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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正传一 天地草芥,魔王下山

不留人茶社里的说书人,正卖力地说着,却依然没拿到多少赏钱。北方风雪交加,积雪越来越多,让人直为路上的旅人担忧万分。顺着太平谷往南,过了淮河,过了大江,再走三百里,便是繁华似锦,游人如织的西湖了。西湖以西不远的群山里,有个黄泥岭。

黄泥岭虽然离着西湖很近,方圆三十里却渺无人烟。因为那个地方,种不了果树,种不了茶,更种不了庄稼。路都是采药人和猎户们,顺着兽道,经年累月踩出来的,交通极为不便。就算景色再好,也没人有这个闲心前去游览。

十年前有师徒四人来到此处,结庐而居。他们寻了一处平坦的开阔地,垦了三亩田,盖了宅子,修了菜园,搭了鸡窝牛棚马圈。那田四四方方一丝不苟,说是三亩就是三亩,不多一分,不少一尺。田里的庄稼,菜园的瓜果蔬菜,长势喜人。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那房屋结构严谨,精巧绝伦,雕梁画栋,碧瓦飞甍,窗明几净,不惹一丝凡尘。屋里桌椅摆件一应俱全,也极为讲究。

没人知道他们打哪儿来的,就这么住下了。

那师父是个看不出年纪的老头子,整天穿着粗布麻衣,身形比常人要高上两个脑袋,还一点不见佝偻,自称黄泥岭大魔王,整天嬉皮笑脸,就想着吃吃喝喝。也不知道他教过徒弟们什么。

那大徒弟是跟在师父身边日子最久的,四五十岁的模样,皱纹是有的,但是头发又黑又密,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成日里做个农夫打扮,每日里就是下地干活,挑水打柴,施肥喂猪,什么活儿都教他一个人做了。这倒不是师父和其他徒弟们欺负他,而是他不愿意让别人干。二师弟想帮忙,他定会一把推开,说他笨手笨脚,别弄坏了庄稼。小师弟想帮忙,他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拳脚相加。家里的房子,家具,器物,也都是大师兄一手打造出来的。想来他是把这四间屋三亩田当成了艺术品一般,除了他自己,别人绝不能在上面添上哪怕一笔。

二徒弟是个书生,大概也是四十出头的年纪,瘦骨如柴,留着胡须,迎风而立之时颇有几分圣人为民请命的模样。他曾经下山去当过几年官,可惜做的不好,还害死了知己好友,后来被师父找了回来。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写写字,看看书,画两幅画,抚两把琴,下两盘棋,骑一会儿马,练一会儿剑,也算是自得其乐吧。但是因为师兄不让他干活,他心中总有怨气,就不愿意多吃饭。所谓多劳者多得,不劳而获是他厌恶的恶劣品质之一。所以原本他也没有这么瘦,家里也不缺粮,都是他自己把自己活生生饿瘦的。

小师弟是师父从婴儿抱大的,小时候整天闲的没事儿,一会儿坐在田间看大师兄摆弄庄稼,一会儿回房里找二师兄下盘棋,一会儿去厨房偷吃几口师父的甜点。长大了之后,翅膀就硬了,每天起床吃过早饭,就往外跑,跑三十多里到附近的镇上,玩上一天,赶在晚上关城门之前再跑回来。家里的马是二师兄的宝贝,他不敢偷骑。所以只能用跑的。他也觉得神奇,常人按理说每天跑六七十里,早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天旋地转的,便是在床上躺一天也不见得缓得过来。可他不仅速度极快,三十里小半个时辰就跑下来了,而且脸不红心不跳,反而觉得身心舒畅。不光如此,镇上的戏台,他便是站在城郭上也能瞧个一清二楚,唱词也听的明明白白,他还琢磨呢,那些人何必花钱买票进场。

戏他早就不看了,演来演去就那么几十出,他只看过一遍就能记住,上万字的唱词原原本本一字不差。他不知道自己是个天才,什么事儿做过几遍就能融会贯通,于是什么事儿做过几遍也就厌烦了。总想着做些新鲜的事情。他知道什么蛐蛐儿是常胜将军百战百胜,他知道什么花儿招什么样的蜜蜂,他知道什么日子什么方位天上会挂起哪颗星星。他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人心。

