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纳大军南下,游龙将军关顺景被围,一万援军北上,却被全灭。
一时间,整个山海关包括临榆县,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乃至京城,也人心惶惶。
易准回到临榆县后,分别给阁老杨恭圣,锦衣卫曹飞,与东厂魏公公写了三封信。细细说了山海关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内容大体一致,只是措辞各有不同。
许多百姓为了躲避战祸,拖家带口往南方迁徙。于是县城里空出了不少房子。谢道争太大,马车塞不下,易准只好在城北寻了一间小屋,跟主人打好了招呼,给了一两银子,暂时安置谢道争。
聂隐自然还是住在车里。
马车已经修好了,有易准和小碗两个能工巧匠在,这一点儿小活儿,用半天就搞定了。
聂隐这一路上总是待在车里,把车厢内布置得极为精巧好看。可惜叫那一场大风吹了个零零散散。她早把马车当成了自己的东西,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这几日又重新布置起来。
虽然马车小小的,两个人挤在一起,站不直身子,也伸不开腿,不怎么舒服。可也正是这小小的马车,才能让两个人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所以聂隐很是珍惜。
但是这几天她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与师兄覆帱失去了联系,来往的书信断了许多天。
易准想要带上聂隐,出门转转,散散心,可这临榆县兵荒马乱的,街上做生意的纷纷关了大门,又有哪里好去呢?
正在这时,有人敲开了小屋的木门。
来人易准认得,是常年行走关外的大侠,李书文。
这些天血魔被捕的消息已经慢慢传开了,平头百姓们还有许多人不知道,李书文凭着军中人脉,却早已得到了消息。并且他还知道,血魔原名谢道争,和易准有着一层师叔与师侄的关系。
谢道争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大徒弟。
不管原因如何,他势必要与谢道争杀上一场,不死不休。
易准早已料到会有人找上门来,却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会是李书文。
易准知道他与谢道争之间的矛盾无法调解,不敢嬉皮笑脸,只恭恭敬敬地说道:“李前辈,许久不见。”
李书文道:“易小兄弟,你很好。老夫却从未想到,这血魔竟是你师兄沈言的徒儿。”
易准道:“我也不曾想到,谁也不曾想到。”
李书文道:“关顺景死了?”
易准惊道:“您怎么知道的?”
李书文道:“前线军情紧急,我在军中熟人不少。”
易准沉吟道:“李如林将军也姓李……”
李书文道:“李是大姓,我与李将军并非亲故。”
易准道:“实不相瞒,关顺景确实死在了关外战场上。关顺景被围困与永宁卫,假面书生莫留名,铁剑门刘颖全,华山郑克达一共五十三人前去救援,还是我与昆仑卓掌门一同挑选的……”
李书文吃了一惊,道:“卓不凡?他没死?”
易准道:“没有。此事说来话长……”
当下又把卓不凡死里逃生种种作为说了一遍,李书文听的是连连惊异。
听完,李书文气愤道:“原来都是穆纳人的阴谋!”
易准接道:“从武林大会,到这山海关,临榆城,处处都有海东青的影子。他们既然拿到了赏善罚恶令,自然是把武林神话中的侠客岛洗劫一空,不知得了多少宝贝。李前辈,我在来此地不久,更从未远游关外,也没见过什么海东青。不知您是否见过?他们武功如何?与寻常人如何分别?”
李书文道:“我确实见到过,一个叫做额尔德比的,招式虽然普通,却胜在内力雄厚,拳力遒劲。还有一个……”
易准侧耳倾听,却见李书文欲言又止,瞧了一眼蹲在炕上玩玻璃球的谢道争。
易准心领神会,道:“那人就是杀了秀英,引血魔南下的罪魁祸首。”
李书文道:“不错……这二人一文一武,号称草原双雄。”
易准道:“那额尔德比与您相比,孰强孰弱?”
李书文道:“若是能先发制人,三百招之内,我必杀他。若是他有所防备,拖到三百招之外,我凶多吉少。”
易准道:“原来如此。”
易准略作思考,道:“道争跟我说过,他跟这草原双雄过过手。那额尔德比被他磨光了体力,打散了真气,牧笃里趁机从背后给他来了一发飞弹。额尔德比如今身受重伤,不知被安置在哪里。”
李书文道:“竟有这事?那牧笃里究竟想做什么?”
