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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因为宿舍晚上限电,资料又要马上录进电脑里,陈准在十一点将已经部分录入的文件拷入U盘,关掉电脑,背上随身的小牛皮挎包,准备前往教学区的办公室继续录入。

想着要买一杯咖啡带过去,陈准向生活区小广场旁的饮品店走去,还没走到广场,就听见一片喧嚣吵闹的声音,远远地便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在围观着同一个方向,临近的宿舍楼的阳台上还站着些看热闹的同学。陈准知道,肯定又是有人喝酒闹事了。

果然不出所料,几个人明显是酒后状态,浑身松懈、目光恍惚,却言辞粗鲁激烈。算起来,从还未入夏天气开始热起来,一直到现下已入秋天气还没冷起来,整整几个月间不时发生些小的打斗之事,而在平时这小广场的夜晚更是易集聚了人喝酒、胡说八道、骂街、跑步、摔酒瓶、喊姑娘,只是都是些小事,在日复一日中连道划痕都留不下来,不用去管,自己就散了,日子就过去了,也又重新开始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到白天这里便又恢复安静,那些矛盾和激烈如同“见光死”,只存在于某个夜晚短暂的片刻。只是今晚看来是不能任其发展了,因为这对仗未免实在“势不均力不敌”,此时五个人正追着一个人跑,完全不讲“江湖道义”,而且最关键的是,追人的五个人里有两个陈准在学生会招新的时候见过,是院里这届大一的新生,所以可以肯定这里至少有两个人是自己学院里的,当然很有可能六个人都是。

“我真的就是走快了,不是故意的!”被追的男生很快就被打了一拳,其他人把他围了起来。

“路那么宽,你走哪不好,你照着她撞不是故意的是什么啊?”打人的正是陈准认识的两人中的一个,叫刘斌,平时看起来就是一副吊儿郎当还没脑子的样子,此时正有些夸张地比划着路面的宽度。

“大斌,甭跟他废话,丫就是想揩油!”说话的是总和刘斌形影不离的谢旭。

“没长眼睛的东西,你揩油是不是?”刘斌说着下去就是一拳。那男生被打过去的头还没等抬起来,就随着一句“我让你脑袋开出油来”又被打过去一拳。这两拳看起来力度不轻,看着这一幕的人很多,可是并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细怯的女孩声音传来:“刘斌,算了,你别打了。”

想必说话的就是刘斌口中“被揩油”的那个女孩。原以为一定是个穿着性感的爱玩的那种女生,可是当陈准和围观的同学们循着声音看去,一个穿着白t恤和粉色开衫的女孩毫不起眼地站在一旁。却是沈歆儿。

“歆儿,没事,我要让他们知道,在这个学校,谁都别想欺负你!”刘斌借着酒劲还红着眼放着豪言壮语。

不管这话是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还是借着酒精的标榜自我,又或是对在身边的女朋友——不管这个女朋友是谁,都因为自己的英雄主义而一定是这个态度,反正女生此时都是不会想太多的,她们基本上都会被一种幸福的被守护感冲昏了头脑,事件一般在此时都会从“男主角”一个人演戏转而变成拉下“女主角”一起入戏。此时陈准觉得,自己必须出马了。

“咦,沈歆儿,这是在干嘛呢?离得挺远就看见这挺热闹。你是帮文艺部排节目呢?还是你加入话剧社了?”随着陈准的加入,大家的目光——包括沈歆儿和打斗中的六个人——都集中在了陈准的身上。

“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吧?”陈准拿捏好恰当的时间间隙,不等别人接住刚才自己的提问,就接上了这一句貌似疑问的肯定语气的句子,并依次向他们六个人伸出手去握手:“你好,都是艺术学院的吧,我叫陈准,是咱们学院的学生会副主席。”这语气状似平淡,其中却自有一种从容的压迫感。刚刚还在打斗的六个人竟就一一与他握过了手,脑子被酒精搅得还有点转不过来。

“已经挺晚的了,都忙了一天了,大家都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开会呢”,陈准拍拍刘斌的肩膀,转头向沈歆儿说:“尤其是沈歆儿,今天都在外面跑了一天了,还出了点小车祸,晚上就别太折腾,好好睡一觉。”他虽是面向着沈歆儿,实际上这话却是说给刘斌听的。

果然刘斌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歆儿,出车祸了?你怎么没跟我说呀?怎么回事?严重不严重?受伤了没?”这么问着,刘斌便走到了沈歆儿的身边。

陈准看了想,虽说是个惹是生非的人,但心思简单,倒也是真心实意。

“大斌,那这货怎么处理?”谢旭见情况不对,拎起那个男生的领子,赶紧提醒刘斌。

不等刘斌做出反应,沈歆儿赶紧一把挽住他:“刘斌,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我真的累了,你要是真关心我的话让我现在安心地回去好好休息,而不是站在这里看你打架提心吊胆好吗?”