大师兄姓马,叫思进。二师兄姓沈,叫沈言。小师弟姓易,名准。至于师父,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只是年轻时,大师兄听过有人叫师父周老先生。

师父近年来专注于饮食一道。

因为沈言曾在师父面前吹嘘过一种桂花酒,清冽甘甜,花色不夺酒香,暖人心脾却不醉人。师父忙问他如何制得,他说制酒之人早已去世多年,却又拿出一壶酒来,是他自己根据谢驰所说,偷偷酿的。师父喝完一壶,喜出望外,说道:“此酒必然为少女儿童所大喜!”

沈言一脸哭笑不得。

从此以后,师父就一发不可收拾的走上了美食之道。用了七天时间冥思苦想,又走遍天下寻找奇花异草,最终做出了一桌百花宴。从菜肴到主粮,从糕点到酒水,皆以花入料,有的彩色黑红,有的清白,都能闻到花香,却见不到一朵一瓣。其中的米饭,分明是受桂花酒影响,做的桂花饭。白米待熟未熟之时,顺着锅沿儿滑进半瓢花露,盖上盖子再焖一时半刻,到揭开锅时,米香花香融为一体,那叫一个勾魂夺魄。

师徒四人含着泪吃完了这顿百花宴。

大师哥边吃边想,师父做的饭真好吃,我种的花真香,我烧的碗真好看。

二师兄想的是,师父做这么多菜,吃不完岂不又糟蹋了,我又不敢规劝师父,只好让小师弟把剩下的都吃完了。

小师弟想的是,这一顿饭大功告成,从此想必不用再吃花饭了,师父试了半年,我就吃了半年花。那些半成品有的好吃,有的实在难以下咽。二师兄还非让我吃完。我再吃半年,肯定要变成花妖了。不行,明天要是师父还鼓捣花饭,我就离家出走。

师父果然不再吃花。开始吃面。

面食种类万千,北方有钱人家,几乎日日三餐,二面一米。米也不一定吃白米饭,多半都是粥里带的。二面不止面条,馒头饼子都算。而师父独爱面条。

世人吃面多半是油盐酱醋混入汤中,是以浓汤白面,就算是不加酱油熬出的清汤,也是汤有味而面无味。师父独辟蹊径,自创八仙面。将鸡肉鱼肉虾肉,取其最瘦的部分,一点油脂都不能有,再有鲜笋蘑菇山椒,统统晾晒成干,与面粉一起团成团,却不加水,以酱醋代替。待切成面条后,清水煮之,有时还加个鸡蛋。八种原料制得八仙面,面有味而汤无味,面色重而汤色清,极为奇特。

只不过平常人家不敢这么吃,要把那六种干料打磨成粉,需要多大力气?劳累一天回到家还要做这些工干嘛,能吃口白面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师父他老人家可不劳累,一身绝学没地方用,只好跟食材过不去。那些干料只要他双掌一并,发功一成力,揉搓几下,变成了粉末,比面粉还要细上几分,风吹便起,微不可查。

没人能想到内力还能这样使。师父就是这样的人。仿佛世界上没他不会的,没他不敢的,没他做不到的。所以他不惹尘事,不沾人非,离群索居,只将闲情逸致分付山田。想来年轻时也必然是一方豪杰。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十八年前,就是他救回小师弟易准的那一年,有个道士给他卜过一挂,说他若是出山,则天下大乱必不久矣。那个道士被他亲自一顿好打。现在腿还瘸着呢。

但是这话确有几分道理。有的事情,你不去惹他,他偏要来找你。人生于世,当真能脱离社会不成?

