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到家,新河带妹妹玩了一会就去做功课,妹妹温河很懂事,悄悄地做家务去了。做完功课,新河开始给妹妹读书,教她白天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妹妹天生聪颖,很多东西一触即通,但是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再让妹妹去学校了,特殊学校的学费那么贵,家里根本负担不起。妹妹温河从来不提去学校上学的事情,可是新河知道她在心里对学校是那样的渴望,到了近乎信仰的地步。妹妹更是喜欢音乐,她喜欢在洗衣服的时候轻轻哼着,喜欢站在门前听孤单的鸟叫,喜欢跟着任何稍稍有一点节奏的声音动着手指。如果她的眼睛能看得见,新河愿意失去自己的生命,他常常这样想。
明年新河五年级读完,就不能继续到学校学习了,因为这里的学校最高只有五年级。同学汤米准备跟爸爸去学蒸包子,据汤米说他是十分喜欢蒸包子的,可以天天吃到美味的包子,还可以赚到钱,卖不完还可以带到家里等饿了慢慢吃。
汤米可以去学蒸包子,那自己可以做什么呢?新河可不想蒸包子,他还想继续读书。可是这里没有再高的学校了,想读书也没办法!古老师说过,遥远的彩云城是个没有疾病和痛苦的天堂,自己如果能够去那里,一定能学到很多这里没有的知识,而且说不定可以找到治好妹妹眼睛的先进的药。
人是很奇怪的,有了念想,便会挥之不去,天天琢磨。他和哥哥说起想去彩云城的事情,哥哥叹道:“自古以来没听说过我们这里有人去过彩云城的,听说没有人能活着到达那里,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达到?”他和妹妹说,妹妹泪水涟涟:“哥哥,你不要去,我的眼睛是治不好的。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有疾病,很多都是无法治愈的,大家不是一样不治疗吗?你千万不要去!”新河对哥哥妹妹说:“妹妹不要担心,这一去也不光是为了找到治疗你的药,我想读书,所以我一定要去。我也不等明年读完五年级了,我后天就走。”
两天后,新河告别了哥哥妹妹,告别了学校,告别了熟悉的盆地,独自出发了。
过去的两天,新河有种壮士赴战场的感觉,他先去和好伙伴汤米告别,汤米和他说了很久的话,把自己一把心爱的二寸小弯刀送给了新河。他去和古老师告别。古老师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彩云城的事情说了一遍,其实还是那几句话,他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云河记得空气运输机有次拉了很重的货,飞得很慢,摇摇晃晃地朝南边的山头飞去了。新河觉得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朝着山南前进,一定是彩云城的方向。
新河带着干粮水杯,朝着盘亘嶙峋的群山走去。一眼望去巍峨的山脉如同鬼斧神工,正值初秋,远山浓荫蔽日,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
上山的路开始是羊肠小道,有人将小树和荆棘砍去,下面隐隐约约显露出崎岖的路。走了两小时后,新河发现路开始变得断断续续的,可见从前企图翻山越岭的人到此打退堂鼓的是越来越多了,能坚持往前的不知道有几人。走了半天,新河饥肠辘辘,四面已经看不到行人的足迹了,新河分开几株缠绕的曼陀罗,攀到一棵金钱菊上坐下来,要不是那一朵朵金色的小花,新河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树。可是树太大了,粗壮得如同一棵百年的白杨,简直不能称为菊花,而应该叫它金钱菊树。
望着走过的盆地,新河觉得自己充满着力量,真希望明天就到彩云城。靠着菊花树,吃着妹妹做的美味的馅饼,新河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往哪边走。
忽然,四周一片耀眼的黄光压来,新河抬眼一瞧,不好!这菊花枝条怎么像八爪章鱼似的张牙舞爪扑来,他赶忙一闪,刚迈开一两步,身上的背包已经被花枝缠住,还没等他回头看清是怎么回事,右脚就被蛇一样的枝条死死捆住了。枝条如同吊机一般将他高高举起,再像吊机一样缓缓移动着,移向那最大的一朵金钱菊,新河恐怖地望着花蕊里一圈圈密排着的巨齿,无限悲哀起来:妹妹怎么办?自己还想学习呢?还要去彩云国呢?就这样完了吗?
