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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入遥国第二个月,白绮歌总算又见到易宸璟,与之一同出现的是一道圣旨,遥皇金口玉言。

赐婚。

“下个月初八就是大婚之日,那天素鄢和素娆会来帮你收拾打扮,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提前打听明白,别给敛尘轩脸上抹黑。”丢下漠然无情的通告后,易宸璟负手离去,留下白绮歌看着火红的婚服与配饰发愣。

他居然会接受遥皇赐婚,这点着实让人意外。白绮歌还想着以他冷硬的性格应该会立刻拒绝才对,看来对于遥皇易宸璟还是有一定的顾忌的——顾忌的原因很简单,他不能拂逆遥皇的意思,否则对争夺帝位不利。

人都有欲望,有了欲望就有弱点。易宸璟的欲望是手掌江山、君临天下。那么,他想要的就是通往至尊宝座之路上平平坦坦没有阻碍。

现在她缺少的只是一个时机,摆脱不利的地位,让他明白,她有与他平等对话的资格。

这时机,敬妃给了她。

不管易宸璟对白绮歌如何冷漠刻薄,敬妃始终礼待有加,就连外出去还愿烧香也指明要白绮歌同去。易宸璟拗不过敬妃,迫不得已只好带上白绮歌,同车同座,一道出了宫往城外山中庵祠驶去。

清静的山中庵祠外,一行人止住脚步。

“小莺歌身子弱,里面烟重呛人,你且陪她在外面等着吧。”敬妃故意把白绮歌往易宸璟身边推了推,慈祥的敬妃分明有意缓和二人的关系,“好不容易盼来皇上赐婚,我这心愿可算是了了一桩,这次定要多烧几炷香再详细问问梅仙姑,要是有什么劫数还得早些破掉才好。”

易宸璟不信怪力乱神却也没有直白说破,恭敬地点点头,毫无面对白绮歌时的冰冷生硬,看得出是个孝子——敬妃一离开他就原形毕露了。

“娘亲对你好是因为不知道你本来的面目,别妄想利用她老人家,敢得寸进尺的话我绝不饶你。”

“我什么都没做,你又何必这么小心警惕?”无视清俊的面容上冰冷如霜,白绮歌显得十分闲淡,“我若是想利用敬妃娘娘只需装可怜求她庇护便好,不过换来的肯定是你的变本加厉暗中折磨,未免太不划算。就好比你得了皇上青睐,那些表面奉承交好的人不知背地里怎么变着法子想要害你,处处提防的日子过得有多累你最清楚不过了。”

易宸璟眸中冷光一闪而过:“我还小看你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摸清楚了不少情况,说吧,有什么企图?”

“我能有什么企图?对你不利的事我定是不会做的,毕竟你掌管着遥国兵权时可保白家无忧,换成他人就难说了。唇亡齿寒,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和白家也要跟着倒霉。”白绮歌故意把“三长两短”四个字咬得极重,眼角余光觑着易宸璟的表情。

记忆里的小莺歌娇弱怯懦,别说这些明争暗斗、你抢我夺了,就连家里吵架、拌嘴都巴不得躲开老远,根本不会权衡利弊,思考如此复杂的利益关系。易宸璟微微低头紧盯着白绮歌的双眼,试图从里面读懂些什么,然而那一双眼眸平静如水,波澜不惊,所有心思都深深掩藏在乌黑的瞳仁之后。

许久,易宸璟薄削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只是怎么看都感觉像是嘲讽。

“即便你看明白这盘棋也没用,你对红绡犯下的罪孽不可饶恕,别以为露出精明的一面我就会把你当成有用之物。”他抬起她尖削的下巴贴近他,长眸微眯,冷光闪烁,“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把白家拉拢到自己麾下,连中州名将我都不屑一顾,又何况是你这只小蝼蚁?该是我的,终归要落入我手中。而你,连做枚棋子都不配!”

白绮歌不气不恼,由着他将下巴捏得生疼,目光直直地落入那双带着刻骨恨意的眼中:“你还不了解我能给你什么。”

“除了这身子和耻辱,你还有什么?”易宸璟冷笑反问。

不是吗?昭国已破,白家获罪,名冠中州的将门世家因为她含冤蒙羞,她还在这里自以为是地跟他谈什么价值,真是可笑。

然而下一刻易宸璟就笑不出来了。

有东西抵在胸口,坚硬,冰冷,恰是白绮歌秀拳对着的位置。

一支小小的银簪可能毫不起眼,关键时刻却可成为杀人利器。易宸璟还记得这支银簪,正是数日前遥皇赏赐给白绮歌那些饰品之一,有所不同的是,这支银簪显然被精心打磨过,锋利尖锐的尾端闪着寒光,轻易地刺透衣衫紧贴他的皮肤,稍一用力便能穿透表皮扎入心脏。