师父近年来喜欢做饭,但是掌握不好分量,容易做多。所以师父和大师哥都长胖了不少。二师兄喜欢吃师父做的饭,但是他能忍得住,就不肯多吃。小师弟吃的是最多的,然而他这些年每天六十里地的跑,上山下乡的,不仅身材没有走样,反而是健壮了不少。

这一日,小师弟易准又跑到了镇上。这毛家镇因为附近各村都种茶,来往贩卖茶叶的商人络绎不绝,久而久之很多酒楼客栈也都盖了起来,钱庄当铺也一应俱全,是热闹非凡。小师弟最喜欢爬上屋顶,看着下面的人头,看他们每天忙来忙去,旁人只道无聊,他自己却乐在其中。

有个女子穿着紫衫,一上一下背着两个剑匣。那剑匣一个是黄花梨木,一个黑胡桃木,一个刻着小花飞蝶,一个刻着飞燕掠海,擦得油光锃亮,一看就不是凡品。里面的两把剑可想而知,也绝对非同小可。只是那女子白纱遮面,身材小巧玲珑,与两个大木头盒子格格不入。易准在屋檐上瞧见她进了客栈,听见她要了一间房,一时好奇心大起,心想,要不要趁她不在,看看那剑匣里是什么东西?须知武林中人,是很少到毛家镇来的。

不多时,又有三人进了客栈。这三人皆四五十岁,一个又瘦又高,叫薛天养,一双眼睛目露凶光;一个又短又粗,叫薛天放,没头发还红着脸;一个正常身材,叫薛天赐,却是面色蜡黄,像是生了重病一般。易准推断,三人皆身负武功,那个高瘦的是内功深厚,短粗是外家功夫好手,病鬼却看不太出来,但肯定也是个高手。

随后又来了一个青年,穿着皂靴锦袍乌纱帽,昂头挺胸,只见他眉目修长,鼻正口方,仪表不凡。他只带了一柄刀,同样要住店。

薛天放冲着薛天养使了个眼色,说道:“哥哥,朝廷的点子到了。”

“瞧见了。”,薛天养说道,“天赐,你跟我等半夜里先把袁小妞引到城外,再动手。天放你留在这里,看住这条狗,别让他乱叫,也别让他咬人。”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正大大咧咧地围坐在桌上,要的三碗汤面还没上,根本没有避讳那佩刀的青年。那人面不改色,坐在他们隔壁一桌,要了一壶茶水,说道:“薛家三兄弟,号称辽东三雄,果然是名不虚传,嚣张至极,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啊。”

薛天赐说道:“嘿嘿,这位小哥,我们三兄弟今日下江南来游玩,如何又与朝廷结下仇怨了?”

“你们适才说什么把袁小妞引到城外,还说看住朝廷的狗,是什么意思?”这佩刀青年右手握住刀柄,冷冷说到。

薛天养冷冷一笑,说道:“我们兄弟间说说笑话,官府也要管吗?不知你是何人,官阶几品,在何处任职?真是好大的官威啊!我们兄弟就算当你面动手,你又能怎样?”

那佩刀青年眉头一皱,说道:“在下胡四海,只是个捕快。却也知朝廷法度,不容侵犯。你们既然把话说开了,我也不瞒着,你们跟了那位姑娘半个月,我也跟了你们半个月。你们只要动手,我就立刻抓人。如何?”

薛天养道:“捕快?还是锦衣卫?”

“不管是什么,只要你犯法,一样抓你坐牢。”

易准在楼顶上,听着胡四海说的正气凛然,不由得感到佩服,心道:都说朝廷官吏贪赃枉法,这胡捕快倒很是正大光明。

那胡四海果然就在堂中枯坐,作闭目养神状。直到日头落下,月亮上来,街上的人都歇了,客栈的门也关了,打更的敲着梆子,报着时辰:“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忽听得一阵打斗声响起,楼上一人撞破了窗户夺路而去。胡四海猛地睁开眼睛,循着那匆匆而去的四条身影追去。易准也跟在后面,他自出生起就跟着师父,练了二十年内功,童子功之深厚当称天下第一,前面那五人竟没一个能发现他踪迹。

直到跑出城外十余里,紫衣女子见甩不掉薛家三兄弟,索性立定,换一口气,解下身后两个剑匣,恭恭敬敬地请出了一柄宝剑。没有剑鞘,剑身细长,纯白无暇。此时正值黎明时分,月落而日未升,天上只有星光点点,是一天当中最黑的时候,可那柄宝剑却森森然泛着白光。风吹过,那剑身泛起的光泽轻飘飘的,一闪一闪,好似风吹水面一般,奇妙无比。紫衣女子持剑而立,静待薛家三兄弟。

三兄弟也是武林中的一把好手,没过多久就赶了上来,一人一个方位将紫衣女子围在中间。

薛天养说道:“袁姑娘,我们兄弟无意伤你性命,只要你把徐夫人交出来。那徐夫人你拿着本就是个祸害,天天被人追杀的滋味儿,想必你也受够了吧。”

袁姑娘眉目一横,冷冷说道:“要打就打,少说废话!”

