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话镇的第一个早上,艾玛醒来,纳闷了一会儿,她在这个该死的镇子里干什么呢?
不过,她知道。她知道为什么会待在这里。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她正在洗手间。她打开门,惊讶地看见满脸笑容的瑞金娜·米尔斯。
“早上好啊!”瑞金娜说,“我想过来看看,送你一份礼物。”她举起苹果,不等艾玛请她,就径直走进小小的房间。艾玛警惕地看着她。“我相信,在你开车回家的路上,这些苹果会让你心情愉快的。”她接着说,“昨天夜里你还是没能离开镇子,真糟糕。”瑞金娜带着些许轻蔑,四处看了看,把苹果放在吧台上。
“我决定留下来。”艾玛看着苹果说,“不过,还是谢谢你。”
“你确信这是个好主意吗?”瑞金娜爽朗地问道,显然并不感到惊奇,“亨利这段时间有一些感情上的问题,我看你留在这儿,只能让他感到更加混乱,你说呢?”
艾玛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在过去这十二个小时里,你已经威胁我两次了,这让我更想留在这里。”
“什么?”瑞金娜说,“你把这些苹果当作威胁吗?我不会——”
“我知道你的言外之意。”艾玛说,“我想我会留在这里,直到搞清楚亨利在这里的情况。我要保证他没事。”
“我明白了,”瑞金娜说,“你担心我真是邪恶的,是吗?你也在看他的书。我向你保证,他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们正在解决他遇到的问题。他不需要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正在看心理医生,”瑞金娜说,“也就是说,他很快就会懂得,真实比梦幻更加合理,就像我一直跟他说的一样。我的意思是,咱们俩只有一个人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亨利最合适的。”
“我开始觉得,你最后这点倒是说得挺对。”
这个女人太放肆了,简直难以置信——艾玛无法想象有人会这样不顾一切地闯进一个陌生人的私人空间,如此傲慢无礼地说话,尤其在对方很可能要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的情况下。瑞金娜果断地笑了笑,朝艾玛走近一步。
“我们聊得不错,”瑞金娜说,“不过,你是时候离开这个镇子了。”
“如果不,又怎样?”艾玛依然双臂交叉在胸前。
瑞金娜又走近一步,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她冷冷地说:“不要小看我,斯旺女士。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能量。”
艾玛停顿了一下,想了想。
“好吧,”她终于说道,“那你就要给我展示一下你的能量啰,不是吗?”
瑞金娜将眼睛眯成一条缝:“行啊,走着瞧。”
十分钟之后,艾玛来到小餐馆,她太需要喝一杯咖啡了,她还要好好想想。她要弄明白,为什么瑞金娜不遗余力地要把她赶出镇子。这个地方,整个镇子都有些不对头。是什么不对头呢?
当艾玛在当地报纸《童话镇每日镜报》的头版赫然看见自己的面孔,她更加觉得这地方莫名其妙。
那是很久以前佛罗里达州警方存档时拍的一张头像。她拿起一份报纸,坐进一个卡座。
没搞错吧?她想,一天工夫就能把这些信息凑在一起?