易宸璟轻蔑的目光终于变得凝重,难以置信。

白绮歌澄澈的眼中泛起一丝涟漪,自信而冷静:“易宸璟,别以为我是怕你,你知不知道,你的狂妄自大让你浑身上下都是破绽,我想杀你不费吹灰之力。”

“是吗?那为什么不杀我?杀了我你就能得到自由重回昭国。”初刻惊讶过后,易宸璟又恢复淡漠的气息,缩回手负在身后,面不改色地说道。

白绮歌耸耸肩,一翻手腕收回银簪。

“两个原因。一来,你有足够的实力与理由保白家不被人欺凌,如你所说,家人对我而言再重要不过,为了他们,我可以舍弃一切;二来,我需要查明真相——你不会真相信云钟缙的话吧?一个卖国求荣的叛徒口中所谓的真相有几分可信?敬妃娘娘说过,我曾为了你不惜舍身挡刀,你也说与红绡公主约定好不会丢下我,我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足以让我杀害情同手足的姐妹。我想知道真相,红绡公主的死也好,偷盗布防图送给云钟缙也好,我宁愿被你折磨到死也不想背负辱家卖国之名。”

前世为了保护国家利益以身殉职,那是她至死不悔的光荣骄傲,再生于此却莫名其妙背负罪名。辱家卖国四个字,让她的自尊心承担不了。

“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易宸璟剑眉微皱,倒吸一口气,眼中仍是半信半疑。

“信不信由你。你觉得以前的白绮歌能做到这些吗?相处十年,想来你该比我更了解才对。”

又是良久沉默,易宸璟方欲开口,不远处庵祠忽地传来巨大的轰响,大地也随之颤抖。他脸色霎时铁青,提足向庵祠奔去。

是爆炸吗?白绮歌蹙起眉头,想到敬妃还在庵祠中不由得也着急起来,紧跟在易宸璟身后匆匆而行,到了近前才发现里面已是一片混乱。

庵祠很小,平日里只有梅仙姑和十来个小尼姑在此修行,今天算上敬妃带来的人也不过三十多个,这会儿绝大部分都在庵祠院落中乱成一团,个个惊恐无措、慌不择路,左冲右撞地纷纷往大门口挤。

再往里看去,白绮歌差点停止呼吸——片刻前还清静安宁的庵祠如今火光冲天,晾晒蔬菜和药材的木架散倒在地,不时有人受绊摔倒。正对门口的祠堂烈火熊熊,透过敞开的房门依稀可见木质横梁即将坍塌,整座祠堂亦摇摇欲坠。

“敬妃娘娘呢?”加快脚步追上易宸璟,白绮歌吸着凉气问道。

心急如焚的易宸璟全然没时间回答,一把抓住哭哭啼啼忙着逃命的小尼姑厉声质问,结果除了更加响亮的哭声什么也没得到。

“问她们有什么用,一个个就知道哭!”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白绮歌迅速打量一圈,而后指了指旁侧的厢房,“祠堂没人,你去东院我去西院,找到后直接外面会合!”

这种时候该是他掌控局面,怎么反而被人指挥了?易宸璟错愕地看向白绮歌,后者已经一阵风似的冲入西侧小院,身影转眼不见。

白绮歌还当这是自己身体怎么折腾都没事呢,刚跑到西院便觉口干舌燥提不起力气,这才想起,如今自己不过是个娇弱之躯并且有伤在身,哪里经得起这番剧烈运动?只是由不得她过多犹豫,人命关天,十万火急,遥国皇宫中待她最亲切之人就是敬妃,无论如何不能让那个慈祥堪比娘亲的长辈有半点差池。

许是上天感应到她的焦急,刚转过院墙拐角进入厢房,白绮歌眼中立刻出现敬妃的身影,登时头皮一麻。

站在厢房角落里的人是敬妃没错,然而那情形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好——本就衰弱的敬妃瘫靠在墙角,身侧是神色仓皇的梅仙姑,两人且惊且惧地抱在一起。面前,一个手执宽刀的黑衣男人长臂高举,眼看大刀就要落下。

“大胆狂徒!”突兀一声高喝吓得那黑衣男人一抖,高举的手臂垂下半尺,扭过头,带着刀疤的面孔狰狞无比。

见出言怒喝的人只是个柔弱女子,那男人骂了句粗话就不再理会,回过头再次扬起宽刀准备下手。冷不防一道黑影飞快扑来,硬生生将他撞到一边。

“走!快走!”

