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前，天下战乱纷纷，北方枭雄梁王萧氏厉兵秣马，养精蓄锐十余年，终于扬鞭南下，一统中原，那是何等的英雄气魄。可惜开国两百年，天下承平日久，武备渐渐松弛，吏治渐渐混乱，内忧外患并起，萧家皇帝为了巩固统治，创立锦衣卫，监察百官，于锦衣卫中又挑选十名顶尖高手组成了飞鹰卫，以平定武林，威服各大门派。后又命大内太监高手设立东厂，其地位又在锦衣卫之上。概因皇帝多疑，不信外人，只有从小陪在身边的太监，才能放心。
以暴力治国，实是因皇帝内心之恐惧，生怕江山会葬送在自己手里。殊不知倘若天下百姓人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有屋棚瓦舍遮风挡雨，有足够的钱粮防备不时之祸，哪里会造反？哪个朝代都有贪官污吏，皇帝不能以身作则，下面的文武百官还不上行下效，对穷苦大众层层盘剥？
沈言与易准一路向北，再沿长江转向西，轻装简行。到了江西境内，盘缠用尽，说不得要想个法子，弄点银两花了。他们来到南昌城，挂了个牌子，测字算命。易准本想趁此机会甩掉沈言，好不容易下山了，还要被这个整天装酷耍帅的二师兄跟着，不能随心所欲，实不痛快。几次想跑，又都被师兄捉了回来。心下打定主意，等会儿挣了银子，便在此地大闹一番，趁机逃跑。
沈言的卦摊儿摆在滕王阁外，他本来就眉清目秀，身材修长，又高又瘦，此时江水滔滔，大风吹着沈言的胡须，倒真像个得道高人。滕王阁乃前朝李王爷所建，自古文士云集，常聚会于此，曾有位姓王的大才子为滕王阁作序，留下了一字千金的美誉。到如今这滕王阁几经翻修，往来游客，络绎不绝。
沈言和易准已经饿了两天了，他们原本在黄泥岭住着，所吃所用，样样自给，从来用不到钱财，是以家中根本没有多少银两。哪怕一路上省吃俭用，也早就花光了。
江西乃是宁王的封地，近日来宁王大摆宴席，宴饗天下群雄，包下了整座滕王阁，不知意欲何为。江湖中各大门派均有人到场，小门小派更是蜂拥而至。实在不知各方来客，分别都藏了什么样的心思。
“来！给我算一卦！”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光头大佬，在于卦摊儿前盘腿而坐，手中铁斧铛地一声摔在地上。
沈言瞧了他一眼，说道：“你要算什么？”
“算算运势。”
“你要当官了。”沈言既不摇签，也不撒铜钱，就这么说了出来。
“嗯？你怎知道的？你认得我？”那大汉说道。
“我不认得你。我看得出来。”
那大汉只当他真有几分未卜先知的本事，笑道：“不错，我是要当官了，还有呢？”
沈言道：“官途险恶，你命不久矣。”
大汉闻言，怒喝道：“大胆！你竟如此咒我！瞧见我这斧子没，我乃旋风斧第十六代传人，你要是不说出个道理来，我砍死你这王八蛋！”
沈言啧了一声，道：“你慌什么。我看你面相天庭既不饱满，地府也不方圆，唯有中庭十分突出。可见你年轻时极为不顺，想必为了练武经历过一番磨难。而至中年，当有一番成就。你现在头顶有一团淡淡的紫气，可见是要当官。但是还有一团浓浓的黑气，这说明要遭难。你今年可是四十多岁了？”
那大汉听着，不禁想到年幼时为了打磨筋骨，天天以石斧击树，石斧无锋，全靠蛮力，一天击不倒三十棵树，他爹就不准他休息，当真疲累。最近投靠宁王，得了一个武官官职，有了朝廷俸禄，也算是有了回报。沈言的话在他脑子里一一印证过，顿时一惊，忙道：“先生所言一一应验，不知我要遭什么难了？将来命数如何？又当如何解救？”
沈言故弄玄虚地掐了掐手指，给他使了个晦涩的眼色，大汉顿时明白了，掏出一锭银子，恭敬地摆在摊前。沈言才道：“你这劫难，与宁王有关，是血光之灾。原本难免九死一生，不过还好遇到了我。我给你指条明路，往后宁王要你卖命的时候，你尽量躲在后面，背黑锅可以，送死让别人去。明白了吗？”
