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牛人——祢衡
祢衡（173—198年），字正平，平原郡般县（今山东乐陵西南）人。东汉末年名士，文学家。少有辩才，有过目不忘之能，长于笔札，性刚傲物，以“裸衣击鼓骂曹”闻名史册。作有《鹦鹉赋》传世，辞气慷慨，为咏物小赋中优秀之作。原有集，已失传。
祢衡作为一代才子，传世之作虽少，但在当时确实是公认的文豪、人才！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上可以致君为尧、舜，下可以配德于孔、颜”。是真的有这样的才能，还是又一个能吹、能骂的牛人？也许你能从他26岁英年早逝中找到答案。
夸张的行为艺术——裸体骂曹操
祢衡的才学在当时的文人学者中很有影响，曹操闻听他的盛名自是不服，暗自妒恨。赶上有人极力推荐祢衡给曹操，曹操正好借这机会与他见上一面。
这天，曹操故意端起架子，想刁难祢衡一番。谁知祢衡进来连看都没看曹操一眼，却仰天长叹：“天地间虽然阔大，怎么竟连一个人也没有？”曹操不悦：“我手下几十号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英雄，你怎么说没人？！”祢衡笑笑：“你都说来听听。”曹操自豪地介绍了荀彧、荀攸、夏侯惇、曹子孝这一干人等，谁料祢衡十分轻蔑地说：“这些人，我都了解。你那几个谋士文官，像荀彧、荀攸、郭嘉之流，不过只能干点吊丧看疯、关门闭户的杂役；张辽、许褚、乐进、李典之辈，也只配放马送信、磨刀铸剑；至于其他人，更是酒囊饭袋、衣服架子而已。没一个算正经人物！”
曹操很生气，但是担心天下人说他妒人才能、不能容人，所以制止了要拔剑杀祢衡的张辽，另择了个机会让他难堪——当鼓手。第二天，曹操大宴宾客，想让祢衡在众人面前出丑。结果，祢衡穿着一套破衣烂衫就来了，左右众人呵斥他把破衣服脱掉。谁知，祢衡三下五除二把所有的衣服脱了个精光，一丝不挂！
曹操十分气愤，又不便在大臣面前失礼，就强压怒火，说：“今日老夫大宴群僚，你当着百官之面赤身露体究竟是何用心？”祢衡笑道：“赤身露体，方显得我祢衡是个清白之人。不像你曹操，是个混浊之人。”然后，他将曹操擅权乱政、祸国殃民的种种罪行边敲鼓边说唱出来：“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通古今，是身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吾乃天下名士，用为鼓吏，是犹阳货轻仲尼，臧仓毁孟子耳！欲成王霸之业，而如此轻人耶？”
可想而知，敲着大鼓，光着身子，说唱这些节奏明快的罪行，是何等的夸张，何等的疯狂！
没等祢衡说完，张辽早已怒不可遏了，他拔出剑来指着祢衡大骂道：“大胆祢衡，竟敢三番两次辱骂丞相，今日若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众人一见忙上前劝阻，祢衡冷冷一笑说：“好你个张辽，你当我不知你是什么东西吗？想当初你在吕布手下为将，吕布被曹操捉住死在白门楼，你却投降了曹操。像你这样背主求荣贪生怕死的奴才，还敢在我面前张牙舞爪，真乃狗仗人势，恬不知耻！”张辽被祢衡骂得恼羞成怒，恨不得一剑将祢衡劈做两段。曹操知道祢衡激怒张辽，意在求死，若是杀了他，反倒成全了他。便对张辽说道：“张将军息怒，这等狂妄之徒，不值得污了将军的宝剑。”
就这样，祢衡这次夸张的行为艺术“遭到”了原谅，谁知一个可怕的计划正在设计之中……
借刀杀人，诞傲致殒