易准道:“先是自曝身份,激怒谢道争,孤身潜入山海关,引谢道争破关而入。后潜伏与临榆县城,暗中联络人手,与穆纳大军内外呼应,伺机而动……再往后的事儿,我也说不准了。”
李书文疑道:“孤身潜入山海关?”
易准道:“不错。这正是理解容易,办起来最难的地方。”
李书文道:“我山海关如此重地,怎么会有鞑子密探混进来?”
易准忽然立起,欠身行礼道:“李前辈,晚辈能力不济,李如林大将军并不信任我,我在军中行走不便。不知能否劳烦前辈,抓出军中奸细!”
李书文略作思考,道:“此事交给我便好。”
易准道:“多谢前辈。”
李书文道:“既然牧笃里还在临榆县里,那便更要做好防范。”
易准道:“不错,我已联系不少武林同道,这几日都在往山海关赶。我只怕低估了海东青的实力。”
李书文点了点头道:“那关顺景现在死了,也算死得其所。你只告诉我,他的死,是不是你安排的计策?”
易准正色道:“穆纳人大军压境,我大梁正是用人之际,我要杀他,也不会选在此时。”
李书文点了点头,道:“现在盟主死了,武林群龙无首,朝廷要用人,该去找谁呢?”
易准道:“找我。”
李书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易准,道:“好吧,最后一问,你要如何处理谢道争呢?”
易准道:“谢道争不是一样物件,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轮不到我来处理。”
李书文点了点头,道:“等此间事了,我与他会做个了断。”
易准送李书文离开后,回到小屋里,手里捏着一封密信,反复想着一件事。那封信,没有署名,可只看那字迹便能认得出作者。江湖上,能写出如此好字的,只有莫留名。
谢道争从炕上跳下来,说道:“小师叔,那人是不是想杀我?”
易准点了点头。
谢道争又道:“我以为是他徒弟杀了秀英,所以杀了他徒弟。”
易准又点了点头。
谢道争又想说些什么,却被易准拦住了。
易准道:“不管如何,在找到你母亲之前,你绝对不能死。”
谢道争笑道:“没人能杀的了我。”
易准道:“这并不值得高兴。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
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是各怀鬼胎。
杨恭圣收到了易准寄来的信,信上细细叙述了易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他建议将血魔谢道争押回京城,用一场旷世审判来昭告天下,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再大梁的律法面前一样不得翻身。这是大功一件,若是添到了易准的履历上,那在刑部各级官员中,都将无人能及。至于血魔是不是易准的师侄,他不那么看重,如果易准很在乎,那等他回来,务必要好好敲打他一番。法不容情,你一个刑部执法之人,当然要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关顺景牺牲这件事很难处理。如果易准没有组织救援还好说,杨恭圣很担心有人会利用关顺景的死来攻击易准。至于穆纳大军压境,他并不看好,山海关内外十万官军,兵马粮饷充足,仗着城池之坚,穆纳人怎么可能打得进来?充其量就是在关外劫掠一番,抢够了东西自然就撤了。
杨恭圣提笔回信,一副长辈口吻,写着那娟娟小楷,秀美之极。
曹飞收到信后,打定了主意要拉拢易准进入锦衣卫。关顺景死不死他不关心,但是关顺景死后,江湖中许多门派对生擒了血魔的易准,心里会怎么看?易准本来就在武林大会上显露过头角,与许多武林高手成为了好友,虽不说能一呼百应,名望已然不低了。这种人,作为朋友十分可靠,可作为敌人,那便十分危险。
曹飞觉得,应该把易准介绍给皇帝陛下认识认识,让易准顶替了关顺景的位置。不仅是武林盟主,游龙将军,还有那飞鹰卫第十令。
还有那海东青,竟然对大梁军队的渗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堂堂山海关说进就进,简直不把我锦衣卫放在眼里。
“海东青吗……且看是你飞得高,还是我飞鹰卫更快!”