大汉琢磨了半晌，抱拳而去。
易准蹲在一边，听二师兄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居然就挣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心下好奇，飞快地拿起来掂量了掂量，说道：“十两！”
沈言点了点头。
易准道：“师兄，你就是说了几句话，他便给了这么多银子？”
沈言道：“那还有假，师兄又没有骗他。明明白白的事儿，你看不出来吗？”
易准道：“自然能看出来，他要为宁王卖命。可这也就是一眼一句的事情，值这么多银子吗？省着点用，怕是足够一家三口吃一年了。”
沈言笑道：“是啊。所以他把银子留下，我没有拿。是你拿的。”
易准也笑道：“师兄啊，待会儿我拿这银子去买只烧鸡，且看你吃是不吃。”
沈言正要抖机灵戏弄易准，忽听得一阵哈哈大笑，只见一个老叫花子拿着破碗，不知什么时候竟也蹲到了卦摊儿旁边，咧嘴笑着，露出一口黄牙，和一股恶心的口臭。
“你们师兄弟二人亲密的紧呐！大先生，请给老叫花子也算一算吧！”
沈言也笑了，说道：“好啊，你要算什么？”
老叫花子道：“测个字吧，同样算运势。”
沈言作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什么字？”
老叫花子伸出手指，在地上写了一个“萧”字。
沈言忍不住抬头看了老叫花子一眼，老叫花子还是嬉皮笑脸，颇有几分自己师父老不正经的样子。萧是当今皇姓，不是随便能用的。这罪名可大可小，不知道多少冤狱来源于这个字。
沈言道：“萧，艾蒿也。驱邪避秽，治病救人。好字啊。只不过时年冬冷夏旱，不免草枯叶黄。老头子，你要做的事情，只要顺应天时，自然会办到，不必你出力。你若要强自出头，可不一定能得善终。”
老叫花子听完，还是哈哈一笑，说道：“小子，果然有几分本事！老叫花子自有安排，不劳你费心啊。只是老叫花子身上没钱，你稍等一会儿，待我去取些钱来，再来会你。”
沈言道：“不必了。”
易准顿时不乐意了，忙道：“欸！老前辈，别听他的，我与你同去啊！”
这时，乐舞之声奏起，街上人群少了很多，想来是滕王阁内已经开席了，人们都已入阁赴宴。
老叫花子道：“别叫前辈，一个老叫花子而已，当不起前辈，我也姓萧，叫我萧老头就好啦！”
说完，萧老头腾空而起，竟于半空中无依无凭处借力，腾挪转向，几下便上了滕王阁顶。易准与沈言对视一眼，交换了眼色。只见沈言也是依样画葫芦腾空而起，跃至楼顶。易准没正经学过轻功，只有浑厚内力，只能跑到楼下再奋力跃起，踏着飞檐，连跃三层，也到了楼顶。
这滕王阁外面看是三层回廊，内里却是七层。顶层来宾一共七人，亦正亦邪，却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各有看家本领。
中间正座空悬，想必是宁王的位置，不知为何不见宁王本人。右手依次坐着：金锤将军赵休，号称一对金锤破万军，只见他身高九尺，面容严肃，一丝不苟；转轮王宁奇，捋着胡子微微笑着，身后独门武器一把圆形刀刃泛着青光；铁剑门门主刘颖全，独门轻功神行百变，号称日行千里；左手边依次坐着：逍遥生唐回，世家出身，使一柄青钢扇，点穴功夫独霸江南；假面书生莫留名，带着半扇面具，只露出了左脸，目光阴郁，不知他在想什么；血衣道人韩溪谷，曾是龙虎山道士，后入血衣门，又叛出血衣，独自行走江湖，奉命捉拿他的龙虎山和血衣门弟子，却都死了；还有一个年轻儒生站在中央，对诸人说道：“天下百姓苦当今皇帝久矣，宁王殿下恩善仁德，欲揭竿而起，拯救万民，故而在此设宴款待群雄，邀天下英豪，共襄盛举……”