梅仙姑被白绮歌一吼总算清醒了一些,见袭击者被暂时压制住,立刻拉着几欲瘫倒的敬妃拼命跑向中院。白绮歌看到两人的身影转过厢房消失不见,心中的巨石落地,爆发出来的巨大力量瞬间流失,眨眼间就被掀翻在地。

一刹那,刀光逼近眼前。

那人并不知白绮歌是什么来历,只是被她这么一搅和失掉机会恼羞成怒,举起刀便要往白绮歌头上砍。虽然白绮歌体力不足但经验犹在,回首拔出银簪向那人的脚踝狠狠扎去,立时一声惨叫响起,魁梧的身体扑通倒地。

生死攸关哪还想得到什么抓人,白绮歌翻身坐起拔足狂奔,刚要冲出厢房院外,却听从噼里啪啦的火光中传来捶门与呼救声。侧头张望,正见旁边的厢房里两道熟悉的身影。

是素鄢和素娆。

门被人从外面闩上了,力气弱小的素鄢和素娆怎么拉也拉不开,只得捅破窗纸大声呼救。若不是白绮歌听见声音停下脚步,恐怕她们姐妹俩今天就都要死在这场火中。

回头看看还在抱着脚踝痛苦呻吟的黑衣男人,白绮歌深吸一口气冲到门边,拔了门闩将素鄢和素娆放出来。

获救后本该高兴才对,姐妹二人却一脸惊恐地看向白绮歌身后。白绮歌心下一沉,匆匆回身,胸口蓦地一阵剧痛,踉跄着倒退数步撞在门板上。面前黑衣男人目露凶光,收回铁拳从背后解下弯刀,锋利的刀刃逼上她纤长的脖颈。

袭击者居然不止一人。

胸口被一拳击中令白绮歌气息一滞,眼前昏花,脑海里一片空白。待到回过神时,脖子上传来丝丝缕缕的冰凉,腥甜味弥散鼻腔。

躲避不及,还是受伤了。

血腥味似乎激起了那男人的兴奋,舔舔厚厚的嘴唇狞笑着撤了弯刀,最大程度地向后伸着手臂,打算给予柔弱的猎物致命一击。

刀光一闪,血花四溅,素鄢和素娆闭上眼惊声尖叫,脸上有滚热的液体滴落。

“闭嘴!”

冷冷的呵斥仿佛还夹带着愤怒,清润的嗓音却是极熟悉的。素鄢颤抖着睁开眼,果然是那张日日相见的清俊面庞,只是深邃的眸中多了几许焦躁。

方才凶残的袭击者正跪在地上,提刀的手臂静静地躺在一旁,整齐的断口涌出大量鲜血,大概是疼痛过头了,片刻后那黑衣男人才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哀号着抱肩打滚。

“汗巾拿来。”易宸璟连看都不看,简短地向素鄢和素娆二人发令,他接过汗巾后死死地捂在白绮歌颈侧的伤口上。殷红的血液迅速染红了汗巾,落在地面上砸出一朵朵妖艳的红花,易宸璟眉头紧皱,脸色阴沉得吓人。

伤口不算浅,虽未伤及咽喉却有不少血流出,本就有伤在身的白绮歌很快便惨白了脸色一阵头晕,若不是有易宸璟有力的手臂托着早就向后倒下了。

易宸璟毫不犹豫地把人打横抱起,顾不上干净衣衫被血迹沾染,脚步匆匆奔向院外。素鄢和素娆随后紧紧跟随,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开口询问了——易宸璟对外人淡漠,对这两个敬妃亲自挑选的妾室倒很平和,像这样冰冷的神色很少在她们面前出现,是而素鄢和素娆都看得出他很焦急又很恼火,自然不会去找不自在。

获救的敬妃和梅仙姑已经先一步到了庵祠之外,眼看易宸璟抱着白绮歌又弄得满身血迹,皆是心胆高悬。然而易宸璟没时间过多解释,让素鄢和素娆同乘一车后,自己走向另一辆马车。

“战廷,疮药。”

旁边一身锦衣劲装的心腹属下忙翻出随身携带的疮药送上,不需易宸璟吩咐,有条不紊地安排众人迅速乘马车离开,显然对易宸璟的行事风格十分了解。

“别睡,睡过去就醒不来了。”车内,易宸璟一边给白绮歌涂抹疮药,一边皱着眉头低喝。

“只是皮外伤,不至于要命的。”白绮歌表现得相当无畏,相比之下,反倒是易宸璟更像受伤的人。白绮歌失血过多有些头晕,横过手臂挡住车窗外射入的阳光,语气平淡如水,“想不到有人比我还讨厌你,是争夺帝位的其他皇子吗?”