“好,歆儿,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刘斌转头对谢旭说:“这次放了他,记住这东西长什么德行”。“那,陈哥,我先送歆儿回去了”,刘斌对陈准算是道个别,牵起沈歆儿的手:“歆儿,我们走。那个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散了吧,都散了吧”,刘斌他们走后,陈准对看热闹的同学们进行“疏散”,其实这些人没戏看自己也就会散了,这话实则是说给另外四个帮着刘斌一起打人的“帮凶”的。那四个人看看被打的那个,犹豫了一下,但又觉得没意思,看了一眼陈准便也都走了。

陈准又望了一眼刘斌和沈歆儿的背影,一个浑厚、一个被衬得瘦小。“这女生看着挺文静的,怎么和他在一起呢?”陈准想。

“这女生看着挺文静的,怎么和他在一起呢?”

陈准微微一惊,却看说出自己心里话的正是被打的那个男生。

“真倒霉”,男生揉了一下脸:“陈哥,今天谢谢您。以后您有什么用得上小弟的,一定竭尽全力。”

陈准笑了:“说话还挺江湖气,可惜身上功夫不太好。”

“平常也不这么说话,这不赶在这档口了么”,男生顿了一下:“您是玩摇滚乐的对吧?”

“嗯,对,我弹贝斯。”陈准不知道他怎么扯到了音乐上。

“那就好办了”,男生竟然笑了:“您想要什么淘不到的唱片就尽管跟我要好了,我家一般都会有的。我哥是‘满江红’的老板。”

陈准心里一喜,没想到还会有意外收获。“满江红”是北京一家有名的Live House。

“好的。你叫什么名字?留个手机号吧。”陈准拿出了手机。

沈歆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进入睡眠状态。这一天发生的事确实有些混乱,使得自己的心情起伏也是波澜壮阔。先是参加学生会的活动,因为要迟到一直陷在焦虑里;然后在她匆忙赶路时万念俱灰地发现自己撞了一辆保时捷;突然又情节大逆转——开那辆保时捷的是同一个学校的学长大帅哥;之后自己又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人家的跑腿小妹和民工,明天要去帮忙答到和搬家具;晚上只是出去和发小刘斌一起吃个饭,结果又引发了一起打架事件。

沈歆儿搂过床边的一只小熊,想着有些混乱的这些。嗯,明天要上课、帮人上课、搬家具、开会,有得忙了。可是这些忙乱现在她都不太担心,她担心的是刘斌。那是她最把控不了的部分。

沈歆儿和刘斌是在一个胡同里长大的孩子。胡同里的街坊四邻都很熟悉,没事都聚在一起聊个天、打打麻将,后来还兴起了大妈们集体十字绣。胡同里有什么大一点的声音,坐在自己家的屋子里都听得到,家长里短近乎就是日子的全部。几家孩子也自然而然地在一起玩耍,他们玩石子、玩益智玩具、玩捉迷藏、玩猫猫狗狗,有时什么都不玩就只是一群人乌拉拉地乱跑。当然他们有时也分男孩阵营和女孩阵营,总有那么些不和的时候,所以说起来小时候的沈歆儿也没少被刘斌欺负。有一次刘斌用彩笔画脏了沈歆儿一件十分珍惜的裙子,害得她哭了整整一天,并且之后的几天都一直郁郁寡欢,恨不得自己能用眼珠把刘斌瞪死一般。

然而随着他们渐渐懂事,稍长几个月的刘斌就再也不欺负沈歆儿了,他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实际上从小玩到大的他们和兄妹也没什么区别。以前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刘斌的奶奶嘱咐了刘斌拿去带给沈歆儿吃,后来,刘斌自己就会把好吃的好玩的拿给沈歆儿一起分享。他等着沈歆儿一起上学、放学,店里有新出来的小玩意儿就想着买给沈歆儿,如果有谁胆敢欺负沈歆儿他当然也是决计不肯罢休的。有这么一个像哥哥一样的人疼爱地照顾沈歆儿,她自然应该是幸福的。只是从五年级起,刘斌就开始和一些不学无术的孩子们混在一起,其中还有几个是附近中学里的小混混。于是他学会了粗鲁地骂人,学会了喝酒闹事,学会了挑衅老师并且目无纪律。一些事情若是闹了起来,自然沈歆儿都是说客的角色,但她只能从孤立的事件中偶尔地将刘斌从中捞上岸来,却无法改变已经养成性格的他愈发向那个粗暴的世界滑去。他待她一如既往,是无微不至照顾的哥哥。也因此,每每有丝毫伤及沈歆儿利益的事,刘斌都决不能容忍自己袖手旁观,并用以暴力的方式解决,致使事情愈演愈烈。沈歆儿就陷在了这样的一个漩涡里。她不想刘斌每每都用这样激烈的方式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使自己成为一个风暴中心。

