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殷红万里。
天上纯粹的蓝色早被如破布般斑驳而又绚烂的残云遮掩，只从漏洞里挣脱出少许的原色。
没那么热了，吹过来的风已经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凉意。
广阔无边的沙海之中，那群人仿佛是一纵细小的蚂蚁，以相对于这片大地而言几乎静止的姿态在慢慢移动。他们互相搀扶且步履蹒跚。
等到沙风渐大，已经可以看到明显的昏黄的气流涌动的时候；队伍里一个须发脏灰的老头才颤颤巍巍的甩开了扶着他的一个同样有气无力人说道：“不行，我走不动了。”
似乎是为了提高抗议的气势，老头手上杵着的干枯粗木在沙地里不住的敲击着，然而没有发出什么有震慑性的声响。他顺带的干咳了几声，咳得直喘气。
众人停下疲惫的脚步转身看着这个快要一只脚踏入棺材的老爷子，又将目光移向他们不得不奉为女首领的西塞尔，征求着她的意见。
西塞尔看了眼距离她们还有不少路程的“盆边”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再走几步就出去了，坚持一会儿吧。”
众人看向那个似乎已经清晰了不少的边界都没吭声。
“说什么风凉话？”卷发碧眼的男人冷冷的笑了声，指着那条界线道：“早着呢。”
“晚上可以走出去。”西塞尔皱眉看着这个多次对自己冷嘲热讽的男人。
“来不急，黑夜即将来临。”之前发现这是个万人坑的汉子说了句。
“那还能怎么样？难道要等那些传说中的尸鬼把我们杀了吗？！”西塞尔有些气愤，她怎么会带着这么一群麻烦且总喜欢跟自己叫板的人？
“你们要休息就休息吧。”
女人丢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后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又是那个卷毛的声音带着讥讽从身后传来：“看看，我们的追随者要跑路了！她要抛弃我们自己逃命去了！”
西塞尔远去的步伐一顿，拳头越捏越死，她的牙齿已被自己咬得咯咯作响；她猛地转过身来对那个挑事儿的男人怒吼：“喏里克，你为什么总是跟我过不去？！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喏里克看着女人有些发红却还在强忍的红眼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笑道：“我说错了？你刚才不就想丢下我们一个人跑路吗？”
“我说了快点走出去！你们不听！难道……难道你们还想让我！”最后的几个字西塞尔说不出口，她觉得此刻她把那几个字说出来便意味着承认了自己“逃跑”的举动。想说的话说不出去，想表达的意思表达不了；她便只能气鼓鼓的瞪着对方浑身发颤。
喏里克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嘶，我记得‘沙漠蝎子’的箴言是‘共进退’？我们娇嫩的沙洲妮亚忘记了这个国度的初衷，是在房里绣花绣多了，忘记我们应该是翱翔在沙漠天空上的雄鹰而不是中州那些弱不禁风的软骨头了吧？”
西塞尔辩驳：“我没有忘记！但是我们不应该白白牺牲。这一路上死的还不多吗！”
“哦，这说的像是你能走出去一样。”喏里克嗤笑。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除非你长有翅膀。”
“所以这就是你让大家放弃的理由？！”
……
“都别吵了！”一个壮实的年长者走出人群盯着两人：“你们的口水不应该浪费在这种没用的事情上！”
西塞尔和喏里克将互望的几乎擦出火花的目光同时转向说话的人，这人是沙漠蝎子的一个元老级人物，虽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但地位显然不低。
“喏里克说的不错，就算你现在开始全力奔跑也跑不出去。而且，我看我们已经进了古战场的中心地了。就算出了这个集尸坑，离下一个集尸坑也不远，所以就算跑出去也没什么用。”
“那曼奇爷爷，我们就在这里等到天黑，等尸鬼把我们拉进土里给它们陪葬？”西塞尔再也顾不得跟喏里克脸红脖子粗的争吵，她的心尖在嚯曼奇分析出事情好坏的刹那间紧缩了一下，一种莫名的寒意窜上后背。
知道“尸鬼”是怎么一回事的人也不由的打了个哆嗦，仿佛是沙漠之夜的彻骨寒冷已经提前到来，而那些年龄较小的孩子们反而显得从容不迫，此刻仍旧被浓烈的饥渴占据着思想。
二十一个人。
西塞尔暗自清点了劫后余生的人头数，只剩下二十一个人了。关键是，这二十一个人中，不算体力不足的女人，那也还包含着小孩和老人；撤下这些战斗力几乎为零的人，看起来能够有拼死之力的女人和健壮的男人加起来，不过十三个。
“不……我们……我们对付不了那些东西。”西塞尔心头有了一种才出虎口又入狼穴的苍凉感和绝望。
何谓“万人坑”？何谓“古战场”？
单单是这两个专用的词汇，便将这个地方潜藏危机的数量和凶险明确得不能再明确。
十三个人对付千万只暗夜降临的‘尸鬼’？不，不可能。这简直就是个脑子抽风后才想得出的冷笑话。
“我们必须可以！”嚯曼奇严肃的看了眼西塞尔，然后又气势盎然的瞟了眼那些已经快要六神无主的人群；他压下自己心头的恐惧，努力将声音平整：“尸鬼怕盐，也会被尿液迷惑感官。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我们很早之前就没什么盐了吧！”喏里克还是那副无所谓的神情，仿佛即将到来的灾难与之无关。
“我带了点。”嚯曼奇说道，然后将目光投向几个贵族。
被人盯了片刻的三四个贵族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取下自己的行囊摸了摸，然后对着老者点头。
“我也带了。”西塞尔主动上前。
盐这种东西，在沙漠蝎子里早就成了专供贵族和军队享受的奢侈品了，普通百姓想要舔一口都成一种奢望。然而在今天，这个贵族都视若珍宝的奢侈品却要被用来对付那些传说的“尸鬼”，不知是它们的荣幸还是不幸。
“好，够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个背风面，用盐把我们围起来，再用尿液抹在自己身上。希望能够逃过一晚。”嚯曼奇的呼吸不由的有些急促起来，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
众人心里紧绷的弦稍微有所缓解。
“就算今晚我们逃过去了，那后面怎么办？”喏里克像是见不惯众人脸上稍有轻松的神色，又开始捣乱。
众人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又往下压了一点儿。这群人中一个始终没开口的人说话了。
“撑过今晚，往南走。那里有片树林。”
这人的声音嘶哑而平凡；即便是炎热如斯，他的整张脸依旧被破布严严实实的裹着，只露出一双锃亮如鹰的眸子。
“前提是，能撑过今晚。”
见众人脸上显露出诧异和喜色，男人嘶哑而淡然的声音再度响起，波澜不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