猜到是独孤雁干的,但是还是要亲眼确定。”
柳无眠喃喃道:“那件事是因我而起,秦烟横和邱断水两个人为了那件事甘愿隐姓埋名二十年,我本就已经心存愧疚,现在他二人又因我而死,这段时间我无时无刻不在愧疚。
这两天我一直在追寻独孤雁的下落,我想事情该有个了断了。
我只想告诉你们,上官无我是我杀的,他横刀夺爱,盛气凌人。
他屠杀了那么多的武林同道,死有余辜。
可是独孤雁虽然是江洋大盗,但是他本性并不坏。他为了上官堡灭门这件事可以隐忍二十年,足见他的情谊。
他现在之所以成了杀人的魔头,我想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即使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他的。毕竟是兄弟一场,我欠他的迟早要还的。”
雷震叹道:“他都要杀你了你还能够维护他,我雷某敬你是条汉子。
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这次就当做未曾碰见过你,但是下次见到你我们依然会兵戎相见的。”
柳无眠忽然笑了,笑的那么无奈。眼瞳中充满了哀伤。
他笑道:“雷捕头,你执法如,比阳县百姓能有你这样的捕头,实在是他们的运气。”
柳无眠缓缓的站起了身子,伏到云归雁耳边说了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他用右手扶着左臂缓缓的走出堂门,消失在黑夜中。
云归雁沉默良久。
忽然他问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雷震道:“明日是二月初七。”
云归雁喃喃道:“二月初七?那必定是一个不太平凡的日子。”
雷震道:“现在看来,杀死沈中原的是独孤雁,杀死秦烟横的也是独孤雁,杀死邱断水的还是独孤雁。
他伪装成上官无我的鬼魂,先对那三人实施恐吓,在出其不意利用碧波掌杀死三人,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看来真相就要大白于天下了。”
云归雁冷冷道:“我看未必,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我们仅凭猜测是很难给独孤雁定罪的。除非、、、、、”
雷震急忙问道:“除非什么?”
云归雁一字字道:“除非我们找到那十三箱的黄金珠宝。”
雷震无奈道:“我们此刻连独孤雁藏身在哪都不知道,要找那十三箱珠宝又谈何容易。”
云归雁笑道:“雷捕头放心,我相信我们就算不去找那十三箱珠宝,那十三箱的珠宝也会去找我们的。”
雷震似乎有些听不懂云归雁的话,他喃喃道:“莫非那十三箱珠宝长了腿成了精才会来找我们的。”
云归雁却不再笑了,他正色道:“它们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雷震看他说的如此决绝,便不再追问下去。
他忽然长叹到:“有时候你看的真相,并不一定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