他越来越觉得易准离京游历是一件一举多得的事情。至于穆纳三万大军,能不能过了山海关还不一定,就算侥幸有几只漏网之鱼,来到京城,他曹飞自然会亲手杀个精光。这是执掌锦衣卫多年造就的自信,已然融入了他的骨子里。
至于魏公公,他老人家看完了信,既不言语也没回信,直接丢进了火盆里。
……
易准带着谢道争来到临榆城东三里一个破庙。
说它破,倒也不算太破。因为毕竟还住着人,长年有和尚住持。
说它不破,倒也是真破。除了干干净净的外墙庭院,只有一间不大的殿堂,供奉着为世人承受苦难的佛陀。僧舍只有三间,整齐地坐落在大殿后面。
佛陀的身体是泥塑的,墙壁也是泥塑的,僧舍也是泥塑的。
最原始的材料,彰显着原始的威严。
静坐在佛陀身前的老和尚,忽然睁开了眼。
谢道争跟在易准身后,他踏进这间寺庙的一瞬间,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仿佛有一双眼睛在脑袋后面盯着自己。而他转头看过去,却只看见了明媚的阳光。
易准躬身行礼道:“晚辈易准,见过常慧大师。”
常慧背对着易准,沉声说道:“阿弥陀佛。易大人,别来无恙。”
易准道:“晚辈只是凑巧做了个芝麻大的小官,大师千万别叫我易大人。”
常慧道:“我且问你,你身后的可是血魔谢道争?”
易准道:“是。”
常慧道:“你要如何处理此人?将他交由刑部法办?还是找个机会徇私放了?”
易准道:“还没想好。”
常慧道:“既如此,你带他来找我,又是何用意?”
易准道:“治病。”
常慧道:“什么病?”
易准道:“心病。他心中,总有滔天的杀气,我解不开。所以来求佛。”
常慧笑道:“你知他杀过多少人?”
易准道:“三千?五千?他自己也记不清的。”
常慧道:“如此杀业,今生如何化解?”
易准道:“总要试试。”
常慧起身面向易准,两条长长垂下的白眉毛悠然飘起,道:“你倒不会撒谎。那就试试。”
常慧说完,遥遥推来一掌。
少林有七十二绝技。没有哪个绝技号称排名第一。这七十二绝技,只要勤修苦练,都能练出一番成就来。就看常戒和尚,除了江湖上流传的那些粗浅功夫,就只会打罗汉拳。一套罗汉拳,打出了漫天拳网,谁不佩服?只是很少人会三十年如一日地去练这平平无奇的罗汉拳。
其他绝技也大体相似,几乎没什么门槛,在少林出家的弟子都能练。只是有些杀心太重的招式,禁止俗家弟子学习。这七十二绝技,一开始都毫不起眼。对一般人来说,练会了,不过是能让人多挨上几拳不至于吐血,从山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跳到山上不至于太累。至于说刀枪不入,一脚开山劈石,那都是天方夜谭。只是这些东西,若是再练个十几年,虽不至于刀枪不入,却也能挡住许多拳脚,一口气上山不费力,一脚踢碎个石碑什么的,也有可能。之后再练下去,多半不会有再高的成就。可这已经足够行走江湖,扬名立万了。
若是练功者不是凡人,总有那聪明绝顶或是筋骨极佳的人,练个十几二十年,那还真就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了。
常慧就是这种人。毕竟人家名字里有一个慧字。
这一掌,常慧练了一辈子。
这一掌,蕴藏着佛门最高奥义,被冠以“大日如来”之名。
这一掌,降妖除魔。
易准一动不动。
谢道争想动,易准却告诉他不准动。
如果万事都要讲个因果,那谢道争的果,便有沈言的一份因,便有他易准的一份因。
大日如来掌,能超脱这因果?
谢道争站了出来,正想运功,却被易准喝止:“不准动手!”
