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半生戎马,归来仍是少年。
自宫宴过去已经是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我见过长兄殿下,日日给他捏肩捶腿端茶倒水,见过白伯素,喊师父喊得很勤快,喝酒玩闹都陪着他,也见过萧烈琰,把我最喜欢的马奶糕和芙蓉糕都留给他。长兄殿下夸我长大了,是个会照顾人的姑娘了,白伯素笑我最近听话的紧,都不像从前的我了,萧烈琰每次都看着我笑,笑的好像西北荒漠上的朝阳。
可是,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秦奕勋到底怎么样了,军报如何?伤势如何?伤及性命吗?没有人肯告诉我,或者说,他们也不知道。
我从数着年岁期盼着长大的小女孩,变成了如今十七豆蔻年华的待嫁姑娘,从一年年春节除夕在东宫榕树根埋下一个清佛寺求来的平安符,到如今一天天掰着指头数归期。日日时时,只希望能多些他的消息,哪怕一句,只要一句,平安就好。
有一天,萧烈琰来看我,是长兄殿下叫他来的,长兄殿下说,颜颜每日强颜欢笑,却唯有在见到萧二公子的时候才会真真切切的笑着,长兄殿下还在夸萧烈琰,说他是我们小殿下的福星。可是只有我知道,其实萧烈琰每次也很无奈,他是个榆木脑袋,虽然长了一张很好看很让人开心的脸,但是人的心情是会影响眼光的。每次都是萧烈琰坐在桌子边看着我笑,然后我被他盯得受不了了,也就看着他,看着看着,两个人就笑了。
母后说,萧烈琰就是我命里的克星,我小时候第一次哭是因为他,后来第一次笑,也是因为他。在遇见秦奕勋之前的每个撒泼打滚的时刻,在别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似乎萧烈琰在安抚我这个事情上游刃有余。
那天,萧烈琰还是坐在我身边。他这次带了承淑姑姑做的马奶糕,承淑姑姑出嫁以前是跟着和乐姑祖母一起,住在大草原上的姑娘,是每天都会骑马射箭唱着长调的。我问过她,皇城不好玩吗?为什么要去草原?承淑姑姑说,因为皇城人太多了,人多纷杂,人多就会有很多事情要去想去做去考虑,帝都固然繁华,可是草原却是自由。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是很理解所谓自由和超尘的意义,直到后来,我和长兄殿下一起真正踏入朝堂,我才知道,承淑姑姑的母亲,真的很爱她。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反正那天承淑姑姑做的马奶糕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次,当然功劳还是归功于萧烈琰新找到的几个话本子。萧烈琰是家里的幼子,承袭爵位有他大哥萧渺,祁月候府就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所以萧烈琰就每天和一群世家公子在酒楼戏园里囫囵度日,有时候我也会拉着他的袖子水着一双眼睛让他带着我一起,我知道虽然带着我很麻烦,但是他向来不会拒绝我。每次的每次,我最喜欢去的就是叹雪楼,那里面有个好看的角儿,唱腔动作都是一流的,比宫里的那些舞婢还要好看。但是那些世家公子就不这么觉得了,他们不喜欢听戏,他们喜欢看人,看那些可以调戏的小婢女小舞娘。
萧烈琰才不喜欢他们,萧烈琰每次都是那个远远看着,偶尔有几个人会讨好着送来几个姿色上佳的,他也都是给了银子让她们退下。后来他发现,如果有我在,那些个浪子就不会再打他的心思,他只需要专心的把我护好就足够了。于是之后每一次萧烈琰出去,他都会带着我。渐渐地,他就发现了我喜欢听话本子的习惯,而长兄殿下管我也日渐严厉,萧烈琰没法带我出去,就把外面的话本子听了,回来再讲给我听。
他对我真的很好,真的真的很好。
如果说,长兄殿下和白伯素在我的生命中扮演着良师益友的角色,那萧烈琰一定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可以托付终生交换心事的兄弟,我记得,汐乐问过我,萧公子对于小殿下来说,是什么呢?
他是驱散黑暗的太阳,是事事周全却不觉得圆滑的朝阳,他从天边升起,照亮了我身边的每一寸天地。
我和萧烈琰坐在一起,转身看他,却发现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需要我仰望的少年郎,他有很好看的眉眼,随了他父亲祁月候萧洲的一双桃花眼,潋滟春光尽收眼底。看着看着,就想到了那个也有一双桃色充裕却又多了几分凌厉的人。
直到引路人敲锣鸣鼓的声音传遍大街小巷,才实实在在的有人高呼,定远将军回朝了。
定远将军回朝了,从入秋金黄梧桐叶飘落漫天传来消息,到如今初冬开始渐渐清冷,枝桠在早上的时候都会街结上一层厚霜的时候,天翼军右翼营主将定远将军秦景城带着妻子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帝都。
当驿传大军还有七天回朝的时候,东宫上下就开始了忙乱,长兄殿下日日早出晚归,为迎接定远将军上上下下打点,大至接见礼仪,小至食案摆设,事事都是长兄殿下亲力亲为。虽然我不知道这一场胜仗对于天朝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我知道长兄殿下这样重视就代表了这一次定远将军一战成名。从此荣华富贵爵位赏赐全都不在话下,只是,上次立秋宫宴上父皇的话还是紧紧缠绕在心上,从未消散半分。
那天,长兄殿下终于没有出门去长信殿上安排事宜,而是传了驿传下士来东宫回话。一大早汐乐就跑到我的寝殿把我叫醒,“小殿下,小殿下!快醒醒,今天驿传下士到东宫来回话,奴婢也不知道小殿下具体要问什么,不然小殿下等下士回话后出门时拦下问一问?”听到驿传下士四个字的时候,原本睡梦迷糊着的大脑瞬间清明,便是不用汐乐说,我也是要自己去的,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没有自己亲耳听到来的安心。
简单梳洗一下,连发髻都没有来得及挽好,只看着用洗浴木簪微微收拾一下披上外衫就匆忙跑出门,汐乐在身后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虽跟的艰难却也从不出声劝诫,她知道,此刻的脚步有多无畏无惧,心里的担心就有多无边无尽。东宫地形通透,却唯独在二门处有一个高岩怪石,是有一年时人说天降祥瑞,在东宫东南角距离主殿最近的二门处放下这个怪石,可以替长兄殿下挡去病灾。
可是还没等走到怪石处,就听到了一声声基础的脚步顺着石道奔向我寝殿的方向,难道是发现我自己跑出来了去找我的吗?我和汐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全然忘了其实这个点根本还没有嬷嬷会找我,但是做贼心虚,我还没等到驿传下士,就悻悻地自己走回了寝殿。
坐在寝殿的台阶上,抬头看着天空已经成为了我这一段时间的习惯,长兄殿下来了也是见怪不怪,从他自己的肩上取下披风盖在我的身上,然后把我向他的方向揽一揽环住我。一阵阵的热气从他身上传到我身上,舒服地让人直叹气,然后我听见长兄殿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
“三天后,秦将军他们就要到京了。会有一个回朝仪式,我们都要去。”
天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是怎样的澎湃,我把头埋在长兄殿下怀里,第一次毫无形象可言的哭了。吓坏了一众嬷嬷和宫娥,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来回踱步,不停地给长兄殿下使眼色问是不是要请太医来看看是哪里不舒服。只有长兄殿下轻轻摇摇头,慢慢拍着我的头,他说。
“纵使半生戎马,归来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