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她所能做的只是在初三和高三帮助刘斌学习,她给他讲题,却不用催促,因为刘斌为了和她考到同一所学校,到这关键时期自己总是非常勤奋的。他交过流水的女朋友,却照顾着不变的妹妹。她不能责怪他什么,因为他对自己那样的好。

沈歆儿叹了口气,盯着头顶的天花板。都大学了,该明白点什么了吧,成熟不是这个样子的,你怎么还像一个玩不大的意气用事的孩子呢,哥哥。

陈准被手机闹钟惊醒的时候用了两秒钟思想回路了自己是谁、现在在哪、今天是要做些什么等信息。他看了看闹钟上的“9:00”,出于生理本能,按下了“小睡”按钮,继续躺在床上不动。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又将手机拿起来,将闹钟改到了“9:30”。

一直到今天凌晨三点三十二分,陈准才从办公楼里走出来,顺着罗马式的下沉广场走到教学区的尽头,上天桥,然后穿越生活区简朴宿舍楼间的昏暗小径回到自己的宿舍。夜里的北京还是有些凉了,风刮起来,穿着短袖的陈准不禁一凛。此时的校园安安静静,只有猫儿偶尔从草坪中跑过去,发出窸窣一阵声响,不像夏天,夜间断了电的宿舍如同桑拿房,使得很多同学睡不着,只好半夜出来闲逛。在这点上陈准沾了Gavin的光,那家伙在宿舍安了一个空调,并用关系跟学校协商好了酷暑季他们的宿舍通宵不断电。不过陈准有两点想不通,一点是,既然都协商好了,干嘛还局限在酷暑季上——陈准相信,只要Gavin愿意,一年365天每天宿舍不断电学校都会同意;另一点是他长久以来的疑问,以Gavin家的资产,他何必来上这么一个普通的大学。

9:30,手机闹钟再次响起,陈准关掉闹钟,起身穿衣洗漱。这个时间他自然不是要去上课,没上的课,作为学生会副主席的他只要去办公室大大方方地拿张请假条,写好原因、盖章,然后拿给任课老师就行了。这么长时间,他不去上课倒是常态,老师们也都习惯了。今天他是要到市区里去谈租设备的事。因为这场晚会他想要做得气氛活跃开放一些,所以并非是在室内,而是在学校的罗马下沉广场上举办,这样一来就没有了室内设备的支持,所以要去租用露天舞台、音响、灯光等设备。跑完这一趟,他还要赶回来给大家开一个集体的大会。做主席的那个女生几乎只是挂个名头摆摆样子,除了在大一新生军训的时候发表了个演讲,又在第一次学生会全体大会上露个面、说两句话之外,再就很少能看到她了。

陈准一边站在外卖窗口外买鸡柳卷做早餐,一边给Gavin打电话:“你小子别装睡了,知道你七点钟肯定就起床了,我现在去坐地铁,大约两个半小时以后到国贸。也是就说12:30我们国贸见。”

按照Gavin在电话里的描述,陈准找到了离地铁站不远的柏悦酒店和Gavin“低调”的宝马Z4——“什么?保时捷?你找它干嘛?不不,今天我们要去租设备要讲价的,我特地低调地开了一辆宝马Z4”,当陈准在电话里听到Gavin的这番言论,特别想代表广大的无产阶级群众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写上“贱人”二字。但最终他只无语了片刻,然后对着电话骂了句“贱人”。

“你还邀请了什么人来吗?”陈准忧虑地看着面前这座方方正正的高耸大厦问道。

“没有啊,有什么问题吗?”Gavin显得一脸困惑。

“也就是说只是我们两个人吃顿便饭?”陈准依然保持着忧虑的表情看着柏悦酒店。

“那么你以为我们两个人就要用掉它一个宴会厅吗?”Gavin剜了一眼陈准:“就算是我请客,你也不能这么宰人啊哥们,就算简单吃点,也不用这个表情吧。”

听了这话,陈准忧虑的表情瞬间变得明媚:“原来是你请客啊哥们,早说啊。”

在那家位于66楼的餐厅一边吃着饭一边俯视着大裤衩和长安街后,陈准拿着他那张记录了N家负责舞台灯光音响设备公司的联系方式的单子,“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让Gavin带着他几乎把北京城跑了个遍,才确定下来要租哪家公司的设备。

在这场比较中,设备的优劣、价格的高低、服务的范围和质量,这些都是要考虑的要素。而且学校提供的经费本来就有限,所以怎样将性价比发挥到最高成为最关键所在,因此选择也多一些困难。不只是硬件设备,人员的服务也需注意,有一家公司的员工摆着臭脸接待他们,陈准对那个男员工甩下一句语气平静的“如果您要是月经实在不舒服,建议您还是回家休息的好”就转身走出门去。“现在都是这种服务态度,那在场地架设备时得是什么服务质量?”陈准坐进车里气愤地对Gavin说。