眼看那一掌慢悠悠地来了,易准不动,谢道争不敢动,最终那一掌毫无阻拦地拍在了易准身上。
易准顿时口喷鲜血,跌在了谢道争怀里。
常慧再出一掌。
易准重新站好,挡在谢道争身前,低声说道:“枉你法号带个‘慧’字。”
常慧不理,那一掌又拍在了易准身上。易准只觉得全身骨头一阵酥麻,似要散架一般,又跌回了谢道争怀里。
谢道争气道:“小师叔,出招啊。”
易准摇摇头,道:“放宽心,师叔不打紧。”
说完,他又重新站在了谢道争身前,目光坚定不移地看着常慧。
常慧面无表情,又出一掌。
这一掌与前两掌不同,来势汹汹。
易准察觉到危险,却依旧不肯避让。闭着眼睛又受了一掌。
雄劲的掌力灌注在易准体内,他不肯运气抵挡。这一掌,打得他骨肉分离。易准像一滩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谢道争本来已经伸出双手准备去扶,结果易准连后退都没有后退,直接倒在了谢道争眼前。
谢道争喊道:“师叔!让我杀了他!”
易准睁开眼睛,他全身剧痛无比,连摇头都摇不动,只能动动舌头,张嘴说道:“常慧大师,你这三掌,还是差了一些。”
常慧道:“阿弥陀佛,你既已无法起身,便安静躺着吧。”
易准道:“我有一问,请大师解答!”
他不给常慧拒绝的时间,继续说道:“都说众生皆苦,佛陀不忍自己超脱,却眼看着世人受苦,所以在人间传道,要普度众生。常慧大师!苦从何来?”
“种下苦因,得苦果。这般言语,易某不以为然。种苦因而得苦果,种离苦因,得离苦果。那人人生来到死,做了千千万万件事。若一事种下苦因,来日再种下离苦因,是否前日苦果便化解了?”
“如此,是否是说,一桩离苦因,能解一桩苦果?可有一桩离苦因,能解万般苦果?我想从未有过。”
“既如此,又可有一桩大苦果,没有离苦因能解的?这事常常能见到。看看谢道争就知道了!”
“世上真有极乐世界吗?我等凡人,一生终免不了做下几件错事,一生终免不了吃下几颗苦果。所以众生皆苦,也是自然。这样的世道,真有极乐世界吗?那极乐世界里,住的都是什么人?他们不再轮回?不再有因果报应?前世今生的种种债都清了?我不信!”
“世上人人都会种苦因,结苦果。这世上人越来越多,那苦便越来越多。放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到这世上,不论多少,他终会沾上些尘土。常慧大师,这世上,苦只会越来越多。终有一日,会种满苦因,结满苦果。常慧大师,我倒要看你如何超脱!”
常慧道:“阿弥陀佛。老衲绝不伤谢道争性命,只要废了他的武功。”
易准突然哈哈笑了,慢悠悠重新站起来,道:“容我说句不敬的话,您做不到。”
常慧吃惊地看着易准,心想,吃了我这三掌,体内早已骨肉分离,纵你神功盖世也要修养个十天半个月的,怎么说几句话的时间便好了?
易准接着道:“您瞧,您连我都废不掉,如何能废我师侄?”
常慧伫立良久,不知想了些什么,终于说道:“这病老衲治不了。”
易准道:“我师兄沈言,为少林身死。谢道争是他徒儿,你们连试着救一下都不肯?”
常慧道:“老衲最多每天念念经给他听。”
易准笑道:“如此也好。”
谢道争说道:“我不要听。”
易准道:“不听不行,你只要听话,每天跟着这老和尚,听他的话,不准打他,等再过一些时候,我就能抓出杀害秀英的元凶了。你不听,我不仅不帮你找人,也不带你去找你娘!”
谢道争委屈地躬身行礼,答道:“是。”
常慧心中吃惊万分,这就是杀人万千的血魔?
