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淳带着谢崔氏和李慈下了玉皇顶,很快来到第十八殿。
大殿除了石质的外墙仍旧完好,木质的门窗皆断裂,只剩几根粗大的顶梁柱还坚持着。阿淳三人只站在殿外的开阔平地上,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
即来自于血魔,也来自于镇守。
这股杀气浓烈到了极点。殿内金铁相击之声源源不绝。血魔和镇守双剑的每一击,都迸射出巨大的气劲。正是这些气劲冲破了殿宇的束缚,冲破了门窗,令阿淳感受到了无比的危险。按理说,血魔内力无边,除了易准应当没人能制服的了他,可此时不管他如何发力,打出的气劲总是被那镇守挡在外面。
六万剑也好,五十万剑,五百万剑也罢,镇守早已将一切的一切都看过,经历过。不管血魔怎么出招,镇守总能先他一步做出反应。血魔是怎么打都不舒服。那镇守好似仙人一般,高耸入云,都没怎么正眼去瞧血魔的剑招。镇守随意挥出每一剑似乎都是赏给他的恩赐。
血魔越斗越急,招式渐乱,镇守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百万剑招汇于一式,使出一记杀招。
说时迟,那时快,血魔横剑急挡。
只听得一声巨响,镇守的剑竟然生生断了血魔的剑,在他胸口上割开一道巨大伤口。那一刹那,血魔为了不让镇守的剑将自己割成两半,急忙倒飞,撞破了石墙从殿内飞了出来。
血魔何曾如此狼狈不堪过?
谢道争坐在金莲之上,漂泊在血海之中。他没有一点杂念,只专心练着大黄庭。莲花瓣的金光,似乎更盛了几分。一望无际的血海,也无法吞没那一点点金光。
血魔受伤倒飞而出,而他从血魔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阔别三十余载,今日重逢,竟是这般场景。
我在这头,你在那头。
不需要什么认亲的桥段,有血脉相连,只需要一眼,便能看见。
万般柔情涌上写道争心头。
血魔落地,捂住胸口,抬头朝阿淳身后的谢崔氏望去,透过散乱的头发,他本来血红的双眼,左眼似乎恢复了清明。
谢道争端坐金莲之上,朝着血海深处喊道:“血魔!让我出去!”
此时的谢道争,已将那五六万剑消化了七七八八,精神也恢复了七八分。再加上望见了母亲,体内又涌出了不小的力气,这便敢跟血魔叫板了。
血魔又恰好被镇守重伤,一个不慎,叫谢道争夺回了一只眼睛。
谢崔氏心有所感,望着月色下那条黑漆漆的汉子怔怔出神。
谢道争急于认母,喊道:“血魔!我有要紧事!你先回来,我们打算打算!”
谢崔氏颤颤巍巍地朝着血魔伸出双手,嘴里含含糊糊地不知说着什么。她并非是疯病发作,若是认真听下去,便能听出她碎碎念的句子:九千八百三十四天……
自从她叫管家送谢道争到济南治病,至今已九千八百三十四天……
每过一天,她便在心里记下了一道痕迹。
好似刀疤。
如今已是九千八百三十四条,密密麻麻。
此时镇守不紧不慢地从殿里走了出来,轻轻咦了一声。
天门道人打着灯笼,对那位镇守道:“泰真师叔,您没事吧?”
镇守摆了摆手,神情却丝毫没有放松,依旧是盯着血魔,目不转睛。
场中突然出现了这四位,阿淳李慈谢崔氏和天门道人,无端端地乱了局势。镇守不再主动出招,就怕血魔忽然找其他人晦气,而自己护之不及。所以他把血魔一举一动都放进眼里,耐心等着。
谢崔氏满脸通红,嘴上咧起了笑意,李慈离她最近,看在眼里,心中豁然开朗。他照顾了谢崔氏二十多年,岂能不知如何治愈她?只要叫她寻得她那失散多年的儿子,她这疯病便好得不能再好了!