不管写文章的人是谁——署名是悉尼·格拉斯,他在很短的时间里,成功找出了很多有关她生活的细节。他知道亨利是在凤凰城出生的,他知道从那以后她在哪里生活过。他知道她曾经触犯法律,被监禁过。这还不是所有细节,但已经不少了。艾玛不寒而栗。她不喜欢小城镇,就是因为毫无隐私可言。
“这是你的。”
艾玛抬起头。家庭旅馆的那个女孩,就是跟祖母吵架的那个,站在她桌旁,笑着。她将手里拿着的热可可放在桌上。
艾玛看看她工牌上的名字:露比。
“谢谢你,露比,不过这不是我点的。”艾玛说。
“我知道,”露比说,她歪着脑袋笑了,唇上的口红如此鲜艳,似乎在发亮燃烧,让艾玛刮目相看。“你有个仰慕者。”
艾玛转身朝餐厅另一边望去,看见警长格林厄姆坐在一个卡座里。他喝着咖啡,也在看报纸。
艾玛站起来,拿着那杯可可,大步朝他走去。
“啊,你决定留在这里了,是吗?”他很友好地说。
艾玛一言不发,瞪着他。
“你愿意过来坐吗?”格林厄姆说着,做了个让她坐下的手势。
“听着,花花公子。送我一杯可可,姿态不错,你还能猜到我喝巧克力喜欢放肉桂,真令人敬佩——还没多少人知道这个呢。不过,我不是来这里调情的。所以,谢谢了,我可用不着,警长。”她用力把那杯可可放在桌上。
“那不是我送的。”他耸耸肩,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是我。”一个声音说道。
是亨利。他在另一个卡座,坐得矮矮的,艾玛没能看见他。“我也喜欢肉桂,”他接着说,“你好,你能留下来,我很高兴。”
“亨利,你在这儿干什么?”艾玛问道,“你不用上学吗?”
“要啊,我正要走呢,”亨利说,“能陪我走去学校吗?”
艾玛叹了口气,抱歉地看看格林厄姆。他温和地朝她笑笑,继续看报纸了。警长身上有些什么,让艾玛挺喜欢的。没错,他受瑞金娜的控制,但是他看起来挺有个性,长得也算是有点帅,算是吧。
她点头道别。
亨利带着艾玛走出餐馆。
“我真不敢相信你会留下来!”他们一出门,亨利就说,“这下子事情就好办了。”他很激动。艾玛笑了。
“我想,你妈妈更愿意我离开呢。”她说,“其实我这么做,也不像我平时的为人。”
“那是因为她是巫后。”
艾玛皱起眉头。他的内心世界似乎真的很丰富,可是,她不由得想起瑞金娜在她旅馆房间里说过的话。看在上帝分上,他在看心理医生呢。假如他真的有毛病呢?是不是应该顺着他呢?她不知道。她必须跟阿奇聊聊。
“跟我说说吧。”艾玛说。她认定,与其批评他无中生有,还不如跟他聊聊他热衷的话题。
“说什么?那个魔咒吗?”
“是啊,”她说,“是怎么回事?”
“好吧,那就说说。”亨利越说越激动,“是这样的,你和我必须破解魔咒,这就是我们要做的。行动的第一步是‘确认身份’。”他若有所指地看着她,“整个行动的代号是‘眼镜蛇行动’。”
艾玛顺从地听着亨利解释那个魔咒。童话镇所有人——“每一个人!”——都是跨界过来的,从童话王国来。他们原来在童话王国过着幸福生活,身份跟现在不一样。后来,因为白雪公主和白马王子得罪了巫后,为了惩罚他们,巫后决定诅咒整个童话王国。这个魔咒把生活在童话王国的每一个人都转世到这里——一个没有魔法的尘世。在如今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失去了幸福,而且时间停止转动,谁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谁也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们都失忆了,困在这里整整二十八年,日复一日,过着同样的生活,除了亨利。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是因为那本书,还因为他不是在童话王国出生的。
“巫后必须从她的老敌友,就是玛琳菲森那儿得到咒语。”亨利解释道,“她去了女巫师的城堡,较量了彼此的魔法,最后王后从玛琳菲森的权杖上偷走了咒语。那场魔法大战打得无比疯狂!”艾玛点点头。“不过,要让咒语生效,”亨利说,“王后必须找到一个人的心,那个在世界上最爱她的人的心。”
“哇,”艾玛说,“真够紧张的。”
“我知道啊!”亨利说,“你猜,她最后用谁的心来把魔法完成了?你怎么都猜不到。”
“我没法想象谁会爱一个巫后。”
“她父亲的心。她杀了父亲,炮制了魔咒。”
“她这怒气可是太严重了,”艾玛说,“像古希腊杀父的俄狄浦斯王一样。”
“最有意思的,”亨利说,“是你的身份。”
“我也来自童话王国吗?”艾玛问道,“谁知道这事儿?”
