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清晨。
苍松翠柏,绿柳成荫。城南的碧水河,烟雾迷蒙,波光粼粼。这里被古人冠以比阳县八景之一:碧水流香。
穿过碧水河畔的白石桥,便是一座巨大的道观。
那道观庄严肃穆,青石白瓦,底上三层。
滴水飞檐悬挂四周,状如宝塔。
殿前一个巨大的铜鼎,鼎中熏香燃燃,香气扑鼻。
大殿的四周苍松林立,怪栢蓬乱。
宝殿内众信徒默念黄庭经,声如晨钟。来往香客络绎不绝!
好一座道家的宝地!
云归雁缓缓的走过石桥,紫嫣紧紧的跟在身后。二人跨步进入三清殿。
大殿内三尊巨大的雕像:[元始天尊][道德天尊][灵宝天尊]道家三清祖师爷。
道家认为道是万物的本源,三清便是道。
知客道童端来了黄香,云归雁接过来插在香炉上,躬身叩拜。云归雁自怀中取出五两银子,放进功德箱里,转身离开大殿。
刚刚跨出上清观的门槛,云归雁便看到左边的松树旁围着一群的孩童。
二人走上近前,这才看的清楚。
原来五六个孩子围着一个身着黄衫的老道士,那道士直挺挺的倒立在一颗松树旁。
松树旁边有个三尺三寸的土坑,那道人头下脚上,犹如一颗青葱一般倒立在那里。
云归雁看不到他的相貌,因为他整个头都钻进了泥坑里。
他犹如是一棵树,把自己的头当做根,活生生的倒栽在泥土里。
那道人开口道:“你们看,我像不像一棵松树?”孩童们都笑了。
有人道:“一点都不像!松树开叉的。”
那道人听罢,把两条笔直腿水平伸开,像枝丫一样的伸开。
他问道:“这回像不像呀?”又有孩童回答:“还是不像啊!树是不会动的。你看你,在那里晃来晃去的,哪里是一棵树!”
那道人听了孩童的话,果然不在动了,真的像一棵树一样直挺挺的栽在那里。
孩童们围着他又是一阵大笑。
云归雁几乎忍不住也要笑出来,他喃喃道:“那道爷把自己当做树一样栽在那里。”
紫嫣却笑不起来,她冷笑道:“他是个疯子。你如果继续的喝酒将来也会和他一样的。”
云归雁笑道:“他是喝酒喝疯的?”
紫嫣正色道:“他是想喝酒想疯的。”
云归雁不再说话,缓缓的走到道爷面前。躬身问道:“道爷,你在做什么?”
那疯道人回答道:“嘘,小点声,我是一棵树,正在睡觉。”
云归雁捂着嘴笑道:“要不要浇点水?”
那疯道人道:“你有水吗?”
云归雁笑道:“我没有水,但是我有酒。”
酒字刚出口,那疯道人身形一顿,仰面朝天,用了一招[鲤鱼打挺],便站在了二人面前。
云归雁喃喃道:“看来紫嫣说的一点也不错,这道爷一定是忍受不了道观里的清规,活活把自己逼疯了。”
待那黄衫道士站直了身子,云归雁这才看的清楚。
那道爷不过五十出头,却生的仙风道骨。
高下身不满七尺,面如晚霞,花白胡须散满前心。高挽牛心发簪,铜簪别顶,一身杏黄色长衫。身后背着一口宝剑,斜挎着黄兜子。
那疯道人指着云归雁手中的袋子里的酒,笑道:“能不能给贫道喝一口。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尝过酒味了,都快忘记它是什么味道了。”
老道士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袋子酒,似也流出了口水。
云归雁笑道:“想喝酒容易。但我这酒不是白喝的。”
那道人显得有些不安,他试探道:“要不然我趴在地上给你学个王八怎么样?我学王八最像了!只要你把酒给我。”
云归雁几乎要笑出来,他忍住笑声道:“那不行。我学王八比你还像。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能回答的出来我就把这一袋子酒都给你。”
那疯道人迟疑了片刻,回答道:“好。说话算数。谁不给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云归雁笑道:“道爷说的是。”
紫嫣现在脑子里生出一种想法。她感觉这云归雁和疯道人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脑子都不太正常,她简直似是在听两个疯子对话。
那疯道人双手掐腰道:“我准备好了,你问吧,太难的问题我可回答不上来的。”
云归雁笑道:“我问的问题,就算是疯子也能回答上来。”
云归雁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个疯子。
云归雁问道:“你姓什么?”