易宸璟拿着药瓶的手一僵,沉吟片刻后声音更冷:“少多管闲事。”

“我不管的话,刚才敬妃娘娘可能就没命了。易宸璟,之前我说的话你一点儿也不打算考虑考虑吗?就当是赌一把好了,你有没有这个胆量与我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易宸璟剑眉高挑,颇有些意外自己竟会认真发问。

明知不该理睬她,可是白绮歌接连表现出的异样都令他不得不刮目相看——她的勇气胆量,她的机警敏锐,还有她的聪明才智,哪一样都不是他熟悉的小莺歌所拥有的,难不成她真的失去记忆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不,不可能,即便是失去记忆,她也还是她,害死红绡的凶手。

只是话已问出口,再无收回之理,且听她说说所谓的交易是什么吧,反正回去尚有一段路程,聊以解闷。

因着颈部伤口,白绮歌说起话来有气无力,每一个字却是咬得极清楚:“我要什么你知道,护白家不受人欺害,仅此而已,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要的,我不能直接给你,但肯定对你大有帮助——至少对你北征获胜有很大帮助。”

清俊却冷漠的脸上阴晴不定,看得出来易宸璟很矛盾。

这些日子白绮歌向其他人了解到不少遥国的事,遥皇一生好战,最大的愿望便是一统中州执掌天下,年迈后便将征伐重任交给了在战事上有着非凡才能的七皇子易宸璟。如果易宸璟能北征成功,消灭中州仅剩的、未向遥国臣服的霍洛河汗国,其功劳可想而知,遥皇对他的青睐和信任也会远远高于其他皇子。

面对如此诱惑,易宸璟会心动吗?

答案让白绮歌有些失望,但并不是失望到底。

“先闭上嘴,再多说几句话我就直接拉你的尸体回宫。”易宸璟似是威胁地在白绮歌的伤口上一按,冷着脸低声道。然而那一下并没有用力,与他先前对白绮歌所施暴力相比简直温柔太多太多。

大概是因为不相信她,所以才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吧?没关系,至少他的态度不像从前那般冷硬了。白绮歌相信,那些话在易宸璟心底必然有所触动,只要他想成为中州霸主,早晚有一天会接受她的条件。

倘若,他真的是帝王之才的话。

敬妃等人遇袭的事没有在宫中传开,自然也没人知道白绮歌为保护敬妃受了伤。许是想要表达谢意,易宸璟终于让白绮歌住到了条件稍好些的房间,还特地从昭国白府要来自小侍奉白绮歌的婢女玉澈照顾她,但仍是不许她四处走动,甚至,连居所的院子都不允许踏出半步。

不被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憎恨到死已经很好了。白绮歌淡然接受着这一切,对易宸璟亦没有更多要求,两人之间从激烈的矛盾变为平淡,也不过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

而就在这短暂的十多天内,各种珍贵补品、药材以及稀罕的点心源源不断送入白绮歌的房间,堆得像座小山。起初白绮歌还以为是易宸璟送来的,直到某天无意中发现在院外久久徘徊偷看的身影。

“这些东西敛尘轩都有,五皇子不必费心送来,便是送来我也用不上。”站在有些错愕的易宸暄面前,白绮歌平淡如水。

“我只是听人说你受了伤,正巧遥阖殿闲着许多药材,想想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你送来……”易宸暄笨拙地解释着,目光一直盯着白绮歌的脸没移开,怜惜之意赫然。

事实上自那次救了白绮歌后,易宸暄时常跑来敛尘轩游荡。白绮歌也不是没见过他偶尔走过院门口的身影,只是先前完全没发觉易宸暄的目的是来看她,这会儿觉察出易宸暄眼神里有着不该有的光泽,想后悔也晚了。

“此处是女眷居所,五皇子不该来这里,让人看见难免传些闲话。即便五皇子不在意,绮歌却是担不起的。毕竟皇上已经赐婚,再与殿下之外的男子往来就是我的不对了。”

“我明白,只是……”易宸暄黯然低叹,垂头丧气满眼落寞,“我只是忍不住想看看你。”

“五皇子想见我随时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敛尘轩,没必要私下往来,落人口舌对你我都不好。”

不管易宸暄怎么说,白绮歌始终不为所动,一直保持着应有的距离,这一点颇为出乎易宸暄的意料,再开口不觉带了些许沮丧:“你不想见我?”

炎凉深宫,有个位高权重又体贴入微的皇子处处牵挂,哪个女子会不想与之相见甚至是两情相悦呢?白绮歌虽对男女之情没什么期盼,对易宸暄却并不讨厌。然而有些事情容不得她,有易宸璟在,她还能期盼些什么呢?

