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午后。
娇艳的阳光直射在大地。长街上的青石板被映照的更加光亮。两旁的店铺的阴影已经缩的最短。
在春香院的门口缓缓的走出来一位乞丐。
那乞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身破旧的白布长衫满是补丁。
他右手握着一根竹杖,那根竹杖看起来非常的纤细。正如他的身材一样显得纤细而又瘦弱,简直就像大病初愈一般。
他走的很慢,微风吹拂着他那苍白而凌乱的头发,阳光照在他布满皱纹而脏乱的脸上,他显得很是平静。
周围的人传来了讥笑,有的甚至是对他指指点点,他却丝毫不再乎。
他把腰板拔的更直了,拄着竹竿缓缓的朝城南走去。
“你看看,都这副模样了还逛青楼?”语言中充满了讥讽。
“人家只要能给的起钱,谁会在乎呢?姑娘们只认银子,银子掏的越多,姑娘们越会说你长得英俊。”
“照你这么说,走在路上的不是乞丐,而是宋玉潘安了?那看他那身板,吃的消吗?”
“这你就甭操心了。”
众人一阵哄笑。那乞丐已经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城南的碧水河微波荡漾,两岸的长堤上绿柳成行。
娇艳的日光洒在河面上,犹如一片碎银。
二月的春天总是那么的醉人。草长莺飞,拂堤杨柳。
但是来往的行人却没有丝毫留恋之意,只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离开。
落魄的乞丐站在石桥上,朝着绿柳拂堤望了一眼。也只望了一眼,便匆匆的走下石桥,朝上清观走去。
他走的不算快也不算慢,当你一直盯着他看的时候,他像是在缓缓的迈步。当你不经意间眨眼的功夫,他又走的很远了。
他远远的望见那道观门口松树下和孩童们嬉闹的疯道人,只是望了一眼。
那道人正在和孩童们玩耍,冷不盯抬头,正好望见远处站着一个乞丐,也只是望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两人都只是互相对望了一眼,便又各自恢复到原来的姿势。
落拓的乞丐拄着竹竿缓缓的朝密林中走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密林中。
疯道人本来欢喜的脸上变得犹如冰霜一般。
他撇开嬉闹的孩童,也朝密林中走去。
才进入林中,便望见那乞丐。
落拓的乞丐直挺挺的站在一棵树的旁边,目光如电。
那竹竿如长剑一般插在地上,他双手紧紧地握住一头。疯道人脸上变得肃穆,现在看来完全不像一个疯子,他果然是在装疯。
那疯道人显得很不安,惶恐道:“秦和尚是不是你杀的?你忘记我们当初立过的重誓?”
落拓的乞丐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只是摇了摇头。
疯道人正色道:“不管是你杀的,还是他杀的。我都希望就此打住。”
他望着上清观喃喃道:“我在这里每天面对祖师爷忏悔赎罪。就是为了消除我年轻时的过错。我曾经做错过一次,几乎用半生的时间去弥补。”
那乞丐好像在听,也好像是陷入了沉思。
疯道人几乎情绪有些激动道:“虽然秦和尚是死在碧波掌之下,但是我绝对不相信有鬼神之说。我不管是你还是他偷学会了碧波掌,这件事都与我无关。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呆在道观里度过余生。”
那乞丐仍旧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神似乎变得很是奇怪,仿佛从来都不认识他。
疯道人几乎要发狂了,他轻斥道:“如果不是被你们怂恿,我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我并不埋怨你们,优柔寡断没有主见,如今我也只有认命,只求你们别再来找我。”
他看着那乞丐仍旧没有表情。
他变得更加的紧张,他几乎真的发怒了,吼道:“你们放心,我过去是疯子,现在和以后直到死去我都是一个疯子!”
那乞丐的眼神变得很奇怪,他凝望着远方似乎痴了。
他抽出竹竿握在手里,缓缓的朝密林深处走去。他连看都没有看那疯道人一眼,仿佛也根本未曾听到疯道人说过的任何话。
林中清风拂面,那乞丐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
疯道人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禁长叹一声转身朝来向奔回。
天空中的骄阳不见了,一抹彤云遮挡住太阳。
???
