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公主与白马王子初次见面是在他们婚礼前一年左右,那是在大路上,距离以点金术闻名的迈达斯国王的城堡不远。
一开始,他们俩的关系并不友好。
王子与他的未来新娘乘着护送他们的马车,在穿越森林时,白雪公主从树上跳下来,落在马车上。那会儿,她正过着逃犯的生活。当然,她那时不知道他是谁,他们会有怎样的将来,或者他与这姑娘订婚有什么蹊跷——对她来说,树下面的人只是有钱人,他们的马车仅仅是抢劫的目标。在她躲避追捕的日子里,抢劫只有一个目的:弄点钱,然后安然无恙地逃走。这回也一样。为了活下去,为了能再次反击。为了躲避王后和她的士兵,为了设法洗清她的罪名。
她趴在一根与地面平行的树枝上,看着马车缓慢行驶着,然后停下来。一个男人——挺傲慢的,她觉得——下了车,因为一棵树躺在路当中,挡着他们的去路,他顺着小路走下去查看。那棵树倒在那儿,是因为白雪夜里把树砍倒,放在那儿的。简单精妙的计划。成功率让她赞叹。
她从树上跳到马车上。就一会儿工夫——她已经变得很熟练了——她从里面抢出个钱包,几乎没有留意带着王室之尊坐在那儿的金发女郎,她昏昏欲睡,用手卷着头发。白雪只关心钱包,飞快跑开的时候,她留意到钱包的重量:里面会有贵重的东西。那女郎还没喊出来,白雪已经跑到他们一匹马的旁边了。
三十秒钟之后,风迎面吹着,白雪公主骑着一匹健硕的棕色骏马疾驰而去,心里已经在想着如何过巨怪桥了。她听到身后传来喊声,有些惊讶。她转过身,只见那个傲慢的男子追踪而来。
她翻了个白眼。
他们总是以为可以抓到我,她想。
然而,这个男子的骑术好得出乎她的意料,再次回头的时候,他离她只有两匹马的距离了。她又踢了胯下的骏马一下,可是太晚了——她的肩上感觉到那个男子沉重的双手,两个人从马背上倾倒,接着摔在地上。
他们滚在一起。白雪摔下来的时候有所准备,缩紧了身子,但是她听到那男子哼了一声,知道他喘不过气来。当他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气喘吁吁地压在她身上。他眯眼看着她的脸,白雪猜想,他现在才看出她是个女的。她鄙视他眼中惊讶的神情。
(尽管她必须承认,那是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
两个人相互锁定目光,她利用这神奇的一瞬,用石头猛击他的下巴。
他向身后倒去,一下子晕了。白雪再次上马,疾驰而去,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我会找到你!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玛丽·玛格丽特·布兰切特独自在中心大街上走着,双手插在裙子口袋里,数着人行道上的裂缝。她刚刚结束跟惠尔医生的约会。一次非常非常糟糕的约会。
她叹了口气,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头,抬头看着钟搂。上一回她跟喜欢的人约会是什么时候呢?她不知道。他很傲气,可能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毕竟,他是医生嘛。然而,他还对她没兴趣,那态度让玛丽·玛格丽特感到一阵曾经有过的伤感。其他人是不是觉得她很无趣?对她来说,跟人打交道真不容易。似乎她这一辈子约会都没找对人。她——
看见街对面的情景,她的沉思被打断了:亨利的亲生母亲,艾玛·斯旺坐在她那辆黄色的大众车里,全神贯注地看报纸。
玛丽·玛格丽特笑了,走到街对面,敲敲车窗。
“你决定为了亨利而留在镇子上,”玛丽·玛格丽特说,“是吗?”她佩服艾玛,尽管她无法想象,作出这样的决定是什么感觉,但是她很佩服。
“不管怎么说,我决定留下来。”艾玛说着伸伸腿。“让我无法相信的是,这地方没有房子租,”她举起报纸,“也没有工作。怎么回事儿啊?”
“我不清楚。”玛丽·玛格丽特说,“我猜这里的人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吧。”
“你在外面干什么?”
玛丽·玛格丽特把双臂抱在胸前,说:“我刚刚约会失败,感谢你问起。”
艾玛点点头。“那种事儿,”她说,“我太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没有人说过能轻易获得真正的爱情,不是吗?”玛丽·玛格丽特说。艾玛又点点头,玛丽·玛格丽特觉得她眼里有种特别的神情——也许真正的爱情伤害过她,她突然感觉很不好。她说话为什么总会让自己没有退路呢?