李慈看了看血魔,也就是谢道争,又看了看谢崔氏,决定先看看形势再说话。
血海深处,血魔并没有回应谢道争的叫喊。血魔本身就是谢道争极为嗜血的一面,是他能从太平谷活着走出来的原因,是残酷的森林法则下的产物,他是绝对的无情和绝对的暴力。如果没有血魔,谢道争根本活不到今天。血魔是谢道争的心魔,也是他另一个人格。
他与谢道争本就是一体,谢道争怎么想的,血魔又岂会不知?他也认出了谢崔氏便是谢道争苦苦追寻的母亲。
谢道争在找母亲,血魔也在找。这点上二人是出奇的一致。但原因却各不相同。谢道争纯粹是亲情所致。血魔却把谢崔氏,当成是自己在人间最后的弱点,是必须要清除掉的存在。
血魔比谢道争心机深重的多。谢道争的心智停留在八岁,即便是遇到易准后,受到了颇为悉心的教导,加上自身成长也快,终于能够让易准放心让他独自云游。可他始终没能意识到,血魔不光是自己的心魔,能夺走自己的身体,血魔其实就是他自己。
只要他能敞开心扉,勇敢面对,与血魔好好谈上一谈,而不是一味压抑血魔,那二者恐怕就能相处得极为和谐了。
谢道争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另一条路。
那是一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不归路。
血魔看向谢崔氏的那一刻,谢道争预感到了血魔接下来要做什么。
于是谢道争夺回的那只眼里,绽放出了一朵无比璀璨的莲花。
血魔锤向谢崔氏的一拳,看似是被镇守挡了下来。实则是谢道争正在做法。只听得又一声惨叫,血魔捂着眼睛倒退了三丈之远。
一丝丝金色光芒从指缝中透了出来,便是那一丝丝金色光芒,叫血魔痛苦万分。
血海深处,谢道争喊道:“血魔!你敢动我母亲一根汗毛!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血魔回道:“她是我在人间唯一的弱点。若想胜过镇守,她必须死。”
血魔的声音是那样疯狂,那样无情。谢道争明白血魔自持的道理,却绝不敢苟同。
谢道争道:“要胜那镇守,何须如此!且让我来与他打过!”
血魔道:“休想诓我!”
谢道争又道:“母亲是我在人间最后的支撑!她若不在,我定要你一起同赴黄泉!”
血魔道:“那我就先杀了你!”
于是在那血海之中,二人掀起了滚滚巨浪。
外人看来,谢道争是仰天长啸一声,随后便呆立不动。
阿淳半分疑惑半分担忧地问道:“泰真前辈,他没事吧?”
镇守根本不想理这个穆纳人,奈何人家大军压境,不能因为自己喜好便置宗门于危境,所以抹平了表情,只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阿淳本以为泰山派没什么了不起,血魔谢道争才是自己想要的手下,可此时见了这第十八镇守将血魔逼到这个份上,那就不得不再观望一下了。
只听得李慈喊道:“谢道争!你不认得这位便是你的母亲吗!竟然对自己母亲出手,你算什么东西!”
他终于没再等下去。
终于有人说了句公道话。
终于有人说了句大实话。
这句话,没有什么深刻含义,但是叫躲在远处的薛一听来,便足以解开很多疑惑。
薛一从黑暗中走来。
他解开护住头脸的黑布。银白须发随风飞舞。每往前走一步,便运上一成内力,蓄在丹田之中。此时的他,跟易准在天牢内讨论了也实验了整整三年武学,都是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东西。而实验证明了易准关于内力的理论是正确的。起码按照易准的心法练起,自己多年止步不前的功力,重又精进了几分。
走到第十步,薛一刚好来到谢道争身后,而丹田内也蓄起了满满的内劲。薛一双眼绽放着精光,似有纯白电光闪烁在薛一双眸。他原本略显消瘦的身体壮大了许多,每一步踏出,臂膀都要粗壮几分,此时他后背筋肉紧绷,涨大起来,跟谢道争比似乎也不让分毫,生生将衣衫撑得绽裂。
这十步,是他百年来登峰造极之构想,是他天人合一之创作。世上见过这十步的,只有天牢里的易准。而自函数中悟出剑法的易准,也只敢拖到三十招后再拼命。
这十步内,薛一天下无敌。
所有人都在紧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镇守更是全神贯注,他似乎从薛一身上,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血魔亦不及他。
只听薛一对谢道争说道:“孩子,你走火入魔了!”
话音未落,薛一已是一掌拍在了谢道争头顶。十步积蓄的内力一下子自谢道争天灵穴灌入,将那片血海,又搅了个天翻地覆。
阿淳终于借着微弱的火光,认出了薛一,喊道:“你便是杀伤我一队穆纳勇士的杀手?”
