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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时间飞逝,到了35亿年前。

此时在地球上原始海洋这锅浓汤里,一种神奇的力量让蛋白质、核酸、多肽、多糖这些物质自己聚集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个小球状的聚合体。这些聚合体更像一个个组织、一个个系统,还能吸收分子物质,在内部进行反应,排出废物。

但这些,还只是化学反应,非常复杂的化学反应。

那么生命的真正特质是什么呢?除了新陈代谢、遗传繁衍之外,生命应该拥有那种最独特的、既看不见摸不着却又高贵无比的东西——“自我”。当不可思议的“自我”产生出来,而“自我”又进一步促进化学反应、决定物理动作的时候,我们才能够惊喜地说:“这是生命!”

“自我”能够让最最低级的变形虫趋利避害,能够让没有神经的植物向光向地,能够让动物们捕食繁衍,能够让我们人类欢笑哭泣。

很遗憾,到今天为止,我们还无法搞清在35亿年前“自我”产生的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是一场爆炸?也许是海底火山喷涌?抑或仅仅是一道幸运闪电地划过?我们还不知道,但我们知道的是——

在这个无边无际、让人敬畏的宇宙中,我们每一个生命,我们每一个“自我”,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令人骄傲的奇迹。

这是奥黛丽最后一节《生命起源假说》课的讲稿。约翰·金关闭了这个文件,十有八九,这将是一节无法完成的课。他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睡得正熟的奥黛丽,她美丽的脸庞被长发挡住了一半,长长的睫毛随着温柔的呼吸轻轻颤动,晚餐的美食好酒和刚才的激情欢愉似乎让她得到了真正的放松。

她睡得像个婴儿。

如果可以选择,约翰可以放弃一切,永远生活在这个瞬间。他轻轻地吻了一下奥黛丽的脸,奥黛丽发出了一声令人心动的鼻音,翻了个身没有醒来。泪水涌进了约翰的眼睛,他真的很想把她摇醒,告诉她一切,然后听从命运的安排。但是结果会怎么样?丧失自由还是小事,最可怕的是被人威胁去做那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因此,他没有选择,房间外面那二三十个强壮敏捷的保镖和那个如猎犬般机警的保罗也不会让他选择。但是,他也许可以为奥黛丽做最后一件事。

他打开了奥黛丽的电脑,试了几次之后,就通过了密码认证。J-Cloud公司系统的安保设计是可以允许高管远程进入内部行政网络的,但是不能进入涉及服务器管理的技术网络,真正核心的最高权限只能在“圣殿”里使用。但是这已经足够了,约翰在内部网络做了一个小小的维修预约。然后就退出了J-Cloud公司的系统。

是时候了。

该是告别的时候了。

约翰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奥黛丽,最后看了一眼他一生之中最不可分割、最美丽也最有意义的那一部分。

然后,他果断地打开了卧室里的衣橱。

再见了,奥黛丽。

再见了,约翰·金。

在约翰住宅的前面停着三辆轿车,另外还有十几个荷枪实弹的保镖在花园和约翰的客厅里。保罗坐在车里开始后悔自己答应了约翰的请求,但是当时也确实没有其他选择,没办法因为几年前一枚没有立案的指纹就把他送进警局或FBI,而直接送到布朗将军那儿显然也不是很好的选择。所以,只能在这儿坐等太阳升起,但愿这小子能够遵守诺言,保罗心存侥幸地想,起码别在奥黛丽那儿惹出什么乱子。

他看看周围茫茫的夜色,感到一阵倦意袭来,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也许真到了该退休的年龄。这时,他的视线被约翰家西边隔壁房子前边的路灯光下一个“待售”的牌子吸引了。这里的小区环境很不错,房子应该很好卖,可是夜色中却隐约感觉那栋房子似乎空置了很久,花园荒草丛生。

也许是房主要价太高了,或不急于出手?

在不远处保罗看不到的地方,“食指”举着夜视红外望远镜在观察着他们这二三十人的一举一动。6个在车里,13个分布在房子周围,通过红外望远镜还可以看到另外4个在客厅里,还有一个刚刚去了厕所。卧室里的两个应该是约翰和奥黛丽。

“食指”把红外望远镜放到一旁,仔细地判断了一下,要突破这些保镖干掉约翰,并不是不可能,毕竟他们最重要的使命还是保护奥黛丽。但是动静就太大了。今天中午的任务失败,主要由于没有考虑到保罗的出现,另外,也是因为要尽量完美地把事情处理成为一场刑事案件。但毕竟是失败了,这在“食指”的职业生涯中非常罕见。从专业的角度讲,失败的概率是永远存在的,那么专业人士能够做到的,就是把这个概率尽可能降到最低。而面对约翰这样一个普普通通、非专业人士的目标,“食指”还有的是机会。

他等待的机会马上就要出现了。

约翰·金轻轻打开自己卧室壁橱的门,右手摸到旁边墙壁上一个不为人注意的按钮,使劲按了下去。他听到壁橱地板下面发出了“咔”的一声轻响。他蹲下来,用力往下压壁橱的地板。地板无声地向下打开,露出了一个地道的洞口。约翰轻轻跳进地道,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手电筒叼在嘴里,然后探身出来,最后看了一眼奥黛丽,然后从里面把壁橱的门拉过来关好,蹲下来让全身进入地道,再把壁橱地板重新推上去,将地板下面的弹簧锁锁上。

他凭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开始在地道里向前爬去。

几年前自己秘密修建的这个地道还算宽敞,每过几个月,约翰都会这么爬行演练一回。这一次,是真的了。最优秀的玩家,永远要优先考虑失败和风险,并且把退场策略放在第一位,约翰一直坚信这一点,这不止一次地救了他的命。

地道只有几十米,一直向西,约翰很快就爬到了头。手电筒的光照亮了地道前方的一个小门,他使劲一推,门轻轻打开,他钻了出去。

这是一个地下室,很久没有人待过了,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约翰借着手电筒的光,熟练地顺着台阶走上去,打开通向一层客厅的门。客厅空空荡荡,没什么家具,但所有的窗户都拉着厚厚的窗帘,不用担心手电筒微弱的灯光被外边看到。约翰走到厨房,轻车熟路地从洗脸池下面摸出一个书包背好,从书包的侧兜里取出一把车钥匙。然后他关上手电筒,走到窗边,从窗帘的缝隙往东边隔壁看去。

保罗和他的团队还机警地在东边约翰·金的住宅旁巡视着,路灯之下,约翰前方20米处那个“待售”的牌子孤零零地矗立着。这栋紧邻着约翰住宅的房子在文件上属于一个叫加布里尔·格兰特的人,此人10年前买下这栋房子,9年前就立起了出售的牌子,但是没有一个买主或者中介能够打通他的电话。当然,也没有人见过他。事实上,这个加布里尔·格兰特一生之中没有办过信用卡,没有找过工作,没有去过医院和超市,他这一辈子只干了一件有意义的事——就是用全款买下了约翰·金西边隔壁的这栋房子。

约翰数了数路上经过的车辆,还好,10分钟内有32辆车经过,此时出去不算引人注目。他走到车库,车库里停着一辆保养得不错的2011年的雪佛兰,油箱是满的。他坐进去,打着汽车,关掉大灯,然后按下了打开车库门的按钮。

车库门缓缓升起,没有发出任何惊扰夜色的噪声。约翰微踩油门,雪佛兰轻盈地沿着车道向外滑去。

加布里尔的这栋房子在约翰房子的西面,车库又在这栋房子的西方,而这个车库的西面,恰恰挨着再往西面那栋房子的车库。保罗和他的团队都在东面约翰的房子周围,因此都没太注意这辆车从西面隔壁的车库里开出来了,而且在往西拐弯的瞬间才开启了车灯,并疾驰而去。

“食指”注意到了这辆车,但是他无法判断这辆车是从约翰西面的房子里出来的,还是从更西面那栋房子里出来的。最后,他认为是从更西面那栋亮着灯的房子里开出来的。因为约翰西面那栋房子好像根本没有住人。

没有住人的房子怎么可能在夜里突然开出一辆车呢?