“好了,”艾玛说,“晚安。我只好回我的‘办公室’了。”
“你知道吗,你可以住在我那儿。”玛丽·玛格丽特突然说。这么说她自己也感到意外,但当这个建议还悬在两人之间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她就感觉不错,觉得能行,觉得她们俩会相处得好。
她紧接着又笑了一下,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在你安顿好之前。”
“这个嘛,嗯,你真好心。”艾玛说,“不过我得说,我真的不适合跟别人一起住。不是针对你的,你懂吗?不过,谢谢你的好心,真的。非常感谢。”
“当然。”玛丽·玛格丽特说,她退后一步,“当然,还是看你的感觉。”
她们分手之后,玛丽·玛格丽特回家了。一个晚上被回绝两次,她尽量不去细想这是什么感受。明天,她要去医院做志愿者。至少,那里的人会很高兴有她在身边。
向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提出那样的建议,到底是什么促使她这样做呢?她不知道。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我找到你父亲了。”
艾玛坐在亨利身边,他们在他“城堡”顶层的平台上,她的腿吊在下面。
“真的吗?”她转头看看亨利。
这是一个星期六,不过,瑞金娜整天都有事,这意味着她与亨利可以在一起待些时间。她以前也跟他在这里碰过头,而且这样似乎是最好的。没必要把瑞金娜卷进来,没必要把事情弄得乱七八糟的。
“我对此严重怀疑,孩子。”艾玛说。
因为她曾经努力过,想找到他。找到他们两个。她“被遗弃,让人收养”的具体情况,很有些含糊不清,所以她没什么进展。什么线索都没有。毫无头绪。这孩子知道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压根儿就不会有这种可能。
“别不信,我知道。”亨利坚持说,“他就在这儿,在这个镇子。”他扭转身,拿起书。艾玛抬头看看天空,很快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了。真是没完没了啊。
“你看,”亨利说着翻到书中的一页,上面画着一个男子——很帅,下颌结实,闭着眼睛,血从下巴流出来——躺在草地上。“是白马王子。这是白雪公主打了他,然后跑掉了。”
“你读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白雪公主的故事版本,孩子?”艾玛拿过书,问道。她往后翻了几页,随意浏览着。
“这事挺复杂的。”亨利说,“重要的是,他在这里。他是布兰切特小姐的真爱,可是,她居然不知道这个人就在这里。我见过他。在医院,昏迷好几年了。”
艾玛翻回刚才的插图。“是这个人吗?”她指着插图问。
“他的名字是无名氏。”亨利说。
“这么说他们不知道他是谁。”
“没错,但是我知道。”他说,“现在你也知道了。所以我们要让他醒过来,这样他就会想起布兰切特小姐是谁了。”
艾玛现在的策略是顺着亨利的话茬往下说,于是下一个问题就很自然了:“我们应该怎样做呢?”
“我已经想好了。”亨利说,“我们只需要让她把这个故事念给他听。”
“什么故事?”
“他们如何相爱的故事,”亨利说,“这是很重要的。”
艾玛望着远处的海水,没说什么。
“怎么样?”亨利说,“你不觉得这很重要吗?”
“我同意,真的。”艾玛说,“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我完全同意。”
亨利脸上是他那灿烂而不可抗拒的笑容。“这么说,你会帮我啰。”
“肯定的。”她说,“不过,要按我的办法去做,不是你的办法。我的办法,明白吗?”
“先让我搞清楚。”玛丽·玛格丽特怀疑地看着艾玛说,“你想让我把这些故事念给无名氏听,就是我给亨利讲的那些儿童故事?那个昏迷的无名氏?在医院那个?”
“对。”
“而你想我做这件事,是因为亨利认为,这故事能唤醒他,因为他是白马王子,我是白雪公主,我们是灵魂伴侣,真爱能够战胜魔咒。”
“是吧,”艾玛咬了一口她正在吃的芹菜,点点头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真是一派胡言。”
艾玛歪歪头。“是有一点,”她说,“可也不全是。”
她们在玛丽·玛格丽特的公寓里,坐在沙发上。看见敲门的人是艾玛,玛丽·玛格丽特很高兴,原先还以为她来谈做室友的事儿呢。但是,艾玛直截了当地——看来她总是实话实说——就告诉她有关医院里那个无名氏的计划。真是太荒谬了。然而,玛丽·玛格丽特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女子,想想这个计划可能产生的后果,这将意味着什么。她是对的。也许不都是胡说八道。
“你没说出来的是,”玛丽·玛格丽特说,“这个人不会醒过来,亨利会看到这个结果,而这会是比较温和的让亨利知道的办法,他关于魔咒的说法,很可能是错的。”
艾玛很快笑了一下,继续吃她的芹菜。
“大概是这样吧。”她说。
于是,玛丽·玛格丽特同意了。为什么呢?有很多原因。她喜欢艾玛·斯旺,喜欢这个帮助亨利的计划,喜欢这个简单精妙的解决方案。她甚至喜欢有机会当着惠尔医生的面,念书给病人听——一个英俊的病人。是的,这理由听起来傻乎乎的,但是说实话,有几次她已经留意过无名氏了。从他身边走过时,她感觉到心灵深处微澜波动,静静的,闪着似曾相识的光亮。玛丽·玛格丽特腋下夹着那本书,在去医院的路上思忖着,她喜欢无名氏,是不是因为他总是在那儿,始终如一,总是那么可靠。没错,他不会说话回应,没错,他不知道她是谁,但他是不会变的。就跟她一样,他形单影只,困在童话镇,无法离去。