天变得渐渐的阴暗,天空中传来阵阵雷声,是春雷。
牛毛般的细雨簌簌地落下来,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细雨绵密,打湿了他的衣衫。他丝毫没有察觉,他仍旧拄着竹杖缓缓的走着。
他忽然站住了脚步。
前方的三丈外有一座凉亭,大理石堆成的六棱飞檐状的凉亭。
这里四野宽阔,寂寥无人。
吸引他停下脚步的并不是凉亭,而是凉亭里人。
凉亭的顶上垂下来四尺的白绫,一个身材瘦弱的青年吊在上面。
那并不是像荡秋千一样的挂着,而是像上吊一般头上脚下直挺挺的吊着。
那瘦弱的青年人双脚离地,那一身白色的长衫在风中飘摆。
骤看来,活生生的一个吊死鬼!
那吊死鬼面如白蜡,长发披肩,死灰色的双眸紧紧地盯着那乞丐。
那落拓的乞丐不由得一惊,停下了脚步。
他观察了片刻断定那是个人!
因为若是幽冥来的鬼怪,绝不会有一双这么有活人气息的眸子。
最引人瞩目的是,白衣人的腰上拴着的白麻带上,斜斜的捆着的那一条勾魂锁。
那锁上弯尖勾和勾爪,可以直钩人的琵琶骨。
锋利的勾爪碧光森森,让人不寒而栗。
乞丐缓缓走到亭子旁边,迟疑了片刻。
问道:“你是【冷面勾魂】白无常?”
“是!”声音低沉却刺耳。
“不分日夜,专门勾人魂魄,夺人姓命的杀手白无常?”
“正是那个白无常!”
白无常把吊在白绫上脖颈缓缓的移开,轻飘飘的落在亭子的石阶上。
他消瘦的身形,苍白的脸色,在风中显得极其的虚弱,但是那发亮的勾爪依旧笼罩着一股寒意。
乞丐沉吟了半晌,缓缓道:“白无常,你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今天莫非要锁我这老乞丐的命?”
白无常冷冷道:“我不过是在等人。”
“等谁?”
“等我们。”两个身穿黑衣,手握乌鞘长剑的人从一棵巨大的树上飞身而下。
是冷氏双雄!
乞丐看那二人的打扮,冷冷道:“冷霜冷冰?”
二人颔首。
乞丐道:“你们二人也在这十里亭等人?”
二人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冷冷道:“是。”
乞丐冷笑道:“能让冷氏弟兄等的人相信也不简单。他是谁?”
“是我!”声音浑厚有力,那声音是从密林中发出的。
声音未落,自林中缓缓走来一位老者,不过六十左右。
满面银髯,青布麻衣,高挽袖面。他右手握着一支旱烟袋,一直搭在嘴角不停地抽。
虽是细雨绵绵,微风阵阵。但是那旱烟杆里飘出的白烟丝毫未因风吹而摇摆。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内功,连乞丐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抽烟的老者也已经走到亭子的旁边。
乞丐沉吟了片刻,轻声问道:“阁下尊姓大名?”
“萧杀。”声音简短而有力。
一片落叶,潇潇肃杀。
乞丐当然听过这个名字。他并不同于冷氏弟兄,萧杀早已出道多年,他是江湖上令人谈之色变的黑道杀手。
萧杀、白无常、冷冰、冷霜。
碰到任何一个都很让人头疼,此刻四人却同时出现在孤亭。
白无常望着手中的钩锁,冷冷道:“可惜啊!”
“如此良辰美景,却要被血染红!”
“的确可惜。”那乞丐冷笑道:“四位远道而来,原来是奔着老朽的脑袋来的?”
萧杀道:“是。”他的回答依旧是简短有力,他似乎不肯浪费一点多余的力气。
乞丐道:“看来我今天是难逃一死了。”
白无常冷冷道:“你可以选择一种死法。”
乞丐笑了,叹道道:“勾魂夺魄的白无常还真是宅心仁厚。”他接着道“看来我这个脑还挺让人惦记。我此刻只想知道是谁看中了我的脑袋?”
萧杀冷冷道:“花似雪。”他并不想对一个死人说谎。
乞丐喃喃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沈夫人真的认为沈中原失踪跟我有关系?”
冷氏弟兄道:“我们杀人只是为了钱。别的并不想知道。”
落拓的乞丐便不再说话了。风更急了,雨水也更加密集了。
风也潇潇,雨也潇潇。天地间已经充满了肃杀。那树枝上的杜鹃似乎也感觉到了杀气,‘噗’一声的振翅飞走。
那乞丐把竹竿轻轻的往地上一点,竹竿便没入土中三寸。他长挽衣袖,轻轻的握住竹竿。
手腕一抖,一柄三尺三寸长的细剑缓缓的出鞘,随之而来的便是森寒的剑光。
那竟是一柄藏在竹子中的细剑。
剑刃上已经笼罩着一层水雾。
天地间本已凝结了杀气变得更重了,肃穆的杀气迫的人几乎不能呼吸!