“嗯,看出来了,这就跟找小姐一样,必须要那种热情如火、敬业负责的。”Gavin扣着安全带总结,然后看见陈准挑着眉毛看着他的眼神,补充道:“都是服务行业嘛。”

在陈准和Gavin两个人扫荡北京城的时候,Gavin接到了一个歇斯底里的投诉电话和一个如释重负(其实确实也是释了重负)的欣慰电话。

“——Gavin!老娘真想杀了你!”从电话里的喊声也想象得出来她那副气急败坏的表情。

Gavin把手机从耳旁拿出去一段距离,等这句怒吼的穿刺感消散了才又拿回耳边:“别太激动,口水都快横跨北京城喷到我身上了。还有你哪来的小道消息?这真的不可能,我答应了我老娘给她买Chaumet那只价值226000的18K白金镶蓝宝石和钻石的雪花造型胸针,她现在再怎么也舍不得杀我就是了。”

“你……!”沈歆儿被噎得不知怎么拆招,只好抛开Gavin无赖的言论进行自己的控诉:“Gavin你太过分了,你只跟我说今天要我帮你去答到,可是你根本就没说今天是你们这个课交作业的日子,导致我整整一上午都被老师扣在那里给你做那个什么诡异的法式月饼海报!而且,这直接导致我自己的课没去上,被老师点了名!”

“哦,亲爱的,那不是很正常的么?我以为你该早有心理准备。而且对一个撞了我的保时捷的人来说,我不认为让这个人帮我做一张海报有什么过分的。”Gavin一贯轻松又轻佻的语气,总是轻易地撩拨起另一方的怒火,却又让这股怒火无处反击。“而且这真的不能怪我。‘法式月饼’?简直太奇怪了!法国什么时候能和月饼联系起来了?我真怀疑我去过的法国是不是真的法国。所以,我认为,这根本就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可是这关我什么事?我连法国在哪都不知道!”

“可是你连法国在哪都不知道又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你撞了我的保时捷。而且,说真的亲爱的,你怎么考上大学的,该补补地理知识了。”

沈歆儿又一次被噎住,最后她只能咬牙切齿地说:“Gavin,你就是个恶毒的地主。”

“别逗了宝贝,这都什么年代了,请叫我高利贷商人。”Gavin得意洋洋地说。

第二通电话是在下午三点半打来的,正是下了下午第一节大课的时间。

“Gavin,你的家具什么时候到?”

“我和你们的主席大人正在外面谈演出设备的事,回不去了,明天我直接叫人给我送到宿舍好了。”

“这么说就不用我去搬了?”沈歆儿的声音充满欣喜。

“是这样的。不过为了让你今天下午留出来的时间不至于无所事事,你就给我画一个插画的作业吧。用怪物史莱克的人物形象,自己加场景。”

“……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那张剥削阶级的嘴脸。”

“因为我长得太英俊了嘛。”

当陈准和Gavin通过京港澳高速回到远在房山区的学校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三十八分,距离自己通知的开会时间仅有二十二分钟,所以陈准直接奔向了开会地点文科二楼。站在升上四楼的电梯里,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是七点五十,还有十分钟的缓冲。

还没走到教室,就听见人们集聚时特有的那种不突兀的喧闹声,认识的人们又得以聚在一起相互聊天,却因为分出许多个小团体来,每一个便都不显突然,他们相互在他人的团体的保护下自如地聊着自己团体的话题。因而,他们所有人组成一个相互配合与掩映的,统一的大集体。而他陈准,就隐藏在这个人声嘈杂的大集体中间,唯有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才能感到一种特有的安全感。但他同时也是这个大集体的指挥者,它的形态面目都由他指挥塑造,他享受着这种掌控和创造带来的成就感,那种因此而奔走的血液涌动的动力,和唯有和人在一起时,那种存在的感觉,那种帮助他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点上站着的感觉。

进到教室便是与各路熟人的招呼、嬉笑、插科打诨,还有面对学弟学妹们问好的点头与搭话。然后陈准到签到处看了看名单,八点整,他走上讲台,轻轻敲了敲桌子,教室安静了下来。

“今天把大家叫过来开一个全体的会,是想了解一下关于晚会我们各个部门目前的工作进展情况,并针对现在出现的一些问题进行解决和完善,我们做出调整之后,对下一步能有一个较为详细的安排。那么先从重头说吧,文艺部,你们是上个星期给各班文艺委员开的会对吧,节目收集得怎么样了?”

“对,我们是上周和各班负责人联系开会的,他们把本班有演出愿望的同学的名单和特长列了表交过来,我们昨天组织了这些同学在学生活动中心进行筛选,留下了一部分能力不错的。现在就是要给他们进行整合分配,然后确定节目。”李辉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回答。

“好的,你把大致的节目统筹规划写一个单子明天拿给我看——我知道现在具体的节目确定不下来,我要的是从开场到结束大概都是什么类别的节目这样一个情况,你明白吧。”

“嗯,明白。不过肯定会有所变动。”

“这个我知道。现在只是个大致轮廓。校舞蹈团那几拨邀请到了吗?”