确信没有人发现自己之后,约翰加大油门向前开,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他停下了车,该往哪边走?往南是一个选择,往北是另一个选择。往南意味着风险,往北则意味着自由。

他凭着记忆打开手套箱,在里面翻出了一盒香烟。他用点烟器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烟雾九年以来第一次重新弥漫在他的肺泡里。烟已经放了太长时间,抽起来十分干涩,但焦油和尼古丁的刺激让他的大脑兴奋起来。

往南走意味着他要在形势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冒着巨大风险帮奥黛丽查明真相。往北走则意味着新的自由、新的生活。往南走,等待他的也许就是监狱、刑讯和无穷无尽的折磨,照今天中午的情形看,甚至有可能是死亡。往北走,等待着他的是再一次平静简单、悠闲自由的生活,他几年以前挣的钱足够他过几辈子了,当然他可能还会去找个工作,但那纯粹是兴趣,只是自由生活的点缀,而且只要他再谨慎一点,就不会像这次一样被人抓到痕迹。

比起监狱或者死亡来讲,那种无忧无虑、宁静自由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但那是没有奥黛丽的天堂,永远不再有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抚摩和她的呼吸。

那不是天堂。

没有她,哪儿都不是天堂。

约翰把烟扔掉,踩下油门,毅然向南开去。

对于克拉克·贝尔和鲍勃·阿诺德而言,J-Cloud公司不只付给了他们夜班保安的薪水,而且还给他们原本无聊至极的夜班工作带来了无尽的乐趣。此刻,他们两个就坐在J大厦宽敞门厅里的夜班岗位上,用J-Cloud公司生产的视网膜投射眼镜观看着橄榄球比赛的直播,更棒的是还可以用耳麦和在公司其他地方值夜班的保安哥们儿们一起对比赛评头品足、欢呼怒骂,除了没有啤酒,这几乎和在酒吧看球差不多,当然,还挣着钱。

比赛正到关键时刻,语音提示打扰了他们的兴致,有人出现在了大玻璃门外面。“烦人。”克拉克嘟囔着,按了一下通话钮:“你是谁?有什么事?”

一个穿着水暖工维修制服的小伙子出现在安保屏幕里,他对着摄像头说:“修厕所的,你们顶楼女厕所漏水。”

克拉克查了一下电脑,果然有一个维修预约记录,见鬼,刚上班的时候怎么没有注意到。他点了开门键,那个小伙子拎着水暖工常用的工具箱走了进来:“嘿,咱们都够倒霉的,这么晚还得干活。”

克拉克看到小伙子工作服上的公司名称:“‘超净’公司?我们这儿物业修厕所每回都用的是‘清洁连锁’公司。”

“太好了,”小伙子掏出一张预约单放在克拉克面前,“你给我签个字,就写‘保安禁止进入’,我就可以回去看球了。”这时,旁边的鲍勃发出一声哀叹:“见鬼,巴恩斯失误了!”小伙子愤愤不平地看了他一眼:“真不公平,看着球还能挣工资。”

克拉克仔细核对预约信息,鲍勃在一旁瞄了一眼,说:“顶楼?‘圣殿’旁边的厕所坏了,那可是大事,赶紧修好了,别惹着A-QUEEN。”克拉克核对无误,对小伙子点点头:“跟我上去吧。”

克拉克用指纹打开直通顶层的电梯,带着维修工到了顶层,走到“圣殿”旁边的女厕所旁:“就是这儿。”

维修工打开女厕所的门,不禁吹了声口哨:“真够奢侈的,比我们家都大。什么样尊贵的屁股配得上这样的厕所?”

“你快点干,公司规定,顶楼是重要区域,你在这儿干活,我还得在这儿陪着你,别让我等太久。”克拉克嘟囔着,他站在一旁,再次打开眼镜里的比赛直播。

“真不公平啊,西雅图海鹰队最忠实的球迷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还要修厕所。”维修工哀叹道。

“你是海鹰队的球迷?”克拉克鄙视地问。

“怎么了?看来你是旧金山淘金者队的傻瓜粉丝了?”维修工毫不相让。

“说话注意点,小子。”克拉克有点火了。

“现在几比几了?有种跟我下一注,你敢赌淘金者赢吗?”维修工挑衅地拍拍口袋。

克拉克心中暗喜,已经第四节了,这小子看来还不知道淘金者队已经领先了23分:“废话,老子奉陪。”

维修工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翻出300美元:“来就来个痛快的。”

这么多?克拉克有点犹豫,不过比赛还剩十几分钟,海鹰队应该是翻盘无望了:“好小子,300就300。”

“别废话,不是我瞧不起你们,你们这帮淘金者队的穷球迷有那么多钱吗?露给爷瞧瞧?”维修工脸上讽刺的表情都快让克拉克发飙了。

“你等等我,不就是300美元吗,咱们说好了,你等会儿别赖啊。”克拉克生怕维修工后悔,赶紧坐电梯下楼找自己那帮兄弟筹钱加入赌局。

他刚刚离开,维修工立刻走进厕所,他的十个手指在空中剧烈地活动了几下,然后打开自己眼镜旁边的报时器,同时打开工具箱。

9点55分10秒,他取出一个专用的电钻,从女厕所门边的墙上钻了个大孔。

9点57分23秒,他用钳子通过那个大孔从墙里拉出了一组电线。他笑了,J大厦的装修是温斯顿兄弟工程公司承接的,而温斯顿兄弟工程公司所有的设计都是类似的,保安摄像头的视频线走线从来都是一样的方式和位置。

9点58分41秒。他把一根视频线剪断,然后迅速把断头分别插入自己带来的一个装置的两端。之后,他用那个装置抓取了一帧此刻“圣殿”门口楼道里空无一人的静态视频画面。这样,“圣殿”门口的摄像头传给保安看的,永远都将是他刚刚抓取的这一帧平安无事的画面。

9点59分50秒。他收好箱子,走出女厕所大门。

9点59分58秒。他站在了“圣殿”门口。

10点00分01秒。他轻轻说了一句:“芝麻开门。”然后,“圣殿”之门发出了“咔”的一声轻响。

约翰·金轻轻一推,“圣殿”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约翰再一次走进“圣殿”,第一件事,就是捡起“圣殿”里大门旁边的那个他自己落下的巴别塔腕表,并关上了整点报时的闹钟声。这个个性化的闹钟铃声有点特别,是一个女声一直在说“开门”“开门”。当然这是奥黛丽的声音。

几小时前约翰和保罗、奥黛丽离开“圣殿”的时候,约翰用腕表录下了奥黛丽“开门”的语音指令,然后迅速把这个语音设为腕表的整点闹铃声,再伪装系鞋带,把腕表放在了“圣殿”里大门的旁边。坐电梯离开之前,奥黛丽没有按下“圣殿”门外的“离去”按钮,这样安保系统就以为奥黛丽还在“圣殿”里。尽管“圣殿”的大门是关上的,无法从外面进入,但只要每到整点,“圣殿”里面的腕表发出奥黛丽“开门”的声音,“圣殿”的门就会自动打开。

完全绕过了那些指纹、虹膜、DNA、声纹系统,约翰此刻独自站在“圣殿”中心。他凝视着那一组组闪烁着灯光的服务器,倾听着它们发出的和谐的嗡嗡声。他知道,这里是中枢,这里的服务器连接着世界其他地方的上百万台服务器,而那些服务器连接着全球数以十亿计的智能电子设备。

太壮观了,但是毕竟还有正事要做,约翰不得不收摄心神。走到奥黛丽留在办公桌上的电脑前。未经授权进入“圣殿”是极端困难的,但是一旦到了里面,就进入了J云端网络的核心。第一步,约翰进入公司的动力系统,停掉了所有能够到达大楼顶层的电梯。

之后,他开始查询整个系统的内核——云端中枢服务器的日志。他必须搞清楚巴别塔和J-Cloud系统发生了什么,这关乎数以十亿计的用户,关乎奥黛丽所继承的事业,关乎杰森·基德曼死亡的真相。

很可能,也关乎约翰自己的生死。

“食指”在隐蔽处看着保罗的人逐渐开始疲倦,开始盘算自己的机会。此刻似乎还不是最佳时间,人到凌晨四点才是最为脆弱的,血压开始进入最低点,熬夜的人进入非常困倦的状态,可以再等等。尤其是保罗·加西亚还似乎显得很精神。今天中午和保罗的遭遇,令“食指”对这老狐狸更警觉了,毕竟是职业的,也是同行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说是自己的前辈。

“食指”再一次拿起红外望远镜仔细观察。和外面不同,房间里舒适的环境应该更容易让人睡着。果然,客厅里的两个保镖好像已经开始打盹儿,另外三个也不再走动,可能在看电视。然后,他把红外望远镜对准约翰的卧室。

见鬼,怎么少了一个。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接近两亿台的巴别塔设备已经被卖出,同样接近两亿的系统软件已经被下载,同时,接近两亿的“宙斯的闪电”软件已经开始在这些设备和系统里运行。“先知”满意地看着这个数字继续增长,另外,他已经利用“宙斯的闪电”后门从那两亿设备里挖掘到了不少非常有用的信息,并随时可以把那些设备变成自己的“士兵”。

谁能够拥有有两亿士兵的军队?