挣扎中新河一只鞋掉了下去,正好砸在花心,立刻阵阵恶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他感到晕晕的,脚上的枝条松开了,他像一块石头似的重重投向张着金盆大口的花蕊……
一阵疼痛使他打了个趔趄,睁开眼睛,自己还在树下靠着,他后脑勺正撞在树干上,树依然安安静静地长在那里,原来刚才只是打了一个盹。
新河起身,现在必须爬到山顶,无论到哪里都要爬到山顶才行。他整理一下背包,攀着石块、树根向上爬去。山上的黄昏似乎来得特别快。虽刚刚是秋天,山上寒意已浓,天黑前无论如何是无法到达山顶了,得赶快找个地方过一夜,最好是山洞什么的。想着的时候新河就开始四处留心查看,可是到处是树和灌木,哪有可以栖息的地方呢?正焦虑地攀着,冷不防和一条大蛇打了个照面:红绿相间成花格子三角行的头,足有篮球那么大,红彤彤的眼睛,分叉的舌头火苗似的喷吐着。新河愣了,彼此都僵立着有十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慌不择路逃了起来,耳边响起大蛇“沙沙,沙沙”的声音。新河记得古老师说过,如果被蛇追赶,要走大“S”形的路,因为蛇转弯不灵活。不知道这方法对这样的大蛇有没有用,山上跑起来实在不快,急死人了。左前方出现一条狭长的大空隙,能不能进呢?会不会是大蛇的洞府?不管那么多了,再跑也跑不动了,与其当大蛇的活靶,不如打赌试一试。就算是大蛇的洞,也要先跑进去堵住洞口,他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向狭长的洞口,一闪身钻了进去。奇怪的是大蛇并没有跟过来,看来它一定是觉得洞内狭小,不能灵活转身而放弃了。新河松了一口气,搬来几个大石块紧紧地堵住了洞口。洞内极狭小,不断有水渗下,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摸索着,走几步后,渐渐有了亮光,新河仔细看时才发现原来亮光来自上方的几个空隙,这里干燥明亮通风,在深山上不失为一个美妙的居所。走了一天,疲乏的身体开始抗议,他不得不寻思一个适合的角落躺上一夜。
眼前几对幽蓝的光点闪现,新河吓了一跳,再看什么也没有,刚想躺下,那几对幽蓝的光又出现了,还夹着“喵喵”的声音,新河的眼睛渐渐能看清四周的黑暗了,原来是几只野猫。他是很喜欢猫的,便想看个究竟,那几只猫对他很是警惕,不愿意过来,躲躲闪闪的。这是一只大黑猫带着三只小猫,三只小猫一只和它妈妈一样是黑色的,一只花狸猫,一只浑身金黄色,像缩小版的老虎。新河轻轻唤着小猫,几只小猫注视着他,犹犹豫豫的。突然,四周又响起来“沙沙”声,大蛇又出现了,这次大蛇没有奔新河而来,直接冲向了几只猫。几乎是眨眼之间,小黑猫就成了大蛇口中餐,一只小黑猫的尾巴还露在外面,来不及摆几下便不见了。大蛇又朝着花狸猫吐着信子,新河想起了包中的小弯刀,赶忙掏出小刀急步朝大蛇奔去,就在大蛇张口吞向花狸猫猫的同时,小弯刀也深深插进了蛇尾。大蛇疼痛异常,打起滚,将新河紧紧地缠绕起来,新河开始感觉浑身发胀,使不出一点力气,想拔起小刀,双手被捆得死死的。大蛇静静地躺着,仿佛一段弯曲的水管,新河看着自己手臂上暴起的经脉,可以想象出自己的面部血管一定也一样。大蛇一动不动,等待着新河的绝望,新河一点办法没有,迎接着绝望。新河开始瞌睡起来,在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了妹妹捧着书本向他走来,摸着书上的字问他两幅三角板可以拼成105°的角吗?世界上的三角板是不是都一样大的?新河刚要回答,四周开始地动山摇,仿佛要地震一样。他慢慢睁开了眼,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大黑猫跳上蛇头,抓破了蛇的一只眼睛,殷红的鲜血汩汩流着,大黑猫接着狠狠咬着蛇脖子,“咯吱咯吱”作响,蛇很快放开了新河,和大黑猫滚到一起。新河喘着粗气,蛇如法炮制刚才缠人的方法,将大黑猫死死地卷在中间。新河眼疾手快,拔出蛇尾的小弯刀,狠狠得刺向蛇的头部眼部,大蛇狂舞起来,周围的石块被扫得四处乱飞,十几分钟后,一切安静下来。新河踢踢大死蛇,看着死去的大黑猫,心里说不出的悲悯。旁边传来一声轻轻地猫叫,那只小黄猫蜷缩在角落里,惊恐地叫着。新河抱起小黄猫,轻轻抚摸着它的脊背,小黑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头枕着他的手臂,一动不动。新河将大黑猫用石块埋起来,抱着小黄猫,靠着石洞壁,太累了,这是怎样的一天呀!但愿明天就能找到彩云城。彩云城,你在哪里呢?我是否可以找到你?慢慢的,他轻轻打起了呼噜,如同他怀里的小黄猫。
几缕阳光从上方射进来,石洞内光亮如昼,新河整理好随身物品,抱着小黄猫,攀着瑰丽无比的石钟乳朝上方的洞口爬去。四周的小石钟乳蜿蜒排列着,仿佛云雾,仿佛晚霞,可是新河全无心思停下脚步观赏。