“请到了两拨。一拨是跳民族的,一拨是跳爵士的。民族的那个考虑就放在开场。而且我们还请到了音乐学院的几个人来援交。”

“嗯,这样的节目都比较容易固定,另外你们要策划出来互动的环节,我们露天的晚会在互动气氛上面会比较有优势。”

“好,知道了。”

“节目整合分配之后把确定的节目单再拿给我看,下个星期三利用全校下午大休的时间把演员都叫到学生活动中心给他们确定节目,今天是星期四,也就是说你还有最多五天的时间来确定节目,而且这五天里你们要和演员进行必要的沟通,应该够了吧?”陈准虽是问话,却不等李辉回答,又问道:“文艺部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并没有人说话。

陈准扭头看向宣传部部长:“那接下来是宣传部这边,你们的海报、传单和请柬做得怎么样了?”

“正在做。我们设计了几个不同的方案。”

“那好,至少海报要先做出来,不过你们这个不是特别着急,我们晚会还有三个星期,在前一个星期能贴出来就行了。但是还要留出来一个商议和修改的时间,所以还是尽快把几个方案做好,拿给我看一下好吧。”

“Ok,没问题。比起文艺部我们这边算是轻松的,呵呵。”

“那么——生活部。基本物品都买好了,但是开始排节目的时候演员需要的一些道具可能还是要你们去购买,当然原则上是叫他们自己解决。另外今天我去舞台灯光公司谈了租设备的事,他们会提前过来,到时你们要协助他们搞好舞台、灯光和幕布这些,可能要忙活几天。这个女同学就别管了,现场布置和发放的小东西你们负责。还有外联部拉到了奶茶的赞助不是么,把人家赞助商的展台和海报你们也布置好。就这些。”

“知道了,正在记录。”生活部部长一边写着一边回应。

“好,既然说到外联,我想知道除了那个奶茶,你们又拉到点别的什么没?”

“陈哥,你也知道这年头让人往外拿钱是有多难,咱各个大学的学生会外联简直就是拿厚脸皮往上面蹭,人家都不愿意待见。总是吃闭门羹的滋味不好受啊。”外联部部长许照阳夸张地说。

凭他这神态语气,陈准当然知道他必有后话:“然后呢?”他表示饶有兴趣地问道。

“然后我决定不在‘和大学密切相关’的企业里找,而只找消费群大多数为大学生的企业。于是我们在主动放弃了泡面、数码产品和卫生巾后,拉到了一家学习英语的网站,他们还有自己的四六级和考研英语的培训班,当然想在大学里扩大影响力”,许照阳有些得意:“昨天就想跟你说来着,但是正好接到你通知开会的短信,于是就留到了今天。”

“做得聪明。这个具体的我们下来谈。”陈准满意地露出了笑容:“最后,女生部。这次给你们的旗袍都是新订的,下周二就能送来了,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了,你们要负责的部分上次已经交代过了,就是晚上天气有些凉,穿旗袍还是会很冷,所以你们之前给自己沏点糖水啊姜水啊之类的,暖暖身子,到时展现出你们最美的笑容来,好吧,姑娘们?”

“好—”“ok—”女生部姑娘们的回应算是会上最不僵硬的部分了。

陈准又笑了笑:“我说的就这些了。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欢迎补充。”

寂静了一会儿,文艺部部长李辉停下手中转动的笔:“其实我一直想问,这次晚会的物资安排投入不小,只凭学校拨下来的那点钱和外联部拉的两个赞助,资金方面真的够么?”

听到这话,外联部部长许照阳刚刚还得意洋洋的表情变得尴尬难看,有些敌意地看着李辉。而李辉自然意识到了许照阳的表情,只是不予理睬,自然地看着陈准:“以前这种事情学生会不是没有过,最后还要大家自己掏腰包来凑经费。”

听到李辉这话,大家都比之前认真得多地注视着陈准,等待他的开口。陈准更加自然地——或者说甚至有些不屑地笑了笑:“我想关于这点你完全不用操心,我刚才也说过,生活部那边差不多买好了东西,女生部的服装也已经订好,连舞台设备这些我也都跑过了,所以说现在要花钱的重头部分需要多少资金我都已经完全掌握了,自然是胸有成竹的。而且,要大家被迫掏腰包这种事,我陈准是办不来。大家放心,就是有个什么万一,我也不会让大家多掏一分钱”,说着,陈准把自己的钱包拍在讲台桌面上:“我来承担。”

这回教室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你说什么?”突然坐在靠后位置的沈歆儿站了起来,尖锐的问话声划破了寂静。大家都扭头向沈歆儿看去,然而她旁若无人地向门口走去。大家又扭回头看着陈准,他表情显得略略尴尬了一下,然后说道:“还有人有什么疑问吗?”没有人答话。“那就散会吧,按我们安排的来,我会按期验收成果的。”陈准总结道。

下了电梯,陈准和一些同学说着“bye-bye”,然后向门口走去,却见坐在门外花坛边上的沈歆儿忽地站了起来。

“陈准!”沈歆儿冲过来拽住他的胳膊,有种不管不顾的焦急。

陈准皱了皱眉,问:“你怎么了?”