“嘿嘿……”薛天养率先出招,竟是毫不留情。他比那女子大了二三十岁,却丝毫没有江湖前辈的风范,一招一式打人要害,外人瞧见了,莫不以为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薛天放与薛天赐也急跟上,竟是以三对一,招招狠辣,以求速决。

倒不是他们不想按照江湖规矩单对单,实在是袁姑娘的剑太强。

只见一袭紫衣左忽右闪,手中宝剑上下翻飞,速度之快,竟是只能看见剑光,而看不见宝剑了。只是要在这茫茫黑夜当中,刺中对手也是不易。薛家三兄弟不擅长兵刃,而以拳脚功夫见长。他们只求抓准机会,贴近袁姑娘身边,叫她三尺长剑不能尽情挥舞,而自己拳脚却能发出十成力气。这个距离是习武之人首要掌握的一门功课。袁姑娘当然知道这三人意欲何为,一把剑舞地滴水不漏。一时间,三个老头子围着一个小丫头,竟是久攻不下。

易准早已藏到不远处的树上,凭着惊人的目力,瞧了个一清二楚。胡四海却还在后面死命地追着,尚未到场。

袁姑娘想到后面还有一个官府中人追来,多半是敌非友,不愿做这般缠斗,忽地一跃而起,要使出看家本领,先将这三人打退再说。三人看她跃至半空,以为是机会来了,运起真气凝而不发,待她落下之时定要她吃上一拳。但他三人都没想到,袁姑娘的绝招是从天而降的。

好像有清风吹过面颊。

袁姑娘在半空中挥下一剑,一道清风便随剑而起。

“小心剑气!”薛家三兄弟不愧是老江湖,见多识广,立即分散开来,运起真气护住周身。

剑气鼓荡,只见袁姑娘双手不停翻转,不知向下劈出了多少剑,每一剑都带着剑气,俯冲而来。而袁姑娘借着剑势反冲之力,生生地停留在了空中,继续向下砍去。看来只要她这一口气不断,就能一直保持浮空。

那剑气本是无形之物,与体内真气同根同源,化为剑气,随剑而发,便能隔空斩物。有的剑气高手练至化境,一剑可于百步之外取人头颅。其实对付剑气原也不难,只要真气足够,放出体外护住周身,只要你内力比那剑气更强势,便能将其化解。剑气的比拼,其实还是内力的比拼。袁姑娘虽然年轻,功力不深,使出的剑气却有无数道,每一发剑气的力道各有高低,虚实皆有不同,实难抵挡。

“哎呦!”薛天赐一声惨叫,首先抵挡不住,肩膀被斩了一剑,剑气入体,顿时觉得气血翻涌,头晕目眩,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袁姑娘便不再管他,集中力气攻向另外两人。三人少了一个,顿时破了阵势,加上另外两人担心弟弟伤情,心急如焚,不能专心对敌,于是接连败下阵来。

袁姑娘收招,缓缓从天而降。如仙子下凡一般。

易准看得呆了,想起书上写过一首词: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那薛家三兄弟捂着伤口,低头说道:“我们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今后隐居辽东,不再踏足中原半步!”

她点了点头,依旧面色如霜。收起宝剑,重新背起剑匣,转身欲走。

易准在树上瞧的真切,正被刚才袁姑娘优雅的剑姿勾的魂不守舍。突然看出袁姑娘似乎是想走,赶忙喊道:“姑娘留步!”

