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房间里充斥着血腥味，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只有在电视剧里才会看到的拷问用的刑具。上杉涵背对着我，坐在房间正中央的木椅上。她俯在眼前只有一个老式台灯的木桌上写着什么。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她突然沉默，接着毫无征兆地将头以45度的角度后仰，露出诡异的笑容。
“哦呀哦呀，来客人了。”
“部长……”
她站起身来，面对我。这时候我才发现，部长的身体只由一块残破的白布遮盖，在大幅度露出的肌肤上布满了数不清的伤痕和血渍。
“Question One.自然坐标系是怎样建立的？”
上杉涵用左手的食指指着我。
自然坐标系？我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个词。不过从“坐标系”这三个字来推断，应该是物理知识吧。
“啊啦，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上杉涵的食指微微一弯，接着就有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把我死死压在地上。下一秒，地板坍陷，我在无尽的黑暗中坠落，然后重重地摔在一个金属制成的台子上。
“可恶……”
我暗骂一声，以缓解背部和后脑勺的疼痛感。不知何时，上杉涵骑在了我的身上，用手电筒直射我的面庞。
“自然坐标系是怎么建立的？”
我挣扎地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被铁链固定在了台子上。
“我……不知道。”
“这样啊。”
上杉涵将嘴角上扬。
“答错题的坏孩子可是要给与惩罚的。”
“嗯……”
我的手臂感受到一阵如触电般的刺激，疼痛感瞬间到达我的大脑皮层。我拼命忍耐，才没有发出悲鸣声。
渐渐有些适应后，我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臂滑下。
低头看去，发现上杉涵将一把匕首刺进了我的左大臂，鲜血顺着手臂缓缓流下。而她本人仍保持着微笑。
“……部长，疼死了……”
“当然，对于失败的老师也要给与惩罚才行。”
“……住手！”
说罢，部长面不改色地将另一把匕首刺进自己的腹部。
“好了，让我们继续提问。”
不行，必须离开这里。疼痛也许我还可以忍耐，但如果要有女人因为自己而受伤，我可受不了。
“Question Two.”
快，想想办法。
应该引诱她想些什么？
“请背诵《长恨歌》。”
我愣了一下，因为《长恨歌》是要求背诵的篇目。
但我没背。
“这个世界对于学渣真是不友好。”
“这么说你又答不上来吗？”
上杉涵俯身直视我的双眼，满脸失望。
我忙说。
“再给我一点时间。”
上杉涵默许了。
不论上杉涵有多么优秀，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学生。那么她害怕的，能让她产生动摇的东西不是显而易见吗？
我瞥了一眼上杉涵的身后，然后马上收回目光。虽然我只看到一片黑暗，但我还是小声地说道。
“老师……”
上杉涵慌张地从我身上离开，转向自己身后。我趁机坐起身来，发现困住我四肢的铁链已经消失。我从金属高台跳落到地面上，向相反的方向疯狂奔跑起来。
逃跑解决不了噩梦。
我脑中有个声音对我说道。
先避免她自残，再慢慢调查她噩梦的原因。逃跑是解决她的噩梦的必要过程。
你自己很清楚上杉涵为什么做噩梦。你只是在逃避自己的无能。
我的脚步渐渐慢下来。
没错，我很清楚。我很清楚她为什么做噩梦。疯狂的刷题，残忍的自我督促，还有她的浓重的黑眼圈。
再加上她马上就要升入高三。
显而易见，这噩梦的根源，是高考。
她正在被高考折磨。
我仿佛又回到那个星期五的下午。那天，我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已经减轻了部长的不安和焦虑。但现在看来，这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吗？
我曾经尝试去解决，但失败了。
此时此刻的我，也只有那套说辞。所以就算去解决，也必定会失败的。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受尽折磨。
我想要离开，想要逃避，想要当作这一切从没有发生过。部长仍是那个阳光的部长，秦朗仍是那个单纯的秦朗。
当！
奔跑中的我撞到一堵墙上，狠狠摔在地上。
我向前看去，却没有发现墙壁，甚至连障碍物都没有。
“奇怪……”
我伸手向前探去，手在半空中竟然摸到了一个透明的平面。
“透明的……墙壁……”
“抓到你了。”
上杉涵出现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
“撒谎的坏孩子。”
她将手臂高举。坐在地上的我突然感到猛烈的震动，然后慢慢向上浮起，离开了地面。我扶着透明的墙壁站起来，发现自己并不是毫无凭借的浮在空中。我确确实实地踩在什么东西上。
“透明的墙壁和地板……部长刚刚说【抓到你了】……很有可能被困在一个透明的巨型盒子之类的地方了吧。”
封闭的空间肯定有复数的墙壁，但我现在并没有心情去调查。上杉涵抓我无非为了找一个沙包来释放一下自己积攒已久的压力，无法从根本上帮助她的我也只有去充当她的沙包才能缓解一下自己的负罪感了。
在黑暗中不知上升了多久，上杉涵才终于让我停下。下一秒，上杉涵，这个世界的神，驱除了一切黑暗，整个世界瞬间亮如白昼。我适应了一会儿，才将双手从眼上移开。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我。