“我……我联系不上Gavin。拜托你快点回宿舍帮我看看他在不在好吗?”

陈准看着沈歆儿盯着自己的急切的眼睛,又看看她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感到对这个外表看起来清纯干净的女孩的一种厌烦。明明是有男朋友的人——还是个痞子,却又这么急切地找刚刚认识的典型高帅富Gavin,人家不理她她就想方设法,甚至对对方的舍友——也就是自己,显出某种亲近来。陈准拿开沈歆儿的手:“我快点回宿舍,就是为了帮你看看Gavin在不在?姑娘,你搞错角色了吧。”

陈准拔腿走开,却听到身后沈歆儿嘶喊的一声:“陈准!”

那力量使得陈准不由得站住脚,皱眉回头看去。沈歆儿沉默了一秒,慢慢向他走近,陈准这时看见她的面庞上大滴大滴的泪珠掉落下来。

“我,我爸爸……从楼上摔下去了……我需要Gavin的车……”她终于断续地说出这些字来。然后好像这一说出来她才突然意识到事情是那样的,她愣了一下,然后嚎啕大哭起来。陈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错愕之间也愣了一下,然后赶快过去把大哭的女孩拥在怀里,同时掏出手机拨电话给Gavin。

就在这时,刚刚给陈准买了热果珍带来的李泽熙走到拐角,看到这一幕,站住了脚步。

陈准风风火火地赶回宿舍的时候,发现Gavin那小子正蒙头大睡,旁边的手机还显示着自己和沈歆儿的几个未接来电。

“Gavin!醒醒!”陈准推搡着Gavin的胳膊:“快醒醒!”

Gavin睁开眼睛的茫然表情说明他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片刻,他蹙着眉头怨念地看着陈准:“地震了么?”

“沈歆儿家地震了!”

“局部地震?”Gavin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沈歆儿她爸爸出了意外,现在这个时间学校打不到车了,你赶紧帮个忙把她送到医院去吧。”

“什么?可是……我发烧了呀”,Gavin顿了一下:“我是很想送她过去,但是我担心我现在这样子开车不安全,不然,你开我的车把她送过去吧。”

夜晚的京港澳高速上没有路灯,只有少许的车辆依靠车前灯行驶在苍辽的夜色之中,这些现代科技制造的钢铁怪兽快速移动在宽阔的柏油路面上,而在这被拦起的路面之外是大片大片未经施工的荒地,陈准带着沈歆儿在这条漫长空旷的路面上疾驰,有种苍凉悲怆的逃亡之感。然而他们并非是在逃离什么,而是急速要去面对逃不开的冷硬现实。

陈准在保证行车安全的情况下努力把车开到最快,身边的女孩已经不再哭泣,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安静地坐着。然而陈准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她脑中一定在胡思乱想着关于她父亲的各种场景,想得太乱太庞杂太急促以致大脑异常活跃到静止一般。偶尔的,她一激灵,身体一抖,半握的拳头就又紧了些。陈准抽出一只手,握了握她的拳头,没有反应的她依然看着前方,她此时如同一个同外界隔离开来的小黑点,那么小小一个蜷缩在黑暗中,比零落在黑色夜幕下缓缓移动的点点车灯光晕还要孤单、安静和落寞。但她眼中有游离不定的惊吓和恐慌。

一路上陈准只说了一句“别担心,一定没事的”,就没有别的话语,他还能说些什么呢,所有的话都是多余,就连这一句也是,可他必须给她一句安慰。

离医院越来越近,陈准看出来沈歆儿眼里的恐惧越来越多,明显她愈发不安了,陈准相信她内心中一定有另一个沈歆儿并没有局限在这个狭小的车厢里,没有强迫自己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她一定在来回奔走、歇斯底里、大喊大叫、扔砸东西,然后,大声哭泣。

刚停下车,沈歆儿就拉开车门飞奔了出去,陈准赶忙跟上去。干净光洁的白色医院走廊,他们奔跑的鞋子打在瓷砖上的声音如此清晰,清晰得更显寂静,更加重了人心的恐慌不安,那样巨大又隐形的怪兽彷佛就在身后追赶。而显然,沈歆儿感到更多的是前面,她要跑去的在等待着她的东西,那样未知的恐惧。陈准跟着这个此时把世界上其他所有都扔在一边的女孩奔跑,他现在不在她的世界里,除了她父亲,任何人都不在。但要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使她在落回现实世界时不致孤身一人。于是他现在只能在一个平行于她的时空的另一个世界里和她一起奔跑,他不说话,不喊她,他知道她听不到,但他也知道她总会返回这个和他一样的世界。