他自己也心头一愣,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也许是随口一问,也许是别有他用。
那道人不由的一愣,陷入沉思。
过了片刻,那道人显得很兴奋,他回答道:“我姓邱,我想起来了,我姓邱。”
说罢就疯了一般地跳了起来。
云归雁也笑了,他把酒扔给那道爷,疯道人提起袋子便喝。
看他的眼睛几乎都要眯成一条线,云归雁忽然想到了十方客栈门口那个老酒鬼。
他看着紫嫣,笑嘻嘻道:“你猜这个疯道人和客栈里的老酒鬼谁更能喝?”
紫嫣白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那疯道人一口气竟然将那一袋酒一口气全部喝光了。
那足足有三斤的烧刀子!足够闷倒一头大象。却没有闷倒那道人,那道人毕竟不是大象!
他那如晚霞般的脸上已经泛起了嫣红。
他把酒囊递还给云归雁,笑道:“我想过了。不能白喝你的酒,最近我作了一首诗。我把它送给你抵作酒债。”
(他竟然会作诗?一个疯子竟然还会作诗!)
云归雁几乎快要笑弯了腰。
疯道人吟唱道:秦岭烟横归去远,柳绿长堤夜无眠。丘山夜冷愁断水,孤独明月照归雁。
这的确是一首好诗。
连紫嫣也没有想到,这个把自己当做树一样的疯子竟然能作出这样的诗。
云归雁忽然感觉这个道人并不一般。因为他看的出,那道人虽然装疯卖傻,疯疯癫癫,但是眼瞳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那深邃的眼神中有的是冷漠和孤傲!
难道他是世外的高人,故意装疯卖傻隐居到此地?
云归雁心念转动,心中不觉寒了一分。
他仔细打量那道人,那道人缓缓的站起身子,向观中走去,东摇西晃,还没有走两步便跌倒在云归雁的脚下。
云归雁想去搀扶,却发现那道人已经打起呼噜!
他竟然睡着了。
云归雁喃喃道:“真是个疯子。”
就在这时,石桥上急急忙忙的走来一个人,是雷捕头。
雷震走到近前作揖道:“二位,我找的你们好辛苦。”
紫嫣道:“雷捕头,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雷震道:“早上我去十方客栈找你们,老板娘说你们去了城南的上清观,我就赶来了。”
二人颔首。
雷震问道:“你们来上清观干什么,有什么发现吗?”
云归雁还没有说话,紫嫣抢着道:“看到了吗?看到脚下躺的那个疯道士了吗,云大侠一直在和他交谈,两人还一起研究诗词呢?”
云归雁只有苦笑。
雷震道:“在下到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二位?”
“什么好消息?是不是找到我家老爷了?”
雷震道:“沈庄主现在还是没有消息。不过我已经查清楚了天风镖局秦老三的消息了。”
云归雁急忙问道:“他究竟是谁?”
雷震道:“他以前是个和尚,叫做秦烟横。二十年前隐居到比阳县,才还俗做了一位镖师。
为了验证这一事实,我又回到验尸房对尸体重新查验。
发现他的头上确实有香疤,所以我断定他的身份一定是秦烟横。”
云归雁不觉的心头一震。
他虽然与秦烟横并未谋面,但对于这个名字它很熟悉。
他正色道:“雷捕头,你听说过五云庄吗?”
雷震心头一震:“你说的莫非是云南昆明府的五云庄?”
云归雁答道:“不错,就是雄镇西南,名震滇贵川的第一大庄。
它之所以能够雄踞一方,依靠的是五位武艺超群的庄主和上千的庄客。
其中四庄主就叫秦烟横,人送绰号【八臂罗汉】。
传闻秦烟横天生神力,武艺超群。
更有传闻,他曾只身挑战上官无我,埋骨在后山的英雄冢里。
如今看来,江湖传闻也不可尽信!”
紫嫣淡然道:“江湖上的事本来就是虚虚实实的。”
她岑目远望,似在叹息:“秦烟横是外五门的硬功高手,却仍然抵不了上官无我的致命一掌,上官无我究竟是何等的角色?”