我身处一个巨大的，白色的正方形空间的三维中央（因为我还浮在空中）。空间从底部到我所在的高度安排了数不胜数的座位。
每个座位上都坐着一位上杉涵。
她们有萝莉状态的上杉涵，也有成年后的上杉涵。她们不仅年龄不同，衣着服装也各式各样。有的上杉涵在与周围的自己开心的交谈，有的则死死盯着我。
“肃静！！！”
一个法官模样的上杉涵用自己粗犷的嗓音喊道，瞬间整个空间的所有噪音都消失了。
“下面开始审判异端！！！”
018
从人群之中站出来一个身穿西服的中年上杉涵。她手抱一堆纸质文件，推了一下眼镜说道。
“被告人，男，16岁。经过我们的测试，发现他不仅十分缺乏必要的知识，并且屡次拒绝接受我们的辅导。”
全场倒吸一口冷气。上杉涵又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
“被告的相关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相关法律。我建议法官从重处罚。”
“嗯……”
法官转向我。
“我与在场的各位拥有共同记忆，所以关于你的一切我都知道。被告，除了狡辩之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法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休庭，与陪审团探讨关于我的处罚。大约过了10分钟，她们回到了大厅。
“下面我宣布关于被告的判决结果。”
法官上杉涵宣布道。
“被告严重触犯了相关法律，并且毫无悔改的迹象。经过我们讨论，决定将被告无限期打入【知识地牢】。”
全场一片欢呼。我所处的透明箱子缓缓下降，在沉入地表之后仍继续下沉。
【特尔】出现在我的眼前。它自身所发出的淡淡的黄光是我沉入地表后唯一的光源。
“你要离开吗？你今天的任务已经达标了。”
“不了。等快天亮时你直接把我移出这里就行了。”
我回答道。
“离天亮可还有很长时间啊……”
我抬起头，注视着【特尔】，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我可不想孤独的等待光明啊。”
…………………………
…………………………
【知识地牢】，顾名思义，是一处地牢。潮湿，黑暗，寒冷，还有数不清的微小生物。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这里，不过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上杉涵带我去学习知识。当然，这些知识不是超纲，就是与现实世界完全不符，我几乎没能答对任何上杉涵出的任何问题。惩罚自然是有，不过谢天谢地，因为我是“罪犯”的缘故，上杉涵自身不需要接受惩罚。
“到这里吧。”
“咳咳……”
在狱卒上杉涵的搀扶下，我虚弱地站起身来，准备返回地牢。巨大的失血量让我头晕眼花，使不上力气，感觉如果离开了狱卒的搀扶，我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您为什么就不能学一些知识呢？那样也许您就不会受这么多的伤了。”
走在昏暗的地下隧道中，身旁的上杉涵不解地问道。
我笑笑，没有回答她。
“您也太可怜了……”
我全身为之一颤。
“可怜的不是我……”
“您说什么？”
上杉涵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今晚是我在受罪，但只要我一走，你就只能自己折磨自己，只是形式可能不尽相同。
我只需要忍受一晚，但谁又知道，你已经忍受了多久。
“可怜的不是我……”
我自认为用力地抓紧上杉涵的胳膊，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可怜的是你啊，部长。”
别逃避了，秦朗。快会想起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不要拘泥于过去的失败，你来这里可不是仅仅为了用一晚代替上杉涵受罪的。
你来这里是为了拯救她的。
只要你还是一个男人的话，就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没错啊，部长。我失败过，现在的我与那时并没有什么改变。但就算是这样，就算会一事无成。”
我一下子跪倒在坚硬的土地上。
“我也想救救你啊，部长。让我救救你吧！”
眼前突然一亮。我闭上眼睛以缓解突如其来的光源，再次睁开眼睛是，我发现自己回到了地表之上，回到了那个透明的箱子里，悬浮在大厅中央。数不胜数的上杉涵在四周注视着我。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不要放弃，秦朗。”
【特尔】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法官敲了敲自己的法槌。
“被告，回答我，除了狡辩之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法官，我认为，你们对自己施加的压力太过庞大了。”
“住口！你没有资格评价本国的法律！”
法官好像十分生气。我面向其他上杉涵继续说道。
“我明白你们对知识的渴求，但你们对自己的惩罚过重，这样下去，你们只会适得其反！”
“外来者，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们国家的内务？！”
一个老年上杉涵质问我。
“我有。”
我对在场的所有上杉涵说道。
“因为我和你们一样，深爱着这个国家。”
现场一片哗然。
“肃静！”
法官上杉涵用力敲了敲法槌，然后对我说。
“大敌当前，我们不得不这样逼迫自己。”
“实力差距如此巨大？”
“对。”
