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妹儿,你拿着鬼斧去伐四根木头回来,树上要有瘤疤!砍两棵柳树两棵桑树!桑树一定要用爹爹教过你的轻便法子背回来。胡作非低着头摆弄着他的宝贝道。”
“哦,晓得啦!”胡幺妹抓起地上的那把破铁一样不起眼的斧子道。
“要背回来!”胡作非再次提醒她道,没头没脑的却是这句。
“晓得了。”胡幺妹又燃起一只火把,缓缓朝密林深处走去了。
深夜的密林之中,无数双碧青色的眸子明灭闪烁,散发着鬼魅一般的幽光。星星点点的磷火不时点燃起干枯的草木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动。胡作非专心致志地踱步丈量着沼泽的大小长度,又俯身捡了块分量石头投进沼泽里想试试深浅和下陷快慢。这一掷也着实让他大吃一惊!那石块几乎没有半刻的停留就陷入了沼泽深处,石块留下的凹陷痕迹也眨眼间就重新填平了。甚至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胡作非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的畏难神色。
胡作非咬了咬嘴唇,双手叉在腰间转身开始环顾周遭的环境地势,果真被他发现了一块大险中的福地。好在这沼泽的四周有五棵参天的梧桐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凤凰无宝不落,又非梧桐不栖,五福环抱,祥瑞异常!此处定是有不世出的绝世宝贝,才固以大泽之险!
想到这里,胡作非暗暗地窃喜起来,也觉得此番冒险也是值得了!他拍了拍其中一棵最粗大的梧桐树干,当即爬了上去,接着从身后的包袱里取出一条数丈长的钩爪。只见他举起钩爪,由慢到快地挥舞了几圈,倏地奋力向那池沼中央的巨大血泡掷去!钩爪刚刚掷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随着铁钩下陷的深度越来越深,连接钩子的铁索也下放的越来越长。一柱香的时间,胡作非手中的锁链攥在手里突地发紧的厉害。铁链也停止了下陷。胡作非双腿紧了紧,死死盘在树当中,猛地向后一拉,手中的铁链铿锵作响,远远竟感觉到那沼泽里有一股力量顺着那铁链向他这边传来。竟未如他猜测的那般有暗力与他相抗。胡作非目不转睛地瞧着那铁链竟似毒蛇吐信一般飞快地向自己突袭而来,他虽看的真切,却根本来不及躲闪了。重重的铁链实实地砸在他的心口上,老爹噗地一声,大口的鲜血喷射而出,一串串血珠顺着那铁链涟涟地流入那黑血沼泽当中。
只见那沼泽中心的血水泡竟似张开了血盆大口一般,将那铁链上的血珠舔舐个干净。胡作非死死攥紧铁链,不敢松开分毫,手中的紧绷之感竟渐渐松快起来,再朝那沼泽当中放眼看去,竟似一滩冰冷的泥潭死水一般瞬间由红色变成了黑色,那密布骇人的血水泡也不见了,沼泽表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竟连半点生气也没有了。这怨念竟也通的人意一般,似是不愿让胡作非进来送死而一击将他拦在了沼泽外面。胡作非一怔,转而转惊为喜,冲着沼泽中央中气十足地大声喊话道:
“我姓胡,大号作非!意思是我这辈子,会非常地大有作为!我今天下墓,恩人休要挡我去路!我这条贱命留下来陪你,你没的带走的,我闺女帮你带走!你没报的大仇,我老头子帮你来报!你要是答应就出来见我!从今往后,我闺女就是你闺女,我让她管叫你爹!替你焚香烧纸钱!你没花着的钱你闺女帮你花着。过几年再给你添几个大胖孙儿你说好不好哇?”话音刚落紧绷绷的铁链居然慢慢的抖动了起来!胡作非趁机左右手开弓双肘发力,一圈圈收紧铁链!泥藻污黑布满血迹的沼泽里居然缓缓露出了一个人的脑袋,胡作非脸上露出了喜色,憋足了气又加了把劲儿。