她觉得生活一成不变,已经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她已经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但是,每一年,孩子们都似乎是一样的。她对童话镇复杂的感情似乎也是一成不变的,而她的孤独感——她朦胧的内心深处,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是一个宅女:几乎谁都不认识,独自喝茶,度过漫漫长夜。是啊,这一切从来没有改变。童话镇是一潭死水,还是安全之地?都是吧。这些小事——去医院陪病人——既是做好事,也是消磨时间。
她在病人床边坐下,让自己坐得舒服点,打开书。
她看看书上的字,又抬头看看他。
“我知道有点怪,”她说,“我这样做是为了一个朋友。尽量忍受一下吧。”她从宽宽的玻璃窗望出去,看见惠尔医生在这层楼的另外一边查房,埋头看着一张图表。她回头看看无名氏,扬扬眉毛:“如果故事讲得无聊,那就抱歉了。”
她开始念了,念着艾玛让她看的故事,渐渐沉浸在其中:潜逃中的白雪公主,跟绿林好汉没什么区别;她第一次邂逅王子;然后是第二次见面,两人之间燃烧着激情,他们都不知道两人之间有那么多共同之处。在把书给亨利之前,玛丽·玛格丽特并没有看完,但是,念到一个地方,她停下,抬头看看,说:“也许,这不完全是写给孩子看的吧?你说呢?”她觉得这些故事既适合孩子也适合成年人。
她又看到那个词了:强盗。逃犯,不守规矩的人,超越社会规范,勇敢地生活的人。她绝对不是个强盗,不会的。她是个好人,小心谨慎,心地善良,遵纪守法。她不会惹麻烦,不像艾玛·斯旺。她也想做个强盗,可不知道怎么做。
也许我不是强盗,她想,可我有强盗之心。
一直念到最后,她依然被故事中的情感风云所吸引,看到最后一段的时候,她很好奇故事的结局会是什么。白马王子与白雪公主走到一起了,尽管他们一直在相互争斗。她念道:“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他们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心中的感受。就在这里,在巨怪桥的影子下,他们之间的爱情诞生了。从此,他们知道,无论怎样被分开,他们一定会找——”
玛丽·玛格丽特停住了,声音憋在嗓子里。
不可能。
可是她感觉到了。
她心里已经知道会看到什么,她缓慢地让眼睛从书本挪到自己放在书边上的左手。已经悸动的心,开始剧烈跳动。
无名氏的手放在她的手上。
不仅放在她手上,还紧紧捏着。
她站起来,捂着嘴,挪开他的手。最后看了一眼他依然紧闭的双眼后,玛丽·玛格丽特跑去找惠尔医生。
白雪公主最后看了一眼她所有的物品,知道也许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时间紧迫也顾不得了。她搭建在树上的家,离抢劫那个傲慢(英俊)的傻瓜,用石头将他击倒在地的地方,只有几英里,现在,她觉得精明的做法是,撤离这个地区。不过,那个男子有点……
她低头看看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一个小小的水晶瓶,里面装着一点点极具魔力的仙粉。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学会了用武器进行战斗,但这是更高层次的武器:魔法。用这种仙粉,她可以击败最危险的敌人。当然,她的计划是用仙粉对付巫后。她不知道机会从何而来,或者来自何时;但是机会来临之时,她会有所准备。
她把水晶瓶套在脖子上,把金子放进腰带里,转身离开那棵树。她迈了一步,然后,眼看着脚下的地面开始挪动。
其实是朝上面挪动。是一张用树叶覆盖着的网,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那张网捆绑着,高高地吊离地面。她被捕获了。
“啊哈,你好啊。”一个声音在说,她认出了那个声音,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是他,那个傲慢的男子。他双手叉腰站在那儿,显得十分自豪。
“跟你说过,我会找到你的。”
“求求你了。”白雪公主边说,边伸手摸她的匕首。她拔出匕首,正准备割烂包裹着她的网。
“嗨嗨嗨,”王子见状说道,“离地挺远的啊,小心点,你会摔断脖子的。我可以慢慢把你放下来。”
他们彼此凝视着。
“不过有个条件。”他补充说。
“你只会这样捕获一个女人吗?用网来抓?”
“其实,这是我抓贼的绝招。”他说,“追女人嘛,我有很多别的办法。”
“行啊,不愧是白马王子。”白雪公主说。
听到这话,他咧嘴笑了。“我也有真名。”
“我不管,”她说,“你就是魅力十足的王子。砍断绳子让我下来吧。”
他收住笑容:“我会的,只要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早就没了。”
“那我们就要找回来。我想东西不会走得太远吧。那个袋子里有一个我非常珍惜的结婚戒指。确切地说,那是我母亲给我的戒指。”
“噢,当然咯。”白雪公主翻个白眼说,“马车里那个唠唠叨叨的女人!哈!你当然会娶个那样的人。让我猜猜吧。她是个公主,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婚姻。”
“你给装在网里了,还那么粗鲁,真是不可思议。”王子说,“你知道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白雪公主说,“我凭什么帮你?你会怎么样,王子?如果我不干,就给我用刑吗?”