走廊尽头急救室“正在抢救”的灯在亮着,沈歆儿渐渐放慢脚步,站住了脚,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门口抬起头来看着他们的女人。时间仿佛冻结了五秒,三个人一动不动,也没有言语。然后那女人慢慢站起来,胳膊抬了一下,又僵住,小心地叫了声“歆儿”。

沈歆儿的脸上突然浮现出陈准从没见过的厌恶神情,“我爸怎么样?”是那种生硬冰冷的语气。此时的沈歆儿竟然是这样镇定冷静,如同一座冰雪山峰,周身包围着令人难以接近的肃冷气息。

“我……我也不知道,还没有医生出来”,女人的双手由于紧张不安交叉在一起没有意识地松松紧紧,“不过……他摔得挺厉害……送来时情况就不太好……”这后半句话明显能听出女人的害怕,眼睛转着,也并不直视沈歆儿。

沈歆儿站着不动,好像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默默走到椅子前坐下,看着抢救室。陈准也跟着坐了下来。那女人看了看陈准,也没说话。

时间如此安静而缓慢,唯一的声响就是沈歆儿站起来、来来回回地走路、再坐下、然后再站起来这样的循环,时间的度量已经不能靠分秒的走动而界定,在这里,每一点时间都是熬人的生死界限。在这样不知多久的时间里,打破寂静的是终于门打开的声音,红色的灯灭掉,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摘掉口罩,对同时迅速站起身来的三个人,摇了摇头。

几乎要扑到医生那里的沈歆儿倏地僵住,陈准仿佛听见她那座雪山轰然崩塌的雪崩声响。一秒,两秒,三秒,女孩突然倒了下去。

稀里糊涂地忙忙碌碌着,已经过了几天,陈准还总是会想起那个夜晚的沈歆儿。短暂昏迷后的她醒来是稚生生而茫然的样子,环视了周围一圈,确定是在医院,然后眼泪便涌了上来,颤着声音问:“是……真的么?”陈准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个问题,他看着她,只是一把将她拥进怀里。他感到那个瘦小的躯体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终于她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

沈歆儿哭了很久很久,陈准怕她再次哭晕过去,好在终是慢慢低了声音变成抽泣。陈准以缓慢的节奏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说歆儿别怕我会照顾你,然后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安慰讽刺可笑,有谁能代替父亲呢,何况他又算是谁。而沈歆儿抓着他领口的手更紧了,哭声反而加重了几分。

“陈准,我想,去看看我爸爸”,女孩哽咽着说。

“好,我陪你。”没有一丝犹豫,陈准的语气坚实中不乏温柔,给她依靠。

马上、立刻看到爸爸,此时是沈歆儿唯一的思想,她青葱水嫩的生命,已在晕倒的那一刻被掏空。永绝,来得这么快,没给她丝毫的准备就到了面前。

沈歆儿踉跄着来到父亲的身边,她微微张着嘴,目光空洞,怔住的双眼慢慢溢出了泪水,瞬间奔涌着流过面颊。

“歆儿……”突然有人说话,陈准和因了突然听见这声音一惊的沈歆儿一起回头看去,之前那女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我签完了医院的单子,让爸爸……好好休息,你跟妈妈回家好吗?”

陈准这才终于确定那女人是沈歆儿的妈妈。其实她们二人长相相似,又一起出现在医院,母女关系本是应该毫无疑问的,只是既然她是她的妈妈,那沈歆儿对她的态度又何以如此?陈准突然感觉沈歆儿的身体变得僵硬,再向她看去,果然她的表情也变得冰冷,但是比他们刚到医院她见到她妈妈时的表情多了一种明显的愤恨,同时全然没有了当时的冷静。

“你签了医院的单子?这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从头到尾!要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愤怒的沈歆儿喊了几声,终于还是变成了哭泣,但只是哭了两声,她又马上强迫自己忍住了哭声,弯下腰来动作粗暴地一把抓起自己的包,怒气冲冲地走到她那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妈妈面前,站住脚,一字一句地说:“花冉,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

头也不回的沈歆儿将自己渐行渐远的清脆脚步声留给了站在原地仍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妈妈。陈准看看她们两个人,对花冉说:“阿姨您别太伤心,沈歆儿她现在情绪太激动……我去照顾着点,您别想太多好好回家休息好吗。”其实这不算是个问句,因为陈准本来就打算说完就走,花冉却有反应地缓缓点了点头,陈准于是赶紧去追沈歆儿。