雷震道:“上官无我如果没有死,现在必定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可惜他树敌太多,英年早逝。真乃时也运也命也。”
(秦烟横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到底与上官堡有什么瓜葛?凶手杀他的动机是什么)
云归雁越来越感觉事情蹊跷,难道沈中原的失踪跟这些凶杀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云归雁忽然道:“秦烟横已经绝迹江湖二十年了,终于还是死在了碧波掌之下。”
他把昨天夜入城北找那个乞丐的经历告诉了二人,雷震二人不由得心头一震。
云归雁喃喃道:“即使这件事有多么的诡异多么的不可思议,就算是做了一场梦,我也能够断定那落魄的乞丐一定知道沈中原的下落。这件事并不会就此停止,我相信还会有人会因此丧命。”
雷震叹道:“这两天鬼萧杀人的传言已经散满全城,一到晚上人们就紧闭门户。
上面压的紧,限我五天之内破案。
如若不然,就治我失职之罪。
我的身家性命不要紧,可是凶手逍遥法外乱杀无辜,实在不是雷某所愿。”
云归雁笑道:“雷镖头舍己为人实在令在下钦佩,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请你放心我说过七日之内必将查出真凶。”
紫嫣忽然问道:“你认为谁的嫌疑最大?是不是那乞丐?”
云归雁颔首。
就在这个时候,躺地上的疯道人忽然跳了起来,犹如疯了一般大叫道:“鬼呀,有鬼!你们别来找我,不管我的事啊。”
说着纵身朝城南密林中窜去。
雷震道:“这邱老道的病情更加严重了。”
云归雁问道:“这个道人你认识?”
雷震笑道:“我当然认识,他就是这上清观的观主。”
云归雁惊笑道:“他是观主?这上清观是他修建的?”
雷震笑道:“不错,他二十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现在那么严重。
他总是说自己前世作孽太重,今世要广集善缘以洗清前世的罪孽,所以就修建了这座上清观。”
云归雁忽然问道:“他也是二十年前来到这里的?”
雷震颔首。(
他和秦烟横是否有关系?他为什会疯了?他是真的疯了还是在装疯?)
现在总算有点眉目了,虽然还没有弄清楚沈中原失踪的真相,至少现在已经确定秦三爷便是江湖上消失依久的【八臂罗汉】秦烟横。
云归雁心念方沉,忽然,树林中爆射出几点寒星,破空之声刺耳以及。
云归雁三人正在柳树下交谈,忽觉得颈后恶风不善,他探单掌推开紫嫣二人,身形急拔,使了一招[旱地拔葱]。
只见那几点寒星从云归雁脚下掠过,直挺挺的射入柳树中。
七枚透骨针欺入树中,余力仍然未消,震得树干嗡嗡作响。
只见那几枚透骨针插入之处,树皮瞬间变得枯萎发黑,一股黑烟徐徐升天。
云归雁三人不由打了个寒噤。
好毒的针!
好快的身手!
云归雁身形如电,朝密林中射去。一连七八个起落,钻入密林中。
雷震身形也不慢,抽出鬼头刀朝密林中急掠。
紫嫣的身法远不及二人,只得等在原地。
云归雁看得清楚,在他正前方不过十丈处有一道黑影正在逃窜。密林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地上铺满了枯叶,那黑影料到云归雁会顺着他的足迹寻到他,走了半里身形一陡,窜上树杈。
云归雁看得清楚,也纵身上树。
两人在茂密的枝丫上你追我逐,雷震始终与独孤雁保持三丈距离。
三人在密林中追出三四里,来到一片空地。
那黑影忽然收住身形,陡然立在一块巨石上。
云归雁也收住身形立在与他不过两丈的空地上。
他这才看的清楚:那黑影一身黑衣劲装,高下不过六尺,蒙着黑布,看不清楚容貌。
雷震这才赶到,站在云归雁身旁。
云归雁冷笑道:“朋友,你是何人?为何要暗算我们?”
那黑衣人笑道:“你的好奇心太重,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云归雁淡然一笑:“我有时候也在问自己为什么好奇心这么重?”
言外之意,本性使然。
黑衣人冷笑:“你不该来到比阳县的。你走到哪里只会给那里带来不幸和杀戮。”
云归雁不得不承认。
他笑道:“如果我不来,秦烟横就不会死?”
黑衣人冷冷道:“不错。他本不该死的!”