???
黄昏,十方客栈。虽然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但是客栈里已经陆陆续续的来客人了。
紫嫣坐在房间里发呆,她已经从中原山庄赶回来,却丝毫未见到云归雁的身影。
她喃喃道:“云公子跑到哪里去了?难道有什么新的发现?”
吱的一响,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人缓缓的从屋外走来。
紫嫣正在出神,被这推门声吓的的惊过神来。
她定眼一看,几乎要尖叫出来。
正赫然是那落拓的乞丐。
他本就披头散发,被雨水浇湿后显得更加恐怖。
他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紫嫣道:“你们中原山庄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我就在这。”
紫嫣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她竟然被这乞丐跟踪了。
紫嫣因恐惧几乎声音都颤抖了:“你想干什么?”
那乞丐一脸狞笑道:“我要把你的衣服剥光,把心肝都挖出来看看。”
紫嫣几乎要晕倒。
那乞丐却突然大笑起来,他猛的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竟是云归雁!
云归雁笑嘻嘻道:“怎么样大小姐,我扮的像不像?”
紫嫣的泪几乎要涌上眼眶,她轻斥道:“你就是个疯子。和那个上清观的疯道人一样是个疯子。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云归雁忽然不笑了,他正色道:“那姓邱的疯道人一点都不疯,他比任何人都清醒!他心理藏着秘密,只是不愿意透露罢了。”
紫嫣疑惑道:“你下午到底去了哪里?打听到了什么?”
云归雁指着这张人皮面具,道:“今天我易容成乞丐去了一趟上清观。
我发现那个道人一点都不疯。他跟我说了很多话,我推测出他一定认识秦和尚和我。”
云归雁急忙指了指那张面具道:“我说的这个我是指的这个乞丐。
这样一来,秦烟横,乞丐,还有疯道人他们三个必然认识。”
紫嫣颔首。
云归雁叹道:“邱道士说道‘不管是你杀的,还是他杀的,我都希望就此打住。’我始终不明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们之间究竟立过什么重誓?他们跟沈中原的失踪到底有没有关系?”
云归雁觉得脑袋有点发胀,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那个“上官无我”还会继续杀人。
紫嫣望着云归雁疲惫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她痴痴道:“你说过那个落魄的乞丐嫌疑最大。他现在虽然藏匿起来,但还是有法子找到他的。”
她忧郁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机。
云归雁看的仔细,他忽然沉下脸,阴测测道:“紫嫣,我们算是朋友吗?”
紫嫣神情一钝,害羞道:“云公子愿意跟小女子做朋友,我求之不得。”云归雁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不想被别人欺骗,更不想被被人隐瞒,尤其是朋友!”
紫嫣不懂。
云归雁道:“我不想你隐瞒我什么?”
紫嫣道:“我本不想隐瞒的,只是------”
云归雁道:“我明白,这是沈夫人的意思,她觅夫心切我可以理解。但是不可操之过急。”
紫嫣道:“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
不错沈夫人私下又笼络了一批杀手追查那乞丐的下落,只要找到那乞丐就格杀勿论。”
云归雁果然没有猜错。他沉吟了半晌,问道:“都有谁?”
紫嫣回答道:“冷氏双雄,萧杀,还有白无常。”
她解释道:“这四位都是久负盛名的杀手,沈夫人有绝对的理由相信他们不会失手。”
云归雁冷笑道:“那四杀手的武功的确可以让人放心。”
紫嫣反问:“你认为他们没有把握?”
云归雁并没有回答,因为他也实在想不出结果。
紫嫣诧异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四杀手能不能得手?”
云归雁心念一沉,道:“能不能得手不知道。我从来不去考虑不知道的事。”
紫嫣不明白。
他凝望着紫嫣一字一顿道:“我只知道,如果杀不了那乞丐,不但找沈中原线索会中断,就连沈夫人和你都会有性命之忧。”
紫嫣不由得心头一震,她们做事的确欠缺考虑。
她此刻只有一种想法,四杀手能够找到那乞丐并杀死他。
云归雁道:“到现在为止。那落拓的乞丐和上清观的疯道人一定关系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