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下午,温暖接到三叔温亦明的电话,说是四叔从南京来北京开会马上要回去,想顺便来看看大哥温亦刚,刚刚和林小萍联系才知道温亦刚在这边。
然后把电话交给了二叔温亦强,温暖详细说明了路线,叔叔们没有来过,往年春节的家人聚会都是在爷爷奶奶家,这是爷爷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兄弟们的见面竟要辗转到温暖家里来。
二叔、二婶、三叔、四叔一起来的,小叔没来。
在接到电话等着他们的时间,温暖给小叔打了个电话,想先和他单独说一下爸爸离婚的事情,问问他该怎么对其他叔叔说。
温暖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生活,与叔叔们的感情比起温煦和其他堂弟堂妹都更加亲切,但是她和一起长大的小叔关系尤为亲密。
只是这种曾经无间的亲密正在因为最近两年发生的事情渐渐疏远,温暖没有那么去想,或者说她不会主动那么去想,在她的心里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关系,不会改变的关系。
但其实一切都在微妙地改变着,即使她不愿意正视,她也可以敏感地感觉到那种距离。
小叔的语气和反应让她又想起了爸爸走失的那个晚上,结束了这个电话她同样感到了和那天一样的情绪,她又有一点后悔自己打了这个电话。
温暖到楼下的停车场去接,冬天下午的阳光还闪着那么一丝寒冷的光亮,裹挟在劲风里,吹打着路边绿色的冬青发出清脆的声响。
温暖冲过去和走在最前面的四叔温亦直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四叔远在南京生活工作,他们见面的机会最少,但是因为温暖是家里这一辈中最大的,她独立代表这辈人的存在长达八年之久,在温煦出生之前。
后面的堂弟堂妹们年龄比较接近,而那时叔叔们也都各自成家并忙碌于琐碎的生活,对于其他孩子的关注自然少了些,不像他们还在单身的时候,有且只有温暖是这个大家庭里的活宝。
还有重要的一点,爷爷奶奶有五个儿子,却没有女儿,温暖的到来契合了所有人的希望,每个人都想在温暖的身上体会抚育一个女孩成长或陪伴一个女孩长大的感受,他们用各种实践实现心理上的这个诉求。
即使从小就远离了家人的四叔,也对温暖有着与其他侄子侄女不一样的亲切的感情。
此刻,叔叔们见到了在他们面前一直活泼明亮的温暖,而温暖灿烂的笑容后面却有着一个沉重的心酸。听到温亦刚离婚的消息,叔叔们都沉默了一下。
接下来提出的问题反射出他们在这件事情上不同的反应。
二叔关心此事的真伪,他甚至在怀疑林小萍是否撒谎,只是为了逃避照顾的义务。
这个质疑让三叔否定了,虽然还没有看到离婚证书,但是这个真伪很容易证实,林小萍没必要以此推诿,她想好了不负责任就更会保护自己的利益。
四叔则说应该找找律师咨询一下,看法律上是否还有什么根据,可以争取温亦刚的权益。
然后他们讨论到若是起诉,自然是温暖温煦姐妹的名义更好,她们现在才更能代表温亦刚说活。
二婶听了半天,突然说:“找她去,哦人病了,她就不管了?”
二叔打断她:“离婚了,一年多了,她不管了你能怎样?”
二婶被问住了,大声说:“老天爷早晚会收拾她的。”
这一句结束了他们的讨论,想起来问温暖有何想法。
温暖沉吟了一下,轻声说:“无论怎样,他是我们的父亲,我们都会尽量好好照顾他。”
温煦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活。温亦刚也几乎没有说话,他还能认得他的这几个弟弟,愣愣地看着他们,好像很努力地在想着什么事情,每个人问候他他就笑着应声,咿咿呀呀地说些什么,有的话完全不着边际。
问到他离婚的事情,他的回答更不是想要的答案,从现在这个人的身上你无法想象一年多以前他如何在民政局自主地办理了离婚手续。
原本只是春节前一次礼貌性的走亲访友,而且是由南京而来的四叔发起的,每个人可能都是带着如沐春风的轻松心情来的,结果会面却如此出乎意料。
没有人有思想准备,也来不及在这个突然的消息出现的时候做出正确或明确的反应。
其实也许大家的心里都清楚,单纯就事情而言不会再有什么进展和结果,或者说温亦刚与林小萍之间的所有已经成为了永远的决绝的过去。
这个女人在十七年前以温亦刚续弦妻子的身份进入到这个大家庭里来,成为了他们父母的儿媳,他们的继任大嫂,在他们那位三十年的大嫂去世不满一年的时候。
俩个大一点的弟弟没有发表意见,默认了这个事实。四弟远在南京,没有机会近距离参与。
只有小弟弟温亦真当着父母的面对大哥说:“你可以有又一个妻子,但是大嫂对于我只有一个。”说完这句话温亦真给温暖打电话,告诉她这句话。
林小萍和温亦刚再婚当然也就和这个家产生了法律关系,姻亲关系,这种关系应该就是这样界定的吧。
林小萍和这个家里的其他成员接触得很少,平日里即使她和温亦刚一起去看望父母也基本见不到这些弟弟,每逢春节或国庆等大节庆全家聚会的时候,她也总是借故要留在家里照顾她的母亲而不参加,几乎大年初一的团圆饭是没有她的,这些弟弟们也免去了与之相处的不自然。
他们原来的大嫂,温暖的母亲在他们很年轻的时候就来到了这个家,如一个姐姐。
那时还在七十年代初期,温亦强在煤矿,温亦明在东北建设兵团,温亦直过继到南京的舅舅家,温亦真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
全家人天南海北难得相聚,全靠书信联系。
大嫂进门,他们每个人再接到家书时总会多一个小小的包裹,两双袜子或一副手套,冬天还有大嫂亲手织的毛衣或围巾,休假回家了,骑上自行车一起去大嫂的娘家,京西的卢沟桥。
大嫂家有一个一亩地的大院子,里面种满了果树和各种可吃的东西。
大嫂的母亲,他们叫亲娘,是一个和蔼热情的老太太,最会做饭。
他们每次去都给他们烙脂油饼,四五个大小伙子能吃十张烙饼。临走还要带上大包小包的苹果,杏儿,枣儿,玉米,石榴,白薯干儿,鸡蛋……每个人的自行车上都挂满了,亲娘还要带着他们的小侄女温暖一直送到宛平城的城门外,邻居们一路招呼着:“亲家儿子又来啦。”
那些时刻曾是他们少小离家的漂泊岁月里,凝结着亲情的一个个醉心的光点,在离家千里的夜晚陪伴着他们的想念,带给他们一丝丝柔软的甘甜。那些寂寞而艰苦的日子他们的心里有一个家,他们彼此牵挂。
大嫂走了,只做了他们三十年的大嫂就走了,他们的大哥再婚了,关上了一扇门,门的里面是一片明亮的影子,透过密密匝匝碧绿的树叶铺洒着晶莹的阳光。门的这边是他们,再也不能走上前去推开那扇门,那扇门里的一切都只能是尘封的记忆,他们不敢再提起,尤其在温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