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江南的盛夏时常有对流而产生的雷阵雨。黄豆大的雨点落在柏油路面上，炸成无数璀璨的小水滴，仿佛一层雾气笼罩在路面上，蒸腾起丝丝柏油融化的特殊气味。
暴雨把暑热的空气洗得清新，在休息日的午后，阿城和阿伟隔着铁栅栏，望着窗外的围墙，和远处高速公路疾驰而过的汽车。
“明天这个时候我就在外面了，估计快要到家了吧……”阿伟明天就要刑满释放，望着窗外出神。
“嗯，你就离这里也要四百多公里，高速公路也要三四个小时，估计明天的这个点刚到吧，你弟弟和你妈来接你？”
“可能是吧，唉，这把岁数了，回去做什么呢？”阿伟有些迷茫，“反正不能再犯事了，再犯事这辈子就毁了。”
“嗯，你这样想就好……回去了先休息一段时间，适应适应社会，好好陪陪老人是要紧事。”
“是啊，这几年没能尽孝，老头子也去了，就剩个老娘了，这么大年纪还要为我这个儿子操心，唉……一晃十一年半了……”
“……”阿城拍拍阿伟肩膀，目光从远处的高速公路上收回来，看着阿伟棱角分明的脸庞，眼角的皱纹和才长出来不久的一头乱发，让阿伟看起来老了十来岁。
“阿城，你现在刑期还有两年不到，估计顺利的话减一次刑也就一年多一点了，熬一熬也就到头了。”阿伟也转过头，双手紧紧握着铁栅栏，“到时候出来了记得联系我啊。”
“嗯，你出去后给我写信，把你的号码给我，这两年我真要谢谢你，”阿城摸了摸阿伟健壮的前臂肌肉，“你真的帮了我不少。”
“哪里的话啊，都是缘分，你有文化，说不定以后出去我还要靠你帮我呢。”阿伟也松开手，拍了拍阿伟的肩膀。
“抽根烟去吧，下次一起抽烟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两人相视一笑，往吸烟房去了。
第二天早上，阿伟已经换上便服，十一年多以来从没有穿过的便服，显得有点不适应，“刘教我准备好了，你送我走啊？”
“裁定书，个人物品都拿好了吧？大帐和你对过了吧？”
“嗯，都好了。”阿伟却感觉不到本应该有的兴奋，更多的是不知未来在哪里的迷茫。
“走吧！”刘教带着阿伟穿过车间，走向通往外面世界的门。
“阿伟走好啊！”
“出门的时候别回头，一路往前走！”
“出去先洗把澡，去去晦气！”
“回家跨个火盆别忘了，把穿出去的衣服烧了！”
“……”
狱友们都不忘了提醒阿伟那套刑满的“规矩”。
阿伟走过阿城身边，两人目光交汇，阿城看到了阿伟眼中的丝丝不舍，互相点了点头，他们之间，或许已经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交流。
……
二道门外，阿伟看到自己年迈母亲的一刹那，终于十几年不曾流下的泪水奔流而出，“妈！”阿伟跪下抱着老母亲，此时的老母亲也早已是老泪纵横。
刘教拍拍阿伟，“阿伟啊，回去了再也不能犯事了啊，好好侍奉母亲最要紧！”
“嗯，谢谢刘教！”阿伟雄壮的身躯一只手揽着佝偻的母亲，另一只手揽着弟弟，三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刘教的视野里。
此刻的阿城有点失落，余下的一年，他失去了在里面唯一一个朋友，或许，他只有独自去面对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四百多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