薛一理都不理。
阿淳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在今晚受了很重的打击。
阿淳道:“谢道争,你难道真不认得这位就是你的母亲?我且告诉你,只要你杀了薛一,我便放了你母亲,好与你团聚!”
镇守听着阿淳的话,极为不齿,却不好发作。而阿淳接下来一句话,更是气得镇守差点吐血。只听阿淳说道:“天门掌门,泰真前辈,你二人可千万保护好我,若我有半点闪失,山下的兵马可就要杀上山来了。”
果然,薛一分了一丝心神,脚下震起一粒石子,一脚踢向了阿淳。那石子速度飞快,不亚于从火铳里射出的弹丸。只要是打中了阿淳,定是不死也残废。可镇守反应的极为迅捷,薛一分出的一丝心神甚至都没看清镇守是怎么出剑的。
奇怪,难道此人有未卜先知的神通?
那颗石子,被镇守的剑子轻易挑了开。
阿淳虽是毫发无伤,心中却有了余悸。
阿淳吓得闭了嘴,李慈则是太紧张,天门道人和镇守都不想说话。只有谢崔氏用没人听得清的语速和口吻不断重复着:九千八百三十四天啊……我的儿啊……娘没事,你也没事……苍天有眼……
……
血海深处,血魔一声大喝,从天而降:“我先杀了你!”
谢道争脚踩一朵金莲,双拳顶起,也是一声大喝:“等的便是你!”
血魔似是一颗陨石一般,撞在谢道争的拳头上。二人双拳相交,周遭空气瞬间燥热起来,仿佛多年来的恩怨这一刻统统被点燃。
谢道争为了给济南城小客栈的三位讨个公道,一路上泰山,连过十一关,强记数万剑,不管是体力还是脑力都已疲惫不堪。经过一番休整,勉强在血海中浮起了一朵金莲。这是他最后的内力。
血魔也不好过,他虽夺了谢道争大部分大黄庭内力,可跟第十八镇守对阵的过程中,兽性大发,一味冒进,是受了重伤。如此一来,跟谢道争实则是半斤八两。
胜负难料。
血魔会的,谢道争也会。谢道争会的,血魔也会。
谢道争脚踩金莲,一拳接着一拳打在血魔身上,一道道波纹沿着血魔的肉身四散开来,可见血魔是把拳劲吃了个满。然而血魔却不闪不避,心想,你给我一拳,我就还你一拳。
那是两个男人最原始的战斗方式。
没有武器,只有双手,只有一拳换一拳。
一十八瓣的金莲,掉落了一瓣。落在茫茫血海之中,缓缓沉没。
谢道争一套拳头打完,血魔展开攻势。同样是一套拳头,打在谢道争身上。谢道争也同样是不闪不避,唯独用最原始的方法,抬起双臂护住眼睛。
因为他的眼睛里,有他的母亲。
金莲瞬间又掉落了五瓣。
当它枯萎之时,谢道争将沉沦与苦海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谢道争没想到血魔的拳头,比他要厉害的多。他把太多的内力用在了防御上,这是下意识的。
挨打就挨打,死就死,但是血魔绝对不能放他走。
一念及此,谢道争干脆舍弃了防御,咬紧牙关,将剩下的一十二瓣金莲的内力运转起来,凝于双拳之上,只待血魔攻势少歇,便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
他在血魔不知疲惫的拳头下,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拳,记不清咽下了几口血。他只是用力地支撑着,护着眼睛,望着血魔,望着母亲。
就在他骨头将要碎裂的前一刻,血魔终于放缓了拳头。
谢道争露出释怀的笑容,双拳紧握,绽放出金色光彩。
这时,他听见外面阿淳的声音:“谢道争,只要你杀了薛一,我便让你母子二人团圆!”
薛一?
谢道争不由得分心了。
就算能杀了血魔,外面还有穆纳人,还有泰山派。
薛一何时来的?