顶楼窗下有飞檐可供站立，三人正探着头偷摸看着，沈言许久不曾涉足江湖，易准更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两人谁也不认识在场的七人，满脸疑惑。萧老头未免暴露，只好双手搭在二人头顶，以内力传音，一一给他们介绍过去。沈言倒是不惊讶，他学过类似的功法，易准却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他只觉得头顶萧老头的手不断震动，一道声响顺着掌上源源不断的内力传来，直入脑海，那声音竟如萧老头本人说话一般无二！内力居然还能这样用，这是易准从未想过的。回过神来，正说道那个儒生，乃是当年奉旨查办武备案，却惨遭陷害的谢家后人。沈言心中大震，双眼死死盯着那年轻儒生，只听那儒生说道：“晚辈谢道争，家父为先皇赴汤蹈火，整肃朝纲，可最终遭人陷害，死在了奸臣严桦手中。严桦失势，先皇驾崩，当今天子依旧眼盲耳聋，宠信奸佞，将我大梁朝的山河社稷折腾得一塌糊涂。为今之计，只有行此义举，哪怕最终事败，也好教皇帝明白明白，他做皇帝之后，百姓便没有出路，只有造反。”
沈言心中着实吃惊，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争儿……他是争儿？”默默念着念着，双眼竟流下了两行清泪，身上止不住地颤抖，激动万分。谢道争是沈言挚友遗孤，当年他带着小争儿逃命，对上了血衣老祖，沈言不是对手，只好叫小争儿一头钻进了太平谷北边的树林里，叫他老实藏起来。不料，血衣老祖没能杀了沈言，但是沈言也没能找回谢道争。这一别，竟是二十年。此事，是沈言心里最深最痛的一根刺。这时见到谢道争在滕王阁出口成章，如何能不激动？
易准自然是知道师兄往事的，一手搭上师兄肩膀，也试着用内力传音，道：“这人跟我岁数相仿，不知他进了太平谷北林后，是为谁所救？又是跟谁学了这许多堂皇道理？师兄不是教过他练气法门吗，怎的脚步如此虚浮，与我们大不相同？”
沈言想着当年那乖巧孩童，事事都听自己的，我当年教过他的东西怎的记不住了，怎的不练了？定睛一看，那人与谢道争面貌无甚相似之处，可知是假冒的。原来自己关心则乱，太过牵挂，所以一时间未能明辨，想到自己四十多岁了，依旧未能达到不惑之境，脸上一红，颇有些无地自容。
沈言抹干眼泪，定了定心神，说道：“这人是假冒的。”
忽听得金锤将军赵休举手打断“谢道争”的演讲，喝道：“外面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怎么不进来喝杯酒水？”
同时假面书生莫留名也抬起了头，收回阴郁目光，仿佛立时换了一张脸。众人也望向窗外。
三人不由得苦叹一声。想必是刚才易准说话，尚不会用内力传音，惊动了在楼里的高手。
萧老头突然推了沈言一把，这一推带上了三成内劲，沈言毫无防备，被一下子推进了楼内。易准瞪了萧老头一眼，也迈过窗台，跨步而入，心道，你萧老头就在外头躲着吧，且看我师兄弟二人如何大闹腾王阁。
易准指着刚刚立定的沈言，作大义凛然状，道：“诸位英雄，我见此人在窗外鬼鬼祟祟，不知用意如何，唯恐坏了宁王殿下大计，唯有将其拿下，在众英雄面前好好审他一审！”
沈言面容肃穆，心中了然，想是小师弟急中生智，要“卖友求荣”，于是整了整衣冠，说道：“小师弟，刚才咱俩可是一起在外面偷听来着，要不是你功力不精，怎会暴露？现在还想出卖师兄换取信任，看我不抓你回去打屁股！”
易准忙道：“师兄啊！我这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之谋可以说万无一失，你怎就不配合一下！”
沈言道：“你知道我是师兄，还要让我作此牺牲？我本来就打算进来了，你又何必推我？”
