逶迤丘,蜿蜒横亘数百里。虽有小峰,但山路盘旋曲径错杂,林中更有荆棘丛生,暗泽密布。周遭草木皆为毒物。千百年间,人迹罕至,非常人可以攀援翻越。自古以来的风水相师也无不认定这里是一块大凶大险之地。然而却有一个传说将无知的世间草莽纷纷引来,至今却未有一人能够活着走出来!
“逶迤峰,霞光绮丽,香雾袅袅。真是一派大好景色!看来这逶迤丘出恶蛟定是吓唬人的谎话!”一位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伫立山峰上,双臂张开环抱夕阳,一双鱼儿似又大又灵的眼波微微眯起,形成两道弯弯的弧线,毛毛虫一般粗直的眉毛上还挂着额头流下的汗珠,红色的霞光映衬在少女桃花似的面容上,娇艳得更比施了胭脂粉黛还要好看。她一身粗衣草履,只头上插着一朵不知名的黄色小花,这身打扮竟也不显乡土,反而天真可爱。山风鼓动,将她的衣衫吹得紧紧帖服在身上,原本清瘦的身形被勾勒的曼妙矫健。竟似霓幔虹纱披在她的身上。“我的小祖宗,你又文诌诌地说啥嘞?快拽你亲爹一把!”山下一个秃发褴褛的老叟腰缠藤条,抓着崖间大石喘着粗气仰面喊道。
“你比我早半个时辰上山,中间我还得闲拉了泡屎,抽了袋烟,你怎的还比我晚到?”
少女动作飞快,燕子似的转身蹲下,眼巴巴地瞧着山下笑道,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和粉红色的牙肉,似海中微微张开的贝壳,仿佛伸出手去,稍不注意就要咬你一口啦。
“你几岁,我都多大啦?你爹我就在你身下不远处,你——你,就拉在自己老爹头上?”老头听罢赶忙捋了捋头发,虽然所剩无几,却还爱惜得仔细,非要偏向一侧分出个整齐的缝来才觉得满意。
“我怎知道你在我后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毛病,一到了阴气重的地方,和有钱人家的大墓就要解手的。”小姑娘害羞道。
“你怕个甚!瞧你那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秃发老叟怒道。
“我不怕!”小姑娘突地站起身来,瞪大眼睛道。
“不怕你学那狗儿在树下做记号哇?”老爹爹在半空中抬起了一条腿摇摇晃晃道。
“好啦好啦,我拉你上来就是!你个老不死嘞!摔不死你!”小姑娘看这老头子晃荡着一条腿,眼看半个身子就要掉下去,吓得忙用力地拽起藤绳,使劲地把老爹往上拉
她叫胡幺妹,她娘生她的时候,她爹爹正在打麻将,刚好自摸了一张幺鸡,手啪地往牌桌上一拍,胡了!这时候听邻居报信儿说自己老婆生了一个女娃娃,欢喜得不得了,非要取名幺鸡,最后挨了他老婆好顿毒打,总算把名字改成了幺妹。幺妹嘴上虽硬,却是一副软心肠,十分孝顺这个半大孩子似的老爹。
“谢谢你哎,我老胡家的小祖宗!”老头子笑眯眯地看着闺女往上拉自己,自己干脆偷懒也不动弹也不爬了。他叫胡作非,胡家祖上世代以盗墓为生。也不知是伤了阴德还是造孽太多,一辈子没有儿子,老婆和大女儿也死了,如今只剩这么一个相依为命的小女儿。他一辈子虽盗不得什么大墓,却也平安无事为女儿攒下了些许积蓄。
“都说这里恶,我就只觉得这山路是难走了点,别的倒也没有啥难事!”胡幺妹脱下草鞋,抖了抖鞋里的沙道。
“你个女娃娃懂个啥!这逶迤丘是虎踞龙盘之地不假,却也是大凶大恶,九死一生。”胡作非蹲在地上抽起一袋烟。手指在沙地上画着什么。青烟从烟锅里徐徐飘出,嗅起来竟有种淡淡的药香气味。这气味虽淡却厉害得很,吸入后可以足够支撑一个成年人抵御两个时辰的毒雾瘴气,一般的毒虫蛇蝎都断断不敢近身的。
“这山峰拐了九十九道弯弯,雾气一升,根本看不出哪个是龙头,哪个是龙尾!”胡幺妹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衣裤上的土,向远处望去。
“这话不假。若是照常理,这墓定是在这山崖上。老话讲龙到处有水,可是这山弯弯绕绕方圆数百里都不见水源。”胡作非的表情微微地有了变化。
“难不成不在这山上!”胡幺妹呆呆地看着老爹。
“若不是在山里,便就在山下了!”胡作非神色焦虑口吻却十足肯定。幺妹个性虽倔强,心底却还是相信自己的老爹的判断。只是老爹运气不佳,每每盗的墓都迟人一步,这些年来倒是集百家之所长,将各门各派的盗墓手法都细细研究了一番,无需寻龙,只凭山脉河流走向和日月星辰就能找到墓穴所在。老爹又自己搞发明创造,制造了一整套盗墓重型机械,只是目前还未试验成功。
“我从那山下爬上来,山下面明明什么都没得看到啊!”胡幺妹将头顶的小花摘下叼在嘴里细细回想道。
“有得!”老爹吐出个烟圈道。