他与薛一在京城见过面,算是认识。只是他还不知道薛一便是血衣老祖,便是将他逼进了山林中,与母亲失散二十年的元凶之一。
正犹豫间,拳心那十二瓣莲花的金光,竟淡了下去。
血魔趁此机会,凶光大盛,以十二分功力与谢道争的金光拳对在一起。
血海彻底沸腾起来。
二人的拳头在血海中央炸开了一个大坑。很久很久,海水都没能回灌。
激起的血水从高高的天上落下,成了一场连绵不绝的血雨。
雨滴打在海面,啪啪作响。
谢道争分了神,没能一击将血魔制服,手里还捏着几寸金光,脚下的金莲的花瓣,还剩下两个半。此时看上去没什么表情的他,实则慌得不行。
只是血魔刚接了一记重拳,也不好受,暂时聚不起气来反击。
僵持,是最紧张的状态。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只听远处轰隆隆传来阵阵巨响。
血魔和谢道争双双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老头的身形从天而降。
薛一从谢道争头顶灌入了所有内力,带了一缕元神。
“原来如此,血魔便是你的心魔,可怜孩子,老夫助你一臂之力。”
薛一足尖点在空中,竟是冯虚御风而来。
右手一甩,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把剑。
薛一又道:“我曾与你一样,唯有杀人才能平息心中愤慨。我曾教人称作是血衣老祖,也不知是你这血魔杀的人多些,还是我杀的多些?”
血魔虽连续受伤,却绝对称不上是强弩之末。面对薛一的挑衅,他如何能够忍得?
挑衅我?要付出代价!
血魔伸出右手,从血海里捞出一把剑,飞身杀向了薛一。起手一招,便是泰山十八盘。是血魔拼着受重伤才学来的那不紧不慢的一十八剑。
薛一轻轻一笑,不管是谁来,他仍在十步之内。他天下无敌。
薛一道:“谢道争,看仔细了。世间事,往往过程看似越简单的,里面的逻辑就越复杂。而过程繁碎的,里面的逻辑就越简单。泰山剑法,说白了就是化简为繁,化繁为简的功夫。不管是简还是繁,皆在其一掌之间。真师傅那一十八剑,厉害的不在剑法,而在于识破对手的眼。剑法,剑若要动,腕必先动。泰山剑法的精髓,在腕。”
短短一句话的功夫,薛一不知怎么用了手腕功夫,使出的看起来也是泰山剑法的招式,几个虚晃,几个起伏,血魔的剑是根本粘不到薛一的衣服,而薛一的剑已经在血魔身上开了许多洞。
薛一又调笑道:“姜还是老的辣,不服不行啊。”
只是这些小洞对于血魔来说,实在是轻伤而已。血魔知道剑法胜不过薛一,干脆扔了剑,用他最得意的拳头打来。
薛一也扔了剑,手腕一抖,变出两把短刀来。
薛一倒持双刃,摆好架势,道:“一寸短,一寸险。拳头嘛,不一定快得过我这双刃,就让我用修罗刀来试试。”
修罗刀,是一套双刀刀法,相传是一位叫做秦红棉的女子所创,用起来可乱人心智,凌厉无比。薛一也是闯江湖那些年,逼得某人不得不用出这套武功,一连赶了人家二十几天,才学了个似模似样。经过一番改进,两柄刀子是短极也是快极,比原版更厉害了几分。
血魔抡着拳头打来,竟然没占到丝毫便宜,反而身上又多了许多伤口。
薛一又是毫发无伤,便是脚下也是一步没有挪动过位置。
血魔不服,忍着伤痛再次袭来。
薛一却又换了兵刃。
一杆长枪,让薛一舞得密不透风。
这套枪法,是三国时大将马超的功夫,能守能攻。当浑身内力汇于枪尖一点,集天时地利人和三才之势,可破万军,出师比捷。
按理说,用拳头的,只要想个法子贴身短打,那用长兵器的必定要吃点亏。用枪的难道不知这一点?更何况是马超的枪法?故而枪法中,步法是关键。
薛一脚步灵动,一身轻功皆改自于无根门,不管在不在他十步内,都堪称天下无双。此时配合起枪法来,竟是让血魔寻不到一丝贴身的机会。
只听薛一大喝一声:“破!”
一点寒芒从枪尖绽开,血魔胸口又被开了一个大洞。
饶是如此,血魔仍是不死。
血魔被一枪捅得倒飞数丈,落下地来,大笑道:“哈哈哈哈!就算你武功了得,在这片汪洋血海中,也无法胜得了我!”
