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晚春的骄阳已经带来了丝丝灼热，照在公交车里坐在窗口的老父亲皱纹堆叠的脸上。一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朴实，在年近花甲的父亲身上得到了极致的体现。父亲也是沉默寡言的，但是阿城深深理解着他那发自内心的火热的深沉的对儿子的爱。阿城坐在旁边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紧紧抓着父亲的手，凝视着阳光里的父亲。
公交车颠簸着开到了阿城家的小区门口，三年多的时光，这里一点都没变，阿城恍惚间感觉时间根本没有溜走，自己依然是离开前三十不到的小伙。
走进家门首先冲上来的是晶晶，“爸爸，爸爸！”晶晶抱着爸爸，“爸爸出差怎么那么久啊，我好想你，好想你啊爸爸！”
阿城紧紧抱着女儿，“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不出差了，爸爸在家陪晶晶！”男子的泪水，又一次忍不住滑落。
“阿城啊，回来就好，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丈人拍拍阿城的肩膀。
“嗯。”阿城不由自主眼睛扫过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比以前灰暗一些。他把仅有的行李——释放的文件、结余的欠款和一张明星片，放在了书房，手不经意间拂过书房的桌面，上面已是一层浮灰。
阿城迈步进了浴室，打开淋浴，狠狠冲着自己，狠狠搓着自己，似乎想把三年来的老牢狱气息冲干净，搓干净。刮净胡须，换了西裤和简单的白色衬衫，阿城似乎眼睛里又散出了精芒。
阿城走出浴室，丈人朝着他走了过来，“来，阿城，我们到沙发上去坐会。”
阿城满脸疑惑，只看到客厅里沙发上丈人丈母娘和自己的母亲都在，阿城走过去坐了下来。父亲带着晶晶，到房间里去玩了。
“阿城啊，……”丈人欲言又止，“阿颖她……”
“阿颖？阿颖怎么了啊，不是出差了么？”阿城感到不妙，急忙道。
丈人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有些发皱的纸，递到阿城面前。
阿城缓缓打开这张被泪水浸透而又风干的纸，看着纸上熟悉的隽秀字迹，五雷轰顶。他眼前一黑，右手不自觉把纸的一角攥得很紧，左手握起了拳头……
“什么时候……”
“一年了。”
阿城突然意识到这一年以来的反常，原来……阿城的脸因抽搐而变形，他的目光左右摇摆，脑海中闪过太多的东西，他已无法思考。
“为……为……为什么啊？”
“阿颖走后，我去单位帮她办手续，听领导说好像是被人……被人拍了不雅照片被传到网……”
“不可能！”阿城知道阿颖的为人，“不可能，不可能的！”
“你听我说，阿颖可能是被人灌醉的……”
阿城从沙发上滑落，跪在了茶几前的地上。老母亲在一侧抹着眼泪，丈母娘上前两步，搂住了阿城，泣不成声。
阿城已经忘记了流泪，目瞪口呆，无法理解这一切。
“是谁干的？”过了好一会，阿城突然咬牙切齿。
“不知道，公安也查了，只有照片，那个畜生也没有露出脸……”
“手机呢？阿颖的手机呢？通话记录，聊天记录。”
“阿颖……阿颖是跳到了长江里，手机没有找到……”
“长江……长江……”阿城发痴了一般傻笑起来，仿佛看到了一袭白裙纵身一跃的样子。“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晶晶，晶晶，晶晶知道么？”阿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知道，我们没敢告诉她，就说妈妈去出差了，要很久……”
阿城轻轻推开丈母娘的双手，拿起车钥匙，一言不发走出了家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