渐渐地,一个人形从泥淖里缓缓被吊起,一身污泥,黑漆漆僵硬硬似一个被烧焦的炭人般。胡作非松了口气,轻轻松开些铁链,让这炭人躺在地上,自己捋了捋头发,一个身段舒展地张开径直飞身从参天的梧桐树上就跳了下来。
“哎哟妈呀!”一串骨骼的奇响咯噔噔传遍四野,胡作非表情痛苦,摆出一个诡异的姿势趴在地上,身下陷落一个偌大的深坑。胡作非见胡幺妹还未回来,忙起身整理好自己,抬脚将地面踩平后方凑过去看那从沼泽里挖出的人来。
是一具男尸,看上去,因常年浸泡在这沼泽中,尸骨已化为了绛红色。死时应当是中年。骨骼粗壮,身高颀长,单凭这身量和敢下此墓的胆识,他生前也是个武艺超群的汉子。奈何他却死了,而且死状如此惨烈。他的肋骨尽数断了!一根根形成锋锐的成角,利爪般刺破他的内脏。他的头颈和手臂也被生生地扭转向了反面,整个脊柱完全压缩碎裂。全身没有任何刀枪暗箭的伤痕,咽喉腹部也没有因毒物瘴气而变黑,可见这个人并非死于墓室本身的机关暗器,也没有呼吸和饮用过有毒的水气。那么死因就极有可能来自墓室的坍塌和友人的陷害。然而,胡作非很快又将自己的假设推翻了。墓室坍塌,他的尸身又怎么会浮于沼泽深处而不被重石掩埋?友人陷害往往又出于夺财而害人性命。墓下凶险,多耽搁一分都会平添三分危机,又怎会用如此麻烦的法子,凶残的手段,当真起了杀机,一个不防备下手便是了!更加令人奇怪的是,这沼泽分明能将飞禽走兽化为一池血水,为何却单单化不朽这具看似普通的男尸呢?胡作非想不通,也没有时间再想,因为这会儿胡幺妹已大喘着粗气背着两棵桑木,拖拽着两棵柳木缓缓向他走来。
胡作非默默地在心中悼念三声,解下自己的粗布衣裳恭恭敬敬地给那死人好生披盖整齐了,随手从怀中掏出四块小木牌,迅速咬破右手食指,在其中一块板子上鬼画符似的写下了什么,又在另一块板子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胡幺妹的名字。蓦地,胡作非从地上抓起一抔黄土攥成一个小坟丘,将那鬼画符的木板深深地插了进去!
与此同时,只见胡幺妹身后背着的一棵桑木上,突然显现出来血印般的三个红字,赫然地竟是胡作非的大名。
地面上,胡作非埋葬自己的那个小的可怜的坟丘上,写上他自己姓名的墓碑正一点点没进大地深处。
胡幺妹背上那棵桑木上面的血红字迹也仿佛水印般眨眼间如烟缕浮尘被吹走得无踪无迹,人间蒸发了。
胡幺妹重重地摔下肩背上的木头,张开一双被磨出血泡的小手呼呼地朝着吹气。
“人家有钱人家的大家闺秀都学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乎者也!我生得粗糙,不会也就罢了,偏还被你教得一身占星望月,移筋缩骨的古怪功夫,缩得我胸都平了!还总骂我不像个女儿家,嫁不出去,哪个正经人家的公子敢娶我,不都怨你!”胡幺妹手上的血泡破了,热汩汩的脓水淌在手心,也疼在胡作非的心上。
“平就平!爹爹也不指望你胸怀大志,平平安安,太太平平就很好嘛!”老爹扯下裤腿上的布条,轻轻地捧着胡幺妹的手掌帮她包扎好伤口一边絮叨道。
“臭老爹。”胡幺妹抱怨着全然没有注意脚下的那具死人。一个踉跄正脸摔倒在地,不偏不移恰恰与那尸首抱个满怀。
“啊!啊!啊!”胡幺妹起身子抬起脑袋大喊起来。整座林子里夜行的鸟兽都被这一声震天吼吓的四散逃窜。
“你鬼叫个头啊!”胡作非忙捂住她的嘴巴道。
“si.........si.....!”胡幺妹支支吾吾吓怕得结巴起来。
“从这泽里捞出来滴,不是死人,难不成还是条活鱼嘞?”胡作非取笑道。
“从这泽里捞出来的.......那他就是墓主咯!说,是不是故意把我支开,你好下墓挖宝贝偷藏起来留着以后给自己讨小老婆!胡幺妹眼睛细细滴打量着这具尸体,突地眼睛一转,兔子似的蹦到老爹面前,指着老爹鼻子问道。
“呸!你个小没良心的!还小老婆....我给你找了个后爹!从今往后你管他叫爹吧!”胡作非佯装生气道。
“爹?他是爹,那你干啥去?”胡幺妹一头雾水道。
“他是死在这泽里的,咱的前辈。他挡着我就进不去,我如今跟他说好了,你叫他一声爹,叫他死后有个盼头。他死了也权当替我死了!好叫你亲爹我活着出来哈!你听话,快些叫他!”生怕女儿心里不接受他,胡作非耐心地为胡幺妹解释道。