牛人总是会自己捅娄子的。祢衡屡次三番得罪一代枭雄曹操，自然不会有好日子过，即便表面上看起来还依然光鲜，甚至还貌似得到曹操的赏识。曹操要除掉狂妄的祢衡太轻而易举，甚至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但是奸猾的曹操此时正在广纳贤才，而祢衡又是有一些威名在外的，直接杀掉他无疑会吓到其他欲投奔的人才们，所以曹操只能算计“借刀杀人”。
曹操借的第一把“刀”就是性情暴躁的刘表。刘表当时还控制着荆州，不向曹操投降。曹操便修书一封，交给了祢衡一个任务：“老夫看你是个舌辩之徒，这里有书信一封，命你前去荆州顺说刘表来降，如能担此重任，老夫既往不咎，还要保你在朝中为官。”祢衡本想推辞，转念一想，这正是步入仕途、宏图施展的好机会；而且若不答应反显得自己无能，不但白送了性命，还要遭别人的耻笑。于是，徒有自信的祢衡没有算计过曹操，怀揣书信上路了。这一去，曹操倒是如愿以偿，若能劝降刘表，功劳成果自然是他的；若不能劝降，祢衡估计也不能活着回来了。
祢衡的大名在荆州还是影响颇深的，刘表对他的才学也十分佩服，所以对他并不歧视，相反还礼节周到，把他奉为上宾。刘表让祢衡掌管文书，荆州官府所有的文件材料，都要请祢衡过目审定，对他信任有加。但祢衡目空一切的牛人性情是与生俱来的，不出多久，他的毛病就又犯了。有一次他外出，刚好有份文件要马上起草，刘表于是叫来其他秘书，让他们共同起草。秘书们“极其才思”，好不容易把文件写好了。谁知祢衡回来后，拿起文件草草看了一下，就说写得太臭，然后把它撕得粉碎，掷于地下。接着他要来纸笔，大笔一挥，一气呵成，重新写了一篇交给刘表。他写的这份文件因“辞义可观”，甚得刘表好感，但却把别的秘书得罪光了！
祢衡不但看不上其他秘书，而且渐渐地连刘表也不放在眼里了，说起话来总是隐含讥刺。刘表本来就心胸狭窄，自然不能容忍祢衡的放肆和无礼，但他也不愿担恶名，就把祢衡打发到江夏太守黄祖那里去了。
这样，黄祖就成了杀死祢衡的第二把刀。祢衡初到江夏，黄祖对他也很优待，也让他做秘书，负责文件起草。他开头颇为卖力，工作干得相当不错，凡经他起草的文稿，“轻重疏密，各得体宜”，不仅写得十分得体，而且许多话是黄祖想说而说不出的，因而甚得黄祖爱赏。祢衡和黄祖的儿子黄射是要好的朋友，他只要稍微收敛一下锋芒，稍微克制一下过强的个性，对周围的人稍微礼貌些，黄祖虽然是个急性子，也不会无缘无故杀了这个手下爱将。只可惜，牛人继续在捅娄子。有一次，黄祖在战船上设宴会，祢衡竟当着众宾客的面，尽说些刻薄无礼的话！黄祖呵斥他，他还骂黄祖：“死老头，你少啰唆！”当着这么多的人面，黄祖哪能忍下这口气，于是命人把祢衡拖走，吩咐将他狠狠地杖打一顿。但祢衡挨打后还是怒骂不已，黄祖于是下令把他杀掉。黄祖手下的人对祢衡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得到命令，黄祖的主簿（也就是秘书）便立刻把他杀了。就这样，祢衡终于断送了自己的前程，还有自己的性命，他高傲而年轻的生命才仅仅延存了二十六年。
祢衡的死让人惋惜，也给了现代人一些警示。他太傲慢了，如果隐逸山林或躲匿民间也许会全身而退。但他是生活在一个群雄逐鹿杀人如同儿戏的时代，又是游走于朝廷庙堂之上，这就如同游走在刀刃之上。这种情况下，他不仅不谨言慎行，反而目空一切、心高气傲、出言不逊、狂傲无礼、不善思谋，如此，他的泯灭也就被注定了。
与孔融的兄弟恋？