袁姑娘回过身来,只见不远处树上落下一个人,三两步便跨过了三十来丈的距离,算一下一步竟达十丈长,当真不可思议。瞧他面貌不过二十岁,剑眉星目,英俊非凡,虽然是个陌生男子,可看在这张脸的份上,竟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好感。再看他刚才显露的轻功,知道自己跑不过他,干脆打消了离开的念头,说道:“你跟这三个老东西是一伙的吗?”

易准学着他二师兄的样子行了一礼,答道:“我与这三位素不相识,也无意抢夺姑娘宝物。”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袁姑娘语气冰冷,显然是对易准十分戒备。

易准道:“在下易准,自幼随师父隐居于此,白日里常去毛家镇上玩耍。今日看见许多武林人士,在毛家镇并不常见。又见姑娘背着两把神兵,而这三位薛家老哥哥还说要对袁姑娘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在客栈外面听见了,一时好奇,便跟了过来。没想到袁姑娘剑法卓绝,还请袁姑娘不要见怪。”

袁姑娘听完松下了眉头,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在下袁欣欣,武当李真人门下弟子。奉师门之命下山调查宁王叛乱一事,不料归途中却遇到许多武林人士追杀。”说完,冷冷地朝着还没走的薛氏三人看了一眼。

薛氏三兄弟听了这话,面色变得更加难看,拱手告辞,朝着毛家镇的方向灰溜溜地跑了。

易准道:“原来是武当女侠,刚才那招从天而降的剑招,令在下大开眼界!”

袁欣欣听他夸奖本门剑法,说的真切,心中高兴,有意结交,问道:“那你师父是谁?刚才你从树上飞来,这等轻功我可比不了。”

易准面露难色,说道:“我师父……姓周。是黄泥岭大魔王。”

噗嗤!袁欣欣忍不住笑道:“你算是什么徒儿?什么黄泥岭大魔王,有这么说自己师父的吗?”

易准挥手忙道:“是真的!我师父平日里喜欢烧菜,一烧便多,我二师兄极严厉,说什么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剩下的饭菜全让我吃掉,一点不许剩,每日撑的我难受万分,这不是大魔王是什么。还让我看书,一屋子的书啊,看不完不许出来玩……”

袁欣欣也是年轻人,一样有着好奇心,喜道:“你师父离群索居,必定是当世奇才,高深莫测。不知可否引我去拜会一番?”

易准道:“我师父不见外人,这么多年也没人找过他。不过我可以先去问问,你可以先在我房里稍等一下。对了,刚才他们要找的徐夫人是谁啊?”

袁欣欣道:“哈哈。你这人真有意思,徐夫人不是人,而是一柄短剑,江湖上人尽皆知,你怎不晓得?也是了,你们师徒远离人烟,想来对武林纷争不清楚也是合情合理。”

易准无奈摇摇头,道:“走吧,带你找我师父去。”

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天亮了。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后面,胡四海与薛氏三人又打了起来。

易准与袁欣欣二人健步如飞,穿行于山林之中。袁欣欣越来越惊异于易准的修为,武当梯云纵身法乃武林绝学,向来为人称道,可纵使袁欣欣拿出十成力气,也只是勉强能跟上易准而已,生怕行岔了气,别提开口说话了。易准一路上却不时地回头看看袁姑娘,有说有笑的。

等到了黄泥岭,袁姑娘一脸红光,喘着粗气,毫无优雅可言。她这个样子去面见尊长就失礼至极了,但她又不愿意叫易准跑得慢些,免得让人家看轻了武当的轻功,于是只好在宅院门口稍稍调息。

易准见她这幅鬼样子,很不好意思地说:“现在还早,要不我先带你四处转转?大师兄在屋后修了一片花园,你先去那里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喝。”

袁欣欣见他关心自己,又十分客气,顿时不再气恼,笑道:“这当然最好,多谢易公子。”

二人来到花园,但见石阶之外,种满了奇花异草,芳香扑鼻。花圃中立有石亭一座,易准便请她在那里休息,自己去找师父了。袁欣欣独坐亭中,望着满目鲜花,争芳斗艳,不禁啧啧称奇。没一会儿,易准便端着茶水回来,道:“师父说可以见你,还请你喝茶。”递过茶碗,又道:“真是奇怪,师父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

