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看着散落在桌子上的筷子,一时之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这一番分析,毫无破绽,就算是年子仇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些漏洞,反复思忖之下,也觉得无懈可击。
虽然他看田如水多有不服,但是毕竟知道厉害关系,此时再要胡搅蛮缠,必然贻笑大方。是故他整了整衣衫,转身面向姬影轩,正色道:“副帅,文生愚见,田如水所言,有理有据,最为可能。”
“不错,”赵云鲲也出列补充,“宇文拓海今日病故,三子本就不合,加之西戎统治不似大辰忠君爱国,多有自治,互相之间争端不断。每有改朝大小都有争斗。疾风翼向来急攻好战,逼则两合,迟则两害。”
“副帅,”田如水走上前一步,呈上了一封书信,由侍卫递交给姬影轩,“之前我等出使高远城,宇文风虽然仅仅提出借粮,恐怕只是明面上的要求,毕竟大辰西戎互为世仇,向来不多议和,尤其是没有圣上的旨意。然而此次却又不同,宇文风并非代表西戎攻伐,只是自保。我等临走之时,他的贴身侍卫,塞给我一张字画。”
姬影轩接过信封,取出字画,上面没有任何特殊的标记,只是简简单单一张白纸,上面是一个工笔美人,坐在厅内,正在抚琴。
姬影轩不置可否,将画传递给众人观赏。
文武各不知其意,赵云鲲抓抓脑袋:“这宇文风是不是想要给副帅送个小妾和亲,所以画了图状?”
众人皆暗笑不已。姬影轩也不恼怒,涵养极高,笑着说,“这倒奇特,宇文风风尘仆仆远袭高远,倒还带着美人准备和亲?哈哈哈哈。”
“大帅明鉴,”田如水也笑意盈盈,“其实刚才诸多解释,也是因为这张画,才印证了他称王之心。”
“这工笔美人图,清新淡雅,却不似名家之手,只是寻常人等之寻常画作,是如何得以印证?”年子仇看着这画,虽然若有所思,却是总抓不住那最后一丝线索。
“年司马,您仔细观看,这美人所用的乐器,是为何物?”田如水提示道。
年子仇把画凑到一盏油灯底下细看,看出了门道:“长匣弦琴,美人弹拨。这个乐器,或瑟或筝。”
“年司马,好眼力,”田如水拍个马屁,继续提示道,“若是仔细观看,可以发现,这个乐器,一长岳山,三短岳山。”
“琴瑟之物,以岳山分。一长一短乃是筝琴,而若是一长三短,便是瑟无疑了!”年子仇在田如水的循循善诱下,分辨了出来,思索片刻,逐渐展示出笑容:“副帅,田如水所言不错。”
“愿闻其详?”姬影轩也是很有兴趣,着急想知道答案。
“所谓瑟字,上面双王,下面是个必字,双者,重也。双山为重山,双影为重影。所以宇文风的这张图,即是在向我等说明,他必重为王。”
啪啪啪啪啪,田如水鼓起掌来,“年司马目光如炬,心细如发!”
姬影轩点点头,这下基本上明确了,也容易安排接下来的事宜,“若是如此,我军正可趁此机会,无需血战夺城,尚可借势谋利。”
“若是那宇文风出尔反尔,拿了粮草,仍然固守高远城呢?”赵云鲲还有疑点,他不太相信文官谋臣这些弯弯绕,真刀真枪才是武将风范。
“不会,”年子仇不是愚蠢之人,否则也不会能混到文官序列的顶端,经过田如水的分析,逐渐理清了思路,“疾风翼乃是重要的兵力,呼延高平是监国的亲子,在这场夺位之争当中至关重要,若是宇文风固守高远城,疾风翼远比大辰着急。定然会不计代价,全力攻城。”
“疾风翼兵力倍于高远,若是全力攻城,势必夺城。而双方损失之惨重,定然血流成河,或可浮杓。宇文风必然不会愿意看到如此结果。定会投降,换取部属的性命。”姬影轩接过话头继续解释。
“纵然全军覆没,为何不为了名节死战到底?”赵云鲲不能理解,困惑异常。
姬影轩摆摆手,“若是高远城破,部属尽殁,宇文风即使活着,也失去了争夺王位的资本,若是这样,再让本族精英互相杀戮,留给大辰一个可趁之机,必然不会是宇文风这种人所愿意的。他毕竟是西戎的王族,互相杀伐争夺王位只是内斗,因为内斗却给外人趁隙,却不是他会做的。”
“宇文风并不贪恋高远城,他强夺高远,只是为了保存势力。在下猜想,他只是以借粮试探,若是我军能识得他的意图,很有可能,会以高远城作为交易,换取我们支持他重夺王庭。”田如水坐下桌边,吃了点东西,刚才一场演说,把他累坏了。
“的确,若是如此,却也说得通,或许借粮之后,就是借兵,三方在此,疾风翼最为强大,只有宇文风和我大辰合力,或许可以击破。若能破了疾风翼,不单单解了宇文风燃眉之急,重开回国通途,又可断了三王子一条臂膀,简直一石二鸟。”年子仇对姬影轩说。
“如水,我且问你,当日有否商议,我方如何回复?”姬影轩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禀副帅,当日临行之时,宇文风增与八只信鸽。”田如水招招手,就有几个兵丁从帐外抬进来两个笼子,每笼四羽信鸽。
“信鸽传递,是要比使节交往快速很多,但是也容易泄露了消息。”年子仇评论道。
“这两笼信鸽,长的倒是极其不同?”赵云鲲一直在观察信鸽,被他看出了门道。
“赵将军明鉴,”韩云一手一笼,把两只笼子拿到近前。这两只笼子都是精钢打造,沉重异常,他却毫无障碍,就像拿起两坨棉花一样轻松,“这四羽,通体黑白,羽色光亮。而这四羽,却被刻意染成多彩。宇文风嘱咐过,我等若是愿意借粮,即放回四羽以示通信即可。”
“送来八羽,却要放飞四羽示意,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赵云鲲喃喃自语。
“信鸽飞行,很容易被人截杀。尤其这四羽多彩,更是容易被发现,我看这宇文风或许是以此测试我等智略。是以应该放飞黑色。”有一个文官评价道。
“不然。”年子仇和田如水同时开口。田如水毕竟不愿太过压了年子仇的风头,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拱拱手,把机会让给年子仇。后者也是性格使然,好出风头,也是当仁不让解释道:“雅瑟二十三弦,颂瑟二十五弦,饰以宝玉者,曰“宝瑟”,绘文如锦者,曰“锦瑟”。多彩为锦。若是我方识不得那工笔美人图的深意,定然会因为你所说的原因,释放黑羽,如此一来,协议仅仅是借粮而已,而宇文风所求取的,其实是我方支持他的复国,若是如此,当然应该释放锦羽!”
“哈哈哈哈哈,年司马果然厉害!余敬酒一杯!”姬影轩大笑而起,站起来给年司马敬酒。主帅站了起来,下面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齐声给年子仇祝酒,把他得意得哈哈大笑。
姬影轩一口喝干了酒,大手一挥!韩云会意,将锦羽的笼子打开,四只鸽子,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