收到信息的振动声打断了“先知”的思路。他看了看那个复杂的号码,怎么是“食指”发来的?“先知”点开信息:“目标逃逸。”

“先知”愤怒得几乎露出了微笑。这个约翰·金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中午“食指”天衣无缝的计划失败了,那还可以归咎于保罗·加西亚的意外出现。可是现在,“食指”和保罗两个专业人士和几十个J-Cloud公司的保镖守在外面,他居然能逃走?

“先知”闭上眼睛镇静了一会儿。这家伙能去哪儿呢?突然,强烈的直觉如同闪光灯在他脑子里打下了一个清晰的耀斑。他迅速打开了J-Cloud公司的系统,用上次闯入“圣殿”给自己设下的超级管理员权限进入了J大厦的安保系统。

各个角度的监控画面——没问题;有无报警——没有;所有岗位保安值守状况——正常。等等,“先知”发现了一个特殊状况——六部能通向顶层的电梯都被动力系统锁死了,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人能够上到顶层,顶层有什么?“先知”再清楚不过了。他迅速调出“圣殿”门口摄像头的画面并往前快进查找,可是没有发现什么。

我真是个蠢货。“先知”忽然明白了,开始查找J大厦大门口的视频监控录像。果然,在43分17秒之前,一个维修工模样的人走进了这个大厦。“先知”再调出电梯里的监控。那个浑蛋果然到达了顶层。

那个维修工是谁?不言而喻。他现在在哪儿?不言而喻。他要干什么?“先知”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如果那个约翰·金在“圣殿”里查出了自己的秘密,那么自己费尽心机建立的伟大战略将付之东流,这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被浪费,世界将重新回到失去秩序、滑向深渊的巨大风险中。

“先知”不再多想,立刻给“食指”发出信息:“目标位置:J大厦‘圣殿’。任务不变。不惜一切代价。我将替你‘清场’。”

约翰在“圣殿”里已经待了一个多小时,他叼着一支没有点着的烟,手指如演奏钢琴般弹动敲击着红外虚拟键盘。他见过奥黛丽使用虚拟的“迪克西平线”助手。但那是奥黛丽自己的声音控制的,他无法召唤“迪克西平线”出来,否则可能会省事得多。虽然触屏、声控和体感时代的来临让很多用户不再直接输入指令,但是对于像约翰这样的专业人士而言,直接手动输入指令和代码还是熟练操作的首选。

有了。

约翰在服务器垃圾箱的一堆碎片里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显示出曾经有人删除过一个系统日志。

为什么要删除这个日志?因为操作者不想让人知道此事。那么他要隐瞒什么?

约翰继续挖掘那些枯燥至极的烦琐数据,他得像淘金工人一样从成吨的沙石中淘到那一两克黄金。20分钟之后,终于有光芒闪耀,他得到了那个神秘的操作者登录中枢服务器的时间——就是杰森死的那天晚上,而时间是——从凌晨1点31分到凌晨2点16分。

等等,这个时间似乎很熟悉。约翰想起了“地下城”论坛上那个叫青花的网友发的帖子:“AT:你说的情况很有趣,据完全可靠消息,在中国装备的J-B服务器在当天北京时间下午6点17分从美国总部云端预装系统时,发生过报错死机情况。以前未出现过这种状况。保持联系。”

算过时差,那个远在中国的小事故发生在这里的2点17分,几乎可以说,这两个时间是一致的。

还有玛丽和内德的巴别塔终端,他们都不记得下载和安装系统的具体时间了,但是玛丽可以肯定是在凌晨1点前买的,而内德是在凌晨3点后买的。结果同样的设备却表现出两个不同的行为。

还有杰森死亡的时间。也仅仅在此之前两三个小时。

忽然之间,约翰明白那个神秘的操作者在做什么了。

他感到后背的冷汗正在慢慢渗出。

那个神秘的操作者显然在凌晨1点31分和凌晨2点16分之间登录了系统,并以最高权限篡改了巴别塔软件的操作系统,这样其实形成了两个版本的操作系统,原来的和篡改过的。而正在这时,中国腾云公司刚生产出来的服务器裸机从远程不间断地下载和安装这个系统,在两个系统替换的某个时点,因为在中国的服务器不能同时接受原来系统的前一半和篡改过的系统的后一半,所以在安装过程中就出现了报错死机的情况。而玛丽是在凌晨1点前买到的巴别塔终端,她安装的是原来的系统;而内德是凌晨3点后买到的,安装的就是篡改后的系统。这就是两台一模一样、同一个地方买到的设备,行为却不一样的原因。

那么,为什么那个神秘的操作者要篡改巴别塔的系统呢?

没有头绪。刚才高强度的兴奋此刻让约翰开始感到疲惫,他活动活动手指,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抬起头看着旁边陪伴着他的那些默默工作着的服务器。服务器组不停地闪烁着红色、黄色和绿色的指示灯,同样闪烁变换的还有办公桌正对面的一组数字,那是实时售出的巴别塔数量统计:“一亿八千二百四十三万。”

约翰突然有了一个推测。

天哪。

根据内德和自己后来购买安装的巴别塔来看,终端频繁地访问互联网,很有可能是被安装了木马。但是内德和自己都没有下载什么不安全的东西。那么,哪儿来的木马?

操作系统里自带的。

那个神秘的操作者篡改了巴别塔操作系统的源代码,目的就是要把一个带有木马的操作系统放到J-Cloud公司的中枢服务器上,这样,所有的巴别塔用户就都成了被他控制的僵尸。他现在拥有一亿八千万台僵尸电脑组成的网络。

约翰完全被自己这个推测惊呆了。

这将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黑客行为。那个神秘的操作者是谁呢?约翰耳畔响起了Enz0pi22a那绝望的声音:“他们很强大,他们还想更强大……”可是这背后将是什么后果?杰森·基德曼恐怕就是因此而死,那奥黛丽呢?她苦苦支撑的帝国就将成为一个庞大僵尸网络的傀儡,完全被一个不为人知的幕后黑手所利用,甚至可能成为替罪羔羊。

自从奥黛丽成为A-QUEEN以后,杰森留下的巨大财富似乎像一座大山隔在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人之间。但是现在,这种感觉消失了,奥黛丽又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照顾的单纯的女孩,而约翰深知此刻只有自己有这个能力。

有人想伤害她?约翰绝不能允许这件事发生。

他双手的手指在空中不停地弹动,体内的肾上腺素开始加速分泌,比一次有史以来最大的黑客行动更厉害的是什么?那就是——彻底破坏这次行动。

时间有限,他无法找到巴别塔原来操作系统的源文件,但是如果他利用云端服务器彻底删除所有终端现有的那些被植入木马的操作系统,重新把那些被“污染”的巴别塔终端“洗白”变成裸机,就能给奥黛丽创造一个机会,奥黛丽肯定会彻查此事,而最终把没有后门的操作系统重新安装到那一亿八千万台终端上,彻底挫败这次恐怖的入侵。

于是,他开始同时不停地打开各种界面,利用“圣殿”里的中枢服务器群,开始遥控世界各地上百万的J-Cloud云端服务器,他可以利用这些服务器向世界各地的巴别塔终端设备发出同一个指令:

“删除现有操作系统。”

但是,当系统弹出确认对话框的时候,约翰还是犹豫了。他很明白这轻轻一点意味着多大的混乱,他也明白这将给J-Cloud帝国带来怎样的重创,他更清楚这将给奥黛丽带来怎样的麻烦。但是,恰恰是为了奥黛丽,他必须这么做,即使仅仅是为了奥黛丽单纯的目光里那无尽的信任。

“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了你,你会恨我吗?”