没错,这片血海本就是谢道争心中世界,并不实际存在。只要血魔精神不灭,那就无法切实杀死他。
血魔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薛一却不慌不忙,对谢道争道:“不论如何,人之所以为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长,之所以于百兽不同群,老夫认为其原因是人心善于变通。既然能用兵器,何必要与他拼拳?双脚走得慢,人们便驯服了马,制造了车。手上没有力气,人们便制造了锄头铲子。莫要小瞧了这些器具。似血魔这般斗法,不过是野兽而已。”
血魔大笑几声,道:“原来,你骂我不是人?”
话音未落,血魔又杀了过来。这一次,他手里多了两把短刀,用的功夫,竟是修罗刀法。
薛一也变换兵器,用了长刀来对敌。
薛一这套刀法,八方藏刀,讲究虚实变换。用来对付一味猛攻的修罗刀,最合适不过。
血魔又败下阵来,换了长枪攻上,分明是刚刚薛一使过的马超枪法。
薛一也不气恼,换了一柄巨斧去挡。
程咬金有三板斧。只有三板斧。输就输赢就赢,混世魔王的一切,全在这三板斧里面。
这是不要命的打法。
血魔又输了一阵,又换了兵器再杀。
薛一也换了兵器迎敌。
二人你来我往,大战几千上万个回合,血魔没有赢过一招半式。
谢道争在一旁看着,感慨万千。
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薛一要杀血魔,极为简单。早在一开始,薛一气力全盛之时,将这片血海烧成灰烬都不是不可能。可他却一招一式都细细解释给自己听,这不是有意传授自己武功是什么?
况且薛一的武功,是极为高明的。
没有薛一从旁解释,谢道争很多地方还真是看不太懂。
血魔的气息越来越弱,薛一仍旧是稳稳站在原地。血魔换了最后的兵刃,走到薛一面前,喘着粗气。
他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薛一道:“你号称血魔……却还不晓得何为魔道。我说过了,你不过是个野兽而已。”
薛一伸出右手,抚过血魔头顶。
血魔再也撑不住,疲惫的身躯终于倒下。
虽说这内心世界之中,血魔应该死不了。但是薛一对他造成的精神创伤是极为严重的。每一招每一式,甚至薛一向谢道争做的说明,血魔也是一个字不差地听了的,一点儿不差地复制了的。饶是如此,他竟然输的如此彻底。
从未有过如此之局面。
这便是薛一把人逼进绝境的诛心之计。
谢道争看着沉入血海底的血魔,看着那个略显慈祥的驼背老头,这一夜,他阅尽天下武功。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薛一先开了口:“谢道争,你过来。”
谢道争走近薛一身边,只见薛一扬起一根手指,将一道起劲灌进了自己体内。
谢道争只觉得浑身时冷时热,却很是舒畅。片刻之后,血海之上,渐渐出现了绿地,出现了漫山遍野的金莲。
薛一道:“你此时应该夺回了自己的身体。出去见你母亲吧。”
谢道争忙跪下,道:“多谢前辈!”
薛一却扶住了谢道争,叫他双膝无法落地,摇了摇头,道:“我正是那将你与你母亲分隔二十年的罪魁祸首,此番不过是赎罪而已。”
谢道争道:“我知道,我知道。可那都无所谓,母亲安好,我也安好,这便够了。报不报仇,于我无谓。”
薛一又摇了摇头,道:“我十步已经走完,怕是走不出去了,只能让我元神留在此处。血魔没有死,我在此地,也好镇压他。泰山派与穆纳人沆瀣一气,你出去后,先杀了我的肉身,骗取穆纳人信任,与母亲团聚,才是最重要的。”
谢道争摇了摇头,道:“前辈,一起走!我能带你一起!”
薛一却笑了笑,推了谢道争一把。
冥冥之中,谢道争听见薛一最后的声音:“替我照顾好巧儿,我收她做了徒儿,却来不及教她什么……”
谢道争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已经身处人间。
薛一宽厚的手掌正摸着自己头顶,很温暖,但是双眼无神。薛一的元神永远停留在了谢道争内心,替他镇守心魔。而薛一的肉体,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而已。
这是他的赎罪。
谢道争双眼涌动着泪水,喊道:“我杀了他,你放了我娘!”