亨利不管她说什么,只管解释给她听,说她就是白雪公主和白马王子的女儿。
艾玛觉得这太好笑了。
不但如此,亨利说,她还是唯一能够破解魔咒的人。都在那些故事里呢。她就是那个在魔咒应验前一刻出生的小宝宝。
他把背包转到胸前,拿出一叠纸来——艾玛知道,这一定是他从那本书上撕下来的。他给她看一幅插图,上面有一个包在毯子里的婴儿,毯子上锈着“艾玛”的字样。
“这就是你的确凿证据吗?”艾玛看着插图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别的艾玛。”艾玛将撕下来的书拿过来,翻看着,希望能找到作者的名字,或者出版时间。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时间,没有作者。可能在书里面吧。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谁也说不清。然而,不管怎么说,书上的婴儿有那么一张毯子,还真是巧合。这让她想起,她被发现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张毯子,她在很多寄养家庭生活过,可是毯子一直留在身边。她现在还保存着,在波士顿,塞在哪个纸箱里了。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她愿意拿出来的纪念品,与其相关的记忆,多半是痛苦的。
“我想,你应该把我撕下来的部分都看了,”亨利说,“这些写的是你的故事。我知道,你在看完这故事之前是不会相信我的。”亨利兀自点点头,又说:“不过,你不能让她看见。绝对不能。我撕下来就是为了不让她看见。不然的话……会很糟糕。”
艾玛看了看书。
“真的吗?”她看着一幅王后的画说。确实有点像瑞金娜。她能想象亨利如何让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有可能。
“会很糟糕,”亨利说,“非常、非常糟糕。”
艾玛和亨利很快到了学校。分手之前,他抬头看着艾玛,笑了:“谢谢你能相信我说的那个魔咒。我就知道你会信的。”他是那么认真,这简直要了艾玛的命。她可不会说:没问题,孩子,我压根儿就不相信你!
“孩子,我没说我相信了。”她说,她觉得最好还是说实话,不过,是有所保留的实话,“我只是听你说了。”这是大实话。
尽管如此,亨利还是笑着,然后转过身跑去上课了。艾玛看着他走了,依然不知道如何处理他与现实世界之间这“有趣”的关系。这个“眼镜蛇行动”好像让他无比开心,本能告诉她,你的孩子开心,应该不会是坏事儿。当妈的就是要让孩子开心,不是吗?但是,她内心的另一部分却在想,她这是不顾后果的行为,就像一个插手干预的老奶奶,给孙子吃糖,吃到他吐为止。这是外人的行为,为了眼前利益玩游戏,没有长远目标。
“看见他的笑容,真开心。”
艾玛吓了一跳,原来是玛丽·玛格丽特走了过来。
“哦,我猜是吧,”她说,“不过,不是我的功劳,是魔法。”
“你在这儿,不是吗?这很重要。”艾玛有点狼狈地点点头,把双臂抱在胸前。“瑞金娜知道你还在这儿吗?”
“知道。她今天早上言辞愤怒地款待了我一通,实在是太友好了。这个女人怎么可能被选上并出任公职呢?她根本就没有社交技巧。”
“她好像一直就是镇长。”玛丽·玛格丽特说。
艾玛看着她,扬起眉毛。
“这话怎么讲?”
“我想大家都太怕她,不敢与她竞争了吧。”玛丽·玛格丽特接着说,“我把那本书给亨利,恐怕只会给他添麻烦。”
“你从哪儿弄到那本书的?”艾玛问道。
“嗯,”玛丽·玛格丽特说,“我也不太清楚。我想是在学校这儿吧。”
“顺便问问,他以为你是谁呢?”艾玛问。
“我?真是好玩。”她笑着低下头,“他居然认为我是——白雪公主。”
“哇,白雪公主,”艾玛点点头,对她另眼相看,“不错啊。”
“那你是谁呢?”