陈准醒来,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之前的记忆迅速返回大脑,于是他坐起身来向宾馆标间的另一张床看去,蜷缩着的沈歆儿还在睡梦中。他走近,看到她微微蹙着眉头,脸上仍有泪痕。他不禁想到,当他今天醒来,这仍是他从前那个世界,而她今天醒来,世界就会变得不同。那么一瞬间,他因为想到当她醒来的时刻的残忍,甚至不希望她再醒过来了。当然这是个荒唐的闪念。他不禁怜惜地将手探了探她的脸庞,却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她发烧了。

“沈歆儿,沈歆儿!”叫了两声,女生没有反应,陈准赶忙将她抱起来。这时沈歆儿眉头皱得更紧了些,眼睛未睁,低声平调问道,陈准,你干嘛。是虚弱的语气。

“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别,我不想再去医院。”还是无力的声音,说着她眼角又滑落下了泪滴。

陈准愣住,知道她已“醒来”。然后他又将沈歆儿放回在床上盖好被子:“行,我照顾你。”

陈准将两床被子都捂在沈歆儿身上,买药、冲药、喂药,也买粥回来给她喝——虽然她一点都不想喝。他自己闲来无事便发发呆或者看一眼调成静音的电视,又或者用手机刷刷微博和人人,也接了几个电话,包括文艺部部长李辉的电话——昨天的会上本来叫他今天拿一个初步的节目单来的,现在只能都以家里有事没有时间为由推掉或延期。还有一个电话是李泽熙打来的:“在忙吗?出来陪我散散步吧。”“泽熙,我这有点事……”“那晚饭一起吃吧。”“是家里的事,我在家,不在学校。”“那好,你忙吧。”挂了电话,陈准看着拉起的米黄色窗帘隐隐透过的日光,觉得心中莫名地沉甸甸的,说不出来是什么。

第二天的上午,沈歆儿终于从昏睡的泥沼中爬上岸来,彼时陈准正在电话里推却朋友晚饭的邀请——“我人都不在学校,真的去不了。嗯嗯,好,那下次打台球的时候叫我。好,拜拜。”

“陈准”。刚刚按下红色挂断按钮的陈准突然听见纤细轻柔的声音唤自己的名字。回头看去,沈歆儿正慢慢坐起来。“谢谢你。”她说。

沈歆儿坚持自己已经没事,于是两人吃过了午饭——实际上沈歆儿还是没吃什么——就驱车回到学校。陈准送沈歆儿到宿舍楼下,想嘱咐她两句,又不知这种时候真正能说什么是好。倒是沈歆儿努力对他笑了一下,笑得他心酸心痛。“歆儿——”陈准叫她的名字,然后还是又顿住。突然他的手机响起,陈准抱歉地对沈歆儿笑笑,掏出手机:“喂?啊,我现在还在家里,晚上陪你好么?”

“可是你不就在这里吗?”李泽熙从一旁走了过来。

“泽熙……”陈准扭过头看到自己的女友,神情中不由露出一丝惊慌,却又马上恢复了平日冷静稳重的神色。“对不起,泽熙,其实我是最近事情有些多,这也是刚刚才回到学校,因为想休息一下,所以才约你晚上见面。”

“哦,是吗。”李泽熙用直线一般的语气说着,把手机扔进包里,抬眼斜斜地看着陈准。“那她又是谁?”李泽熙抬起修长纤细的手指直指沈歆儿,目光却未移动,盯着陈准的眼神反而又锐利了几分。

“哦,这是生活部刚招上来的大一新生,叫沈歆儿,她……她家里出了点事,我去陪她办了一下。她也挺累了,让她先回去休息,我们两个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谈好吗?”陈准用他与人谈话时惯常的诚恳的眼神注视着李泽熙的双眼,这眼神有种令人信任的恳切,只待对方的点头同意。可是这次——李泽熙再没有往常的那句“嗯,好”,那个点头的态度。

“你不是告诉我你在家里吗?其实你一直是在陪她?哦,她家里出了点事?你是在她家里是吧!”

“泽熙,我们好好说,你先冷静一下。”陈准语气不急不缓,身上依旧是稳重的气场,冷静的是他。

“如果冷静的话——陈准,我知道,我该走了。我们早就该结束了。”李泽熙说完,移开盯在陈准身上的目光,瞥了一眼一脸忧郁茫然神色的沈歆儿,径直走过,留下头也不回地走向宿舍楼的背影。

陈准注视了一会儿,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一个楼道门口,收回目光,这才发现身旁的沈歆儿正在凝视着自己。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两秒,沈歆儿低下目光,像做错事的孩子:“陈准……对不起,让你女朋友误会了……”后面的声音简直低得要听不见。

陈准看着面前这孤单忧伤的女孩儿,不由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沈歆儿缓缓抬起眼看他,眼中满是单纯无辜的悲戚和孤单无助,晶亮的泪水微微在眼眶晃动着就要滴落下来。就在这一刻,陈准决定了——他又一次将女孩揽入怀中,缓慢地。然后他将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肩膀。

“歆儿,我不是说了会照顾你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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