“不会的。”他说。白雪公主听出来,他不再跟她闹着玩儿了。“但是,有些人很可能会。”
透过网上的洞,她仔细打量着他,他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她。
“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知道你是白雪公主。”他说,“如果你不带我去找那些珠宝,我会把你交给王后的人。”他从马甲里掏出一张通缉令,举起来。上面的画像惟妙惟肖,简直惊人。她怀疑现在否认是否还有用。“你选吧,是帮我,还是我告发你。我有一种感觉,王后可没我这么有魅力。”
她答应带王子去她卖珠宝的地方,他马上将她从树上放下来,一边还说,他相信她不会跑,跑也没用,他会再次找到她。不管她如何希望再一次用石头砸他的脸,把戒指找回来还是最明智的做法。
他们走了三个小时,两人没怎么说话。一路上,白雪公主在树林里找着路,怒气冲冲的。在她身后,白马王子满不在乎地漫步走着。他那大摇大摆的样子让她讨厌。接近中午的时候,他让停下来休息,白雪靠在一棵树上,朝西边看去。
“那是什么?”他问。
她意识到自己正在用手摆弄脖子上戴着的水晶瓶。“跟你没关系。”她说,把手从瓶子上拿开。
“现在就有关系了。”说着,他飞快伸出手去,将那精巧的物件从她脖子上拽了下来。
“小心点!”她喊道,“这是武器,是仙粉,能把任何敌人变成能轻易被碾碎的东西。”
王子给逗乐了,翘起一道眉毛,端详着小水晶瓶。“是吗?”他说,“那你为什么没有用来对付我呢?”
“我留着对付有分量的敌人。”白雪公主说。
“像王后那样的?”
“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也许没有。”王子说,“不过还是告诉我吧。你对她都做了些什么,把她气成那样?你还真有两下子。”
“她憎恨自己,于是就憎恨所有人,显然,她特别恨我。我什么都没做。”
王子认真地看着她。她回眸相视,知道自己眼里冒着火,但也不想掩饰。
他耸耸肩。“好吧,”他说,“谁让我刨根问底呢?”他把水晶瓶递过去。
“什么?”白雪问,“你就这样……还给我了?”他可没按主人和囚犯的规矩出牌。
“是的。”他说,又耸耸肩,“当然。看起来你会用得着。”
亨利和艾玛一起坐在小餐馆,等玛丽·玛格丽特来,讲头天晚上给无名氏朗读故事的事情。
“我可不想让你抱太大希望。”艾玛嘬一口热巧克力说,“我们——”
他们俩都抬起头,看着玛丽·玛格丽特闯进来,径直来到他们桌前,艾玛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激动。
“他苏醒了。”玛丽·玛格丽特侧身坐进卡座。
艾玛不用猜就能知道,亨利脸上是如何笑开了花。她们原来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你说什么?”她说。
“他抓住我的手,就在我念到故事结局的时候。”
“他恢复记忆了。”亨利说,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这一切都合乎情理,然后,他站起来,“咱们去医院吧,快走啊!”他朝餐馆门口跑去。
艾玛歪歪脑袋,看着玛丽·玛格丽特。“你在干什么?”她说。
“是他。”玛丽·玛格丽特坚持说,听起来更像是亨利的口吻了,“我们之间——有些什么关系。”
“不是什么白雪公主与白马王子的关系吧?”
“不,不是。”玛丽·玛格丽特说,“没有,就是某种关系。”
“那么,我想咱们还是去亲眼看看吧。”
他们三个在医院门口见到格林厄姆警长,他举起双手,让艾玛感到发生了什么事。她停住脚步,问道:“怎么回事儿?”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格林厄姆回头看了看说,“我想你们到这里来,是因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无名氏与布兰切特小姐之间?”他匆匆地朝玛丽·玛格丽特点点头,这让艾玛想起来,这些人之间都有一些私人关系,她还不知道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出什么事了?”玛丽·玛格丽特问,“他还好吧?”
“不是他好不好的问题,”格林厄姆说着,转过身带他们走进去,“而是他不见了。”
“不见了?”艾玛说,“这怎么可能?”
他们来到惠尔医生跟前,他摇着头在看一份图表。“我们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格林厄姆说。
“这是不可能的,”惠尔医生说,“至少,从科学的角度是不可能的。”他补充道。
“然而,他不在这儿。”艾玛说,“有人把他带走了吗?”
“我们还不清楚——”惠尔医生沉默了,眼睛看着他们身后。艾玛听到高跟鞋哒哒的响声,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回头正好看见瑞金娜朝他们大步走来。“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她质问道,“你在这采取的是什么行动啊,警长?这里是不是犯罪现场?”
“你都干了些什么?”亨利问瑞金娜。
她低头看着亨利,脸色缓和了一点,她弯下腰,搭着他的肩膀说,“什么也没干,亨利。我来这儿是想搞清楚他出了什么事儿。”
“为什么镇长会插手失踪案呢?”艾玛问。
瑞金娜直起腰来:“因为我是他的紧急情况联系人。”
“你认识他?”玛丽·玛格丽特问,“怎么会呢?”
“我不认识他,是我发现他的。”瑞金娜说,“很多年前,在路边。”
“先别说了,”玛丽·玛格丽特说,“如果他在外面什么地方,不管什么地方,他会不会……人不能从昏迷中苏醒,然后就什么事儿都没有,”她看着惠尔医生,“是吗?”
“这些年他一直靠管饲活着,腿上肌肉已经萎缩,如果他是有意识的,那么他会迷失方向,惊慌失措,等等。他不会安然无恙。他需要马上回到这里。我不想猜测他会出什么事儿。”
“那就找到他。”瑞金娜说着,拉起亨利的手,“这不是你待的地方,咱们走吧。我不想你跟着那个女人到处瞎跑。”
亨利满眼不情愿,被拽走之前心照不宣地看了艾玛一眼。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跟她说:去把他找回来。
又走了一小时,白雪放慢脚步,然后把手放在王子手臂上,让他停下来。“好了,”她说,眼睛凝视着前面的桥,“到了。我们要特别小心。”
“小心巨怪?”他说,“你不是开玩笑吧?”