袁欣欣喝了一口茶。别看那茶色清澈透亮,可茶香冲击在唇齿之间,盈盈不散,回味无穷。有一点点苦,有一点点甜,充满了生活的趣味。袁欣欣觉得有一股轻柔而温暖的气息,随着茶香,轻轻地揉按着自己的灵台穴,这一夜的疲劳,顿时减轻了不少。袁欣欣心下一惊,这茶竟有如此奇效!对那“黄泥岭大魔王”又多了几分敬畏。她速速喝完,说道:“快带我去拜会贵师尊!”

周老夫子正在屋里训斥着大师兄马思进和二师兄沈言,说:“你看看你们两个,一把年纪了,都下山游历了那么多年,一个媳妇儿都找不着!你看看你们小师弟,随便出去玩一天都能拐个媳妇儿回来!”

袁欣欣刚好走到门外,脸上腾起绯红,心道:不会说的是我吧。

推门而入。周老夫子见袁欣欣明眸皓齿,只是矮小了几分,背着两把剑,像是小女孩学着大人当女侠一般的模样,很是可爱,不禁露出笑容,不待欣欣开口,便一脸慈祥地说道:“你便是袁姑娘吧,老夫便是黄泥岭大魔王。我这小徒弟平时虽然顽劣,可本质上是个好孩子,老夫也没教过他武功,他不会欺负女孩子……”

袁欣欣一脸茫然:“前辈……”

周老夫子突然目光一紧:“咦?你身后藏剑可是‘纸鸢’?袁姑娘的清风剑想必已经出神入化,旱逢敌手了吧。”

袁欣欣答道:“武当袁欣欣见过周老前辈。没想到前辈竟识得此剑,还晓得晚辈修习的剑招。”她说着话,身后剑匣蓦地一阵颤动。她连忙按住身后宝剑,娥眉皱起,如临大敌。

周老夫子说道:“不必惊慌,老夫只是想见见老朋友。”只见他双目微微泛起一道明光,念道:“纸鸢。”

话音刚落,袁欣欣身后的剑匣忽然裂了一条缝,名剑纸鸢呼地飞出,落在周老夫子手上。周老夫子捧着剑,望了一会儿,轻飘飘的剑身止不住的微颤,发出阵阵清鸣,似乎是很开心一般。周老夫子道:“武当除清风剑之外,另有一门绝学,叫绕指柔剑,纸鸢多年前曾以绕指柔剑破了真武七截阵。”

袁欣欣奇道:“真武七截是本门至强阵法,一剑怎能破掉?”

“这便是绕指柔剑与纸鸢的精巧配合所致。此事涉及武当机密,老夫不便多说,等你回去找你师父问吧,教他传你绕指柔剑,你一试便知。”周老夫子说到,“徐夫人!”

袁欣欣大惊,喊了一声:“前辈!”那徐夫人是她辛辛苦苦盗来的宝剑,不知周老夫子是怎么知道的。

可一柄短剑已经到了周老夫子手里。那剑黑乎乎的,又短又粗,剑身上古朴的花纹隐隐可见,倒看不出多锋利,纸鸢比这徐夫人可要好看多了。周老夫子望着剑,说道:“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这么多年就没人开窍么?”说完,手一松,纸鸢与徐夫人双双飞回了剑匣之内。

这一手御剑之术着实让袁欣欣惊异万分,强压着脸上的惊诧,说道:“前辈武功高深莫测,不知可否告知晚辈,这徐夫人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何有那么多武林人士想要得到它?连宁王也对此剑甚为看重?”

周老夫子微微一笑,道:“传闻此剑牵扯魏王宝藏的秘密,你不知道?”

“这……晚辈观察此剑数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老前辈,当真如传闻所言,这徐夫人能开启魏王陵墓?”