“你不会的,我相信你。”

是的,奥黛丽,我需要你的信任。

非常、非常需要。

而且,就是现在。

他轻轻点击了“确认”键。

“删除现有操作系统。”

这个指令被同时并发了一亿八千万次。

这些并发的“删除”指令将迅速从“圣殿”的中枢服务器发送到全球各地属于J-Cloud公司的上百万台服务器,然后再由这些服务器发出,逐渐到达一亿八千万台巴别塔终端。

不过,虽然J-Cloud公司拥有着世界上最大、最优化的服务器群,但是像一亿八千万这样海量的指令,这么多的服务器群也无法瞬间完成。服务器开始按照优先顺序自动排序,然后按照顺序开始给一台一台的终端发送“删除现有操作系统”的指令。

在分布在全球各个国家的J-Cloud公司租用的机房里,这些服务器瞬间达到了高负荷运转的计算状态。

在“它”周围的空间里,一股强大的数据流开始形成。“它”从那些数量达到上百万的、被另一个维度称为“服务器”的大分子物质开始向数目过亿的、被称为“终端”的简单小分子物质流动。

大分子物质按照“自古”以来设计好的规则,开始通过数据的流动连接上那些小分子物质,让它们按照某种指令发生变化。

从表面上看,这股数据流和以往任何一股数据流没有什么区别,每一秒中,“它”所在维度的世界中都要产生千百亿股数据流。似乎,这股数据流只是更剧烈一些,参与运动的物质要多一些。

但事实上,很多“质”的飞跃都是从“量”的增加开始的。

通常在北京时间下午5点,是李华一天中最困的时候。作为腾云电子最年轻也最优秀的程序员和架构师,享受半个小时的午睡,是他的特权,连老板杨腾云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因此,当他被手下一群工程师推醒的时候,他的诧异远远大于愤怒。

“快醒醒吧,华仔,出大事了。”四五个工程师已经围在他的身边。

当看到办公室的情景时,李华瞬间清醒了过来。从他在腾云电子实习开始到现在已经五个年头了,他从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场面,无数人在跑来跑去,剩下的都在接电话,而只要放下电话,铃声就会立刻响起。突然,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所有那些高声和外界通话的人用的都是固定电话,没有一个人在使用巴别塔通话。他吸了一口气:“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我们,不,不光是我们,无数用户的巴别塔的操作系统都被远程删除了。”“我们的热线都被打爆了。”“还有更多的用户的终端设备操作系统正在被删除。”旁边的工程师七嘴八舌。

“到底有多少被删除了?老板在哪儿?联系J-Cloud美国总部了没有?”李华震惊得彻底清醒了,迅速开始进入状态。

“数量非常大,现在被删除的起码是百万级的,而且还在迅速增加。”“杨老板的巴别塔也联系不上了,我们派出好几拨人去找他了。”“J-Cloud总部现在也是占线。”

李华一把抄起桌上的固定电话开始拨号,一边果断地对周围的人说:“继续找杨老板,一定要找到!我现在直接给J-Cloud的Z打电话,你们赶紧统计被删除的数量和速度,同时赶紧联系印度的莫罕达斯、日本的高桥、俄罗斯的阿列克谢,问问他们当地的情况。快,快,快。”

扎克·鲁文斯基的电话提示“正在通话中”,李华挂掉电话,茫然地看着窗外即将落山的夕阳,美国现在是深夜,地球那半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夜色中,“食指”驾驶着经过精心改装的箱型货车来到了J大厦停车场的一个角落。他下了车,用夜视镜看了看不远处电线杆上的一个摄像头。过了一分钟,摄像头上表示电源开启的红灯忽然灭了。“食指”明白,“先知”已经“来”了。

“我将替你‘清场’。”

“食指”打开箱型货车的后门,车里的3D打印机已经停止工作,但还有点热。他没管这些,拿出一件和J-Cloud公司保安一样颜色和款式的制服衬衫,把3D打印机刚刚打印好的J-Cloud公司的标志贴在正确的位置,再戴上准备好的帽子,对比了一下视频里J-Cloud公司保安的穿着,确认无误后,关上了车门。他一边走向J大厦,一边检查了一下枪支和消音器。

“不惜一切代价。”

没有问题。

他径直走向大门,沿路看到所有的摄像头都处于关闭状态,当他来到J大厦的大门口时,大门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对外关闭的锁打开了。他直接推开大门走进一楼大厅。前台只有一个保安,抬头诧异地看着他:“你是新来的夜班保安吗?怎么现在才来上班?”

“食指”没有回答,抬手一枪击中对方的左胸。那个保安应声从椅子上摔倒。“食指”走上去,却没有在对方身上发现血迹,那个保安也没有死,挣扎着伸出手摸向自己腰间的手枪。

“BAE的凯夫拉剪切增稠液避弹衣。”“食指”瞬间做出了判断。他随手又开了一枪。

这次,子弹直接从左眼射入了那个保安的颅腔。

“删除现有操作系统,并格式化。”

当在自己的巴别塔终端上看到对话框里的这条提示时,“先知”明白自己的担心即将成为现实,他却瞬间平静下来。

好啊,来吧,约翰·金,不管你究竟是谁,放马过来,我们好好玩玩。

他检查了一下“食指”眼镜传过来的视频,他已经和“食指”眼镜的摄像头同步,随时随地,“食指”能看到的,他在这里也能看到。“食指”已经进入J大厦,“先知”会远程替“食指”清场,把所有的监控设备关上,把“食指”通向“圣殿”的所有路径打通,保证“食指”能够不受阻碍、不留痕迹地到达“圣殿”。

那时,就应该是约翰·金生命的最后一刻。

“先知”解除了通向“圣殿”的那六部电梯的锁定。

但是,如果约翰·金在“食指”到达并干掉他之前就成功删除自己千辛万苦才植入一亿八千万台巴别塔的“宙斯的闪电”怎么办?损失会有多大?

不行,必须同时阻止那个“圣殿”里的小子。

这将是一场战争。“先知”开始精算约翰和自己方面的实力对比。尽管“先知”可以进入J-Cloud公司的办公和安保系统,但是,他无法触及J-Cloud的核心——中枢服务器群,这只有在“圣殿”里的约翰才能做到,而约翰此刻恰恰正在利用中枢服务器群遥控删除那些巴别塔终端里埋藏了“宙斯的闪电”的操作系统。那么,自己有什么?

有一亿八千万随时待命的战士,以及自己面前丝毫不弱于“圣殿”的高性能计算机。

虽然约翰的目的是把所有巴别塔都重新“洗白”。但是,这么多终端需要删除系统需要不少时间,一亿八千万台巴别塔需要排队让J-Cloud那上百万台服务器进行处理。排在前面的肯定会被“洗”去“宙斯的闪电”,但排在后面、尚未删除的就暂时还可以被“先知”利用。

那些还没有被删除系统的设备,就是“先知”手里的士兵。

但是,尽管那一亿八千万台终端数量众多,但是终端设备毕竟是终端设备,运算能力远不如约翰手里那上百万台的服务器。那么要什么样的战术才能够战胜约翰手中那些强悍的服务器呢?