“爹.....”胡幺妹蚊子声地叫了一嘴。
“大声!”胡作非重重地拍了下胡幺妹的后背道。
“咳咳.....爹.....”胡幺妹清了清嗓子,捏着喉咙略微大声些叫道。眉眼神情间却还是觉得认具尸体做干爹这件事情真真是古怪荒唐极了。
“再凑近着些!”胡作非一把拉过胡幺妹的衣角道。
“爹-----------!”胡幺妹索性蹲下身子,将脸蛋凑到死尸旁,一副孝顺亲昵状暗暗气着胡作非。
“哎!”胡作非眼见好事将成,终于喜笑颜开。
“你答应个啥!”胡幺妹白了胡作非一眼。
“我替他答应哈!好好好,磕头,磕三下头!”胡作非道。
仙儿极不情愿地跪在地上,被胡作非用力地按住脑袋砰砰地在地上磕了三下。
“那,你既认了我家幺妹做干闺女,从今往后就要疼着她护着她。若有反悔,不得好死!”胡作非道。
“咳咳.....”胡幺妹瞥了老爹一眼道。
“那个,若有反悔,灰飞烟灭,万劫不复!来仙儿把手伸出来!”胡作非对着尸体叨念道。
“你还想干什么?”胡幺妹倏地把手藏到身后去。
“滴血认骨啊!”胡作非道。
“救命啊!杀人啦!”胡幺妹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胡作非也顾不得胡幺妹躲闪和撕咬,抓起幺妹的一根手指深深滴咬了一口下去。鲜红的血滴嘀嗒嘀嗒地落在那具骷髅心口的肋骨上。枯槁的白骨仿佛久旱龟裂的大地瞬间把血滴吸沁了进去。
“真的渗进去了!”胡幺妹哪里见过这等情景,一时间竟惊呆了。
“诺,这就算成嘞!胡作非以拳击掌,喜不自禁,算是了却了他一桩心事。事不宜迟,忙又布置起下墓前的琐碎事情。
“爹爹刚刚粗粗测算了一下,这大泽下陷的速度太慢,没有传说的那么邪门!我找块大石坠着,早点下去,早点挖宝上来!”胡作非一边说道一边褪去衣衫,鞋袜,只留一条贴身短裤。
“可是这沼泽不比水源,你在下面怎么闭气?”胡幺妹嘬着手指冥思苦想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等下爹爹会带着擎天丈和鬼斧下墓,等你看不到爹的后脑勺的时候你就将翻江斗掷下,扳开暗门上的扣扣,它就会打开七尺宽撑开我进身的洞口,洞口四面会有四个窟窿,你到时将这两棵桑树比照一东一西方向顺下,留南北两个窟窿不要堵死。只要翻江斗撑开,爹爹的擎天丈便能长起万丈千尺多高,自然能保我在地下行走平安。但是你要记住!翻江斗满,擎天丈断,东树无瘤,南坑水漫,这四件事不论发生哪一件,你都要马上跳进你身旁柳树倒下的地方,朝着那个黑洞洞里钻进去不要出来,不要回头!记住了吗?”胡作非看着胡幺妹的眼睛,嘱咐再三道。
“哦,我记住了,爹爹你小心哇!”胡幺妹诺诺地听话点头道。
深夜子时,胡幺妹举着火把远远地站在沼泽边。胡作非又陆续抛出四条钩锁绕在其余四棵梧桐树的树干上,重新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绑锁,安置好钩索上的齿轮,从密林里搬来了块巨大无比青石,用藤绳绑了又绑缠了又缠系在了脚上。如此一来,只要计算好下陷地速度,和往返墓室地宫的时间,扣动任意一棵树上的机簧,齿轮卷起钩索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胡作非从沼泽里拉出来,这样的打算如今看来倒是天衣无缝。贴心的胡幺妹,递给胡作非一个酒葫芦,胡作非接过来猛灌了两口,蹲下身子卯足了劲抱起那块重重的青石,头也不回地一步步走向沼泽。突地,他猛然一掷,暗黑泥泞的沼泽也溅起了滚滚泥浆。粗大的藤绳嗖嗖嗖、一圈圈消失地飞快,胡作非倒退几步,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飞身跳进了沼泽中央,瞬间整个人便淹没进了那深深的怨念之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