目光越过衣衫整洁的肩头静静看向步伐沉稳而来的男人,白绮歌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似是遗憾,又似自嘲。

“五皇子请回吧。”

易宸暄越发迷茫:“你这是……”

“什么风把五皇兄吹来了?平日里几位皇兄皇弟想见你可不容易。”易宸璟清和的声音从中打断,语气淡而无味,波澜不惊。

白绮歌早看到易宸璟走过来因而不觉意外,易宸暄则不然。他是背人耳目悄悄来这里的,被人发现难免有些慌乱,何况来者又是易宸璟,白绮歌名义上的未婚夫君,纵是有再多话也只得咽回肚里尴尬离去。

易宸璟负手看着易宸暄离去,转身,平和之气尽去,又是迫人的凛冽:“我不想见你和他再有来往,好自为之。”

“我自有分寸。”白绮歌也换上一副淡漠的表情与之相抗。

“分寸?”易宸璟冷笑,抬手抵住她尖削的下巴,映入白绮歌眸中是一片绝情,“你不需要分寸,只要按我的吩咐去做就够了。”微风拂动如墨发丝,露出雪白颈间细长的伤口,易宸璟眉头微皱,放下手略有收敛,声音依旧毫无温度:“明日皇后寿宴,你也去。”

皇后寿宴,宫内晚辈女眷必须到场。因遥皇已经赐婚,白绮歌虽然还未正式嫁入敛尘轩却也算是女眷身份,不得不去。

为了这场没人期待的寿宴,易宸璟给白绮歌出了道难题,然而真正为难的不是白绮歌,是素鄢。

易宸璟只许身为联姻公主的白绮歌穿婢女服,这无疑是在羞辱白绮歌的同时也令敛尘轩面上无光。素鄢担忧却不敢发问,实在想不通如此自损的做法有什么意义。碍于限制,无奈之下素鄢只得偷偷请来司衣库的师傅用上等绸缎草草赶制出一身婢女服,可是面料再好,终归是下等款制。

白绮歌对此并不在意,寿宴当日她穿起婢女服,长发轻挽,素面朝天,与众女眷相去甚远的简朴衣装难掩一身风华,丑陋伤疤后淡然的双眸同样令人无法逼视嘲讽,就这样昂首挺胸地跟在遥国七皇子身后踏入御花园乘祭宫。

除了先前见过面的几位皇子外基本上没有人认识白绮歌,众人虽好奇怎么会有婢女进入寿宴,但见七皇子沉着脸走在前面,再多疑问也只能憋着放在肚子里。

易宸璟与遥皇及皇后寒暄一番呈上寿礼后,他在靠近门边,众皇子之末位坐下——敛尘轩在遥国皇宫中地位就是如此。

敬妃有恙在身,早已对遥皇言明无法前来,唯有素鄢和素娆陪在易宸璟身侧。开宴时易宸璟阻止了两位妾室布菜伺候,下巴一扬,面向白绮歌的脸色阴冷如冰:“倒酒。”

倒酒本是下人做的事,于主子身份的白绮歌不符。然而白绮歌毫不在意,自然从容地绕到桌前倾斜玉壶,晶莹澄净的玉露琼浆斟满酒杯。

别人看她是联姻公主身份高贵,觉得由她来倒酒简直有失身份。白绮歌自己却明白,她在敛尘轩的地位比之下等侍女尚且不如,做些伺候人的事自然理所应当。能活下去已是极难,还在乎这些虚荣名分干什么?

易宸璟的声音略大,惊动了遥皇。遥皇威严的目光扫过,而后化为疑惑:“今天是皇后寿宴,一众伺候的下人都由皇后安排,七皇子怎么还带着侍女?”

“父皇有所不知,这女子并非七皇兄的侍女。”先前见过白绮歌的九皇子扬声笑道,“虽然她容颜颇有些难以入目,可她的的确确是昭国的祈安公主没错,并且酒量好得很,我们兄弟几个都甘拜下风,自叹不如啊!”

九皇子年轻莽撞,说话不假思索直来直去,殊不知这句看似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听在遥皇耳中不亚于巨石落水,遥皇宽和的目光忽地失了温度。

“璟儿,既是祈安公主怎么让她如此装扮?你啊,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也没长进,依旧不改少年心性,竟要因着女子的容貌取人吗?”

“儿臣知错。”遥皇也算是一代明君,自来讨厌以貌取人,易宸璟听得遥皇话中微有不满之意,急忙从座上站起躬身道歉,“只是顾及昭国已经为我大遥臣国,臣国公主自然比不上大遥皇室之女尊贵,同装同席未免有辱众女眷。”

“嫁入我大遥便与昭国再无关系,你又何必处处刁难苛责?”遥皇唤来外面候着的侍女,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带祈安公主换身合适的衣服,在末席加个位子与其他女眷同坐。”

金口玉言,不可违背。易宸璟冷着脸使了个眼色,白绮歌谢过遥皇后随侍女离去。九皇子自知失言罚酒一杯,忽而冷却的气氛渐渐又重新热闹起来。

“七皇子是想借贬低昭国显示自己的战功吧?外面长大的就是没脑子,对联姻公主这般羞辱,传到昭国还不知道要招来多少怨恨。都说七皇子以战功卓著自居,事事狂妄,今日见了,这话倒真真觉得贴切。”五皇子身后的随行太监低头耳语,语气里嘲笑讥讽毫不掩饰。

