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这样的人生吗?
回朝仪式看似很简单,但是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有不同的意义。
对于定远将军一家来说,回朝仪式就仅仅是一个仪式,象征着他们在外征战的岁月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可以简简单单的在府上在皇城里安安静静地过一段静好岁月;对于皇家来说,回朝仪式是天家威仪的代表,是得胜而归的皇属军的奖赏,是天下太平的见证,是朝局蒸蒸日上的标志,是他们每一个人心中一致对外之后对内心怀鬼胎盘算的开始;而对于我来说,回朝仪式就像是久远时光里的一个孤独终结,朝阳蓬勃而出,一切雄心壮志都没有久别重逢来的让人开心。
那天嬷嬷们来的极早,比每次宫宴前来的还要早,而我也是出其意外的早起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发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长兄殿下从不知何时起也会对着我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赞词。年岁日日增长,教养嬷嬷和梳洗婢女日复一日的妆点保养,也让原本有望成为帝都最美的那朵花的若桐帝姬变得越发亭亭玉立出水芙蓉。
汐乐进来叫醒我的时候,看到坐在妆镜前的我,也是一惊,她知道今天对我来说是这三个多月来的期待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也知道这一天我等了许久,比三个月还要长。可是她从来没想到,多年的习惯也可以因为一个人瞬时打破。
城门外已经开始了一声又一声的号角,听到这样兴致高昂的战歌,哪怕是身在帝都安稳度日的寻常百姓,也会感觉恍若可以看到万千风沙起的兵戈相向。耳边仿佛回荡着千万人的嘶吼,冷兵器交替的那一瞬间迸发出的声响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步辇在东宫门外等了许久,长兄殿下才牵着我慢慢往外走,“我听到战鼓的声音了。”我握着长兄殿下的手,相同的血脉流淌在两个人之间,我看着他的背影,他穿着太子冕服,比平时华丽许多的太子冕服也能被他穿出一种超脱世俗的俊雅。我看着他,乱跳的心脏一刻就安定了下来。只要有他在,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摆平,我只需要没有猜疑没有犹豫地享受我应该有的安稳生活,就足够了。
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沉重的发冠压得我脖子僵硬,我看见拉车的宝马踢着马蹄摇摇晃晃,领队的宗亲是白伯素,他今天也是一身的玄色看起来无比高大威猛,滚边锦云纹路华贵奢靡,我知道,那是皇祖母格外赐给他的尊荣。侍从拖长了声音报示太子殿下和帝姬殿下出行,等在东宫外的百姓都等着看平日里不曾多见的两位殿下,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白伯素也听到了报示,原本风流倜傥的在路边迷倒万千少女,听到长兄殿下出来了也只能整理一下,回头看着我们,等着一起出发。
他看到我的时候,我明显看到了他眼底的震惊和一秒不迟疑的赞许,然后就是勾唇一笑,落入繁华浮世中是那样的摄人心魄,只可惜被我结结实实的白眼给挡了回去。他被我越发熟练的玩笑噎得神色失常,慌张的眼神乱飞让我一览无余忍不住低头轻笑。
长兄殿下亲自打点的回朝仪式比礼部安排的尊荣都要上一个级别,平时如回朝仪式这般的典礼,非朝中三品以上大员不可观礼,品级越低,可以看到的位置就越远,就如寻常百姓,只能在城墙外听着锣鼓喧天想象城墙内的画面。而今天,为表朝廷实力归天下之心,父皇特许将回朝仪式设在崇明殿外,军队陈兵殿外乌压压一片,从四个角楼看得清清楚楚。
崇明殿上,每隔半柱香就会有一个驿传下士跑进来高喊着定远将军他们的位置,时长、位置、列队、排序都是秦将军和长兄殿下商量好的,即使是这样,我也能感受到身边长兄殿下的紧张,正襟危坐丝毫不敢松懈,我知道,这是他入主东宫以来第一次当着满朝文武和满城百姓的面办一件事情。我学着他每次哄我入睡时的样子拍拍他的手背,相视一笑心下了然。他伸出手,替我抚平衣襟的褶皱,捋顺步摇上的流苏,指尖擦过我的耳尖,是让人心安的温暖。
战鼓敲响三声,铠甲摩擦声不绝于耳,一片黑海压着光秃的地面一层又一层向前行进。很快就有马蹄声落入耳畔,踢踢踏踏的动静合在一起比天雷还要震撼人心。一行又一行步兵和骑兵终于露出了方阵的尽头,四四方方整整齐齐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是得胜归来的骄傲,是失去战友的遗憾,是保家卫国的坚定。年纪大小不一,却都是一样的坚强,年长的,因为这样的相同变得壮年犹在,年少的,因为沙场磨炼变得成熟稳重。他们让我看到了,以前的秦奕勋,现在的秦奕勋,还有,未来的秦奕勋。
秦、奕、勋。
一阵冗长的号角打破了列兵停下的寂静,沉闷的低号穿透云霄直奔高高在上的太阳而去,四方的方阵裂开了一个口子,士兵们缓缓向两边靠去,留出中间三匹马可过的间距。秦将军等高阶军官骑着马从武英门进入,带着多年征战历经沙场的沧桑和百战百胜的骄傲光荣,我看到秦夫人向我这里看了很久,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容,就和那年我们一起坐在廊下,她跟我讲大漠孤烟时一样。我回以她最温暖的笑容,是每次在最为亲近之人身旁时放松下来的温暖,长兄殿下说每次我这样笑,恍若天地间都开满了桐花,香气四溢芳华永驻。
秦将军秦夫人和一众将领都已经站到了殿前阶下,我还是没有看到秦奕勋,前几日父皇随口一提的那句受伤又开始再耳边盘旋,多日来消停些的担忧再一次紧紧缠绕着心脏不肯退缩,我知道我原是没有资格对他多加关心的,非亲非故只是年少的伙伴而已,他记不记得我还要另说。可我控制不住,我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压住从心底蒸腾而上的担心和牵挂,我想起了汐乐很早之前说的一句话。
她说,“有些人无心,所以学不会伤心,有些人有心,所以时时伤心。”
她是对的。
已经动过的心和已经逝去的岁月,都如东逝长江水,滚滚不回头,没有可以挽回的方法,只能默默接受,接受一颗心的悸动,接受或许没有结果的人生。心有爱者,或死或伤,却不曾后悔。
战鼓和号角同时响起,四角处的士兵也已经架好了烽火台,滚滚狼烟骤然升起,遮挡了些许视线。在一片雾蒙蒙的躁动中,急促的马蹄声震得地面似乎都在晃动,我终于有些清楚秦夫人说的满地狼烟风沙忽起,是一种怎样的壮景了。而那个少年,就在这模糊不清的视线中猛然闯入,和很多年前一样,瞬间就掠夺了我所有的思绪,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站起来,如何给这一场的精彩结束鼓掌,更忘了当时我是因为狼烟熏人还是因为久别经年的重逢,而流下眼泪。
汐乐站在我身侧,在我看不到的死角,在我沉浸于梦境成真的欢欣中时,看着那面随着胜利一起回来的战果,那面西陵国战旗,红了眼眶。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谁知道命运一直都没有放过我们,他准备了一个巨大玩笑在不久的以后等着我们,等着我们踏入陷阱,等着我们,刻骨铭心。
如果给我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我还会不会遇到你,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遇见你,有了牵挂,是我从未后悔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