云归雁道:“那岂不是我害死了秦烟横。”
他长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雷震正色道:“云大侠,不要听这厮巧言善辩。他不过是一个不敢见人,活在阴暗之中的小人。待我拿下他。”
他字出口,雷震衣袖中已经射出十二枚铜箭。雷震善使暗器,江湖中有个绰号叫做【三手箭】。
这便是形容他身法敏捷,打暗器的手法高超。那十二枚铜箭迅猛急劲,破空以及。
直奔那黑衣人的上中下三路。黑衣人竟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动也未动,好像根本未曾瞧见过。
十二枚铜箭几乎就要射入那黑衣人的身体,黑衣人突然出手,他双手如电上下翻飞,双掌五指弯曲,便掌为爪。嗖的一声,竟将那射来的铜箭一齐抓入手中。双掌一钻一伸,十二枚铜箭竟被折弯,丢在地上。
雷震怒吼,振臂,挥刀。
鬼头刀急斩黑衣人左肩,黑衣人旋即右闪,一刀走空。
雷震刀势未决,反挑而上,急挑黑衣人左肋,黑衣人身形再变,刀从左肋旁挑空。
雷震见两刀未重,手臂一缩一探,懒腰横劈。黑衣人身形一拔,一刀从脚下扫空。
黑衣人身形一落,脚踩在刀脊上,半悬在空中。
他身形一落,便左手急爪雷震的咽喉。
雷震身形一沉,一刀弹开,身形向后倒翻。
同时左袖一挥,是十点寒性暴射而出。
黑衣人见急来的寒星,身形到掠,同时双臂齐摇,十二枚的甩手箭俱被他空手夺下。
云归雁不由得心头一震:好强的指力。
雷震年迈,汗水已经湿透衣衫,他晃动鬼头刀便斩向黑衣人。
云归雁急忙制住他道:“且慢。”
他望着黑衣人微笑道:“前辈的出手,我二人已经见过。您可以走了。”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转身消失在密林中。
雷震不解,正色道:“为什么放他走?”
云归雁叹道:“以他的武功,我也未必治得住他。他无心杀我们,我们又何必自寻死路呢?”
雷震道:“可是他,他刚才还放暗器偷袭我们?”
云归雁笑道:“你已经看到他的身手了,他若存心想致我们于死地,就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猜他是为了把我们引到这里来,是在警告我们。”
雷震道:“警告我们什么?”
云归雁道:“我们到上清观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他在警告我们,让我们知难而退。看来我们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雷震道:“那个黑衣人是谁?”
云归雁道:“你跟他交手,他刻意的回避自己的武功招式。但是你莫要忘了,一个人的习惯是不太容易改变的。我多少还是看出了一点眉目。他空手夺箭地那一招,更像是【断龙手】。
这种武功本就难练,能够练到空手夺白刃的更少,江湖中曾经有一位练断龙手登峰造极的高手,双手如闪电一般迅猛,如龙爪一般坚硬有力。不过多年以前已经不人世了。”
雷震叹道:“这件事情已经越来越复杂了。我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云归雁笑道:“这个人我们一定认识,至少我应该认识他。”
雷震不解,云归雁解释道:“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味道,我曾经闻到过,只是现在记不起来了。”
雷震笑道:“难道是脂粉的味道?”
云归雁笑道:“你要知道,每个人生活的环境都不一样,所以沾染的气味也不相同,这种气很淡,常人是嗅不到的。而我却天生就有比猎犬还要灵敏的嗅觉。”
雷震笑了,他忽然觉得云归雁这个不仅博学多识,而且阅历丰富。就连嗅觉也异于常人。
雷震忽然道:“会不会是那疯道人?”
云归雁道:“黑衣人并不是他。因为那疯道人刚喝了我三斤酒,不可能身上没有一点酒味。”
二人离开密林回到上清观的门口,紫嫣在焦急的等着二人。
二人向她讲清经过,她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紫嫣道:“会不会是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什么?他才警告我们。”
云归雁仔细回忆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那疯道人难道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为什么要赠我一首诗,难道是在暗示我什么?秦岭烟横归去远,柳绿长堤夜无眠。丘山夜冷愁断水,孤独明月照归雁。这首诗不过是一首借景抒情的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是我理解错了?)
紫嫣忽然道:“我想回中原山庄看看沈夫人,今天黄昏之前赶回客栈与你会合。”
云归雁颔首。雷震也转身拜别。
云归雁痴痴地望着上清观,喃喃道:“这疯道人究竟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