艾玛看着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童话身份意味着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她不想说出来。这个女子——这个让人感到温馨的女子,与她年龄相仿,可能更年轻一点——是她母亲。出乎意料地,在她的想象中,艾玛非常渴望接受这个想法,想锁定这种感觉,哪怕只是几秒钟。她小时候经常会这样,一个自己玩的游戏,她把这游戏叫作“编造妈妈的故事”。尽管她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她都在干些什么:躲在衣柜里,或者在树下缩成一团,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她把那些时间都花在想象自己的母亲上了——她是谁,在哪里,她为什么会被迫遗弃她,让别人收养。几年时间过去了,久而久之,幻想最终变得连贯,在她心中形成模糊的印象,就像记忆一样:一个女子笑着朝她走来,伸出双臂,用甜蜜温柔的声音在说“艾玛,艾玛”。很傻,都是编出来的。十一二岁的时候,她意识到这全都是愚蠢的想象,从此再也不玩这个游戏了。
“我?噢,我不在书里。”
“也是啊,”玛丽·玛格丽特说,“你是从别处来的。”
艾玛笑了:“不过,我要去见见蟋蟀吉明尼。”
玛丽·玛格丽特皱起眉头。
“他的医生,阿奇。”艾玛解释道,“知道能在哪儿找到他吗?”
玛丽·玛格丽特告诉她之后,艾玛穿过镇子去阿奇的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在想,介入亨利的心理治疗,是不是明智之举。但不管是否明智,她无法停下来。很可能阿奇什么都不能告诉她。不过,她是亨利的母亲……
她这么容易就适应了把自己当作亨利的母亲,真有点奇怪,她又想到跟玛丽·玛格丽特在一起的那一刻,超越常理地相信她就是母亲。就亨利而言,这是真的,不过,整个概念是一样的,不是吗?一开始你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你知道了,于是哗啦一下,你对所有事情都开始另有想法了。她必须谨慎。她有很多心理弱点,很多方面会让她在这个地方特别脆弱。多年来,她已经在内心打造起盔甲,现在,就几天的工夫,盔甲出现了裂缝。倘若裂缝多起来,最终会被人利用的。
阿奇在门口笑着跟艾玛打招呼,将她请进他小小的办公室。艾玛一边走进去,一边告诉他,她要谈谈亨利的事儿。
“噢,不行,不行,根据职业道德,我真的不能——”
“我知道,我知道。我明白,医患特权嘛。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也许你能变通一下吧。”
阿奇放松了,搭起双臂。“什么事?”
“病因是什么?”艾玛问道。
整个上午,她心里一直在想这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他搞不清楚什么是真实的。他……有精神病吗?或者这仅仅是他的想象。我想,我需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疾病或者仅仅是……我也不知道。确切的诊断是什么?”
这问题让阿奇看上去感到痛苦,特别是“精神病”这个词。他有些紧张地扶了一下眼镜,又摇摇头,带她走到他的桌边。“请不要那样跟他说活——请不要对他说,你觉得他是精神病,这么做很可怕。”他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坐下了。“这些故事是他的语言。我们就这样看这些故事吧,他现在就是用这些故事与这个世界沟通的。他经历了很多事情,这是他在沟通,斯旺女士。这是件好事。”
“他在解决他遇到的问题。”
“没错。”
“那他遇到的是些什么问题呢?”接着这个问题,这么问是符合逻辑的。
阿奇似乎意识到她的思路。他撅起嘴唇,歪着头。
“是瑞金娜,是不是?她让他不开心了?”
“不,不,夸大其词了,太简单化了,”阿奇说,“当然不是。她是个性格复杂的女人,是个严厉的母亲,但她也是个好母亲。”艾玛留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点了点头,他显然相信这一点。“你跟自己的母亲关系怎么样?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又一根射向心窝的箭。
“你显然没有看过今天早上的报纸。”艾玛说。
“你想说什么呢?”