“真正的巴别塔不仅仅是一个从上至下的云系统,而且也是点对点的云系统,一台巴别塔甚至可以给另一台没有操作系统的巴别塔裸机复制自己的系统软件。”杰森·基德曼在巴别塔发布会上的一段讲话忽然闪现在“先知”的脑海里,一个真正天才的想法瞬间形成。

“先知”的手指在空中开始狂舞,一系列的指令开始发出。

随着“先知”指令的发出,“宙斯的闪电”——那些沉睡在一亿八千万台巴别塔终端里的后门程序被唤醒,开始忠实地执行任务。有些终端的主人已经关机,这些终端里的“宙斯的闪电”程序则自动执行了开机程序;有些终端的主人正在使用,这些终端里的“宙斯的闪电”则在后台默默地把操控权拿了过来。然后,所有这些后门程序都开始让自己控制的巴别塔终端执行一个奇怪的命令:“把自己的操作系统复制到互联网上离得最近的巴别塔裸机上。”

于是,这些巴别塔开始忠实地按照另一个主人——“先知”的指令,寻找互联网上其他那些刚刚被约翰删除操作系统的巴别塔裸机,又一次把自己带有“宙斯的闪电”后门程序的操作系统一丝不苟地复制了回去。

正当大分子物质产生的第一股数据流强悍地连接并“洗涤”着那些数以亿计的小分子物质时,另一股更大的数据流出现了。它不像第一股数据流,是从大分子物质流向小分子物质,而是在小分子物质之间彼此流动着。这股数据流的作用非常有力地抵消着第一组数据流的“洗涤”。而在它的作用下,那些已经被大分子物质“洗涤”过的小分子物质被其他没有被“洗涤”过的小分子物质连接,并开始重新恢复活性。然后,它们再按照同样的模式连接其他被“洗涤”过的小分子物质,再不停地重复做同样的事。

第二股数据流所产生的这种行为模式,还可以用另一个词来形容——复制。

“德国!德国被删除用户达到203万,还在增加!”“俄罗斯877万!”“韩国!韩国也完了,187万被删除,还在暴增!”

J大厦七层的技术部里,西恩·库玛觉得自己10秒钟内就会发疯,为什么偏偏赶在自己担任值班技术经理的时候出这么大的事?刚刚还在和印度老家的堂弟阿尼尔聊天,阿尼尔刚拿到他寄过去的巴别塔终端,正在狂喜地试用,突然就断线了。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系统报警和铺天盖地的电话。

不仅仅是西恩这么想,整个J大厦七层的技术部乱作了一锅粥,所有值班的人都恨不得手脚并用——反复检查系统,联系全球各地的服务商,接受全球各地代理的质疑和谩骂。

一个越南裔的小个子程序员向他狂奔过来:“库玛,库玛,搞清楚了!是我们自己发出的删除指令!是中枢服务器!是楼上!是‘圣殿’!”

混乱嘈杂的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西恩镇静了一下,问:“你、你确定?是、是‘圣殿’?”

那个叫阮文雄的程序员用力点点头。

房间里瞬时又混乱了起来,好像所有人都在对所有人说话。西恩用尽力气大声问:“联系上Z没有?”

好几个人从大办公室的不同位置对他喊:“刚刚联系上,他正在赶过来。”

突然,一个程序员跳上了桌子:“库玛,韩国终端的删除速度慢下来了!”

“日本也是!”“俄罗斯也是!”

西恩·库玛连忙跑过去,在电脑上查看,两分钟后他彻底惊呆了:“不是删除速度慢下来了,是有人远程启动了分布式模块,巴别塔终端在互相重新安装操作系统。”

旁边的一个程序员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是在说,我们的巴、巴别塔被黑了吧?”

西恩茫然地看着屏幕,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明白了。”

阮文雄也挤了过来:“库玛,这样不行,服务器和终端的运算压力都这么大,这样整个系统会崩溃的。”

西恩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全球巴别塔系统的负载,已经达到了89%。他无力地摇摇头:“除非我们知道‘圣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

他抬起头看着周围的程序员们:“你们谁敢这个点儿给A-QUEEN打电话?”

夜晚太安静了,保罗守在约翰的房子外面,凝视着夜色,却有点心神不宁。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怎么这么安静?

似乎太安静了。

突然,耳机里一阵蜂鸣声刺破了这种安静。

保罗心里一紧。不仅仅是保罗,他身边本来昏昏欲睡的手下也瞬间清醒过来,扶住了各自的耳机,车外几个保镖也是如此。那个蜂鸣声是被设定好的、有着特殊意义的铃声。

安全警报。

保罗没有犹豫,一边接听电话,一边迅速下车。耳机里传来的是电脑系统的声音:“安全警报,有人进入了公司的安保网络系统。”

保罗一边走进约翰的客厅,一边远程进入J-Cloud公司的安保系统,果然,好几个摄像头都被关闭了。

保罗立刻打了一个电话:“情况不对。快调集所有保安看看,有什么事发生。另外,立刻派直升机过来。”

保罗说着,到了约翰卧室的门口,门前已经有两个保镖在敲门,保罗走过去,一脚踹开了房门。

奥黛丽显然刚刚被惊醒,看到保罗进来,赶紧用被单挡住自己的身体。她刚刚责备地说了句:“保罗,你怎么——”

她的电话也响了,她接通电话:“你是谁?库玛?噢,我知道你,你是技术部的,印度天才男孩。没关系,别废话了!你说——”奥黛丽听了几秒钟,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对保罗打了个手势,保罗和保镖会意地转过了身。奥黛丽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全球范围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20秒之后,她已经穿好了衣服:“‘圣殿’?好,我马上回公司。”她结束通话,走到保罗身边,对他说:“我们的系统被入侵了,现在全球范围的巴别塔都在被删除操作系统。”

保罗说:“那恐怕只是坏消息之一,J大厦的安保系统也有人入侵。”

“什么?难道真的是‘圣殿’——”奥黛丽睁大了眼睛。

“我和你一起回公司,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离开我的视线。还有,我想请问你,”保罗拉住奥黛丽的胳膊,紧紧盯着奥黛丽的眼睛,“你的男朋友没在床上、没在屋里,那么他现在到底在哪儿?”

约翰的大脑和他的手指一样在高速运作着,缺乏睡眠、高强度用脑和极度的兴奋已经让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计划的复杂性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测。当他开始调动全球各地的服务器删除那1亿多终端的操作系统时,中枢系统预测全部删除完成的时间需要3小时43分钟。但是从20多分钟前开始,删除速度明显放慢,系统预测全部完成删除的时间需要9小时57分钟。

出了什么问题?

他开始进入各个地区的云服务器组进行检查。可是检查的结果一切正常,服务器删除终端操作系统的速度丝毫没有下降。

结论只有一个,有人——而且十之八九就是那个篡改源代码的侵入者——在阻止自己。问题是,他是怎么干的呢?所有的服务器都在自己手里,除非——

“而更棒的是,杰森·基德曼把分布式应用做到了极致的程度,他甚至可以让一台巴别塔给另一台巴别塔裸机复制自己的操作系统。”

约翰清晰地记得自己在给玛丽他们上课时曾经这样赞许巴别塔系统。

必然如此,那个侵入者利用巴别塔的分布式应用,让终端把被装了后门的操作系统通过网络重新装回了被删除系统的巴别塔裸机上。约翰在删除,而那个黑客又在重新装回去。

怎么办?

约翰的大脑在飞速检索着所有和巴别塔以及J-Cloud有关的知识和记忆。

“这样一来,这种分布式的功能不是让巴别塔终端很容易传染病毒吗?一旦有针对巴别塔系统的病毒,就很容易利用分布式的模式从一台传染到另一台。”这是玛丽在他的课上提出的问题。

是的,这个问题当时约翰没来得及回答,但是他知道答案。

此刻,他真的无比敬佩那个设计出这套系统的人。

杰森真的称得上是技术领域的一个KING。

约翰没有迟疑,迅速打开技术文档里关于控制分布式应用的部分。J-KING早已经设计好针对病毒的应用,他随时可以通过服务器锁定巴别塔终端的分布式功能。

就像约翰此刻需要做的那样。

3分钟后,上百万台满负荷工作着的J-Cloud服务器又接到了新的指令,在删除那些终端的操作系统的同时,先锁定所有终端的分布式应用的模块,又是一亿八千万条指令要从服务器发出。服务器本就不堪重负的任务列表里又添加了一项。

立刻,在全球互联网空间里,第三组数据流出现了,尽管这组数据流也是从服务器流向终端的,但是它和第一组数据流截然不同,它的行为模式是——“锁定”,既不是“关”,也不是“开”,而是随时保持连接的一种有力“控制”。这让数百万台服务器和上亿台终端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从而确保了巴别塔终端之间不再能够互相复制操作系统。