常慧道:“谢道争,你随我来吧。这几日,老衲定要为你找个解脱之道。”
谢道争看了看易准,易准挥了挥手,对常慧道:“多谢常慧大师。”
谢道争恋恋不舍地看着易准,易准笑了笑,说道:“改天就来接你,别急。”说完,直接转身离开了这间小庙。
他忍着浑身剧痛,爬上了自家马车。
车内聂隐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然后沉沉睡了过去。
聂隐只好钻出车来,亲自驾马。
……
当晚,就有一伙黑衣人袭击了小庙。
为首的人,名叫钟丰。钟丰本来有个弟弟,叫做钟收的,却因为逃跑的时候,多看了血魔一眼,被血魔打死了。可怜弟媳和独子,都在那场逃亡中离散了。钟丰有缘遇到了李书文,学了两年拳脚,发誓要找到血魔,报仇雪恨,哪怕死在血魔手里。
另一个人叫茅三,少年时跟一个老道士学了些本领,给人卜卦算命,开坛做法,什么都行。成年后虽未出家,却也扮作道士模样,云游四方,直到有一天,他在关外瞧见了血魔。他寄宿的那一家农户一家老少五口人,统统被杀。只有他茅三逃了出来。
还有一人叫做刘大有,是个猎户,一手弓箭射的极准。血魔经过他的村子,留下了三百多具尸体。他侥幸没死,被路过的其他难民救下,养了一年伤。虽然还活着,还能动,但身子总是时不时地颤抖,也憋不住屎尿,跑几步就会大喘气。他忍着痛苦,又练了一年基本功,总算又能拿起弓,拉开弦。
这伙人一共一十三人,个个都与谢道争有不共戴天之仇。
谢道争早已感知到浓浓的杀意,说道:“他们想要杀我。一直都有人想要杀我。”
常慧道:“即便如此,也不可妄造杀业。”
谢道争不再说话,静坐在佛像下面。
常慧起身冲着那伙人说道:“诸位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请给老衲一些时间。”
刘大有弯弓搭箭,喝道:“你这老和尚,快快闪开了!”
常慧道:“老衲常慧,见过诸位施主。”
这些人中,只有茅三见过世面,听见常慧名号,问道:“敢问可是少林常字辈高僧?”
常慧道:“正是少林常慧。”
茅三道:“你身后是血魔,作为少林高僧,为何要护着他!”
常慧道:“阿弥陀佛,老衲恳请诸位,先把手中兵刃放下。”
刘大有道:“放下又如何?不放又如何?”
常慧道:“我已答应了一人,定要为谢道争寻一个解脱办法。请给老衲一些时间。”
刘大有道:“他得解脱,我又要如何解脱?”
常慧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茅三道:“如果我们今天一定要杀人呢?”
常慧道:“那便先杀老衲。”
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的钟丰突然冲到常慧面前,一拳打在常慧腰间。
常慧自是不肯还手,将这拳生硬吃下。
钟丰却觉得他这拳头打在了石头上,一股大力回弹而来,震得手臂生疼。
钟丰开口大骂:“合着不是你家老小死在他的手上!”
又是一拳打在常慧身上,常慧还是不动。钟丰一拳接着一拳,常慧双脚犹如老树盘根,就是不肯动摇。
钟丰边打边骂:“老贼秃,你真当我不敢杀你吗!”
谢道争幽幽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杀我,因为我杀了你们家人?哈哈,错了。哪怕我不杀人,你们依旧要杀我。”
说完,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从常慧背后露了出来,那张恶魔似的脸狞笑着,双眼紧盯着钟丰。
钟丰与谢道争双目相对,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哆嗦,背后冷汗直流。
谢道争心随意动,气随心起,无边血海从他体内蔓延开来,笼罩四周,他笑道:“你们真有杀我的本事?”
钟丰在谢道争真气压制之下,竟提不起一点力气,颓然坐在了地上。
然后是茅三,刘大有,所有胆敢直视谢道争的人,仿佛一瞬间失去所有胆量,统统跪倒在地。
谢道争仰天长笑,道:“一群虫子而已,滚!”