“我也是被收养的。”她说,“我不知道母亲是谁。”
“啊,我明白了。”阿奇平静地说,似乎他觉得这挺合乎情理。他兀自点点头,摸摸下巴。“不过,你明白我的意思。与母亲的关系总是复杂的,”他笑了,“与父亲的也一样。”
“我觉得,有迹象表明,说到瑞金娜,事情会更加复杂。”
“她尽力了,但是她逼得有点儿紧,”阿奇继续说,他叹了口气,心里显然因为别的什么事而纠结着。接着,他打开一个文件柜,“你应该把他的病历拿去看看。你会明白的。”
艾玛皱皱眉头,充满疑虑。他的举止有些奇怪,有些什么不对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喜欢你,”阿奇说着把病历档案递给她,“而我关心他。”
艾玛考虑了一下。确实,她感到有什么不对头的,可她想看这些档案。不管他在搞什么鬼,她相信自己能够应付。她伸出手拿过档案。
“就这么简单,是吗,大夫?”
“就这么简单。”他说着,又扶了一下眼镜。艾玛站起来,他站起来送她出去。
用不了多久,艾玛就知道,有关这个好心的医生,她的直觉是对的。仅仅过了几个小时,警长就“不可思议地”出现在她门口,神情严厉地看着她。“对不起,斯旺女士,”格林厄姆说道,拿出了手铐,“你被捕了。”
艾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刚刚洗过澡,换了衣服。警长望着她,眼里带着同情。她开门的时候,还以为是老奶奶拿来一堆干净的寝具呢。结果,是格林厄姆告诉她,她被指控与阿奇争吵,并且从他办公室偷走了亨利的病历档案。
“是他给我的。”艾玛交出档案,对警长说,“真是荒谬。你知道这是瑞金娜设的局,对吗?她设法强迫他这样说的?”
“我不得不给你戴上手铐,”格林厄姆说,“很抱歉。”
“行啊,”艾玛说,“再抓我一次吧。出现问题了吗?逮捕艾玛!”她猛然转过身,双手反扣在背后,“真是好样儿的警察。”
在警署,格林厄姆给她拍警方存档照片的时候,她谈论起瑞金娜:“整个镇子都害怕她。你知道,我也知道。为什么咱们不能做点什么呢?她还插手什么了?”
“她是镇长。”格林厄姆说,“她事事插手。”
“所有事情吗?”艾玛扬了一下眉,问道。
“嗨,别那么紧张。”他说,一边押送她到牢房那边,“你在这儿才两天,她在这儿几十年了。也许你并不是什么都知道,好不好?”
“我知道我偷了什么,没偷什么,”艾玛说,“阿奇在说谎。”
格林厄姆没说什么,但是艾玛几乎可以发誓,她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了。
艾玛已经怒气冲冲地在牢房里坐了十五分钟,这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便站了起来。
“喂!你必须把她放了!”
是亨利。他走进来,后面跟着玛丽·玛格丽特·布兰切特。格林厄姆惊讶地从桌前站起来。
“亨利,你在这儿干什么?”说着,他转向亨利的老师,一脸困惑,“布兰切特小姐?”
“我们是来保释她的。”亨利说。然后,他看了看艾玛,笑着说:“我是说,她来保释,我没有钱。”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艾玛问。
玛丽·玛格丽特有点不好意思,开始从钱包里往外掏钱。“我不知道。”她说,“我相信你。”
事情的进展让警长很意外,不过,他从容接受了。
趁玛丽·玛格丽特和格林厄姆在办理保释手续,亨利悄悄靠近牢房。
“干得不错。”他悄悄跟艾玛说。
她弯下腰,也悄声说:“什么干得不错?”
“让他们逮捕你啊。事前策划好的吧?我懂的。”亨利点点头,“眼镜蛇行动的情报活动,是吗?”