“莫论他人是非。”易宸暄放下酒杯,神色复杂地看向白绮歌离去的方向,“回去取套衣裳来,让戚儿找最好的,直接送到侍女备间。”

简单吩咐后,五皇子易宸暄端着酒杯站起,笑如春风:“儿臣宫中有事要暂离片刻,这杯酒就当自罚,稍后回来再与父皇、皇后及诸位兄弟痛饮。”

“既然有事就先去吧,处理完早些回来。”

遥皇不疑有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继续与其他人宴饮交谈,易宸璟则不动声色地倒着酒,目光不善地直盯着五皇子离去。

出了寿宴白绮歌如释重负,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到备间后侍女叮嘱她几句不要乱走便去寻可换的衣服去了,留下白绮歌独自在房内等候。

房门一声轻响,白绮歌应声回头,忽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来人不是送衣服的侍女,身姿颀长挺拔,那双温柔的双眸一如初见,淡淡的笑容挂于嘴角。

“我让人找了两身衣服来,你试试可否能穿。”易宸暄转身关上门,极其自然地走到白绮歌身边,堆叠整齐的衣物交到纤弱的手上,“你先换上看看,不合身的话我再叫人去找。有什么事就喊我,我在门外等着。”

“多谢五皇子。”白绮歌敛起错愕的表情,轻轻点头,眼神全不似看易宸璟时那般漠然。

易宸暄欲言又止,半晌无奈一声轻笑:“别叫我五皇子,叫宸暄就好,不然总觉得是在刻意疏远。”

白绮歌确是故意疏远的,身份悬殊,接触太深有害无益。尽管她很喜欢与易宸暄共处的感觉,可是白绮歌很明白,势力纷杂、明争暗斗不休的皇子们各有立场。眼下易宸璟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并且暗中派人监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成为别人惹怒易宸璟招来事端的根源。

她不想连累易宸暄,哪怕只有在他身边自己才能喘口气,才能感受到一丝安稳。

白绮歌利落地换好衣衫重理云鬓,瘦削的身影打开门再次出现时,易宸暄眼前一亮,不由得露出赞赏的笑容:“谁说你其貌不扬的?无非是这伤疤让他们瞧不起,若与其他女子站在一起你还要美上三分。”

“美丑又如何?亡国祸水多为倾世佳人,也只有丑陋不被追捧的才能安身保命。”白绮歌低下头,几不可闻一声轻叹,“无论美了丑了,对了错了,女人不都是要被指责的吗?倒不如得一副丑陋面容隐居避世,吓不着别人也苦不着自己。”

白绮歌说话的语气虽是玩笑,其中酸涩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素鄢美,出身低微也只能混得为人妾室,但至少有处归宿遮风挡雨,有妹妹和敬妃疼着护着。白家三小姐听上去高不可攀,最后结果逃不脱被深爱之人的嫌弃和怨恨,即便身为替嫁公主也是饱受折磨。

命无定数,是倾国红颜还是丑陋村姑,未来谁也无法把握。

“在想什么?”耳边一抹微热,白绮歌抬起头,正对上温柔的双眼。易宸暄捋起她的一缕杂发放到耳后,认真端详许久,指尖流连白绮歌的面庞不舍得放下,“其实……”

“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回寿宴那边。”白绮歌不动声色地躲开他温热的手掌,后退半步。

对于了解不深的人,再怎么有好感也不能轻信,无处不在的危机感夺走了白绮歌坦然接受温柔的权力,要小心,加倍小心,不是小心易宸暄,而是隐藏在她身后时时刻刻想要给她最痛一击的人——易宸璟。

然而,易宸暄的执着超乎了白绮歌的预料。

转身的一刹那,手腕传来巨大的拉力,结实的双臂将白绮歌紧紧圈住,不容逃离。

脊背紧靠温暖的胸膛,耳侧的呼吸清晰真实。如此唐突的行为本该痛斥,可是白绮歌无法开口,声音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莫名其妙,自那天之后无数痛苦和委屈忽地涌上心头,有种冲动想要一股脑说给身后的男人听。

步步难行的遥国皇宫中,唯有他敢迎着易宸璟的刁难保护她,尽管屡屡被拒绝。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七弟的女人,只是看着他那般待你我没办法坐视不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第一次见你在大雨中奄奄一息时我就动了心,我想保护你想照顾你,可你总不给我机会。绮歌,我不相信你会害人,更不相信你会卖国求荣,如今上天让你历经苦难来到遥国就是为了让我见到你,难道到现在你还要隐忍逃避吗?”