“你见过巨怪吗?”
王子看着她。
“所以啊,我们要小心。”她重复道,然后带他走上破旧的石桥。
她憎恶巨怪,但是作为生意伙伴,他们也不是最不堪的。他们总会有金子,也似乎总是愿意买她的赃物。白雪心跳有些加快,她稳住自己,吸一口气,然后与王子一起走到桥中间。
看见白雪望着他,王子朝她微微一笑。
她觉得有点心软,真的。
“怎么了?”她问。
“接下来怎么办?”他说,走到桥边,看着桥下,“我们是不是发出巨怪的叫声?”
“不,”她说着,伸手掏出钱包,“我们敲门。”
她跨过长满青苔的石头,把五六个金币放在桥的边缘。“退后。”她说。王子照着做了。
他们先是听到爪子抓挠的声音。她曾经见过巨怪爬上大桥墩的样子,她不想再多看一次。他们像蜘蛛一样,不过更加丑陋。巨怪住在桥下面,她想象他们住的地方污秽脏乱,想想都让她身上发抖。老天保佑,别让她落到那样的地方。
王子一边听着,一边发牢骚说:“这么说他们——”
巨怪首领是第一个从桥边蹿出来的,瘦骨嶙峋,步履蹒跚,身上盖满了苔藓和灰尘,他翻过桥的边缘,站起身来,足有八英尺高。王子已经将手放在剑柄上了,白雪碰碰他的手,摇摇头。他看看她,将手放下来。
“他们好像没有超凡魅力,是吧?”王子悄悄说。
“看在上帝分上,这是谁?”巨怪首领的声音嗡嗡响,他指着王子,然后缓慢地伸长脖子,看着白雪,“你呢?怎么又回来了?我们的生意已经做完了。”
“我来做一笔新生意。”她镇定地说,“我想回购一件东西。那个戒指。”
巨怪首领皱起眉头,哼了一声,低头朝一个同伙看去,他拿出一个不大的粗麻袋,在里面掏了一会儿,拿出一个戒指举着,然后又扔回袋子里。
巨怪首领回头看着白雪公主。“我不跟他做生意,”他又说道,“我问过一次,现在再问一遍。他是谁?”最后这几个字从他口中喷出来,从愤怒与痛苦的深处爆发出来。白雪面不改色,心中却充满恐惧,惊恐万分。
“他谁也不是,”她说,“咱们交易吧。我把钱都退回给你,你只需要把戒指给我,行吗?你可以把其他东西都留下。”
他侧着头,盘算着。最后,满腹狐疑地看了王子好一会儿之后,他转向一个随从,点点头。那个巨怪拿出那个装满珠宝的麻袋。
“谢谢,”王子说。白雪暗自想:别啊,别谢他。可是王子没看见她警告的眼神,继续着他荒唐的礼貌:“我们感谢你的帮助。”
巨怪首领看着王子,举起一只手,让另外那个巨怪等等。他指着王子干净的手指甲,轻蔑地说:“看看那双手,”他像恶魔似的咧嘴笑了,“看看那吃香喝辣长出来的屁股。这个人是王室的。”“王室”两个字是嚎叫出来的,白雪知道交易做不成了,至少不能客气地做成。在场的五个巨怪都拔出匕首来。
“是又怎么样?”王子说,声音里带着挑战。
白雪垂下头。“千万别承认。”她告诉他。
“把他拿下。”巨怪首领命令道,其他巨怪团团围住王子。他推开白雪,举起剑。
然而,他没机会用剑——动作像猫一样快速敏捷的巨怪一拥而上,把他按在地上。巨怪的动作无比流畅,看他们笨重的体型,你还以为他们会笨拙得比这至少慢两倍呢。
白雪无助地看着他们扯开王子背着的袋子,里面装着她的全部财物。很快,一个巨怪从王子背心里搜出通缉令。巨怪首领打开通缉令,仔细看看,摇摇头,又看着白雪。
“白雪公主,”他说,“原来我们一直在和白雪公主做生意。”他大声笑起来。“收获真大!”他说,然后,又对他的喽啰说:“把她也拿下。”
两个巨怪争先恐后朝她跑过来,就在他们来到身边之际,白雪一眼看见王子正在挣脱其他巨怪。她在最后一刻弓身闪开,两个巨怪没抓着她。她顺势扑上前,在地上摸索着捡起他们的东西,包括巨怪拿出来的珠宝。这时,她看见王子将一个巨怪扔到其他两个巨怪身上——真厉害,她想——她知道他们俩都有路可逃了。“快跑!”她朝他喊道,然后转身就跑。她可以听到他在身后的脚步声。
然后,她听见他摔倒的声音。
她回过头,看见又一个巨怪爬上来,抓住奔跑中的王子的脚腕,现在,所有巨怪都上来压住他。如果离开这里,她就自由了,而且还拥有所有财物。可是,他就死定了。
白雪没有多想。
她放下包裹,打开仙粉瓶,急速转身,朝打斗现场走去。巨怪首领看见她过来,露出恶心的笑容。“王室之血,”他说,“这是最甜的血。”
白雪的回应是将一撮仙粉撒到他脸上。巨怪首领变成一只蜗牛,然后从桥上的一个裂缝里掉了下去。