孔融为今人所知多是因为人们在儿时就耳熟能详的“孔融让梨”的故事。但他的故事可不只是让梨那么简单。他是孔子的二十七代世孙，有神童之名，也有狂生之名。他不仅傲当世，而且轻名士，但却独独与祢衡有着忘年交一般的情谊。祢衡唯一看得上的也就这么一位孔融，认为孔融是“仲尼不死”，孔融则认为祢衡是“颜回复生”。这样的吹捧不免让人感觉肉麻。孔融甚至曾经放出狂言：“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缻中，出则离矣！”意思是，父亲对于子女有多亲，不过是情欲发作产生的而已，子女对于母亲还能是什么，不过是像把东西放在罐子里，拿出来之后就分离了。可见他目空一切的个性是何等的鲜明，但是孔祢两人相见却有“仲尼不死”“颜回复生”的知己之喜，亲密得就像彼此倾慕的恋人，的确让人生疑。
在《三国演义》里，孔融向皇帝推荐祢衡的奏表写得十分精彩，他对这位24岁的小老弟赞不绝口，极尽夸奖：
淑质贞亮，英才卓铄。初涉艺文，升堂睹奥。目所一见，辄诵之口；耳所暂闻，不忘于心。性与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潜计，安世默识，以衡准之，城不足怪。忠果正直，志怀霜雪；见善若惊，嫉恶若仇：任座抗行，史鱼厉节，殆无以过也。鸷鸟累百，不如一鹗。使衡立朝，必有可观。飞辩骋词，溢气坌涌，解疑释结，临敌有余。
言之谄媚，实实让人阅之面红。但是，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是不是真的如此深切，是不是真的牢不可破，是存在异议的。因为历史上还流传着另一种说法。
话说孔融作为孔子后人，其身份和名望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朝是可想而知的。其时，曹操势力迅速扩大，掌控着朝政大权。他以天子的名义招安荆州的刘表，就得找一位名士当说客，名震八方的孔融自然进入了曹操的视野，他要派遣孔融去荆州。可是，孔融是什么人，心高气傲，他认为曹操不过是出身卑微的一介草寇，自己是效忠天朝的，所以一直对曹操采取不合作态度。他不仅看不上曹操，对其冷嘲热讽，还经常给曹操制造麻烦，挑衅曹操的权威地位。所以，对于曹操的遣派，孔融自然不可能唯命是从。这个曹操眼皮底下的政治反对派想借这个机会为汉献帝推荐能人义士，同时也使自己从中抽身。于是，比他小20岁的祢衡便成了曹孔二人政治角力的牺牲品；于是，便有了后面的祢衡裸体击鼓骂曹，有了祢衡因狂傲而殒命……
兄弟恋？政治牺牲品？孔融与祢衡之间亲密到可疑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性质？恐怕后人无从考证。但有一条是无疑的，即孔融和祢衡是两个同样狂傲之人。
链接一：裸体抗议的鼻祖
祢衡裸体击鼓骂曹是一种原始的抗议方式，这种抗议方式一直沿用到当今，尤其在欧洲地区还仍然是民众反映对抗意愿的常见途径。而祢衡在公元2世纪的时候就采用了这种手段，他作为一个“骂台”的文化人，可以说是裸体抗议的鼻祖。
今天，在我们这个诞生裸体抗议的国家倒是十分罕见这种活动了，相反在国外这种活动还时常见诸报端。从半裸到全裸，从提倡素食、善待动物到抗议机场搜身检查，从抗议政府不让收小费到抗议石油战争，裸体抗议的最大功能不是反抗，而是引起关注，产生更大范围的影响力，从而影响被抗议的人群调整自己的做法。祢衡本为青年才俊，又血气方刚，他自认为比曹操手下所谓的干将、人才都有更强的能力，而曹操在孔融向他推荐祢衡之后，并没有对他表现出足够的重视，没有视他为头等的座上宾，这自然激怒了祢衡。祢衡作为一介书生，即使嘴巴再厉害，说到底也是手无缚鸡之力，要与曹操对抗自然是不能用武力的，而裸体抗议这种方式实际上就是首选的途径。裸体抗议不仅可以避免武力对抗，用鸡蛋碰石头，而且能够引起在座的所有来宾，甚至是周边所有人的注意，这当然对不可一世、看重声名的祢衡来说是最有效的。所以，不管是装疯卖傻，还是性情使然，祢衡就这样脱去了长衫子，又脱去了裤子……