楼内七人早已站了起来，有兵器的握着兵器，没兵器的也暗自运功，将他二人围在了中间。只听那假谢道争言道：“你们二人是谁？这英雄大会本来就是门户大开，诚邀天下英豪，人人都可来此一会，本不必在楼外偷听。你二人听就听了，为何又闯进来胡搅蛮缠？不免叫天下人耻笑！”
沈言道：“争儿，不认得你沈叔叔了？”
假道争闻言一愣，急忙说道：“难道你是……沈言？”
沈言道：“不错，正是。”
沈言自承身份，在场诸人纷纷变色，一直不言不语的假面书生莫留名道：“沈前辈，当年你与谢驰二人舍命斗贪官，千里救友人，早已是江湖上的一段佳话。我等从未见过前辈，但神往已久。不料今日见面，却与心中所想区别甚大，还请先生留下一手本事，好叫我等心悦诚服才行。”
沈言转头对易准说道：“你看看，力所能及之处，要光明正大地做。力有未逮之时，再考虑阴谋诡计不迟。适才你若不让我出洋相，这里的人早把我们奉为上宾了。”
易准说道：“师兄教训的是。”
沈言又对那假面书生道：“在下身无长物，当年拼了性命也没能救下谢家老小，常常为此深感不安。不过堂堂男儿，不可因一桩事败而堕了青云之志，折了脊梁。不知你要如何考教于我，便划下道儿来吧。”
假面书生莫留名行礼道：“听闻前辈文武双全，前辈既然能跃至七层楼上，想来武功自然不弱，晚辈近来琢磨出了一篇书法，想请您指教。”
沈言道：“好啊，你便拿来瞧瞧。”
假面书生解下腰间长剑，带着剑鞘，作起手势，道：“余前日观岳飞将军狂草书‘吊古战场文’偶有所感，剑不出鞘，以免不敬。沈前辈，请了！”
假面书生说完便攻了过来，剑势狂妄，恣意挥洒，其间又夹了一股沉闷莫名的气息，如有千军万马丧命于此，化为鬼魂夜夜盘旋而不得超生。功力不济之人，会感到恐惧。而功力深厚之人，却会心生怜悯。原来假面书生以书法入剑，不仅将岳飞的狂草化为剑式，更将“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的文意化为真气外放。这份修为实在不低。
沈言见莫留名招式奇特，但并非邪路，对自己颇为有礼，心下甚喜，有意双手负后，只闪不攻，道：“莫留名，光凭这样可胜不过我。出剑吧。”
莫留名正写到“地阔天长，不知归路。寄身锋刃，腷臆谁诉？”四句，长剑出鞘，气势暴涨，果真如同化身为剑锋，不求归路一般，乃是拼命搏杀的招式，对人对己竟不留一丝余地。长剑过处，沈言不得不使出看家本领。他脚踩八卦六十四位，总于避无可避处斗转星移，竟让莫留名的奇妙剑招劈在了空处。莫留名这“吊古战场文”乃是他习武多年之后，随着自己家国天下悲天悯人之书生情怀，冥思苦想自创出的招式。全文一共七百六十六字，便有七百六十六招，变化莫测。也只有莫留名这种天降之才，才能想的出来。可饶是如此，竟没有一剑能落在沈言的衣襟上。
莫留名这时已经对沈言的武功深深拜服，但他见沈言笑意盈盈望着自己，目光慈祥，不似对敌，倒似长辈见到了很有出息的后辈，是那种心满意足的神情。莫留名道：“前辈步法奇妙，在下佩服。”
沈言道：“此文后面还有好长一段，不写了？”
莫留名闻言，明白这是沈言有意指导他武功，不禁喜上心头，说道：“前辈既然想看，我便耍一遍，请前辈指正！”
莫留名再出招，不再存着胜负之念，一门心思沉浸在一笔一画，一字一句之中。众人忽然觉得周围气氛又是一遍，剑招带出来的情绪除了恐惧，悲悯，还有奋勇杀敌，抛头洒血，还有无可奈何，还有愁绪满怀。写到“秦起长城，竟海为关。荼毒生民，万里朱殷。汉击匈奴，虽得阴山，枕骸徧野，功不补患。”，已不在像岳飞的字了，假面书生已经把自己变成了字。最后写到“时耶命耶？从古如斯！为之奈何？守在四夷。”时，那些恐惧，悲悯已然统统不见，沈言感觉到了一股豪情壮志，仿佛自己年轻时那样。儒生的战场从来都是用笔的，用满腔的仁义道德，守在四方。
沈言沉吟良久，说道：“我辈读书人该当如何？”
莫留名道：“舍生取义。”