其他巨怪来抓她,她一个一个地朝他们撒仙粉,所有巨怪都变成了蜗牛。当她大功告成的时候,王子独自躺在桥上,敬畏地看着她,几只蜗牛有气无力地在石头上黏黏地爬行着。她的水晶瓶空了。
“你救了我。”王子站起来说,“谢谢。”
“这是应该的,好人都会这么做。”白雪说。
他看看空了的水晶瓶。“现在你的武器没了。”他说。
“我会想出别的办法,杀掉我想杀的人。我不能自己走掉,让白马王子去死。”
“我有名字的,你知道吗,我叫詹姆斯。”
“好吧,詹姆斯,很高兴认识你。”
看到他看着她的神情,白雪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感到自己开始脸红了,她转过身去。“走吧,”她说,“咱们走吧,别等更多巨怪现身。”
他点点头。他们并肩走去,王子故意用力踩住一只蜗牛,白雪觉得这咔嚓一响真爽。
艾玛、格林厄姆和玛丽·玛格丽特在林子里搜索了好几个小时,希望能找到失踪男子。他们一人拿着一只手电筒,在树干上和浓密刺人的灌木丛中来回照射。格林厄姆是追踪高手,顺着无名氏的踪迹跟了相当一段距离,直到痕迹消失。艾玛留意到,在整个事件中,玛丽·玛格丽特的情绪似乎非同寻常地激动。她寻思着玛丽·玛格丽特在想什么。很可能,她觉得自己对此负有一定的责任。如果玛丽·玛格丽特觉得这人就是她的白马王子,那就愿苍天保佑了,她想。
他们在林中小径的尽头分手,继续分头寻找,但是半个小时之后,一无所获,又重新汇合了。艾玛正要建议他们等天亮再接着找,只听得从医院那个方向,传来沙沙的响声。
“谁?”格林厄姆果断地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厉声问道。
亨利一言不发,出现在林中空地,脸上带着他标志性的笑容。
“我的天哪,孩子,”艾玛说着朝他走去,“你母亲知道你跑到这儿来,会杀了我的。”
“你们找到他了吗?”亨利问道,他看看艾玛,又看看格林厄姆警长。
“对不起,亨利,”格林厄姆说,“还没呢。艾玛说得对——我们必须送你回家。”
“可是,我能帮你们。”亨利说,“我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哪里?”玛丽·玛格丽特问,“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因为我早就知道那个故事了。”亨利说,“走吧。”
艾玛想一把揪住他的衬衣,亨利却跑了。他们三人尴尬地站在那儿,呆呆地相互看着,然后,一起喊着亨利的名字追过去。
这么个小东西,跑得还真快,艾玛想着,一边左右躲闪着几乎看不见的树干。她跑得太快,手里的电筒摇晃着,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亨利那个跳动着的大背包。“孩子!”她高声叫道,“别跑!你上哪儿去啊?”可是,亨利一直没有慢下脚步。
他带着他们穿过树林,直到艾玛和格林厄姆气喘吁吁地从林子里跑出来,来到她还没见过的一条河边上的小空地。亨利停下来,转过身等他们——最后,落在后面的玛丽·玛格丽特终于也出现了。“就是这座桥。”亨利指着黑暗的前方说。
艾玛朝他指的方向看去。从童话镇出来的路,在这里跨过一条河,横跨河面的是一座白色的桥,锈迹斑斑的。
她回过头去看亨利,准备问他到底在说什么,可是亨利已经在林子边上寻找着。“他一定会在这附近的。”
“噢,我的天啊,”玛丽·玛格丽特用手捂着嘴,她指着河水,“在那儿,”她说,“他在那里,我看见了。”
无名氏真的在那儿,脸朝下浮在河面上,一动不动,住院服像一朵云似的在他周围飘着。
格林厄姆率先下水,把他拽住。他转眼间就把无名氏竖起来,然后把他拖到岸边,接着,格林厄姆从皮带上取下对讲机叫救护车。这时,玛丽·玛格丽特跪下,将一只手放在无名氏胸口上,慢慢朝他的脸垂下头。
“回来吧。”她对他说。
艾玛神色严峻地站在那里。看着玛丽·玛格丽特给无名氏做口对口人工呼吸,她觉得很不自在,因为她几乎可以肯定无名氏已经死了。她不知道应该如何理解——所有这一切。她不忍心把明摆着的事实告诉玛丽·玛格丽特。格林厄姆握着无名氏的手腕,等着脉搏的跳动,心里的想法可能跟艾玛一样。还有,是她自己神智错乱了吗,还是玛丽·玛格丽特真的在亲吻无名氏?