可是，曹操不是现代文明的共和国领导人，他说怒就怒了，容不得这事究竟有多广的影响。对他来说，这场“闹剧”是必须结束的。为了不吓着其他“精神正常”的人才，不影响他的宏图大业，曹操还是巧妙设计了借刀杀人之策，杳无声息地就了断了这场裸体抗议的前程。
也许是这样的结果挫伤了裸体抗议在中国的发展，中国人在表达意愿的时候会考虑更多科学的办法，只是这位裸体抗议的鼻祖倒是一直没有离开我们的视野，祢衡想要的大范围的影响当时没有达成，倒在历史的长河中一直绵延至今。
链接二：祢衡的艺术人生
祢衡的狂傲，祢衡的疯癫举动，祢衡的传奇人生，成为古往今来人们的谈资、休闲娱乐场所的主角、艺术创作的原型。裸衣击鼓骂曹自古就是各种戏曲表演争相创作的题材，流传至今且成就较高、影响最深远的是京剧和京韵大鼓《击鼓骂曹》。
京剧《击鼓骂曹》亦称《打鼓骂曹》或《群臣宴》，是经久不衰的传统剧目，深受戏迷票友喜爱。既是戏曲艺术，必有高于事实的创作，这样才更具观赏性和艺术性。这出戏的内容和精彩从一段经典唱词中可以得见：
谗臣当道谋汉朝，楚汉相争动枪刀，高祖爷咸阳登大宝，一统山河乐唐尧，到如今出了个奸曹操，上欺天子下压群僚，我有心替主爷把贼扫，手中缺少杀人的刀。下席坐定奸曹操，上坐文武众群僚。元旦节与贼个不祥兆，假装疯魔骂奸曹，我把蓝衫来脱掉……衣褴衫摆摆摇。怒气不息等甬道，帐下的儿郎闹吵吵。列位不必呵呵笑，有辈古人听根苗。昔日太公曾垂钓，张良拾履在圯桥。为人受得苦中苦，脱去了褴衫换紫袍。你二人把话讲差了，休把虎子当狸猫。有朝一日时运到，拔剑要斩海底蛟。休道我白日梦颠倒，顷刻就要上青霄。身上破衣俱脱掉，赤身露体逞英豪。耀武扬威往上跑，你丞相降罪我承招。将身来在东廊道，看奸贼把我怎样开销！
这段唱段唱词韵律得当，意蕴深美，而且表演情真意切，不愧是国粹之精华。而最初流传在河北沧州、河间一带。后来为全国所知的京韵大鼓则更是将击鼓骂曹的故事演绎得活泼而生动。
……曹操听鼓音凄惨欠身离了座，见祢衡并未更衣就断喝了一声。唗！鼓吏你为何不将衣衫更换？嚯！这祢衡将破衣脱下就赤露着身形。满堂中文武公卿齐都掩面，这祢衡旁若无人颜色也不更。故意地迟延了半晌又徐徐地着裤，曹操大怒说好一个祢衡！真大胆这庙堂之上如此无礼，却为何连个羞耻全无礼仪不明！这祢衡厉声说欺君罔上方谓无礼，我要露一露清白之体父母的遗形，何言我礼不通！曹操说啊汝为清白哪个是浊物？祢衡说浊物在目下就是你奸雄！你不辨贤愚浊在目，不纳忠言浊在听；不读诗书浊在口，不通今古浊在行；不能容天下的诸侯就浊了肺腑，常怀着弑君篡位就浊灭了你的心胸。我本是名教班头斯文领袖，你辱我充当鼓吏这是奸贼你的昏庸！……
与京剧的正统、优雅相比，京韵大鼓是民族版的说唱，半说半唱，唱与说相得益彰，伴以乐器大三弦和四胡，将祢衡击鼓骂曹的故事有节奏、有韵律地“讲”出来，抑扬顿挫之感让人感觉似乎在听说书。
不管是哪种戏曲，不管祢衡是真的狂妄疯癫还是正义凛然、忠于朝廷，他的裸衣骂曹的“牛气”、恃才傲物始终是艺术表现的主题。祢衡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虽然20多岁就丢了性命，但却能延续出艺术生命——直至21世纪的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