他的左手劈出一记掌刀,削掉了薛一的脑袋。
薛一似乎笑着。
释然地笑着。
谢道争抓住飞上半空的头颅,一个箭步迈到阿淳身边,一把将头颅送到阿淳面前。
阿淳没看清谢道争的动作。
镇守也没看清。但是镇守明显感觉到,谢道争跟刚才的血魔,不是同一个人。
阿淳见谢道争轻松取下了薛一首级,心中少了几分警戒,此时谢道争突然贴近脸来,又把他吓了一跳,那只抵着谢崔氏死穴的手,偏了三寸,另一只手也不禁松脱了捆着谢崔氏的铁锁。谢道争顺势夺过铁索,内力忽地灌注其中,用力一扯,那两指来粗的铁锁,竟然寸寸断裂。
谢崔氏脚下一软,正要跌倒,谢道争已窜至谢崔氏身前,跪在地上,将谢崔氏揽在肩头。谢崔氏双手绕着他脖子,抱紧了谢道争。
“娘!儿子不孝……”
“争儿……争儿……娘没事。”
母子二人哭成一团。
李慈看着二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阿淳本没想这么简单就将谢崔氏还给谢道争,只是刚才事发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捧着薛一的首级,说道:“谢道争,本将军已为你母子二人设下酒宴,庆祝你们团圆。如此大好时光,不喝点儿酒真是说不过去!”
谢道争抬头瞪了他一眼,心想,母亲现在已经夺回,血魔也已被镇压,我哪里还要听你安排,又想到被穆纳人驱使撞破山海关的点点滴滴,想起惨死的老黄牛和秀英,怒气冲天,喝道:“做你的千秋大梦!”
有风起。
谢道争背起谢崔氏,空出一只手,朝着阿淳猛出一拳。
但这拳并没有打中。
镇守刚才没看清谢道争动作,算是输了半招,他可不想再输了。
阿淳被镇守撞了一下,倒在地上,虽然吃了一嘴土,但却躲开了致命的一拳。
谢道争怒道:“好,今日我母亲在此,当着她老人家的面,我们新账旧账一起算!泰山派,穆纳人,今日你们几个,休想活着下山!”
天门道人眉头一皱,握紧了腰间长剑。
镇守无时无刻不是全力戒备。
阿淳从地上爬起来,也运起了白首太玄心法。
李慈眉飞色舞,喊道:“谢老弟!杀了他们!”
谢道争拍了拍母亲干枯的手,柔声说道:“娘,儿子今日要为民除害。儿子是顶天立地的大侠,跟爹一样!”
谢崔氏双眼泪水还没干,听得此话,又流下泪来,颤声说道:“做你的事。娘不怕!”
那便再斗一场吧。
镇守?掌门?海东青?
一起上吧!
薛一耗尽性命给予谢道争的武学,难道还怕什么泰山镇守?
谢道争试着迈出了一步。
他做不到薛一那样,十步内天下无敌。
他只学了一步。
镇守的剑来的最快,谢道争根本没看来剑,抬手甩出一招八方藏刀式。藏的最深的那刀的去向,是瞄准了正在逼近的镇守的手腕。
镇守只觉得不管他那剑怎么出,最后自己手腕都会受伤。他轻轻咦了一声,退了一步。这一招,他又输了。
这可是真的没面子。泰真镇守多少年纪,银须银发,练了多少年武功?谢道争才多大?一连输给谢道争两招,这要是搁在其他人身上,面子上怎么也挂不住。可镇守毕竟不是一般人,并没有冲动。谢道争既然似变了个人一般,那自己就要换一种打法。
泰真返璞归真,不在意辈分面子,天门道人却颇有些焦急。他作为一派掌门,武功不算太强,但眼光还是在的。泰真师叔退了那一步,输了那一招,便是泰山派退了一步,输了一招。这便不是自己面子的事儿了。掌门难做啊。
泰真本与谢道争相持不下,偶然一眼瞥见天门道人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了自己斜后方,那个位置,谢道争看不见天门右手的剑,距离又不算太远,所以是个搞偷袭的好地方。泰真眉头一皱,主动又退了一步。他已与谢道争来来回回走了不下三十招,从谢道争的武功中明显感觉到了一股道家纯真之气,似有朵朵金莲盛放,似有仙人护体。与刚才跟自己对敌的血魔大为不同。镇守心中疑惑,这便不想轻易动杀人之心了。
谢道争本没有占到任何便宜,这一步,乃是镇守让他的。他也纳闷儿,镇守为何又退了一步?