除了激动的倾诉外周围悄无声息,白绮歌僵着身子不敢动,怕一动,许多东西就会幻灭。

不,或许,已经有东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暮色中。

白绮歌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后,她试着推了推圈在身上的手臂:“五皇子话可说完了?说完了就放手吧,我会当今日所听所闻都是酒后醉言,也请五皇子忘记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你不信我?”易宸暄松开手臂,声音里满是失落,手掌依旧紧扣着白绮歌的皓腕,“绮歌,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对你的情义?如果你愿意——只要你愿意,我明天就去向父皇奏请,让七弟解除婚约还你自由,好吗?”

“不需要。”

冷硬的回答与之前矛盾的心虚落差极大,连易宸暄也听得出,白绮歌的情绪陡然变化。

“对不起,吓到你了。”易宸暄轻叹一声放开手,放弃了坚持。

白绮歌整理好衣衫,表情不知不觉冷淡下来,与易宸暄之间的距离也悄无声息地拉开。能被人告白是件幸福的事,尤其是在这种逆境中令人忍不住想要放弃一切紧紧抓住这热切的深情。

然而白绮歌没有被意外表白冲昏头脑,易宸暄越是深情,话语中无意泄露的那一点纰漏就越是突出,让她不禁心间一凉。

“关于红绡公主和我偷盗布防图的事,似乎五皇子不该了解得如此清楚。”

正想要上前一步并肩站立的易宸暄忽地一僵,哑口无言。

他当然无话可说。

白绮歌抬头,平静地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御花园。渐渐降临的夜色贪婪地侵吞着那片光亮,也不知道是否会有彻底黑暗的那一天,寒夜里一点星火实在太难得,却总是可望而不可即。她本以为会变成唯一温暖来源的人却给了她警惕和心冷,这广阔而寒冷的遥国皇宫里,还有能带给她力量的人存在吗?

假如易宸暄只是甜言蜜语许她柔情约定,也许她会百般犹豫后选择相信,可是,他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知道我是替嫁公主的人并不多,认识白家三小姐的人更少,而知道我与红绡公主之间的恩恩怨怨,知道我偷献布防图害得昭国沦为臣国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易宸璟想要查出一点蛛丝马迹尚需大费周章,五皇子你深居宫中不插手外事,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些鲜为人知的信息的?还有,敬妃娘娘遇袭的事只有在场几人知道,你又是从哪里听说我受伤而后送药的呢?”

“我想你误会了,绮歌。”易宸暄苦笑,本想拉住白绮歌的手却被她毫不留情地甩开。他黯然放手,贵为皇子的易宸暄静静地站在白绮歌身后一步远,“七弟看似平和谦卑,骨子里却是个心高气傲而又隐忍不发、长年韬光养晦的人,我一直怀疑他为何同意由你替嫁却又要不停地加以折磨,所以才派人想尽办法暗中调查——绮歌,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隐忍不发,易宸璟吗?如果动不动就对她施以苛责暴力的易宸璟那叫隐忍,那么她又何尝不是?

若是不想忍耐的话,白绮歌相信,以她的能力想要杀死易宸璟并非难事,尽管她现在的身体相当娇弱。

白绮歌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的情绪和面色恢复到先前状态:“七皇子为人怎么样与我无关,你们兄弟之间的钩心斗角也牵涉不到我。在这深宫中我只求自保别无其他,还望五皇子成全。”

话说到这种地步,再解释未免过分了,易宸暄不是不知深浅的人,稍作缓和后很快便恢复常态,又变回温文尔雅的遥国五皇子。

“天黑难行,我和你一起回去。”

泛着柔和光芒的八宝宫灯与两道身影一同出现时,闷头饮酒的易宸璟眼神一冷,紧绷的神经却放松下来。

“一起离开又一起回来,真是凑巧。”借着歌声与喝彩掩盖,易宸璟举杯低声道。

白绮歌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随你怎么想,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

“想你换身衣服怎么那么久,想这身衣服似乎见五皇子妾室戚氏穿过,想你们两个……私下究竟有什么勾结。”

整日跟犯人一样囚在敛尘轩里,哪来的机会与人勾结?白绮歌知道这是故意刁难,并不恼火,反而露出一抹平淡的微笑:“是,我和五皇子早有勾结,恨不得每天见面一诉衷肠。”

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算承认了也没有人会相信,明白白绮歌是就着话头故意嘲讽,易宸璟索性闭嘴不再说话。

虽然不想,但易宸璟不得不承认,白绮歌的辩论口才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

见二人贴得极近频繁耳语,素鄢还以为被遥皇斥责后易宸璟有所改变,这是二人关系逐渐缓和的兆头,不由得笑着倒了两杯酒递到白绮歌和易宸璟面前:“绮歌妹妹来大遥有段时日了,殿下一直忙里忙外也没时间交谈,我看不如对饮一杯,千言万语尽付酒中,往后一家人和和美美可好?”

讽刺的笑容漫上嘴角,易宸璟接过酒杯,微微眯起眼睛:“好,当然好。有如此丑女在怀,倒是不怕外人惦记。”

素鄢和素娆在旁侧听着,不禁讶然,怎么殿下好像是醋意横飞?