说完,将四散的内力收敛回来,那无边血海顿时烟消云散。钟丰等人湿着裤裆,连滚带爬,慌忙逃离这地狱般的小庙。
常慧望着他们的背影,双手合十,闭目低吟:“阿弥陀佛。”
他转头看向谢道争,对他那张可怕的脸庞视若无睹,沉吟道:“万众有罪,皆在我身。”
……
常慧的三记大日如来掌,打得易准痛不欲生。他在车里整整睡了两天,柴米不进。聂隐便在他身边守了两天。
他做了一场大梦,梦见了师兄,梦见了师父,梦见了黄泥岭。
沈言还是那样板着脸,叫他去做这做那。
周老夫子还是一头钻进厨房,一整天都愿意出来。
马思进在他的花园里摆弄着花草。
他梦见自己到处跑着,拔了马师兄的花,换了周老夫子的醋,正嘻嘻哈哈傻笑,却被沈言抓了个正着。
沈言出乎意料地没有骂他,只是冲着他微笑,说道:“谢谢。
……
易准醒了。
被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吵醒了。
穆纳大军,兵临城下。
按照他事先的布置,临榆县内那十八处粮草营,都派了武林高手镇守。想来海东青要做事,也就在这几日了。
霍东风派人匆匆找到了易准,问他要不要一同回防山海关,易准摇了摇头,道:“海东青在哪,我便要在哪,一步也走不得。除非把他们先跳出来。”
霍东风点点头,带着他那一千精兵向山海关出发了。
易准租下的那个小院子挤满了人,他擦了擦眼睛,怎么也想不到竟来了这么多人。
丐帮帮主苏人良抱拳笑道:“易少侠终于醒啦!丐帮苏人良给您道好。”
易准连忙从车里跳下来,回礼道:“苏帮主不必多礼。这是……?”
一名年过四十的白衣男子抱拳道:“江西龙虎门吴两,见过易少侠。”
易准正想回礼,却见许多人陆续报上姓名,他一一回礼未免太浪费时间,于是只说道:“易准何德何能,竟请来了八方豪杰。小子在此,先谢过诸位义士!”
丐帮苏人良携帮众三十余人,龙虎门吴两孤身一人,崆峒派卫水老人携关门弟子卫空一人,华山弟子郑克礼、郑克刚,武当了忘道人与师妹袁欣欣,少林小和尚明远携十八铜人,海龙教三圣之一敖兴,“通天锁链”罗通天,“五凤刀”祁鸾,加上聂隐与卓不凡,谢道争与常慧,分散开来,各自值守一处粮仓。
易准托付众人道:“事关山海关战事,万万不能小看了敌人。”又嘱托了几句。众人抱拳齐道:“绝不负易少侠所托!”
待众人走后,聂隐掰着手指数了数,道:“还有三处没人守呢。”
易准笑道:“不忙,不忙,还有人没来呢。”
聂隐道:“我师兄覆帱,不知人在何处,已有多天没收到联络了。”
易准道:“你师兄武功高强,出不了什么事儿,想来是路上喝多了,走得慢了些,也不打紧。”
聂隐道:“那……”
说着,又有三人走进了小院。
易准看着那三人,笑道:“你们可算是来了。”
那三人分别是,山海关监军太监郭真,东厂张永,飞鹰卫胡四海。
郭真笑道:“易大人,照您的安排,小郭子应当值守哪里啊?”
易准道:“郭公公万万不要拿下官开玩笑,我哪里敢安排二位公公和胡大人啊。这一十八处粮仓,东九仓与西九仓,这两处纳粮最多,守备军力也最多,也最安全。东三仓占地最大,离山海关也最近,烧起来火势滔天,也最容易看见。这三处,由三位大人挑选。”
郭真笑道:“易大人费心了。”
张永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面上带着些许不悦。
易准道:“张公公,现下你我都为皇上办事儿,当初在龙门山的那些不愉快,我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回头,我烧上一桌菜,请公公把酒言欢。”
张永瞪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胡四海笑道:“张公公,您可能不清楚,这位易大人呐,可是醉仙楼的三当家,一手‘醉仙望月’神汤,烧得是出神入化。”
张永心道,这我自然晓得,还用你说。
易准道:“三位大人,有一事我必须先告诉你们。我之前已经与那些江湖人士说明过,海东青洗劫了侠客岛,侠客岛上的武学皆被他们学了去。还有,侠客岛每十年邀请武林高手入岛,这几十年下来,原本就囚居着许多武林名宿……”
胡四海道:“他们没死?”
易准道:“没死,我师父讲过一些侠客岛的事。他们是自愿住在了侠客岛上,参研侠客岛上的精妙武学。”
胡四海道:“侠客岛武学有多精妙,竟能让那些人一去不返?”