“大概是那么回事儿吧。”
“好了,”格林厄姆在房间另一头说,手里举着一张纸,玛丽·玛格丽特笑着点点头,“看来一切都弄好了。”
艾玛站直身子。“好吧,”她说,“放我出去。”她看看亨利道:“我还有事儿呢。”
艾玛径直去了五金店。
是的,艾玛是寻人的行家,她还有察觉别人在撒谎的诀窍。这两种本领在她追寻逃犯的职业中十分有用,不过,她还有第三种本领——了解对方的弱点,她有时觉得这是另外两种本领之间的黑色纽带,这个本领让她在工作中特别出色。她知道如何击中他人要害。逼急了,她也会找到盔甲上的裂痕。只要她想,就能找到裂痕,一旦找到,她也不怕开火。
她选了一台带二冲程发动机的电锯,让伙计把电锯从盒子里取出来,装满油,然后用信用卡付了款。“准备干点儿院子里的活儿吗?”柜台后面的妇人问。
“不,”艾玛说,“没这么回事儿。”
那个女人以为她是谁?敢夺走我的挚爱,我就要以牙还牙,这想法在脑子里转着圈儿,艾玛大步穿过中心大街,朝镇议会厅走去。怒火中烧的她,还是有节制的。她走进后院,打量着被瑞金娜视作挚爱的苹果树,按下电门,拉出手把。瞄着树干,她犹豫了,最后决定还是不要把整棵树锯断。锯下一条主干就够了。留下伤口,但不是致命伤。这才刚刚开始呢,她还没完全准备好,没到用核武器的时候。
电锯相对轻松地锯进了一条树枝,从树上落下来的时候,树枝发出一声长长的撕裂声,艾玛听着,心满意足。她笑着后退一步。不用抬头看窗户,她也能感觉到瑞金娜在那儿,看着树枝落地。
周围静谧了一会儿,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的味道,受伤的树没有发出任何抱怨。接着,瑞金娜冲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她尖叫道,大步走向艾玛,艾玛将电锯像武器一样举起来。电锯没开,她并不想把瑞金娜锯成两半,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摘苹果。”她冷静地说。
“你疯了。”
艾玛朝前跨了一步,在被砍伤的树前与瑞金娜面对面。“我没疯。如果你以为用栽赃陷害的拙劣手法就能把我吓跑,那你才是疯了。你得想出更好的招数,夫人。再敢惹我,我会回来把这堆生虫的烂木头干掉。知道为什么吗,姐姐?你根本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她转身离去,剩下瑞金娜站在锯下来的树枝旁边,哑口无言。
艾玛转头又说了一句:“看你的了。”
几个小时之后,在林子里走了半天,艾玛终于冷静下来。她带着新的决心回到老奶奶的家庭旅馆。她还不知道怎么去做,但是她要想出一个办法,让自己成为亨利生活的一部分。她不会到其他地方去的。
老奶奶看上去有些不自在,在门厅里拦住了她。
“亲爱的,真不好意思,”她说,“但我们这里的规矩是,不接受犯过罪的人。我不得不让你离开了。”
“什么?”艾玛问,“因为报纸上的报道?今天早上的?”
老奶奶难过地点点头。
艾玛已经处变不惊了,她拿出房间钥匙。“让我猜猜吧,”她说,“是镇长办公室的电话,让你想起自己定的规矩吧?”
“我们要尽量保护住客的安全。”老奶奶拿过钥匙说,“仅此而已。”
没什么,我以前也在车里住过,艾玛想。她收拾好不多的行李,拿到外面的大众车上。
“真见……”艾玛拿着手提袋走过去,眯眼看着自己的车:前轮给上锁了。又是瑞金娜。这女人还有完没完?