沈言微笑赞道：“不错不错。你最后这招‘守在四夷’，以臻至武学化境，除了寥寥几人难有敌手啊。即便是我，也无法轻易化解。”
莫留名施礼道：“多谢前辈抬爱，晚辈愧不敢当。”
沈言又道：“习武之人常常重势重气，而轻其意其神。须知临阵对敌，只凭气势是不够的。你年纪轻轻，能有这份修为，实在难得。只是舍生取义这件事情，还轮不到你，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先去，我们不行，你们再上。往后少用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招式。”
沈言如同德高望重的师长，莫留名如同学生，在师长面前口口称是。
假谢道争此时内心里一片波涛滚滚，惊惧异常，吓出一身冷汗，他强装欢欣，道：“沈叔叔！多年不见！小侄到处寻你不到，你怎的不来找我？”
沈言道：“我何曾没有找你，当年我在太平谷北林中苦苦寻觅两年有余，始终不见你踪迹。若不是吾师来寻我，我怕要累昏累死在林中了。”
假谢道争跪在沈言面前，道：“辛苦沈叔叔！”
沈言接着道：“来，我试试你的功夫。”说罢一掌落在假谢道争的头顶，一丝内劲透入，在沈言控制之下迅速游遍假谢道争周身。
假谢道争只觉得有一股陌生却温暖的气流走过了自己五脏六腑，脸色蓦地煞白，冷汗直冒，还道是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众人也不解其意，以为是沈言突下杀手。金锤将军喝道：“就算你是沈言，却为何要加害谢道争！”提起双锤，便往沈言身上砸来。沈言右手抚在假谢道争的头顶，左手拍向身侧金锤，只听碰的一声，金锤手掌相接，沈言未动一步，倒是金锤将军赵休，感到一阵磅礴内力源源不断顺着金锤向自己压了过来，犹如千斤压顶一般，他大喝一声，使出全身力气，才勉强不倒，可那双锤仿佛黏在沈言手掌上了，想要撤回兵器怎么也做不到。沈言也大喝一声：“跪下吧！”再加了一分内力！饶是他赵休壮如牦牛，武力惊人，此时也不得不屈服，顿时跪了下来。
赵休想喊一句，你不要欺人太甚，可他只有力气撑住身体不倒下，绝没力气张嘴巴。只好用眼神向别人求救。
转轮王宁奇见状抢上，双手贴住赵休后背，运了三成真气给他，想把他扶起来，可没想到沈言的内力竟异常霸道，生生冲散了他传给赵休的内力，并顺着他的双手袭了过来。他也算是一代宗师，绝不能输了场面，趁着还有力气，骂道：“沈言！我们可没得罪过你！你就算神功盖世，便能不讲道理？便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
沈言瞧也不瞧，冷冷道：“你也跪下吧。”又加了一成力。转轮王宁奇却不得不拿出十成功力来挡，可他的内力还没传出去，便被挡了回来，一来一回，他只觉得全身经脉在不停震颤，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不由得也跪了下来。
铁剑门门主刘颖全，算是一代豪侠，却不擅长心计。只当是沈言仗着内功深厚，恃强凌弱。当下喝道：“欺人太甚！”提起全身力气，双手扶在宁奇腋下，想把他提起来。但他用了三次力，累的满头大汗，宁奇是一动未动。一抬头，正看见沈言笑眯眯地看着他。刘颖全正想撤掌抽剑，却发现双手拔不出来了。又是一股滔天巨力顺着经脉击打过来，刘颖全抵挡不住，也跪了下来。
剩下的三人，除了莫留名，逍遥生唐回，血衣道人韩溪谷同时出手，认为凭借他们五人的内力，合为一体，足以抵挡沈言，而沈言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是白日做梦。那五人跪在沈言左手边，个个面色难看如同哭鬼。他们使不上一丝力气，只能全力应对自己体内的劲力，但是沈言的发力恰到好处，刚好让他们无暇他顾，却又不至于受伤。