易准道:“我也没见过。”
郭真道:“如此说来,那些人若是没有死……”
易准接道:“多半是降了。”
胡四海道:“难怪你要召集这么多武林高手过来。”
张永终于说话了,道:“姓易的,你这番做派,真像个武林盟主啊。”
易准忙道:“公公说笑了。”
张永哼了一声,往东三仓方向走去。
郭真道声告辞,往东九仓去了。
胡四海正想走,被易准拉住了袖子,易准低声道:“曹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胡四海想了想,道:“确有一事,只是……”
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偷听,继续道:“我锦衣卫之上,还有十人飞鹰卫,乃是我大梁的监国重器。关顺景本来是飞鹰卫第十令,现在他死了,便空出了一人。曹大人的意思是,你是刑部官员,在此立下军功,兵部没法赏你。将来你若能统领群雄,做那武林盟主,飞鹰卫的第十令,便由你继任。”
易准想了想,道:“飞鹰卫有何职权?具体要办什么差事?”
胡四海笑道:“飞鹰卫嘛,可调遣天下所有锦衣卫所,他们所说的话,便是锦衣卫首先要办的差事。”
易准点了点头。
胡四海又道:“飞鹰卫,只需对皇上一人负责。”
易准道:“原来如此。那我明面上官身不动,还在刑部?”
胡四海道:“不错。”
易准明白了,道:“这倒是个好差事。我们先把山海关的鞑子打退再说。”
胡四海道:“这个自然,别看鞑子来势汹汹。值此天寒地冻之时,他们千里奔袭而来,也只剩下一口气了。我们只需要坚持上十天半个月的,鞑子自己便会退兵。”
易准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
胡四海转身,往剩下的那个西九仓去了。
易准回身对聂隐说道:“我们也走吧。”
聂隐点了点头,钻回了车里。
马蹄声,车轮声,聂隐磨剑声,一声一声不绝于耳。
太阳落山了。
……
关外,穆纳大军发起了第一波进攻。
穆纳人用了一天的时间,搭起了三十三架投石车,三台冲车,十七架云梯,十一台井阑。
李如林端立城头,望着穆纳人的军备,叹道:“这帮鞑子,何时聚集了如此多的攻城器械!”
他按下心中怒气,望着飞来的石头,慢慢开来的冲车井阑,喊道:“都给我守住了!火炮一门也不许丢!”
穆纳人一轮飞石三十三枚,齐齐砸进了山海关,有五颗砸在了城墙上。其中四颗石头太脆,被敦厚的城墙挡在了外面。可有一枚石头偏偏又臭又硬,竟是将城墙砸开了一道缺口。那石头也没有落下,偏偏嵌在城墙上头。其余石头悉数落在了山海关内,砸塌了一处箭楼,三处兵舍,其余皆落在了空地上,只掀起漫天尘土,伤亡不大。
被谢道争穿破的玄铁重门,在紧急修复之下,样子是完好如初,其实不堪一击。李如林命人用石头堵在里面,堆了一层又一层,不花上一番功夫,绝打不通。
至于投石车,放不了几发飞石便会因为磨损严重,不能再用,这是投石机的通病。
唯一需要防备的,便是那十一台井阑,和十七架云梯。
所谓井阑,是与城墙齐高的战车。底下四个轮子,托着上面一层又一层的木板,堆成一座高塔。外面蒙着木头兽皮,不惧箭矢。推到城下,便能打开一道口子,一道道木板搭住城墙,加起一道桥梁。
对付云梯井阑,最好的办法是火油。李如林早命人去抬了。
大梁人不善射箭,却有火器之利。火铳炮筒,在山海关十分常见。这些火器虽然杀伤力极大,但射程远不如投石机,甚至不如弓弩。只能在兵临城下之际御敌。
躲在井阑里的,跟在井阑后面的穆纳人,纷纷取下背后弓箭,瞄准放箭。
城墙上的大梁弓弩手也纷纷还击。
穆纳人善射,天生臂力惊人。
大梁人仗着城墙高大,从上对下,也不输分毫。
因为距离尚远,这头一波对射,双方死伤仅有数人。
李如林不在乎这些,下令继续放箭,示敌以弱,让穆纳人以为自己不会打仗就好。等他们到了城下,再用炮火搬回一局。
穆纳族长刚安骑在马背上,看着缓缓推进的勇士们,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他大手一挥,第二波投石直飞云霄,砸向眼前那不可一世的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