我沉默了一会儿。
“没有其他办法吗？”
“发展成现在这样也不是我们所期望的。这不过在巨大压力下，事情和人心是不受控制的。”
我仍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解决现状的方法。见我没有说话，法官上杉涵摇了摇头。
“没用的。我们眼前的敌人是如此强大，以至于有些公民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这个敌人不是随便一个外来者可以打倒的。”
她又补充道。
“除非他能引发奇迹。”
没错，就是这个。一直以来我怎么会忘了呢？之所以现在我能见到上杉涵，不就是因为我引发了奇迹吗？
“如果说，我能引发奇迹呢？”
一瞬间，整个大厅所有细小的声音全部消失。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在我的身上。
法官上杉涵紧绷自己脸上的肌肉。
“我们能接受你无法带来希望。但无法容忍你带来希望后，又带来绝望。”
“那是不可能的。”
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接着说道。
“现在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其实是【梦之世界】，是你的梦境。而我之所以能进来，是因为有人拜托我来解决你的噩梦。而报酬，就是实现一个愿望，也就是你所说的——引发奇迹。”
法官上杉涵紧皱眉头，问道。
“你怎样证明你所说的属实。”
我笑了，想当年我也是这么问孙古的吧。
“处理噩梦是工作，必然会有报酬。而这里又是你的梦境，以现在的科学水平我是无法进入的。我只需要向你证明这里是你的【梦境】就行了吧。”
法官上杉涵没有回答我。
“这样，你闭上眼睛，想一处地点，然后以第三者的角度观察身处那个地方的自己，坚信自己在那里。”
听罢，不仅是法官上杉涵，所有的上杉涵都轻轻关闭了双眼。
“现在就交给时间吧。”
我的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现在身处一处大草原中。绿油油的青草让我不忍心踏足。抬头可以看到清澈的蓝天，洁白的云朵，让人流连忘返。
上杉涵站在我的身前，身穿白色的连衣裙。她头戴一个大大的草帽，甜甜地笑着。
“谢谢你。”
起风了，上杉涵扶住自己的草帽，裙子在风中微微摆动。
“再见了，部长。”
我说道。
“也许你会把我遗忘，但请你坚信，这个世界是存在奇迹的。既然生命已经是一种奇迹了，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我们做不到的呢？”
“欢迎回来，秦朗。”
薛琪还没有离开【梦之世界】。她见到回到大厅的我便打招呼道。
“我回来了。”
“秦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特尔】出现我们两人面前，宣布到。
“刚刚那个女孩有成为【工作者】资质。”
019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上杉涵一见到我，就深深弯下腰，对我道歉。
“不，没有关系。这也是我的工作嘛……”
“不仅打伤了你，还把你关进地牢……最后还是靠你救了我……”
上杉涵的肩膀微微颤抖，声音也有些哽咽。
“真的没有关系，那只不过是场噩梦罢了。让我们把它给忘了吧，好吗？”
我尽自己所能地安慰上杉涵道。
“这就是你的同学吗？”
薛琪从我身旁探出头。
“好……好可爱，像洋娃娃一样！”
薛琪两眼放光，脸颊微红。接着她冲过去把上杉涵扶起来，拉起她的双手。
“你叫什么名字啊？”
上杉涵愣了一下。
“……上杉涵。”
“这样啊，上杉妹妹啊，你有什么不会的问题可以随时问我啊。”
上杉涵求助似的看着我。但女生之间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怎样插手，便只能耸耸肩。
“那你先给她普及一下基本的世界观和知识吧。”
“这就是那个新人？”
孙古指了指上杉涵问道。
“对。”
我回答道。
“因为我经验还不是很足，所以还想请您为我朋友示范一下。”
孙古略显惊讶。
“你认识她？”
“她是我的学姐……怎么了？”
“没想到吧。”
薛琪边用自己的脸蹭上杉涵的脸，边说道。
“现实中认识的人又在梦中相遇，这也太梦幻了吧。”
孙古挠了挠头，然后想象出一把木椅坐在上面。
“你们给她解释道什么程度了？”
“基本的结构和规则都说完了，就只剩下让学姐看一下示范了。”
我也给自己想了一把椅子。因为上杉涵还没有熟练掌握这个技能，所以薛琪就理所当然地把上杉涵抱上了自己的大腿。
“那个……我还想确认一下……”
在孙古出现后上杉涵第一次开口道。
“真的没有任何危险吗？这样安全的工作却能得到实现愿望这样不可思议的报酬，我还是不太敢相信……”
“……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认识的所有人还没有遇到任何危险。【特尔】也不是向我们保证了吗……”
“等等，我可没保证过。”
【特尔】说道。
“我只是说，唯一的危险是【无法在天亮前离开】，并且保证【在天亮前将你们移出梦境】。”
孙古挑了挑眉毛。
“这跟我说的有什么不同吗？”
【特尔】没有接腔。
“总之就是这样。如果你想要参观一下我的工作，就明天早点睡觉，来这里集合吧。今天我太累了，一会儿天亮就要去上班了。”
“好的。”
“秦朗你也跟着来，明天你先快点吧自己的工作做了。”
“唉~，我也要来陪上杉妹妹。”
上杉涵没有拒绝，可能她已经适应薛琪了吧。
“那你也早点去把工作做了。”
“好——”
孙古叹了口气。
“那今天就此解散吧，大家，明天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