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是前年年末住进医院的,到今年四月,整整住院有一年半时间。这些小乔的最后岁月,人活在没希望中,爱情被迫离去,家中还有寡母伤心欲绝,还令人忧愁着她今后的生活,自己的口袋里,也已经没有了毫厘,治病和生活的全部费用,还是靠同学朋友捐助的,外边的五光十色的生活再与己无关,病体也没有好转的任何迹象,慢慢的,癌痛从腹部向胸腔扩散,脑部也有了癌细胞转移,人在这些挫折打压下,会是怎样的心情,一般人真很难感同身受。换成你我,我们也会一样的绝望消沉的吧。
小乔同病区的,几乎每天都有病人不治,半夜,都常有病人痛苦的呼嚎,过道里都会忽然响起嘈杂的人声,和放抢救设备的小推车急急推过,车轱辘吱溜的声音,会忽然爆发出病人家属的痛哭,那个环境也是负能量积聚地,亡逝的信讯能最快速又广泛地传播。
隔壁病区有个小伙子,也才二十来岁,却是肝癌晚期。他的家人始终向他隐瞒了真相。而他坚定地自我暗示,他不可能得肝癌。他对病友们说他只是没其他病房,只好暂时住癌症病区,尽管他会因为介入化疗恶心得吃什么吐什么,他依然强迫着自己像正常人一样饮食,说自己快痊愈了,快出院回家了。
我经常给小乔送点水果,煲点汤,遇到过几次那病人来小乔病房串门,借小乔病房的微波炉使用。那人是个话篓子,自然熟,会帮我接过去我带的东西,会称赞我煲的汤闻着都香。后来没过几天,就听说那小伙子去了,他肝癌肝脏硬化引起胃静脉破裂,大出血很凄惨地去的。
即便有再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能抗衡疾病带来的绝望,仍然改变不了命运,和恶神的脚步。
小乔不会关心医生怎么说,也不关心什么药什么疗效,他就在静静地等待,等待着那个告别的时刻。或者是和媚儿能在另一个世界相会的时刻。
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更让人担心,
郭天星廖刚则,还有我,陆陆,对小乔,都会挑一些让人听上去很有希望的话说,小乔会礼貌地笑笑,不置可否。有段时间,他又看起了法律书籍,但我觉得,他只是在打发时间,并不是为了学习而看。他只有在磨玻璃的时候,才会专注得心有所依,而不是游离在世界之外。
小乔让陆陆给带了砂纸去医院,他的碧绿玻璃珠,已经有了水滴的大致形态。小乔磨得很慢很仔细。上午医生查房,然后挂水,四五瓶药水挂完,差不多也要到下午了,可以磨玻璃的时间也不多。用砂纸手工打磨,砂纸也从粗目,一张一张地换成细目,玻璃泪滴才能像宝石一样剔透。
小乔磨着玻璃,心中一定全想着媚儿。细长的手指捏着小小的珠子,一下一下,小乔手背还带着置留针,两个手背都有延伸到手腕的淤青,人看着都觉得疼。
“我要给你用绿色玻璃磨一对泪滴送给你,就跟你给我的泪一样。”
后来,陆陆实在不忍,告诉我说,她能强行做许多事,但对于小乔心里想着媚儿,她想制止,干涉,替代,却怎么都没办法做到,她也生气过,却只能自己生气,改变不了小乔。但为了小乔好,陆陆接受小乔愿意怎么想,就让他怎么想着吧。小乔还能磨着玻璃呢,总比不愿求生好吧,也总比躺着什么都不能做了强吧。
对于陆陆,小乔也一直搞不懂他该怎样应对,他和郭天星说过好几次,他无数次劝过陆陆了,也希望郭天星也能劝劝陆陆,让陆陆回学校去学习,不要再逃学了,学了本领,今后还是要靠自己生活的。当然,也该正儿八经地谈个男朋友,找个爱她的好男人,生活是那样的美好,而陆陆还那么年轻。陆陆根本不听。
陆教授知道陆陆的脾气,他们做父母的,能劝得了陆陆,陆陆也不会一步步走成现在这个样子。陆陆跟着小乔,陆教授反而能知道,陆陆人在哪里,不至于要他去一个个昏暗的酒吧里找,或者去派出所接因打了架被笔录的,丢尽了脸面的女儿。在医院护理着小乔的陆陆,已经是什么活都能做,什么苦都能吃的有责任心有爱心的大孩子,陆教授一直为陆陆悬着的心,和愧疚感,也才稍稍地放下了一点。
很快,小乔的病情已经不可控制地恶化了,疼痛会突然地袭来,而且疼痛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小乔多数时候只能躺着什么都不能做了。但小乔开始更严厉地驱赶陆陆,陆陆在,小乔就拒绝挂水用药,也拒绝陆教授再替他支付费用。
陆陆没办法掌控小乔的内心和感情,但对付小乔的行为,陆陆什么都做得出来。陆陆找了个电视台记者,安排了一期现场直播节目,请电视台邀请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来医院为陆陆和小乔现场办理了结婚登记。市里相关部门得知有这样一件事,相约一起来到现场。路民同学解放他们部门也来了。做这一切的时候,尽管小乔惊讶并生气,但有正府部门需要正面题材宏扬正气,还要面对对小乔捐过款的电视观众,却也只能像木偶似的,被陆陆摆布。小乔也借机向关心过他向他献了爱心的广大好心人表示了感谢。
“我现在是你的合法妻子了,你不可以随便赶我走了。”陆陆狡黠又果断。我终于理解了郭天星曾说的,你就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等蛮横不讲理的女生。何况,陆陆认为这次,她做得很对。
我其实真的真的替媚儿,很感谢陆陆的存在,在小乔最艰难的日子里,给予了小乔最大的帮助。
在小乔生命的最后阶段,给小乔以温情相待。
回想起来,小乔神采飞扬的脸,和重病中暗沉黑瘦的脸交替在眼前,不禁我又泪眼模糊,喉咙里哽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