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蒙联姻……”福临重复着这个字眼，语气中尽是不甘和讽刺：
“没想到多尔衮死了还要再将我一军……没想到朕身为一国之君，竟要被这等所谓的祖宗礼法束缚……”
孝庄沉默，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苏茉尔小心劝道：“皇上还是将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娶了吧。如今，后宫空旷，国也不可无国母啊……”
“朕再考虑考虑。”福临推诿。
“敲定了的事情，还考虑什么？”孝庄还是从容淡定，只是声音中开始透露出威压：
“联姻能促进满蒙团结，让科尔沁部站在大清身后帮你撑着腰。有什么不好？如今是八月，九月的时候，你就安安心心把孟古青娶回宫当皇后！”
太后的态度强硬，让十三岁的福临有些难以招架。但太后说的并没有错，满蒙联姻，可以得到科尔沁草原的支持，有一个强劲的后盾。
“是……儿子遵命……”
“嗯，这才对。”孝庄满意地点头，“皇上政务繁忙，哀家便不再多做打扰。不过，也要劳逸结合，不可累坏了身子。”
“儿子明白，恭送皇额娘。”
回到乾清宫再去批奏章不提。
“启奏皇上：喀尔喀蒙古部使者已到。皇上日前说不举大朝，是否……”
“嗯，宣到乾清宫里来吧。”福临放下手中的笔，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整理好朝服。
“宣：喀尔喀蒙古部使者觐见——”
身着蒙古族礼服的魁梧大汉步伐铿锵有力，走到乾清宫的台阶下，先行一个面见君主的“跪叩之礼”。
随后，双手高举过头，随后右手捂在胸前，同时躬身——行了一个蒙古族特有的躬身礼，又以蒙语对福临问好：
“他，三拜努？”
这是在考验自己呢！
福临走下台阶，回了一礼：“三，他三拜努。”
蒙古壮汉有些吃惊，随后爽朗一笑，带着些蒙语口音：“陛下的蒙语可真是好！”
“贵使的国语也不错。”福临背着手，踱步到台阶跟处，“朕听说，贵使来朝是愿与我大清永结盟好？”
“回陛下：正是，可汗承诺与天朝永不为敌，永结盟好。”
福临点点头：“很好。如今，朕再做主为贵部可汗定一门亲事，贵使意下如何呀？”
蒙古使臣一惊，立时跪下：“谢陛下天恩！”
福临和使臣又探讨了些其他门类的关系，各样条件谈妥，使臣便需告辞离宫。
“嗯？你有什么问题么？”见蒙古壮汉犹犹豫豫不退出殿外，倒是一脸为难地环顾四周。福临便挥退众人，问道。
“不知陛下为何不设大朝？”
“朕说了，要给可汗订一门亲事。朕不想让别的部落知道，从而对你喀尔喀部产生嫉妒之心。要知道，朕给的这位王妃可是睿亲王之女。”
睿亲王！
睿亲王多尔衮的大名在他们蒙古可谓尽人皆知。蒙古部落消息闭塞，且此次使臣也不可能在民间走访，还未知多尔衮已作古的消息。蒙古汉子心中暗喜，没想到，皇上竟要将王爷之女嫁过来吗？
“贵使听仔细了，朕刚才为了全你喀尔喀的面，可是用了‘降阶之礼’。”
蒙古汉子有些慌神，这明摆着是在警告他刚才自作聪明的试探：“皇上恕罪！”
“贵使日后说话做事还是要多加上几分小心。”
“是。末使告退。”
福临暗暗叹口气，降阶之礼是会见部族首领时，才会使用的。这次，便给他一个警告吧。
“莪儿！莪儿！”多尼气喘吁吁地奔来，“皇上要把你放到蒙古去和亲！圣旨马上就到了。”
东莪眼神一瞬间黯淡，又无所谓地耸耸肩：“挺好的，我遵旨。”
“你傻啦？那塞外草原是何等的荒凉之地，怎比的上京城繁华富庶？”
东莪好笑地摇摇头：“多尼哥哥，我们本来就是山海关外迁进这紫禁城，再出塞，不过是回归本家而已。更何况，皇上还好心地给我安排了婚事呢。”
接完黄绢黑字的圣旨，东莪继续刚才未尽的话：
“我一个罪女，不可能总在多尼哥哥这里，你还要娶福晋，成家。如今这紫禁城可还有我的容身之处？何况，我见到这里的任何景、人、物，总会想起阿玛。他却不曾入我梦来看看我。倒不如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走了干脆。”
“听你这么一说，倒似乎有些道理。你既这般选择……多尼哥哥永远站在你身后。”
东莪满含着感激点头，但心思缜密又很跳脱的她已经想到了别的地方：没有将自己逐出宗谱，就代表着我还是个为奴为婢的罪女；
而且，圣旨的意思，是让自己秘密和亲，这便是她最后的价值了么？
让一个宗室之中的罪女秘密和亲，这不是对那个什么喀尔喀部的羞辱吗？那使臣会做何想法，喀尔喀部可汗又会作何想法！
然而，第二天上轿时，东莪就傻眼了，感到脸被打得生疼：
那个使节竟然满脸堆笑地向福临谢恩。
她能怎么样？
东莪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和自小被教导出的端庄，谢帝王恩，转身上轿。
“启程——”
随着队伍首领的吆喝，马蹄声碎，飞扬起黄沙。
别了，紫禁城；别了，我七岁到十二岁的年华……
目送黄土地上一队人马消失，城墙上的福临闭闭眼：“小良子，起驾回宫吧。”
是夜，队伍驻扎休息。
东莪走出帐篷，看满天的星光闪耀：“到底是出了那个囚笼，这繁星，才能看得清楚。”
“只是没有月亮！”蒙古使臣抓着一根烤肉串递给东莪，见东莪微笑着接过，又忽然意识到不对。
但他手里还抓着一根肉串，就急忙用嘴在签子上一撸，扔掉签子。慌慌张张地行礼，然而嘴里塞着那么多东西，不得不口齿不清地含糊道：
“格格恕罪！”
东莪被他从开怀放松，到突然恭谨弄得一愣，看他现在又如此滑稽的样子，一下子被逗笑了，随和道：
“不妨事，不妨事。现在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没那么多规矩。你还是赶紧把你嘴里的肉解决了，小心别噎着啊。”
“唔唔唔……”他拼命地嚼，极其不容易地将烤肉肉块咽了下去。
“呼……”蒙古使者和东莪一起席地而坐，拍拍胸口，“格格人真好。”
“诶，你们满人入关后不是学汉人之礼吗？我听说：汉人对男女之防可谓是严防死守……”
“怎么格格您……不用避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