“没有啊!”胡幺妹嘟嘴道。
“有得!”胡作非笃定道。
“在哪儿哈?”幺妹忙追问道。
“在那泽里!”胡作非垂目向着山脚下看去。
“龙到处有水.....龙到处有水...”胡幺妹叨念着爹爹教给她的话,似是想明白了什么,蓦地惊出一身冷汗。
“怕甚!”胡作非敲了敲烟锅,缠好了绳子将烟袋塞进了腰带里。
“我不怕!”胡幺妹瞪圆了眼睛道。
“不怕就跟我下墓去!”老爹站起身道。
“我不去!”胡幺妹两手攥起衣角用力揉捏道。
“为啥?”老爹挽起袖口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啥也不为,你也不准去!回家!没得商量!”胡幺妹薅起胡作非的胡须扭头就走。
“耶耶耶……干完这最后一趟,爹就收手不干啦!”胡作非咧这嘴狠狠拽紧胡幺妹的手道。
“哪次都这么说,鬼才信你的话。”幺妹的眼眶微微发红道。从小到大,她还从未看到老爹如此一本正经地说过什么话,越是正经起来,越是说明这一次的凶险,是他们从未遇到过的。
“女娃娃大了,迟早要嫁人嘞。你这么悍,没有些像样的嫁妆哪个人敢娶你!”胡作非哄道。
“你咋那么心急想嫁我!”胡幺妹偷偷抹了一滴眼泪道。
“你听话,爹爹这次肯定不会看错。从今往后给我囡穿金戴银,寻个好婆家!”胡老爹慈爱地望着女儿,粗糙的手掌摊开被胡幺妹攥得皱皱巴巴的衣角,轻轻地抚平。胡幺妹深知老爹的脾气,只要是老爹决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胡幺妹终于松开了手,拍了拍手掌,抖落掉一地的胡子。
“那泽那么泞,野猪野牛都会陷进去,你个老头子还比头牛壮?你咋个进去,咋个出来法?”胡幺妹问道。
“爹我来之前卜了一卦,说这次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蛟龙出水,困龙升天!天地万物都有它的法,咱们只要找到顺应它的法,咱们就能出来!”就这样胡幺妹被老爹连哄带骗地赶下了山。
此时早已日落西山,天地间一片濛濛灰暗。胡幺妹展开外面的一层包袱皮,平整地铺在一块空地上,扶着胡作非坐下,又从胸口掏出两个馒头自己叼起一个,另一个递给老爹。之前婀娜结实的身形顿时平坦了不少。呲啦一声,黑暗中渐渐有火光亮了起来,胡幺妹蹲在地上,用火石点燃了枯木干草。老爹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将一只浸了火油的火把靠近火堆。很快,两人的眼前更加清楚明亮起来。突然,胡幺妹猛地掩住口鼻,惊骇地手指着不远处的沼泽里。胡幺妹也抽过了老爹独门的解药烟,但是眼前的场景却还是给人一种难以忍耐的恶心恐怖之感。他们虽很难再闻到迎面扑来的恶臭,但这黑血沼泽,因吞噬陷落进去的珍禽异兽,将其尸身血肉腐化发酵,千百年下来而使流沙通体染成的酱红色,即使在这深夜微弱的火光中这诡异的颜色也看得真真切切。
沼泽虽小,方圆七步之内所见皆是世间至毒之草,随便一株便能片刻取人性命。胡幺妹蹲下身子紧了紧绑腿,放下了袖口,转头看向老爹,只见胡作非屏住呼吸,认真地嚼着馒头,一双浑浊的眼睛却在直勾勾地盯住沼泽的中心。胡幺妹随着老爹的目光看去,果真瞧见了那沼泽的中心处,微微地冒出血水一般的水泡,血泡慢慢地鼓起,破裂,黑血溅到的地方,又会有新的血泡冒出来。胡幺妹大气也不敢出,耳畔响起阵阵轰鸣,只能听到的自己的心跳,她痛的捂住耳朵,只得拼命地吞口水。两个,四个,八个.......转眼的功夫整片沼泽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水泡,看上去就像一锅沸腾的火汤,肌肤若是被溅到一处定要皮开肉绽,这火汤里面炖了不知道多少血肉和尸骨,却还不满足的模样,贪婪的火焰似要将这父女二人一并吞没进去。胡幺妹心跳的越来越厉害,沼泽中的血水也沸腾的愈发汹涌起来。
胡作非淡定地吃光了手中的最后一口馒头,从包袱里拿出了他亲手打造的三样东西:鬼斧、翻江斗,擎天丈,并把这三样东西恭恭敬敬地摆放在地上。
“爹爹,你还是不要下去了,这下面怕是有什么脏东西。”胡幺妹小声道。
“怨念罢了。”胡作非淡淡说道。
“怨.......怨念?”胡幺妹疑惑道。
“一股子被禁锢的,深深的怨念。”言语间胡作非浑浊的眼里已闪烁出犀利的光芒。但究竟黑血沼泽的下面埋藏着什么,它遭遇了什么,又是多么强大贪婪的怨念支撑它,还要多少条鲜活的性命白骨才能填满它这条复仇杀戮的沟壑。这一切都只有等胡作非下去才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