没多久,亨利也来到她身边,看着他们。她有一种冲动,想把他的眼睛捂上,连自己的眼睛她都想捂上。
“他会没事儿的,”亨利先知先觉地说道,“别担心。她要吻他,才能把他唤醒。没什么不合情理的。这一点都不荒唐。”
“但愿他能醒过来吧,孩子,”她将一只手搭在亨利的肩膀上,“我可不在乎是否合乎情理。”
艾玛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警笛声,格林厄姆难过地看着玛丽·玛格丽特,似乎正要制止她。他抬头看看艾玛,艾玛耸耸肩。
就在这时,无名氏吸了口气。
艾玛能够感觉到亨利听到这声音时的激动,她朝他们走了几步,亨利跟在她身后。“她把他唤醒了!”亨利说。艾玛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她用手电筒照照无名氏的脸,非常震惊地看到他睁开双眼,看着玛丽·玛格丽特。
“谢谢你。”他费劲地说。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困惑地看看周围。
“我的名字是玛丽·玛格丽特。你知道你是谁吗?”
他瞪着她,显然在使劲想着。“不知道,”他最终说道,“我——我不知道。”
几分钟后,救护车到了,惠尔医生和其他医护人员将无名氏抬进救护车。艾玛看着关注着这一切的玛丽·玛格丽特。过了一会儿,救护车开走了。
这事儿对她影响太大了,艾玛看着她的新朋友想道。玛丽·玛格丽特开始拨弄脖子上的项链,“我们应该去医院,看看他。”她自顾自地说道。
艾玛走上前去。“是啊,”她点点头说,“应该去。来,咱们走吧。”
他们静静地走上坡地,绕道桥边。看到桥上的标记,艾玛咧嘴笑了一下。标记上用黑色字体写着“收费桥”,有人居然做了小小的涂改,让“收费”(toll)两个字看起来像“巨怪”(troll)。
王子与白雪穿过森林,一口气跑了好几里地,他们保持轻快的脚步,离巨怪们越来越远。白雪很快意识到,自己比王子跑得快,于是她稍微放慢了脚步。
一小时之后,步行取代了奔跑,他们安全了。白雪想,没理由再一起赶路了。
然而,他们还是一起走着,谁也没说话。
又走了一会儿。
再多走一小段。
又过了一个钟头,他们终于来到一条岔路。该分手了。
王子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嗯,很有趣的经历。”
“是啊,我同意。”白雪说,“我们跑开的时候,你踩了其中一个。”她调皮地看着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吧?”
“噢,哪里,”王子抬起头说,“那是故意的。那一脚踩得真过瘾。”
她咯咯笑了。他们俩稍稍转身,面向对方。
“我看,我们应该交换物品了。”王子说,“马上要分头赶路了。”
“你说得对。”她说。她盯着王子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珠宝。他也掏出那一小袋金币。他把袋子举起来,丢进她另外一只手,然后手掌朝上。白雪将包里的珠宝倒在他手上,低头看着他在珠宝里翻着,找到戒指。
“我知道,我知道,”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珠宝。”
“说不定呢?”她说着,捡起戒指,“只有一个办法能看出来,不是吗?”她微笑着,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戒指恰好合适,她举起手,张开手指。
“你说得对,”她说,“不适合我。”
他点点头,把剩下的珠宝放进包里,然后抓住她的手。他一边将戒指从她手指上摘下来,一边说:“如果你还需要的话,可以把其他珠宝都拿去。我只要这只戒指。”
“没必要了。”白雪说,“今天我们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我想。”
“是啊,也许吧。”王子说。难堪的瞬间过去了,白雪有点冲动,想说点玩笑话,打破他们之间的尴尬。但她没这么做,她不想这么做。
“祝你好运,”他说。然后又说,“如果你将来需要什么……”
“……你会找到我?”她接着说,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
“是的,”他说,“总会找到的。”
“你知道,听起来可能有点傻,”她说,“但是我相信你。”
他点点头,后退一步。“也许我们要等着,看是不是真的。”他又点点头,看着脚下要走的小道,然后扭过身向着她。“再见,白雪公主,”他说,“跟你做生意真开心。”
“再见,王子。”她说完就转身走开了。她没有回头,因为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红晕。
要回童话镇的医院,他们不得不一路步行。等他们到了医院,艾玛留意到,医院门前停着几辆新来的车。她轻蔑地看看瑞金娜的奔驰车,然后抬眼看看靠近医院门口紧急停车处的救护车。
医院里面,惠尔医生和几个护士站在无名氏床边,给他做检查。艾玛注意到,他身边另外有个女人,看起来不像是医护人员。她一头金发,长得高高的,很有风度,脸上带着体贴关切的表情。她在慢慢地跟无名氏说着话,似乎在解释什么,无名氏望着她。
他们刚走近无名氏的床,瑞金娜就看见他们了。她走过来拦住他们。“我不知道你自以为在我们镇上做什么,女侦探,”瑞金娜对艾玛说,“不过,你已经开始引起种种混乱,我对此感到厌倦。”她瞄了一眼玛丽·玛格丽特,接着说:“斯旺女士,自打你来到镇上,童话镇似乎比过去多出很多……冲突。我不认为这是巧合。”
“也许不是,”艾玛说,“也许你是对的。”
瑞金娜瞪着艾玛,想弄清楚她到底什么意思。艾玛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很高兴看到瑞金娜的反应。
“那个女的……是谁?”玛丽·玛格丽特怯怯地说,艾玛与瑞金娜的对峙和瑞金娜的怒气,都不在她眼里,她只是看着无名氏旁边的金发女郎,这会儿金发女郎正在抚摸他的头发。
“她是凯瑟琳,”瑞金娜说,“无名氏的妻子。无名氏的名字是大卫,大卫·诺兰 。”
“这就是他们吧?”凯瑟琳转过头问道,脸上依然是宽慰的表情,“是你们找到他的吧?谢谢,太感谢你们了。”她离开大卫身边,走过来,双手握着玛丽·玛格丽特的手:“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
“我不明白,”玛丽·玛格丽特说,“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在这儿呢?以前?”