正这么想着,手机响了。艾玛不认识来电号码。
然而,她却能听出是谁的声音。
是瑞金娜。她想跟艾玛做笔交易。
艾玛离开车,走了半英里路,来到镇长宅子。她来到镇长办公的地方,被带进瑞金娜的办公室。她们相互打招呼,关系还有点僵,然后瑞金娜示意艾玛坐下。她拿来一杯饮料——这回不是苹果酒了,自己也拿了一杯。
“谢谢你能来。”瑞金娜说,“我希望这回咱们文明点儿。我看我们能处理好的。”
“把什么处理好?”艾玛问。
“所有这一切,”瑞金娜说,“有关你,还有这个地方。我感觉到,你现在留在镇子上的决心更加坚定了。我不是瞎子。我懂,与儿子作对,只能让他更加渴望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艾玛放松了,仅仅是一点点。她往椅子上一靠,吸一口气,说道:“好吧,我听着呢。”
“我相信,你到这儿来是要把儿子从我身边夺走。”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艾玛想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不是我在这儿要做的事。”
“那你为什么留在这儿呢?”瑞金娜问。
她自己也没完全弄明白。她一整天都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着。
“坦白说,我替亨利担心。”她最终说道,“他觉得镇子上每个人都是童话故事里的人物。这可不是好迹象。”
瑞金娜点点头:“我猜,你不这样认为吧?”
“我当然不这么想。我不认为我母亲是白雪公主,我也不认为你是巫后。亨利现在很难分清梦幻与现实。这些都是疯话。”
看见瑞金娜咧嘴笑了,艾玛皱起眉头。瑞金娜眼睛瞄向右边,艾玛猛然转过身,朝办公室门口看去。亨利难过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们。
“你以为我是精神病吗?”他说着,泪水涌进眼眶。艾玛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亨利,不是的,我——”
可是一切都晚了,亨利跑了。艾玛还没有站起来,他就跑没影儿了。
艾玛怒气冲冲地转向瑞金娜:“你是故意的。你知道他会在这儿。”
“我当然知道他会在这儿,”瑞金娜若无其事地说,“他是我儿子。每个星期四的五点钟,他会准时来到这里。当妈的要掌握孩子的行踪。”
艾玛心跳加速,愤怒中夹杂着伤心与后悔。她输了——她伤害了亨利。不管事情的原委是什么,她到这里来,真是个傻瓜。
“你是没有灵魂的人。”她对瑞金娜说,她匆匆赶去追亨利,只想出这么一句话。
亨利在阿奇办公室里接受心理治疗。艾玛匆匆走近那座楼的时候,透过窗户看见他们的身影。就那么匆匆一瞥,她就知道是什么状况了。亨利在里面,坐在椅子上,弓着背,无精打采的,艾玛的心都碎了。艾玛不忍看见他伤心,而看到他高兴,她也会开心。也许,这种感受就是简单的指南针,能够指引她应该怎么做。
她没敲门就闯进办公室,亨利和阿奇都吃惊地抬头看着她。
“我要跟你谈谈。”艾玛说。
阿奇站起来。“斯旺女士,你这样做太不符合规矩了。”他伸出手想拦住她。艾玛瞪着他,他有点畏缩,开始弄他的眼镜。“档案的事儿,我感到抱歉。她跟我说——”
“没事儿,阿奇。这会儿,我操心的不是那件事。”她转向亨利,“我要你知道,我留在这里是为了你。因为你,我才会在这里。我不认为你有精神病。我觉得这个镇子不正常,这个魔咒是离奇的,可是,这不等于说,我觉得你发疯了。”
艾玛开始说的时候,亨利还心存疑虑,不过,她的话让他态度缓和了。
艾玛受到鼓励,从口袋里拿出那叠纸说:“我看过这些了。你是对的——这是危险的材料。只有一个办法能不让她知道我的故事。”她走到壁炉那边,把纸投入火中,“她永远也看不到了。”他们看着书页在火中烧掉。“现在,我们占优势了。”
亨利笑了。“太棒了!”他嚷嚷着。
艾玛看看阿奇,以为他会做出警告她的表情,可是,阿奇见亨利为此兴高采烈,他也很开心。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是帮我的!”亨利喊着。
“没错,孩子。”艾玛说,“我就是来帮你的,魔咒也拦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