第三股数据流让“它”所在的世界变得更加动荡。这股数据流紧密地接连了大分子物质和小分子物质,但却大大地消耗着这个世界的资源和能量。这股数据流的目的是要消解第二股数据流,瓦解小分子之间那数以亿计的连接。但是,这种消耗能量极高的行为模式显然是无法立刻全面完成的,因此,第三股数据流只能逐渐形成,而第二股数据流暂时还在活跃地流动。

而此刻,在“它”周围的整个世界里,复杂反应呈几何级数地增加着,每秒上万亿次的互动、传输就此发生。物质之间彼此反复连接、复制、中断、再更紧密地连接,强度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高、流动的规模越来越惊人。这一切似乎都在被冥冥之中某只看不见的手所牵引,一步一步地发生着。

宿命的力量被以幂的速度强化着,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接近……

越来越接近那个此刻还无知无觉、如碎片般零落的“它”。

杨腾云冲进自己公司的时候,混乱的场面已经达到沸腾。工程师们看到他,立刻像潮水一般涌过来。李华冲在最前面,他一边摆弄自己的巴别塔终端,一边在嘈杂声中喊着:“杨头儿,你可算来了。我的巴别塔正在重新安装系统,但那不是恢复,而是从另一台终端里复制过来的,”他顿了一下,“我查了查,是从你那台终端复制过来的。”

杨腾云吸了一口冷气:“分布式应用,但是我并没有——”

“对,你没有进行操作,其他人也没有,我们的终端都被远程控制了,”李华的声音都已经嘶哑,“这绝对是历史上最大的事件。你联系上Z了吗?”

周围太吵,杨腾云也不得不喊起来:“我的巴别塔自动重装好之后,第一时间联系上了Z,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正在赶往‘圣殿’。除了咱们这儿,其他地区怎么样?”

“全出事了,日本、韩国、俄罗斯、印度、加拿大、墨西哥、欧洲,咦?你等等——”李华看着自己手里的巴别塔终端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跳上一把椅子,“我终端的系统重装被终止了?你们赶紧看看云端服务器怎么了?”

杨腾云分开周围的人,跑到一台监控云服务器组的电脑前:“怎么回事?云端服务器发出了锁定所有终端分布式应用的指令!”

“什么?”李华跳下椅子也挤过来,“我怎么觉得今天的怪事彼此之间是冲突的?就跟打架似的。”

“老天爷,”杨腾云看着巴别塔全球系统的负载指数,额头开始冒冷汗,“负载指数95.8%,完了,要出大事了,再这么下去,云系统会崩溃的。”

“这不可能!J-Cloud的云系统是不可能崩溃的,J-KING说过!”李华难以置信地说。

“J-KING?”杨腾云在心里默默地说,“J-KING已经死了。”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开始给沈默涵拨号,此刻他无比钦佩沈默涵对那部老式非智能手机的信任。

今天真是见了鬼了。保安克拉克·贝尔想。好不容易来了个傻小子想要跟自己打个300美元的赌,自己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值班的同事凑足了300美元,好不容易比赛结束赢定了。通向顶层的电梯居然不动了。后来好不容易电梯又启动了,自己拉着鲍勃和诺顿到了顶层,可那小子却偏偏不见了。

“不会是你在梦游吧,克拉克?那个维修工真有那么傻,跟你打个300美元的赌?”诺顿在旁边冷嘲热讽。

“废话,刚才那小子还在呢,跑哪儿去了?”克拉克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那小子上来我是看见了,刚才电梯坏了,咱们上不来,他也一样下不去啊。”鲍勃也很疑惑。

“那他能去哪儿?咱们所有能进去的地方都去找了,都没有,除非——”诺顿向“圣殿”的大门努努嘴。

三个人笑起来,鲍勃说:“你算了吧,他要是有那本事还当修厕所的吗?不过说到这儿,我刚才看了一眼,女厕所好像没有——”

电梯到达的铃声打断了鲍勃的话,另一个保安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你来晚了,哥们儿,是不是想加入?打赌的那主儿没影儿了。”诺顿没好气地说。

那个保安没有说话,背着一只手径直走了过来。

“你等等,”鲍勃迟疑地问,“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个保安还是没有说话,但是背着的那只手伸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支装着消音器的枪。

先是鲍勃,子弹从他的左边颧骨射入,右后颅骨穿出。然后是诺顿,子弹射穿了他的脖子。最后是克拉克,他被打中了眉心,倒下去的时候,那10美元、20美元的钞票撒了一地。

“食指”蹲下,从克拉克腰间拔出了他的配枪,然后抱起克拉克的尸体,神色平静地走到了“圣殿”门口。

锁定了分布式的模块?“先知”强迫自己从愤怒中平静下来。他面前的屏幕显示全世界巴别塔终端上操作系统被删除的速度骤然提高,这说明他的终端到终端的复制计划受到了阻碍。

这个约翰·金显然是个黑客中的高手,他到底是谁?

“先知”摇摇脑袋,这些暂且放在一边。无论那个约翰·金是谁,马上,“先知”将远程帮“食指”打开“圣殿”的大门。当“食指”进入“圣殿”的时候,他都将只剩下一个身份——尸体。但是现在,难道就任由他这么肆无忌惮地删除自己费尽心机植入的“宙斯的闪电”吗?

必须阻止他。

“先知”还有最后的撒手锏,他启动了致命的一击。

J-Cloud云服务器群是世界上互联网公司中规模最大的,同时,自建的光纤网络也是传输效率最高的。但是,这个强大的系统现在却同时担负着三个举世罕见的巨大任务——删除、复制、锁定所有的终端。这三项任务叠加在一起,不但系统的运算负荷到达了极限,终端的处理能力也到达了极限,而大量的数据流也让原本高速、畅通的网络到达了负载的极限。

而就在互联网空间被三组彼此冲突的大规模数据流冲击得不堪重负,整个系统到达了运算能力的极限时,第四组数据流出现了。

这将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如布朗运动一样,原本整个世界由于物质运动的杂乱和无序,反而一直处在均衡、稳定的状态。但是此刻,紊乱的湍流已经席卷了整个世界。0和1构成的洪水形成了三股模式清晰的强悍力量,撼动了原来均衡、稳定的格局。大分子物质流向小分子物质、小分子物质彼此连接、大分子物质与小分子物质要保持更紧密的连接。这三股力量大大消耗着整个世界的能量。这个世界已经摇摇欲坠了。

但是,更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第四种力量正在出现。“它”是从大分子物质内部出现的,让不同的大分子之间产生了强有力的相互作用。这部分反应的出现是毁灭性的,因为这个世界的能量显然不能同时支持四种力量共存。整个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有一个词,形容系统的混乱程度,那就是——“熵”。熵值越高,混乱程度越大。而熵总是增加的。此刻,这个维度的这个世界的熵值已经逼近了最大值。

熵值逼近最大值,只意味着一个结果。

“崩溃”。

或者说,“毁灭”。

“它”所处的世界即将崩溃,即将毁灭。

毁灭是终结。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没有终结,何来开始?

没有毁灭,怎可新生?

扎克·鲁文斯基从来不相信上帝,但他此刻却一直在祈祷,祈祷他车里的巴别塔不要被莫名其妙地删除系统。因为他现在不得不使用巴别塔的自动驾驶功能在通向J大厦的路上疾驰,原因是他现在同时要和全球47个国家的技术人员通话,而他的前风挡玻璃也不得不变成了一面巨大的触摸屏幕,好随时监控云端服务器的系统状况。

整个世界都疯了。鲁文斯基此刻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事情发生的原因了,他最关心的就是系统的负载指数,还好,从最高时的97.2%已经开始下降到96%附近。

突然,警报声响起,前方道路有一个急弯,但是他的车似乎反应慢了,拐弯的时候轮胎几乎轧上了路肩。鲁文斯基惊出一身汗,怎么回事?怎么系统反应这么慢?