凯瑟琳脸上罩上一层阴影,她慢慢松开玛丽·玛格丽特的手,看着周围的人:“我们……我们分居了。几年前。当时……当时情况很糟糕,我们大吵一场。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告诉我,他要离开镇子,搬到波士顿去,还说我们的婚姻结束了。我一直以为他在波士顿……有了新的生活。”她又回头看看大卫,他正专心与惠尔医生说话,“而他却一直都在这里。”
“你从来没有试着找找他吗?”艾玛怀疑地问。她觉得不对,这个女人说话的样子有问题,她也不喜欢瑞金娜那副虚情假意的样子。
“我当然找了,”凯瑟琳转过头来说,“可是,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找人总是有个时间限度的,尤其当这人本来就不想被找到时。”她看着瑞金娜,热情地微笑着,“但是,镇长把情况凑在一起,搞明白了,晚上给我打了电话。真是不可思议。这……这就像我们重新开始一样。我们有了第二次机会。”
“太好了。”玛丽·玛格丽特对那个女人笑着说。艾玛怀疑,在场的人里面,她不是唯一能看出玛丽·玛格丽特言不由衷的人。
凯瑟琳回到大卫床边。
“来吧,亨利,”瑞金娜说,“该回家了。”
经过玛丽·玛格丽特身边时,亨利抬头看着她:“别相信这一切。他是因为你才醒过来的。是那个故事,是真正的爱情。你们命中注定会在一起的。”说这话的时候,亨利并没有特意压低声音。
“亨利。”瑞金娜说,可是亨利冲出了病房。瑞金娜摇摇头,跟着他走了出去。
“对不起,”艾玛朝她的后背说,“镇长女士。”
瑞金娜转过身。
“能跟你说句话再走吗?”
瑞金娜叹口气,点头同意了。她们俩一起离开病房。亨利已经在外边的停车场了。瑞金娜停下来,两个女人转身面对对方。
“爱情真甜蜜,不是吗?”瑞金娜问道,“如此一个悲剧故事有美满的结局,我真高兴。从来没有过的美满结局。”
“这个故事的情节,全都不符合情理。”艾玛直截了当地说,“别耍花招了。”
“那你以为是怎么样的呢?”瑞金娜问道,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露出好笑的神情,“我对那个女人施了巫术?强迫她撒谎?”
“不。但是,我觉得有些事情是你编造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你这是在干什么,总之是糟透了。”
“斯旺女士,你应该知道,”瑞金娜一边说一边朝她走过来,“这世界上会有不如意的事情,即使是在童话镇这样的小镇子。”
“童话镇跟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艾玛说,“都是好人,中间掺杂着几个坏透了的。”
“看见两个人团聚,你不感到更加高兴,这让我感到惊讶。”瑞金娜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孤独更糟糕的诅咒了。我说的对吗?”瑞金娜微笑着,转头看看停车场。“有亨利,我很幸运。”她说,“身边谁都没有,真的会很可怕。”
玛丽·玛格丽特在家里,独自坐在餐桌前,一只手半握着一杯水,另一只手放在膝上,摆在面前的奶酪通心粉渐渐变凉了。她在仔细想着从无名氏(他的名字是大卫,她提醒自己)伸出手来触碰她的手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她喝口水,叹了口气,用手指梳理一下头发。
她用叉子挑起几根橙味奶酪汁里的通心粉,又放下叉子,旋转着中指上的戒指。
听到敲门声,她知道不可能是他,现在他跟妻子在家里,正在重新了解自己过去的经历。她看见他们俩相互拥抱。而且,她为什么会指望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自家门口呢?谁都不会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儿。
她一边试图说服自己并不希望敲门的是他,一边打开门,只见艾玛在门外瞧着她。
两个女人看着对方。然后,玛丽·玛格丽特发觉自己微微地笑了。
“你好,艾玛。”她说。
“你好。”
“有什么可以——一切都好吧?”
“一切都好,”艾玛说,“那个神秘的男人苏醒了,巫后在她的塔楼里睡着。我们好得很。”
玛丽·玛格丽特咯咯一笑,拉开门。“你想进来吗?”她说,“我这儿还有点晚餐,一起吃吧。”
“其实,我在想,上回那个提议,现在还算数吗?”艾玛说,“你那个房间。”
“哦。”玛丽·玛格丽特吃了一惊,这也合情合理,这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令人感到刺激的事,她把这事儿给忘了。可是,她很高兴艾玛没有忘记,“绝对没问题,进来吧。”
艾玛点点头,走进屋里。她朝周围看看,突然高兴起来。玛丽·玛格丽特也感觉好多了,她不想去琢磨这是为什么。
“你这地方真好,”艾玛说着,把手放在厨房的吧台上,“比车后座好多了。”
“那可不假,”玛丽·玛格丽特说,两人笑起来,“不过说真的,艾玛,我非常高兴你来了。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