天门道人一看泰真师叔这种架势,摆明了不想让自己插手,于是闷不作声地远远躲开了。
泰真开口道:“谢家小友,你与刚才那人,似乎不是一个人。我不明其中缘由,但能感受到你体内,已然没了那股邪气。既然如此,我们只分胜负就好。只是山下那一十七位镇守毕竟死在了你手上……老夫看来,你我这场不论输赢,你都要在泰山替我镇守一十七年,如何?”
谢道争开口道:“难得遇见一个讲道理的。老前辈,我告诉你,你们泰山派在济南城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有一穿白袍的,杀了我几位朋友,如今不知去处。你把他人交出来,我只与他讨说法!”
天门喊话道:“我知道,你说的是我那姓夏的劣徒!可他再不好,也自有我泰山派门规管他,轮不到你一届外人多嘴!”
泰真又是一皱眉头,有的时候,他真是不喜欢他这个掌门师侄。
谢道争道:“好,好。掌门好大的威风!你们泰山派勾结穆纳人,做个好汉奸,杀了我朋友,别人不管,我偏偏要多管一管!”
泰真又皱了皱眉头。他这眉头是一连三皱,多半是没可能舒展开了。那就只有打了。
谢道争先发制人,猛招连攻,泰真持剑横移,泰然自若。这一战,便战到了天亮。
谢道争用的是人间的武功,千千万万招,来自一代又一代的武林中人,来自人间的千千万万年。
泰真用的是山上的剑法,他早登至了山顶,早就到了天上。一剑化作百万剑,百万剑汇于一剑,那都是天人的剑法。
是谁赢谁输,这一刻,对于二人来说,其实都不重要了。
能以自身武功,印证天地之理,夫复何求?
山腰偏下的地方,第一殿里,巧儿听着山里的虫鸣,伸了个懒腰,左右看看,看不见师父薛一的影子。
巧儿急了,自己不会武功,山上是仇人泰山派,山下是穆纳军营,还是仇人,这可怎么办?但是躲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万一泰山派来人了呢?于是巧儿壮起胆子,悄悄摸了出去,一路往山上走着。她也不敢走大路,就在林间攀缘,危险极了。这傻丫头,殊不知爬险坡,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闹出的动静也不比老老实实走盘山道小到哪里去。
雄鸡一唱天下白,鸡鸣声响起,天光大亮。
巧儿绕过了十八盘,直接爬上了玉皇顶,满脸是黑漆漆的,衣服也划破了。听着山下传来的动静,泰山顶上的弟子们,早就知道有个不速之客正往上爬呢,早在山崖边等着她。巧儿刚爬上来,便叫人给捉住了。
您瞧瞧,她要是老老实实走路,走到第十八殿,哪里还能有这事儿?
泰山弟子捉住巧儿,也自纳闷儿,这女贼不会武功,放着大好的道路不走,偏偏要爬险坡,不会是脑子不太好吧?这怎么办,掌门在十八殿,似乎有要紧事,咱们把这女贼送过去,合适吗?
可从来没人直接爬上过玉皇顶的,泰山普通弟子跟普通老百姓没啥不同,也好看个新鲜。于是围着巧儿的人是越来越多,都想瞧瞧这傻子长什么模样。
巧儿一看这些泰山弟子们,有的穿着道袍,有俗家打扮,但腰里都别着把宝剑,那剑的样式自己可一辈子都忘不掉!
巧儿被人反手擒住,一挣就疼,但嘴里却仍是不停喊:“狗贼!还我爷爷命来!”
众人一听,完了,这更不能轻易放过她了。
有人道:“嘿,你这女贼,放着好路你不走,连夜爬山,坏了多少花花草草?我不叫你赔也就罢了,你还骂人?你瞧好了,我们哪个杀了你的爷爷?”
巧儿闻言一愣,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上泰山是来报仇来的,还管你的花花草草?于是开口嚷道:“师父!师父!我叫人抓住啦!快来救我啊!”
巧儿要找薛一,哪里找得着。只是她这一喊,确实把泰山弟子们震住了。哟,这傻丫头还有师父呢?听她这意思,是已经在山上了?
没人知道巧儿口中的师父是什么模样,但是自家长辈都不在玉皇顶,也不敢自作主张,于是众人一商量,先把巧儿藏起来吧!于是一人扭着巧儿,把她送进了后院儿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