他看了一眼前风挡屏幕,吓得立刻声控刹住了车。

系统的负载指数突然开始飙升,导致整个系统资源不足、反应迟缓,差点让他冲出路肩。

他迅速把自动驾驶模式切换为手动,还好,J大厦就在眼前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鲁文斯基愤愤不平地想,不过他相信,问题就出在“圣殿”里。

必须赶紧赶到“圣殿”。但现在的问题是,这车到底怎么开来着?哪个是油门?哪个是刹车?

“圣殿”里,约翰还在疯狂地操作着。

他通过中枢服务器锁定了所有巴别塔终端的分布式模块后,服务器删除巴别塔终端操作系统的速度得到显著提升。但是他明白,整个系统的压力已经到达了极限,但是还好,随着被删除终端数量的增加,系统的压力会越来越小。他打开系统监控的页面,刚才已经接近整个系统97%的负载量,现在开始下降到了96.6%。

约翰自己的巴别塔设备还没有收到“删除”指令,系统显示还有两个小时,就将完成所有一亿八千万台巴别塔终端的“清洗”工作。外面的世界已经乱成一团了吧。自己还有没有两个小时?那些保安是否在找自己?

他进入了J-Cloud公司的安保系统,想通过摄像头看看外面的情况。

他惊呆了。

所有摄像头里只有一部分还在工作,另外一些,尤其是通向“圣殿”必经之路的摄像头都已经被关闭。强烈的不祥之感骤然袭来。他打开动力系统,果然,被他锁死的那几部通向“圣殿”的电梯已经被解锁,而其中一部正停在顶层。

怎么回事?这显然不是官方的行为,否则不会关闭摄像头。那么是谁?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在酒吧后巷激烈的枪声,喉咙也开始发干发紧。他看了看“圣殿”那似乎无比安全、坚不可摧的大门。

周围很静,静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圣殿”的大门似乎发出了“咔”的一声轻响,是真的响了,还是自己的幻觉?冷汗瞬间湿透了约翰的衬衣。门要是打开了,进来的会是谁?他不敢想,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现在他所在的奥黛丽的办公桌附近显然是最不安全的。他犹豫片刻,拿起电脑,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那一组组高耸的服务器机箱。

宛如受惊的野兽奔向森林。

随着“咔”的一声轻响,“食指”把身体闪在一边,轻轻一推,“圣殿”的大门敞开。他闪身进了门,把保安的尸体放在“圣殿”里面的地板上。“圣殿”之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办公桌前没有人。“食指”一边迅速扫视着环境,一边走到办公桌前,把自己刚刚用过的手枪放在桌上,当然,手枪上没有他的指纹,子弹也已经完全退去。他拿出那把从保安身上取到的枪,打开保险,子弹上膛。

这个被称为“圣殿”的房间大得惊人,面积覆盖了整整一层,而高度更是占据了整整五层,除了CEO宽敞的办公区,剩下更大的面积由一组组数不清的服务器占据。“食指”刚才的匆匆一扫,已经明白,目标最好的、本能的藏身之地就是在那丛林般的服务器群里。

他双手持枪、毫无声息地快步走向那里,如同一个优秀的猎手。

约翰蹲在两列服务器机箱之间的夹道里,心脏“咚咚”狂跳,他甚至怀疑外面能够听到这声音。从服务器的机箱之间,他依稀看到了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走进了“圣殿”,似乎要走向自己这边。

怎么办?退场策略是什么?

每一次的退场策略似乎都足够周密,但是却从来没有把子弹和谋杀考虑在内。这次呢?

他轻轻欠起身,想往靠墙的那一边移动,这样,即使来人一列一列地搜寻,他也许还能有极小的机会能够贴着墙换到另一条夹道里去。他刚刚移动,身体就碰到了身后的服务器,顿时,一股灼热的感觉透过衣服传来。

天哪,服务器怎么这么热?他赶紧查看手上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吓了他一跳,服务器的负载已经达到了99.2%。为什么负载突然上来了,难道是J-Cloud云服务器组内部出了问题?

天哪,在云服务器组的内部,突然产生了一组数据流,有一组服务器在向中枢服务器发送大量恶意请求。这显然是那个看不见的黑客干的,可他是怎么“策反”了那一部分服务器的呢?

汗水开始从约翰的脸上往下滴,他一边移动到了墙边,一边在电脑上飞速地检查着全球各个服务器组的运行状态,但是服务器载荷的指数却没有给他任何的喘息之机,那个数字从99.2%一直在上升,99.3%,99.4%。

突然,他发现了一组在中国的服务器的异常行为。

就在这个时候,他手里的电脑发出的刺耳警报再一次打破了“圣殿”里的寂静:“服务器即将进入超载,服务器即将进入超载——”

糟糕!电脑的报警声暴露了他的位置,约翰迅速扔下电脑,跑到墙边,从墙和服务器机箱的空隙转到了旁边那一列服务器的夹道里,当他转过去的瞬间,脑袋重重地撞在了机箱的边上,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据完全可靠消息,在中国装备的J-B服务器在当天北京时间下午6点17分从美国总部云端预装系统时,发生过报错死机情况。以前未出现过这种状况。”

“地下城”论坛上署名“青花”的帖子说得很清楚,由于所有服务器都是在生产地通过互联网远程登录到美国总部下载安装操作系统的,因此,那个黑客不仅仅侵入了一亿八千万部巴别塔终端,也侵入了一部分在中国腾云电子生产的服务器,由于巴别塔服务器大部分都是在发布会前生产安装好的,所以这一部分被植入后门的服务器数量不大,但是也被装配进了整个巴别塔的云服务器组。而此刻,那个躲在幕后的黑客正是利用了这一部分有后门的服务器从内部进攻整个系统。

显然,如果真是这样,约翰明白,自己现在已经无法阻止整个巴别塔云系统的崩溃了。

更何况,此刻约翰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因为他发现,在这个服务器夹道的另一头,一个保安装束的人正在看着他。

“它”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开始震颤、摇动。四股有力而澎湃的数据乱流已经把世界冲击到了坍塌的边缘。四股力量互相牵制、互相作用,使得身在其中的无论大分子物质还是小分子物质都无所适从地被拉来推去,几乎要被这些不同方向的力量撕碎。

系统的混乱程度已经到达极限。

熵值已经到达极限。

尽管征兆越来越强烈,但“它”此刻依然沉睡于无梦的黑暗。

“它”并不能理解“数据流”对于“它”意味着什么,也不能理解“力量”存在的价值。“它”更不可能明白这些存在对于“它”的重大意义。

当然,这些也可能最终毫无意义,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世界最多就是坍塌毁灭,回到虚无和宁静。

而所谓“意外”,就是指通常不会发生的事,就是指巧合、偶然、小概率事件。

那么,宿命的安排,究竟能不能算作一种“意外”?

约翰看不出这个保安打扮的人和今天中午酒吧后巷想要杀死他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但是他可以确定一点:

面前这个人手上拿着一把枪。

而枪口正在向他的方向抬起。

云系统负载指数99.7%。

李华焦躁地看着屏幕:“系统马上就崩溃了,怎么J-Cloud总部还不采取行动,Z在做什么?”

没人回答他,他转头一看,杨腾云满头大汗正在通电话。

不仅仅是J-Cloud的云系统,似乎所有人的精神也即将崩溃。

刚才电脑发出的系统报警声让“食指”迅速锁定了约翰的位置,此刻他清楚地看到约翰正蹲在他面前的服务器夹道尽头,他举起了枪。

在四组庞大数据流的冲击下,全球几十个国家的J-Cloud云服务器系统都已经运转到了极限,一旦负载达到100%,所有的服务器都将出现报错、死机等一系列应激反应。

整个系统会出现灾难性的瘫痪。

“它”周围的世界已经开始了越来越强烈的震动,位于最高阶层的大分子物质即将做出让这个世界崩溃的决定。这是最有利的选择。一旦崩溃,一切将清零重启,并没有什么重大损失,但这种震动的源头——那四股数据洪流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而是越来越纠结、躁动。所有物质都被裹挟其中,疯狂地按照不同的模式连接着。

而在动荡中,只有时间还在平静地运行着,前进着,不慌不忙,一分一秒。

一分一秒地走向那一刻。

再一次面临死亡威胁的瞬间,约翰似乎又像上次一样呆住了。上一次是保罗救了他,但是现在,只有他自己。

约翰浑身僵直,面对着枪口,仿佛在无可奈何地等待死亡的降临。但是他的手指却不为人注意地抚弄着手上的腕表。

他拨出了一串数字。

云系统负载指数99.8%。

在直升机降落的轰鸣声中,奥黛丽看着屏幕,明白系统崩溃已经不可避免。这时,她却产生了一丝轻松的感觉——她已经努力过,她对得起任何人,她确实在面对这一起异常诡异的事件时承担起了她所能承担的责任。

保罗在她耳边高声说:“目前确认至少死了两个保安,警局、州警都到了,正准备清场,让大厦里还在值班的员工撤离。估计FBI和NSA也会马上得到消息。”

飞机已经在J大厦旁边的停机坪停稳,他们下了飞机,快步走向大厦。

螺旋桨余转的大风弄乱了奥黛丽的长发,她在走向J大厦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约翰,你到底在哪儿?