半山腰上,新河回头看看,隐隐约约还能瞧见盆地的影子,奇怪得很,这千百年来就没有人翻越过这座大山吗?人们一辈又一辈挣扎在盆地,冬天到了,随着气温一度度地降低,他们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逐渐穿上,不管好看不好看,能穿上就行,实在没有衣服的,压缩厂机器的包装海绵,包装纸,都可以往薄衣服里层塞,只要看起来厚实不透风就行;春天来了,夏天来了,再一件一件地慢慢脱掉堆起来,等着冬天再穿。病了就病了,压缩厂旁边有个小诊所,说是诊所,里面却只卖一种药,而且这种药来自压缩厂。这只是一种可以消炎镇痛抗菌的药,厂里免费发给工人,工人用不完就拿到诊所卖了换钱,工厂的经理组长们也会偷偷地将整箱的药搬来换钱。诊所再将这些药加价卖给盆地的人,这里就是整个盆地的大医院,生病不来这里来那里呢?买了药回家能治好就治,治不好就一天天受着,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没有人离开过盆地,否则一定会有这方面的故事的。新河渐渐爬上了山顶,手臂上划了不少口子,疼痛得很。山顶上开着许多许多的白花,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也不敢用手去触碰这些花,他听说越是美丽的花儿越是有毒,有的还会吃人。新河捡起一块石子,投进花朵里,整朵花立刻不见了,地上留着一个小小的空隙,一会儿,白花又悄悄地探出了头,仿佛一只战战兢兢的小白兔。
新河深深吸一口气,从地上搬起一块很大的石块,用力朝花丛里掷去,群花应声潜入石缝,此起彼伏,蔚为壮观。新河抱起小黄猫,奋力朝前飞驰,也不管什么方向,也不管什么树枝,他只管向前,也只能向前。脚下偶尔冒出的花尖,在脚步声的惊吓下,也立即缩了回去。跑着跑着,他只觉得脚下越来越软,不禁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脚下全是沙子,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整个沙漠的水平线和山顶一样高,从北面上山后便不用下山了。新河看到前方和左右都是沙子,往哪边走呢?往两边应该是下山,岂不是回到了原点?那就往前吧!想到这,他系紧鞋带,朝前迈着步子,可是无论迈多大的步,也无法提高速度,感觉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回头看看也才不过几米远。沙漠里有很多大石,像一个个小山似的,新河的目标是到前方最大的那块石头上休息。包里的水还在,但是不到目的地坚决不拿出来,他和自己较着劲。猫儿在包里一动不动,新河很是纳闷,几次三番打开包看看它是否生病了,但猫儿并没有什么异常。
终于到了巨石脚下,这是一块红石,非常光滑。上面还有图画,新河兴奋地看着,图里画着狮子、小鸟等动物,还画着和空气运输机类似的飞船,一些似人又不像人的符号。画儿是什么意思,新河看不懂,但是他相信这块石头预示着自己朝前的方向是正确的。巨石下是一棵拖着长长的藤蔓的植物,上面结着五六个像西瓜大小的椭圆形的果实。新河想到古老师说过的,有一种专门长在石头旁的水果,名叫石头果,扁圆的,味道很好。看来这就是石头果了,新河拿出小刀准备切开一个,可是壳十分坚硬,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切开,露出了碧绿的瓤,他像切西瓜那样切了四份,轻轻咬一口,甜味立即溢满口腔,奇妙异常。新河一口气吃了两个,小黄猫也吃了一点,它吃的时候尾巴高高地翘起,嘴里“呜呜”个不停,看样子也很喜欢这东西的味道。吃饱了,他又摘了一个装入背包里,留作路上充饥解渴。看着地上坚硬的果皮,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他看过书上关于滑雪的图片,如果将这果壳绑到脚上,往前滑不是比走着快吗?
想到就做,是新河的脾气。他切下一段细细的藤蔓,将坚硬的果皮紧紧地绑在鞋底,大小很合适。远处有几株沙漠柳,这种柳可以在沙子里缓缓移动,遇到有水源的地方,便将根深深扎进水源里,它的根上段有个圆圆的水囊,里面存储着大量的水分,以备在沙漠行进中消耗。新河用小刀削掉两根树枝,留作滑沙的撑杆。他站好后使劲一划,便滑出去很远,他越滑越快,甚至耳边开始有了呼呼的风声。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到这样的情景,一定会觉得很滑稽:一个少年背着背包,包里露着一个惊恐的黄色的猫头,脚踏瓜皮,手持树枝在金黄的沙地上疾驰着。说出去总是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沙漠上真真切切地上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