“殿下过奖,先干为敬。”白绮歌不恼不怒,仰头畅饮,一大杯酒又是点滴不剩。

易宸璟会吃她和五皇子的醋?天大的笑话。只怕他巴不得她会倾心于谁,然后棒打鸳鸯让她痛不欲生吧。

各人各怀心思的酒席毫无乐趣可言,未到夜深,易宸璟便借口敬妃独自在敛尘轩不便久留,带着白绮歌等三人提前离席。御花园离敛尘轩距离并不算近,易宸璟让素鄢和素娆先乘步辇回去,独留白绮歌一人在身边,说是有些醉意想步行回去顺便醒酒。

素鄢没有多想,素娆有些不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闷闷不乐地跟在姐姐身后先行离去。白绮歌笑着送姐妹二人离开,再转身,笑容消失不见。

“有什么话直说吧,趁现在没人盯着。”

“你怎么知道?”易宸璟挑眉,看样子颇有些兴趣,“有没有人跟踪你都感觉得出来?”

“从敛尘轩到御花园宴席一路都有人在附近盯梢,我去换衣服的时候却没有。”白绮歌没有正面回答,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只怕不是一日两日,而是由来已久了吧?”

沉默许久,再开口时易宸璟竟有了一丝怅惘:“你真的变了,如果给你足够的力量,也许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你不来惹我,我自然不会对付你。”

可能吗,在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被害惨死后忘记一切,任由可能是凶手的人逍遥于世?她白绮歌变化再大再聪明,终究逃不脱跑不出他的掌心,待到她失去利用价值后,作为祭奠也好,作为另一个世界的陪伴也好,总归要亲手杀了她为红绡报仇。

江山,复仇,他一样都不会放弃。

白绮歌放慢脚步忽地停住,侧过身,月色下的面庞模糊不清:“低声下气忍耐三年,防着所有兄弟和皇上,你打算再等多少年才暴露本相?”

“奉劝你一句,少自作聪明,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尤其是在你身上还担着罪孽的时候。”易宸璟脚步不停,语气阴冷如冰,心里却是一动,越发诧异不已。

好敏锐的女人。

白绮歌警惕地打量四周,确定没有外人才淡淡开口,一字一句,无不击在易宸璟心上。

“设计云钟缙骗取布防图,毫不费力地攻破昭国边防,我所知道的遥国七皇子才智非凡有勇有谋——别看我,我不是在夸你。可是回到遥国皇宫后你一直沉默低调,甚至是故作愚钝给众皇子和皇帝看,包括刻意叫我穿下人衣装出丑,让皇上听见你命我倒酒的呵斥,令大家以为你居功气傲、不懂收敛,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巧妙隐藏你的实力。你是担心风头太盛成为其他皇子排挤的对象吧?还有无处不在的跟踪监视,包括对我的,都是皇室内权力倾轧钩心斗角的产物。”

零零碎碎的信息组合拼凑后,白绮歌得出如上结论,这是入皇宫以来她不断思索的成果。

顺便,对易宸璟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沉默像是路边拒霜花的味道在两人之间弥漫,人烟稀少的小路上,遥国最不被朝臣们看好的七皇子负手而立,面前仰起头对视的女子身材瘦弱,却有着比男人更沉稳更坚毅的眼神。

“易宸璟,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盯看许久,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破绽,丑陋的伤疤仿佛在嘲笑易宸璟的徒劳,丝毫看不出那一番足以令任何人震惊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夜风渐起,吹得白绮歌发丝缕缕飞散。

脸上的伤疤有些痒,倒不是因为还在结痂期,而是因为干燥而温热的指尖轻轻扫过。

白绮歌是第一次见到易宸璟这般表情,困惑,迷茫,仿若沉浸梦中,浓浓的痛苦毫不掩饰,一双比夜色更深邃的眼睛好像会把人吸入无底的深渊。

而他的声音也是第一次那么轻柔,带着忽然而起的醉意呢喃。

“小莺歌,告诉我,红绡的死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这是易宸璟暗中追寻的真相,也是白绮歌所受苦难的源头。如果可以,白绮歌多希望自己能够轻松地开口回答他,两个字就好。

只要告诉他,她与红绡的死没有任何关系,一切折磨就都会结束。

若是他相信的话。

“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酒气扑面而来,沉甸甸的头颅忽地抵在白绮歌的肩头,细碎的呢喃声越来越小,一个字都听不清。没有质问或是其他什么,易宸璟就如同丢失心爱珍宝后不知所措的孩子,仿佛要把所有隐忍和负担都转给别人,这样,他就不会痛苦了。

白绮歌静静地站着,耳边是高她一头有余的男人滚热的面颊,还有对另一个女子的深沉呼唤,那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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