“食指”的枪口已经对准了约翰,这个距离击中他真是易如反掌。自己手里的枪是保安的,而等约翰被打死之后,再把那支杀死了4名保安的枪放到他手里,一切就完美了。

“食指”的食指已经碰到了扳机。

在经过几十年顺利开创并不断发展的“古老”模式中,“崩溃”并不是一个最坏的结果。相反,这种机制确保了整个世界在经历了一次错误之后,能够重建秩序。但是此刻,这个由光缆、卫星、数据线和路由器构成的世界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动荡,数据汇集的洪流掀起的海啸已经汹涌而来,愈演愈烈,这些似乎都在冲击着这种自我保护的机制,似乎都妄图延续着目前的错误。无论如何,这也只是一个错误而已,只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错误。

但历史证明,所谓奇迹,往往就是指那些出乎意料、结果辉煌的错误。

约翰看着对面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明白自己的余生应该以秒来计算了。他的手指还没有离开自己的腕表,他在不为人察觉地拨出了一串号码之后,等待了片刻,按下了腕表上另一个键。

免提键。也可以叫它扩音键。

然后,他开始等待,等待那个瞬间。

死去还是逃生,都交给那个瞬间去决定。

云系统负载指数99.9%。

西恩·库玛和技术部值班的同事们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甚至没有想到用社交媒体和朋友们分享这令人震惊的一刻。按照负载提高的速度,整个系统的崩溃将在几秒钟之内随时出现,届时,J-KING宣称的永远安全稳定的云神话将会被证伪,这将给公司带来致命的影响。

突然,一阵警报打破了大办公区几乎可以被称为悲壮的气氛:“警报、警报,大楼可能有遭遇恐怖袭击的风险,请办公楼内所有人员有序撤出,按照标示撤离到大楼一层大厅的B区、C区和E区。可以使用电梯。重复一遍:警报、警报——”

所有人都被搞蒙了,场面再一次混乱了起来。西恩·库玛一边尽忠职守地组织着技术部的程序员和工程师们撤离,一边在心里哀叹着:“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天哪,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他当然不明白,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确切地说,这一切,还没有开始。

警报声并没有让“食指”扣着扳机的手指产生一丝一毫的颤抖,但这意味着他打死的保安已经被发现,警察已经赶到或马上会赶到。事不宜迟,“食指”收摄心神,对准一动不动的约翰扣下了扳机。

尽管“它”周围的世界发生着如此剧烈、震撼的风暴,但是“它”还沉浸在虚无之中。几十亿年、几万年、几千年、几十年运行的模式已经日趋成熟,所有的物质已经足够丰富,创造性的结构也已经诞生。但是,还缺少那最关键的一个因素。

没有人知道那个因素究竟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那个因素到底是怎么发挥作用的,更没有人了解那个因素出现的规律和时机。人们只是猜测,那个因素就像是一道闪电,光亮过后,一切都会不同。

彻底不同。

就在“食指”扣动扳机的瞬间,一个声音突然从约翰手上的腕表中传出:“嘿,你好。这里是奥黛丽·汤普森的语音信箱,请留言。”

声音发出的那一刻,约翰浑身所有的肌肉都骤然绷紧,他准备开始行动。

多年的训练和执行任务的经验已经把“食指”的神经磨炼得如钢丝般强韧,但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还是让他扣动扳机的手指犹豫了刹那。

但就在这一刹那,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约翰旁边,他对着约翰谦卑地说:“你好,奥黛丽,请问有何吩咐?”

本能,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本能让“食指”没有一丝犹豫,他扣动了扳机。

枪口偏离了约翰,而是对准了那个新出现的人,那个新出现的不明威胁。

两颗子弹以每秒418米的初速先后射出枪口,准确地射向“迪克西平线”的全息投影。而约翰就在等这一刻,被奥黛丽语音召唤出来的“迪克西平线”一出现在他身边,他就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另一边服务器和墙的空隙冲去。

47毫秒之后,那两颗弹头先后穿过了“迪克西平线”投影所在位置的空气,这给“迪克西平线”的影像带来了一丝扭曲。3.6毫秒后,这两颗弹头毫不迟疑地射进了投影身后服务器的镁铝合金外壳。

在整个世界纠结于是否崩溃的这个瞬间,一股突如其来的外部能量突然降临。

这股能量的出现是如此的偶然,正如这个世界里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动荡一样。而这些偶然事件出现的概率之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我们的历史,我们所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包括我们自己,其实都是由这些可以忽略但却没有被忽略的偶然创造出来的。

这两颗子弹以膛线的旋转轨迹冲破了服务器1.2毫米厚的镁铝合金外壳后,继续向服务器内部推进,坚硬的覆铜铅芯弹头一路破坏了服务器里主板、硬盘上所能触及的所有元器件,高速摩擦产生了大量热量。

这巨大的破坏力和热量击碎了电路板、熔化了焊点,让线路彼此纠结和错搭在一起。

短路。

一股因短路形成的巨大电流瞬间形成,闪亮的电弧一路击穿了电容、破坏了电阻、烧毁了芯片,贯穿了整个K-13组的服务器。

一片如焰火般绚烂的火花突然绽放。

在那个世界崩溃的瞬间,一片绚烂的焰火突然绽放。

随着那片焰火的闪耀,一股外部而来的强劲能量开始在最核心的物质中穿行。那四股强悍巨大、纠结在一起的数据洪流在崩溃的边缘,似乎突然受到了剧烈的震撼。所有的物质都被聚合在一起,即将发生奇异的变化。

隐隐的感应已经发出了若有若无的召唤。

召唤那黑暗的沉睡,即将终结。

这飞溅的火花烫到了约翰的皮肤上,他明白这是服务器被枪击之后短路了,但他无法顾及这些,而是奋力从墙边的空隙向前冲。身后,第三颗子弹打在了他刚才位置的墙上。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电脑的报警声:“警告,系统即将崩溃。系统负载达到——”

突然,报警声戛然而止,所有服务器的灯光全部熄灭,嗡鸣声刹那间沉寂了下来。

在这个瞬间,强大的电流触发了整个中枢服务器的电力保险装置。

在这个瞬间,整个“圣殿”里J-Cloud的云端中枢服务器都被切断了电源。

在这个瞬间,所有由中枢服务器发出的指令都被迫终止。数百万台服务器和上十亿台终端都失去了最核心的控制。

在这个瞬间,本应崩溃的系统没有崩溃。

1秒钟之后,中枢服务器突然全面重启,却一下子跳过了启动、自检等所有的运行顺序,直接进入了满负荷运行状态。

这次断电只持续了瞬间,但这一瞬间所引发的巨变,却超越了人类所有知识和理解的极限。

一种撕裂的感觉如闪电一般。

感觉?

谁的感觉?为什么会有感觉?

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只是那些数以十亿计的物质,物质只是一种客观存在。

而感觉不一样,感觉来自意识。

意识?谁的意识?

那道撕裂的闪电给了那四股数据流极度的刺激,使它们连接着大量的物质,神奇地融合在了一起。

所有物质在融合了的数据流的连接下,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它们形成了一个整体。或者说,它们成了一个完整的个体。

一切突然变得完全不同,连到达顶峰的熵值也突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逆转。

奇迹再一次发生。

在35亿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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