沈言道：“你们五个人啊，看不出这谢道争是假扮的吗？当年我带他一路逃亡，他身负血海深仇，怎会不求我教他练武，我作为他父亲最好的朋友，又怎会不教给他？你们看看他，可有学到我一些皮毛？”
那谢道争原以为能瞒天过海，没想到早就被识破了，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闭着眼跪着。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走了上来，器宇轩昂，隐有真龙之气傍身，这便是宁王。只听宁王笑吟吟地说道：“小王萧锦豪，见过沈先生。想必沈先生对本王请来的宾客们有什么误会，大家罢手，一起坐下喝杯酒水可好？”
沈言听这位宁王殿下语言谦和，不想失礼于人，撤了掌力。身下跪着的六人顿时瘫倒在地，由宁王身后的随从匆忙扶回座位上。只见他们人人面色苍白，大汗淋漓，一副脱力模样，偷偷望向沈言的眼里满是恐惧。
沈言缓缓施礼，道：“草民沈言，见过宁王殿下。”
易准与莫留名也道：“见过宁王殿下。”
其他人可没力气见礼，强撑着想要站起来。
宁王微笑抢道：“诸位好汉不必多礼。”吩咐下人引沈言和易准落座，又取了八坛美酒，一一放在众人桌前。
假谢道争被宁王的人拖了下去，不知后事如何。
宁王道：“沈先生神功盖世，让小王大开眼界。不知沈先生此番出世，作何打算？”
沈言道：“走走，看看。并无具体打算。”提起酒坛闻了闻，念了句好酒。
宁王道：“确是好酒，十八年的陈酿女绍，不知先生可喜欢？”
沈言道：“香味不错，是难得佳酿。”
宁王道：“那便敬先生一碗！”
众人同宁王举起酒碗，沈言站起身来，举起了酒坛，大大灌下一口，顿觉身心畅快，不禁哈哈大笑，浑身真气爆开，掀起劲风大作，吹开了整层楼八八六十四扇窗！江风吹进，裹着酒香，所有人感到一阵神清气爽。沈言再灌了一口酒，对宁王说道：“多谢王爷抬爱，沈某不过一介草民，如今逍遥四海，名利早已放下。王爷之托，恕难从命。”
宁王眼珠一转，知他不愿随自己行那造反之事，便道：“沈先生不必自称草民。据本官所知，吏部还留着你的名字，当年先帝止说叫你回家待命，另有安排，可没有除了你的功名。现在本王就算唤你一声沈大人，也合情合理啊。”
沈言摆手道：“先皇已逝，沈某悲痛万分。官印也早已归还。只当没做过官。”
宁王听他言辞恳切，也不愿得罪于他，便道：“人各有志，本王不能强求。不过本王对先生一见如故，先生日后如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本王。”
沈言又灌了一口，这一坛酒便空空如也了。不禁又叹了一句好酒，说道：“多谢宁王殿下。”说完，举手运气，又是一道风，把易准桌上的酒坛卷了过来。易准一脸恼怒，正想说点什么，突然一件东西飞来，堵住了易准的嘴。易准忙取出一看，原来是封坛的红布。抬头却见师兄瞪了自己一眼，就如同以前要祭出门规惩戒自己一般，于是不敢说话了，独自在心里骂了师兄一百零八遍。
沈言又举起酒坛，道：“今日有缘，得见江南群豪，不胜乐哉！适才多有得罪，不过是气不过有人假冒吾兄独子，原与诸位没干系，沈言借花献佛，请诸位满饮此杯！抱歉了！”也不等诸人答话，咕咚咕咚又喝完一坛。
宁王见沈言酒量惊人，命手下再去取酒来，当下又把自己的一坛酒让给了沈言。沈言也不客气，谢过宁王，又是一饮而尽。
随后侍者送来饭菜，众人有说有笑，有的奉承宁王，有的奉承沈言，有的甚至连易准也捎带上了，好不热闹，一派融融和乐气氛。除了沈言师兄弟二人，其余人等随着宁王七层楼走了个遍，见了不知多少江湖好汉。沈言与易准两人在楼上大吃大喝，那萧老头也跟进来蹭吃蹭喝。
