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电脑系统,等待数据下载的时间里,我擦了桌子,泡上花茶,坐下,看电脑屏幕上传输圈圈还在不停打转。有时网络不太好,下载速度就受影响。
拿出手机,划开微信,想了下,点开郭天星的头像。
“猩猩,再过些日子是小乔的‘七七’了,你去祭拜小乔的时候,帮我带上些纸钱,我把费用用红包付给你。”
郭天星学的是法律专业,他现在已经加盟了一个本市名气最大的律师事务所,成为那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他的师傅是事务所的创办人,也是我们集团的法律顾问。以前不知道郭天星与我们集团的关系,只奇怪,我和媚儿在购物大厅实习的时候,小乔和廖刚则会来玩,郭天星却从未出现过,后来才知道,我们集团的现任董事长是郭天星的叔叔,而老董事长,是郭天星过世的爷爷。集团上下许多人都认识郭天星,他若出现在购物中心,少不了被人议论,如果我和媚儿被牵扯上,不知道会被歪传成什么样子。我和媚儿签上校园招聘,与郭天星确实没有一点儿关系。
郭天星父母在政府的一家驻外机构工作,经常会变动驻地,老董事长不舍得郭天星跟着在外漂泊,把郭天星接到身边亲自照料培养。但郭天星和他父母一样就是对从商不感兴趣。
过了会儿,郭天星回复:“好的小薇。你不去吗?要去的话告诉我,我有车方便带上你。”
小乔被安葬在乡下老家,他小时候割羊草割猪草的地方。
“我不去了。我受不了那种场景,太难受了。再说小乔妈把对媚儿的恨都转移在我身上,我怕见到小乔妈。”我写道,加了个大哭的表情。
小乔妈曾经吵到我们购物中心,她没找到媚儿,就在大厅揪住我大吵大闹,对购物中心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被吵闹到购物中心的事,在从实习到见习短短的一年半时间里,我被经历了三次,另外的第一次和第三次,是媚儿妈来闹的,第三次还被视频传播,传出去变成了我做小三被泼墨,说得有声有色。好在领导了解情况后,得知我只是一个事件之外竭力平息风波心怀善意乐于助人的人,对我仅作了延长半年见习期处理。
小乔是胰腺癌多处转移晚期,发现时已经失去了治疗机会。最后一次见到小乔,是今年春节之后没多久,小乔差不多已经是弥留之际,被病痛折磨得完全脱离了人形,脸色青灰暗沉,眼神如豆,头发都有了一片片白霜,原先那个露出洁白牙齿如朝阳灿烂般微笑的男孩,再也不见了。
陆陆爸通过关系在本市最好的医院给安排了特级病房,陆陆没日没夜地守在病床前。我原来的印象中,陆陆是个娇惯得有些蛮横的公主样子,病床前她像个护工。
“小乔已经是昏迷的时候多,醒过来的时候少了。”陆陆叹着气说。
“那现在还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
“打点白蛋白,还有用止痛泵。其他的……”陆陆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小乔忽然地低吼起来,吼声忽短忽长,让人听得毛骨悚然,他人也在扭曲,从被单下突出尖瘦的关节形状,瘦得皮包骨的胳膊抻出来,手背延伸到腕部,全是青紫的针眼,打点滴的架子也给拉摇了起来。陆陆立即熟练地按了几下止痛泵的按钮,轻捏住小乔的手指,又拿湿纸巾抚着小乔的额头,过一会儿,小乔才喘着气平息下来。那是痛了的。
我被震撼到了,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却帮不上忙,手足无措。
“辛苦你了。”我真诚地对陆陆说。
陆陆仍俯身看着小乔,边抚拭边轻声道:“小乔已经太疲惫了,早该休息了,我真不忍心看他再这样,可是,小乔就是放不下。”
我知道陆陆是什么意思,小乔撑到现在,在X亡边际苦苦挣扎着,在小乔心里放不下的,还是媚儿。
我结结巴巴地:“嗯,小乔应该……已经是……被你感动了。”
“但愿。”陆陆转过身来,对我说:“你走吧,小乔不愿别人看到他的这个样子。他妈妈来小乔都不许她进来看他。”
我也不忍再看,逃似地离开病房,寻到无人的楼道往下走,让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从不曾想过,原本那么年轻充满活力的生命,竟是那么地脆弱,X亡竟可以离得那么近。
小乔和媚儿,他们曾在江边一起唱歌,一起捉小蟛蜞,手拉着手用脚去赶潮追浪,那么美好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他们各自神志不清的躺着,彼此远远相隔,意识深处却还都彼此放不下,是不是他们的意识真在另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空间,神迹般地交互在一起,相互应答着,那里没有阻挠,也没有贫穷与疾病,只有爱情?
我干脆坐在了楼梯上,哭了个畅快淋漓,四海翻腾,天动地摇。
小乔硬是撑到了四月底,才带着遗憾和不甘,走了。我后来没有再去医院,也没去他的葬礼……
悄悄擦了一下泪,晃动一下鼠标,发现机器当机,只好重启电脑。
等待间隔,拿手机翻开几个工作群,看看有没有业务上的事。我们新员工也建了个小群,小年轻一起对欺生的人和事吐吐嘈。
小群里有几条信息。
“有人事变动了,我们这里要调个副主任来。”一个仓储中心的小姐姐发布道:“景薇部门的李楠。”
“从集团总部调去仓储中心,那不是太不划算了吗?”有人回。
“是啊,虽然名义上好听是副主任,我们都知道其实是发配,明升暗降。”那小姐姐说。
李楠是我们部门做成本帐的,座位在我后面,平时和我没什么交流,难得和我说点话,还有点夹枪带棒的。我这人本来就不太计较这些,被我母亲强势怼惯了,除了怂,加上我是新人,我能怎么着?笑一笑,表面上对她还和对所有人一样的和气。
我没在微信上发言,把手机切到了网页,在搜索栏里输入几个字:“心理,焦虑,治疗”,我想还是要面对我内心深处的问题去解决它。
办公桌忽然被猛的撞击了一下,抬头看到李楠一脸怒气地冲了进来,她故意用脚踢我的办公桌,看我抬头看她,又踢了一下,显然是要把愤怒牵扯到我身上。
我看着,马上意识到小群里说的调动的事是真的,这么快就应验了,民间组织部真不是盖的。
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楠开始往办公桌上摔东西,摔不过瘾,又往地上摔,摔了只算盘,对的算盘,现在偶尔还会用,算盘立刻摔散了,珠子滚得到处都是。
这下动静大了,其他部门都有人凑到门口看。办公室里其他人赶紧拉住李楠,问怎么了怎么了。
李楠咬牙切齿地骂:“不要看有人表面上装无辜,装清纯,就是个实足的心机婊啊,我进公司这么久还从没见过这么心机的,年纪轻轻的才来,就会搞歪门斜道,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呸!有后台了不起啊,以为自己多大能耐,不就是胸大皮白脸好看嘛,好看拿出来卖啊,我倒要看看卖的下场,会怎么X还不知道呢。”骂着,自己趴桌子上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