易准闻言,心里如一万匹草泥马奔驰而过。这东西黑不溜秋的,原来是宝藏的钥匙。怪不得那三个老家伙要抢。可是光有了钥匙,不知道宝藏埋在哪里,又有什么用呢。

周老夫子道:“传言,是真的。但是老夫答应过某些人,其他的话,不能说啊,不能说。”

袁欣欣道:“这本是晚辈的私事,不劳前辈挂怀。魏王宝藏什么的,我武当得不到不要紧,却决不可落入恶人手中。晚辈这才从宁王府中盗出,以免宁王得了宝藏,兴风作浪。”

沈言听完,赞到:“不错,宁王四处招兵买马,意欲造反。当下百姓已是不易,何苦要遭此灾,袁姑娘此举乃是侠义之举,值得吾辈称赞!”

袁欣欣道:“不敢当,不敢当!今日有缘拜会尊长,已是万分荣幸!这便返回师门复命。他日周老前辈若驾临襄樊,还请一定到武当坐坐!”

周老夫子满口答应。

易准送袁欣欣离开,颇有些恋恋不舍。

周老夫子对徒弟们说道:“准备搬家吧!小胡锦衣卫和宁王的人不久就会查到黄泥岭了。”

马思进立即去收拾东西了。沈言摇摇头看了眼小师弟,仿佛在说,你要挨揍咯。

易准一脸地不高兴,道:“师父!我……”

“你想下山?去找宝藏?”师父打断他。

“师父您怎么知道?”

“其实你是想去找袁姑娘。”

“师父……你这么直接说出来,徒儿好羞啊……”

“书看完了吗?”

“没……但是……”

“看完再走。”

“哦……诶?师父!您同意我下山游历啦?”

沈言前脚已经迈出了屋,听到师父居然答应易准下山,回过身来,对着师父一揖在地,说道:“师父……”

“你也想下山?担心你小师弟出事?”

“师父您怎么知道?”

“其实你是想去寻那谢道争。”

“是!这么多年了,若是他真的还活在世上,总该会留下……”

“你也去吧!”

“师父!那谢道争是我兄弟谢驰的独子,我怎能……诶?师父,您同意我下山了?”

“照顾好你小师弟。”

周老夫子仰天长叹:“苦啊!养了两个白眼狼!还是思进最好!思进!思进啊!为师晚上想吃鱼,快去抓点柠檬草!”

三日后,易准总算读完了最后一本书。十八年来,自他两岁识字起,日日读,夜夜读,总算读完了十三万册,包罗万象的书。他确实没学过武功,拳脚刀剑一概不会,只是每日跟着师父师兄练气,内力深厚天下罕见,除了他的师父师兄怕是不输任何人了。再加上每日吃的都是大师兄培育的奇珍异果,另有奇功妙效。如今,在内劲加持之下,易准的力气比常人大了十倍,跑起来也快十倍。正经奇经,也是早就通畅无比。加上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的本领,学什么武学,都是手到擒来。可师父依旧没教他武艺。他问过师父,师父不告诉他。没得办法,他早就想要闯荡江湖了,就算不会武功,打不过,骂他总可以吧,跑总可以吧,边跑边骂总可以吧。

师父带着大师兄,赶着马车走了。

沈言带着易准,反方向也走了。

黄泥岭的田里还种着不少庄稼,花还开着,屋子也一样的一尘不染。正厅的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天地草芥。黄木黑字,笔力遒劲,挥洒自如。

师父唱着歌,毫无留恋。

易准也唱着歌,却不知道为啥,心里酸酸的。

吾姓天地名草芥

乃无名洞府一散仙

观这鳞次七八街

与诸位高客皆有缘

我有一市井小调

唱的是杂论二三篇

但求醒耳不拘钱

诸位看罢可自去闲

阖窗阻月拥灯眠

偏称寂寥非人间

江湖寡舟孤影八九年

庙堂歌舞飨宴十里街

玉笏金床珠埋艳

锈骨残棺雪烫剑

朱门高墙蝶簇一剪春

素瓦破棚羞请瘦骨燕

正哭那云枯日斜

偏遇一屏瘦峰奇绝

也羡那泼皮嘴脸

仗一身孤寡横作邪

杏楼堆红迷人眼

衬楼外缟素三尺天

任山河颓废人烟

振臂一句食色性也

穷酸高捧长青卷

千金掷破圣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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