“师兄啊，今天的帅全让你耍了，师弟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存在感啊。”易准往自己嘴里塞了个鸡腿。
“想出风头，你还早了二十年。”沈言夹了口黄瓜，下了一口酒。
“不是啊，我看那些人功力平平，你一碰就倒了，连我也能撑上一个时辰，可见比拼内力的话，他们没一个是我对手。下次再有这种耍帅扮酷的事儿，必须得带我一个。”易准又扯下另一只鸡腿，毫不客气地塞进嘴里。
萧老头也喝了口酒，却主要是为了压惊。这对师兄弟是什么人啊，师兄居然是沈言，那个十几岁与少林高僧坐而论道，破例进入藏经阁，出来后就破了少林寺十八铜人的沈言，那个十八年前奔波万里救友，力敌江湖排名第一高手血衣老祖，最后居然还活下来的沈言！今天若不是自己亲眼看到，沈言一个人压制五大高手，让五大高手跪在身前，面色自如，神情泰然，这是人？这明明是神仙！那个小师弟也不能小瞧了，能跟沈言内力催压之下坚持一个时辰？不知道老头子我能不能做到……
听到有人上楼，那萧老头又飞也似的溜出窗户了，只恨宁王回来的太早，喝了一肚子酒，菜还没吃几口呢。
宁王见到沈言桌上堆满了酒坛，数了数一共一十八个，当真海量，不由得惊讶万分。
沈言起身行礼，手里还拿着一坛酒，道：“草民嗜酒如命，却叫王爷见笑了。”
宁王哈哈一笑：“不妨事！区区一些酒水，本王还不放在眼里！”
沈言道：“我有一些话，想请在座英豪一听！”
沈言这话使上了内力，整座滕王阁，上下七层楼，都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楼上几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楼下上百位江湖豪客却是第一次听，明白的人，知道楼上有一位大高手，正用内力传音，不明白的人，却以为见了鬼，不禁浑身打起了冷颤。
沈言接着道：“吾辈习文练武所为何事？不过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此天理人伦，不足以为怪。今朝政昏暗，民不聊生，非吾所愿，刀兵四起，亦非吾所愿。吾苦思多年，尚无善解。诸位若要举义旗，操兵戈，请看在沈某人的份上，不妨再多想想，三思而后行。
何为大义？窃以为，大义乃为国为民，为天下苍生所共求之物。一呼一吸，一餐一饭，一走一行，一言一词，皆为大义。不允民之呼吸，餐饭，行走，言词者，皆不义之举。口鼻四肢，生来既有，天赐也，故呼吸，餐饭，行走，言词之事，亦天赐也。夺天之赐，大不义也。行天之道，即为大义。
吾酒后狂言乱语，诸位英豪，海涵海涵。”
活着，自由地活着，就是大义。沈言此生都不会明白，他这番话，日后在江湖上掀起了多少血雨腥风。黄泥岭大魔王为何自称魔王，并非不合时宜的自嘲。
沈言一阵狂饮，纵情大笑，放声高歌。
“寻仙何必修道，几壶美酒便好。留云借月自逍遥，给雨支风，踏雷登霄。”
“神雕侠侣情深，倚天屠龙奇妙。千古风流英雄志，昆仑山外，雪里藏刀。”
“天地浩然正气，何来邪魔外道？玉皇若问人间事，鸟儿吃虫，虫儿吃草。”
“众生皆不言苦，王侯有何足道。便将白铁三尺剑，铸个夜壶，博小儿笑。”
……
易准不知为何，被沈言一番“歪理邪说”感动了，跟着沈言一起唱了起来。
滕王阁内几百位江湖豪杰没有一人胆敢打扰。
“小师弟，走了。”
沈言飞下楼去。易准跟在后面。易准带着浓浓的不解，看了看身后的滕王阁。
萧老头已不见踪影。
“师兄啊，我们去哪儿啊？”
“师兄教你闯荡江湖，接下来哪里人多，我们就去哪儿。”
“洛阳。”
沈言握着一个令牌，是那假面书生莫留名悄悄塞给自己的。正面写着赏善，背面写着罚恶。通体鎏金，沉甸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